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灰潮
進化成為覺醒者的機會？撒耶冷連這種事也能做到！？覺醒者……蘿絲婭麗……
直至羅倫斯猛然回神時，賢者與其隨從已經踏出廳堂，只剩下他們五人精英在廳裡驚疑愕然。
「等等！」
一聲厲喝，從帝國二皇子口中發出。
羅倫斯衝出廳堂，追到陽光照耀的走廊上，沉默離去的兩人身後。
「請等一下，賢者……大人！」
面對那個背影，心中有求的皇子不由得用上尊敬的稱呼。
撒耶冷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披著半身斗篷的背影散發著「我很忙，有事快講」的不耐煩氣場。
「你對覺醒者的事情有瞭解，那麼請你幫幫蘿絲婭麗……我的妹妹，聽治療公會的治療師說，她現在正……」
羅倫斯盡量以最快的語速講述自己的請求。
按理說來，帝國公主的狀況，這位賢者應該早就知道了。能夠激發他人覺醒，說明在這方面的學識還要超越治療公會的達尼爾·布蘭得利！既然這樣，一定可以幫助蘿絲婭麗恢復意識。
羅倫斯是這樣想的，身為精英的驕傲，作為皇子的矜持之類全部可以放棄，只要能請求到幫助，讓不明不白昏睡至今的妹妹醒來。
「治療師說，蘿絲婭麗再這樣下去很危險，請大人你……」
「我幫不了她。」
冷淡的回答，彷彿一塊寒冰無情地刺進帝國二皇子剛剛產生一絲希望的胸膛裡，凍結了他的呼吸。
「為什麼？」
羅倫斯沐浴在陽光中，身軀卻猶如站在漫天冬雪下冷冽。僵硬得流露一絲蒼白的臉龐上，眼睛閃爍異樣的激烈光芒。
不是救世賢者嗎？不是無所不知嗎？既然連「給予覺醒」這種像是神一樣居高臨下的話語都說得出來，那為什麼不能救治一個生命垂危的病患？
這些日子突如其來的災禍，連番不斷的戰爭，到處遍灑的鮮血和死亡，給羅倫斯造成巨大的壓力，可是……他身邊卻沒有能撫慰這份壓力的人在。
皇兄，父皇都很忙，而且壓力更大，作為無能皇子的他最不應該在這種時候任性地騷擾他們。其他多少能信任的一些人，也都有著各自的家族需要顧及，根本沒有那個時間陪伴他。
簡單地說，帝國二皇子很孤獨。
他也是人，儘管一直被人忽略，即使一路走來被視為無能而輕蔑，他還是一個平常人，需要能夠傾述，能夠傾聽自己的人在。
以往，常常扮演這個角色的是蘿絲婭麗。
任性高傲，冷漠倔強，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地搗亂，有時候會蠻橫無理地發脾氣，心血來潮可以舉辦音樂會，一時衝動可以跟陌生女人交換身份，去征戰三國大會一年多回來卻幾乎都不說，將不該藏的藏在心裡，將不該說的隨隨便便說出來的……最令他心疼的妹妹。
腦海裡閃爍蘿絲婭麗曾經純真溫柔的笑容，羅倫斯握緊了拳頭。
在當初那段幾近欲死的頹廢時期，如果不是有這個妹妹陪在他身邊的話，可能他真的已經自殺或者瘋狂了。那種眼前的整個世界坍塌，無時無刻都身處寒冷深淵般的，生不如死的感受，沒有體會過的人是絕對不能理解的。
……他媽的！三國大會也好，獸人戰爭也好，什麼亂七八糟的賢者搭檔都好！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不想管這個，我一點也不留戀週遭的世界！統統都被破壞也無所謂，皇兄父皇還有其他人全部去死也無所謂，我只想要一個人！只想要我那表面裝得很堅強實際上脆弱得只要朋友離去就會被擊倒的，對被所有人鄙夷的無能皇子流露溫柔笑容的妹妹醒過來！
羅倫斯的身體開始顫抖，一種混雜了憤怒，悲傷，不解，發洩的氣場瀰漫開來，形成一方空間內幾乎令人窒息的威壓。
