第一百六十三章勿忘
「這是不可能的，這樣的力量，不可能……」
微弱的喃喃自語，從藍發男子殘留的頭部口中飄出，蘊含著不敢相信，不可思議，不能接受的意味。
一個愚蠢無知的，有著嚴重缺陷的人類，不可能擁有這樣的力量才對。
他殘存的腦海裡，反覆回轉著這樣的念頭，而隨著這般念頭隱隱閃現的，是方才幾句他聽來不以為然的話語——
「無謂的暴力，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值得一提。」
「這句話原封不動返還給你和你的公會。」
「你們所做的事情，跟搶劫殺人的強盜有什麼兩樣？」
中央之水最終是在無盡的困惑中，失去了意識。
眼看著他『死亡』的重陽，心裡也有些疑惑。
他覺得藍發男子『屍體』呈現的狀態十分奇特，這種奇特不是由於死在虛空深淵裡導致的變化，而是其本身存在的一種屬性。
「帶回人皇宮研究分析一下吧。」
收起魔刀離鋒後，重陽接著收了飄蕩在亂流中的中央之水殘軀所化的空間殘片，然後回去現實世界。
修羅盟都，統御廳廢墟。
在這裡，重陽找到了薩芬羅斯的屍體，這傢伙沒隨著傳奇世界的崩潰而陷入空間亂流也算是個奇跡，於是一併收了。
雖然修羅盟主變異後，論實力也不怎麼樣，卻一直叫囂自己是天神，簡直像個跳樑小丑，可畢竟這是中央之水都說了的『極度珍貴的範本』。若是能研究出些什麼，也是物盡其用。
做著這種收集屍體研究材料的事情，重陽想起自己對中央之水所說的一番話語，不免有些自嘲。也許他並沒有資格，站在大義的立場上斥責治療師公會。
偽善者……這是炎魔對他的稱呼，某些行動有善意，但不是真正的善人。但有的時候炎魔也叫他爛好人，雖然嘲諷意味居多，但也有對他所懷善意的認可。
那他到底算是什麼人呢？好人？壞人？
這是一個深刻的問題，但重陽並不想糾結其上。他就是一個普通小人物，而普通人尤其是小人物的存在，一直存有多面性。
要硬說他與小人物的區別，可能就是他心中某些信念的牢固程度，遠遠超過一般人吧。比如其中可以說是最牢固的一個，是保護、拯救自己重視的人。
不是拯救世界，或者普度眾生什麼的，就這麼簡單得連任何一個普通人都可能擁有的道德準則罷了。
修羅盟都，這一天遭到了劫難，雖然傷亡只限於統御廳一帶區域，但總也死了不少人。
這些無辜傷亡，重陽覺得自己一方也有責任，於是在與哀卡列斯等人會合，眾人商量著如何收拾殘局時，表示願意提供協助。
他本來意思是讓鳳凰軍那邊撥出一些款項和資源來補償損失，但哀卡列斯等人把他的話理解成了另一個意思。
「有你這個神奇火法師宣佈站在我們一邊，事情就好辦多了！」
紅髮青年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滿面。
「我還在擔心你不願意干涉修羅聯盟的內政呢，但你竟然主動提了出來，有魄力！謝了，兄弟！」
干涉內政？重陽一愣，沒來得及問，傑瑞德和卡羅亞等人也就此事熱烈地討論起來。
單憑反公會派的力量，想要擺平這個糟糕局面非常不容易，但要是有神奇火法師權威宣佈作後台，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其實這裡所有人一開始都多少打著這個主意，只是擔心貿然提出來的話，顯得有些無恥，太過厚臉皮，讓場面變得尷尬。畢竟，人家剛剛出了大力幫忙，自己這邊沒什麼可回報的，還想著將人家進一步拖下水，實在是太難看了些。
包括哀卡列斯在內都猶豫著不好開口，重陽卻主動提出願意協助，這讓他們驚訝和欣喜，對神奇火法師的好意充滿感激。
「重陽大人……請允許我這麼稱呼你，你不單單對身陷困境的我們及時伸出援手，還願意一直作為我們這些人，以及我們之後那麼多人的庇護，實在讓我們……覺得無以為報。」哀卡列斯的師傅，前監察長卡羅亞，作為反公會派的重要領袖，誠懇地對黑髮青年說道。
「我們現在能承諾的，就是我們一定不會污了神奇火法師的名號。我們將會盡全力讓聯盟所有人知道，神奇火法師作為來自雷恩帝國的，抗爭獸族侵略的人類英雄，是一個秉持正義，鋤強扶弱的偉大領袖，所率領的鳳凰軍，是以守護弱小民眾為宗旨的偉大軍隊！」