「你能救她的吧！？但為什麼不做！為什麼就眼睜睜看著！？你有才能救那麼多人，為什麼就不順手多救這一個！？為什麼直到現在才說什麼狗屁覺醒！？」
能使她得救的希望一直在眼前。
明明知道公主在昏睡，明明知道自己能做點什麼，卻沒有去做。
眼睜睜看著蘿絲婭麗受苦，對世間一切流露漠然眼神的賢者。
「你這混蛋！！！」
糾結的壓力，無處可宣洩的悲憤，震驚與混亂……種種失控情緒的爆發，使得羅倫斯在走廊上抽出法杖，對眼前聚攏救世光輝的賢者出手了！
撒耶冷這一刻轉身過來，漠然地看著，眼裡閃過一絲有趣的顏色。
他沒有動手，而是旁邊的灰袍隨從一腳踏過，堅定地擋在他的身前。
風刃襲來！不是普通常見的弧狀風刃，而是稜形如同飛鏢般的，一柄加一柄疊加在一起，呈現五層稜錐形態的特種風刃魔法，瞬間密密麻麻四面八方籠罩灰袍人和救世賢者。
羅倫斯是純風系魔法師，奧義頂級。
由於以前的墮落，本應該與法納等人處於同一水平線上的戰術之皇，如今距離奧義巔峰層次差著老大一截。但這並不等於說他是個廢材，所謂無能其實是很相對意義的一個說法。
出身皇室的奧義頂級魔法師，再差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加上戰爭的洗禮，長久壓抑的爆發，咄咄逼人的威勢十分犀利。
避無可避的一招瞬發魔法，封鎖了灰袍人與賢者的全部死角，這種巧妙多層疊加的風刃很不簡單，構造複雜的同時能對敵方結界一次造成多次打擊，普通的防禦魔陣根本抵擋不住。
「計算開始，目標人物：羅倫斯·雷恩，抽取原有資料數據，配套應對。」
平靜呆板的聲音從灰色兜帽下傳出，灰袍人雙手相對，凝聚一個灰色光球再驟然展開，漫天數字符文飆射顯像，竟然一一對應上週遭的多層風刃。
「解析……分解。」
被刻印上一個個微型數字魔陣的風刃，就像是被一下子打破的玻璃般，從外到內，一二三四五層稜形，都化解成星星點點的元素碎片。
碧綠色的銳利碎片折射走廊的陽光，紛揚交錯的色彩在空間中蕩漾，映照出羅倫斯驚訝的神色。
「再構築……反擊。」
灰袍人輕描淡寫雙手劃圓，在震驚的帝國二皇子注視下，將分解開來的元素碎片在虛空中重新組合，形成一柄碩大的風刃利劍旋轉劈下！
彭隆！
羅倫斯不得不以結界魔法抵抗這一攻擊，法術碰撞爆發的衝擊波，逼得他倒退滑動十幾米遠，身上袍服獵獵作響。
正要調整姿態接著戰鬥，卻看到對方在衝擊波席捲下，頭上兜帽悄然掉落，展露出隱藏的容貌。
帝國二皇子先是一愣，憑借良好記憶電光石火想起這灰袍人名字身份時，震撼得徹底呆滯當場。
「羅陽……羅陽·布萊特！？」
擋在撒耶冷身前的黑髮青年，身材單薄，眼神空洞，表情死板，五官輪廓與重陽相似但是氣質更偏向文雅一些，正是布萊特宅的總管。
「目標人物已鎖定，繼續作戰勝利幾率百分之八十九點八五，制服幾率百分之三十三點七三……」貌似羅陽的灰袍人，仍然以一成不變語氣說道。
「不用打了，退下。」撒耶冷開口道。
灰袍人聞言，點點頭。
「謹遵吩咐……」
「羅陽！是你嗎？為什麼你會在這裡！？還跟這個人……」羅倫斯回過神來，顧不得其他，連忙上前質問道。
重陽的大哥羅陽·布萊特，在獸人入侵期間經由帝國二皇子的照顧，得以帶著布萊特宅的部分人員進入皇宮陣線避難。現在抗擊戰結束，應該已經離開皇宮避難所，回去宅子，進行布萊特家宅產業的整理重建工作才對。
在羅倫斯印象中，羅陽是個為弟弟安危擔憂而憔悴的哥哥，在重陽失蹤後堅持支撐著布萊特家，作為魔法師實力不強，但對於各種事務管理，商業經營等等很有一套，是天生的管家和商人。