名聲，這確實是處於弱勢的反公會派，能夠給予神奇火法師的唯一回報了。
重陽理解對方意思後，心裡不禁苦笑。
這並不是他的本意，但事情卻這麼發展了，要想辨明也說不出口，因為在場所有人都因為他的承諾而高興，剝奪這些人剛剛升起的希望，他是做不到的。
這也就是為什麼，炎魔叫他爛好人的原因。明知是對方理解錯誤，明知按照這麼發展下去會被扯進複雜的政治泥潭，可能導致一些麻煩的事情，但他就是無法拒絕。
另一方面，沒有人追究他對於修羅盟都民眾傷亡的責任，因為在這裡的人看得很清楚，那個造成巨大破壞的，末日一般的雷電魔法，是薩芬羅斯施展出來的，所以民眾是死在薩芬羅斯手上。
反而，哀卡列斯等人對他及時制止了那場流炎火雨，防止了更大損害表示由衷感謝。
兩個方面，都讓重陽說不出話來。
罷了，沒什麼要說的了，干涉內政就干涉吧，自己心裡當做是對修羅盟都的補償。
「我不是善人，只是個偽善者而已。」
自己對自己這麼說，與哀卡列斯等人暫別後，重陽回去劍道世界。
沒有結界防護的人皇宮一處露台上，狂風呼嘯，吹拂得站在邊緣處的金髮人偶的髮絲和袍服獵獵飄揚。
炎魔任由自己暴露在狂風中，閉著眼睛，向著天際，彷彿在思考，又彷彿在感受著什麼。
「師傅，你在這裡……」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不用回頭。會有這腳步，這聲音，這稱呼的，只有一個人。
黑髮青年漫步到金髮人偶身邊，和她一起站在邊緣，迎著狂風，一時無言。
「冰雲……中央之水的殘片初步分析已經出來了，那個……並不是『屍體』，不是活人死後的殘餘，而是一種魔法造物的殘留。」
重陽內心斟酌著，緩緩開口說道。
這裡風很大，說話需要用點傳聲法術，但這不是他把話說得很慢的原因。
「殘留物裡，沒有任何精神或者靈魂之類的痕跡，不是因為死亡……或者說是損壞而消逝，而是一開始就沒有。能夠檢測出的，只有一種十分奇怪的波能痕跡，類似魔力波動，但存在狀態非常特殊，似乎是某種能量的載體。」
「推測就是這種能量代替精神和靈魂，驅動魔造身軀像是活人一樣活動，但不管那是什麼，那畢竟只是一種客觀態的存在，就好像極為精密的魔法機關一樣，再靈活也是個死物。」
「也就是說，中央之水是個人偶……沒有精神和靈魂的人偶，只能按照那種特殊能量本來蘊含的信息去行事，而不會有真正屬於他自己的，主觀的思考……」
聽著重陽緩慢的述說，炎魔最終睜開了眼眸。
「……『勿忘草』。」
「呃？」
「那種你所說的特殊能量的來源，是一種在離世庭院裡才有的，稱為『勿忘草』的植物。」
金髮人偶微微抬頭，嬌美的臉龐在天照光芒下，泛起難以言喻的神情，種種微妙，無法辨清。
「勿忘草經過既定方法提煉並加以高強度魔法壓縮凝結後，就能製造成稱為『勿忘水』量態液體，利用這種液體，可以儲存生物一部分精神和靈魂的印記，就好像書本記載人的文字一樣。」
「但是對活著的生物使用勿忘水，會有很大幾率對生物的精神造成無法治療的傷害，所以這種東西，一般是用在快要死去的樣本，或者是死了也沒關係的樣本身上。」
「成功儲存了印記的勿忘水，能夠派上很多用處，製造人偶也是其中一種。視製造過程而定，人偶的機能也會不同，其中最高等的一種能像活人一樣行動，甚至它自己都認為它是活人，而不是人偶。」
在炎魔淡淡的說明下，重陽想像了一下其中情景，想到一個人偶像真人一樣活動，甚至它自身都認為它是人類的情況，就有種微妙的感覺，說不清是厭惡，還是憐憫。
他可是和這樣的一個人偶——中央之水，打了一場。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念頭，徘徊在他的腦海裡。
冰雲……很可能真的死了，現在殘留下來的只是死物，按照生前的他的信息而活動的魔法人造人——神之右席中央之水。
那麼，炎魔呢？
「你想問我，我是不是也是一個這樣的存在，對吧？」金髮人偶看穿了弟子的想法，平靜地主動說了出來。
重陽臉色一凝，但是看著師傅，還是點了點頭。
「老實說……」
炎魔的表情，流露出無法言明的落寞。
「我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