對於帝國二皇子的呼喚，貌似羅陽的灰袍人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收攏雙手回到撒耶冷身後，重新戴上兜帽，歸於沉默。
「他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只是我從冒險工會帶來的一個助手罷了。」撒耶冷迎上羅倫斯，輕描淡寫地道。
「你……」羅倫斯瞪著撒耶冷的臉龐，神情驚疑不定。
「因為妹妹的病情而焦急可以理解，但這種低層次的發洩實在很是無禮。羅倫斯殿下，沒想到你是個比我預料中還要軟弱的人。」撒耶冷毫不留情，一針見血地說道。
帝國二皇子有種被血淋淋刺傷的感覺，但無法否認，他方纔的失態的確是自身承受不了壓力而導致。
「隨便你怎麼說都行，反正我只是個無能皇子。」羅倫斯臉色很快恢復，「我願意為我的失禮道歉，懲罰賠罪都好，只要你能幫助蘿絲婭麗。」
現在情況，就算想要談判，也沒有籌碼和對等的技巧，索性開始就攤牌。
撒耶冷嘴角翹起一絲微妙弧度。
「我說過我幫不了公主殿下，因為她的性命並不在我手中。」
「你這是什麼意思？」羅倫斯死死盯著對面深奧莫測男人的雙眼。
「很簡單的意思，公主殿下在我到來前就已經倒下了，非正常而突兀地倒下，皇子殿下總不至於什麼都沒懷疑過吧。」
週遭的空氣似乎一下子被抽光了。
羅倫斯的神情由白變青，眼裡有抗拒，有動搖，有難以置信。
「證據呢？」帝國二皇子幾乎是窒息一般，用盡全身力氣才一字一句地問出來。
「沒有證據……或者你需要的所謂證據，其實早就藏在你的心裡。」撒耶冷的陰影投射在走廊牆壁上，恍如低語的魔鬼。
「為什麼你會失去一段重要的記憶，為什麼你的父皇和皇兄對倒下的公主不聞不問，為什麼那個女人始終沒有正面回答你對於妹妹病情的詢問？這些問題，在質問我為什麼救不了她之前，你已經想過了，只是可能存在的答案，讓你抗拒著不去深想而已。」
羅倫斯像遭受重大打擊一般，臉色蒼白如鬼，踉蹌倒退兩步。
「不會的……」
「人總是不想相信自己不願意相信的事情，哪怕自己都明白那很可能就是真實。」撒耶冷轉過身去，再不看失魂落魄的皇子一眼。
眼睜睜看著賢者與隨從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羅倫斯茫然眼神重新匯聚時，手上法杖越握越緊，直至拳頭指骨咯咯作響。
「憐月……」
……
…………
遙遠的天際，天空與地面接觸的地方，本來應該是地平線的位置，只充斥著灰濛濛的霧氣。
這灰色的霧氣覆蓋大地，吞噬天空，沒有半點靈動和生機的氣息，就彷彿是純粹的虛無，能夠毀滅一切。
「灰潮」，這是劍道世界的人們對這霧氣的稱呼。
沒有人能夠在進入灰潮後還活著回來，沒有人知道在這貫徹天地的灰色霧氣另一邊是什麼地方，只知道灰潮的分佈極為廣泛，從極西的蠻荒部落駐地到極東的島國大洋，都存在著鋪天蓋地的灰潮。
大多數時候灰潮是非常平穩的。但有的時候也會突然席捲海洋乃至陸地，將躲避不及的一切生靈，野獸，魔獸，魚類，森林，人類，都席捲而去。
傳說，灰潮是古代一個邪惡魔王的化形，若不是以生命血肉祭奠，就會甦醒過來，殺光大陸上的所有人。
基於這樣說法的神話，宗教傳承，風俗傳統，至今綿延不絕。
坐落於東海大洋耳壺灣的海棠鎮，就有著一個流傳久遠的殘酷儀式：將城鎮中違反領主法律的罪犯未成年子女豢養起來，直至這些無辜的罪犯後代十六歲那年，就帶到一艘遠洋船上，一直航行到大洋盡頭的灰潮邊，讓其隨著船隻被灰潮吞噬。
今年也一樣。
因為父親犯嚴重偷盜罪而抓捕成為祭品一員的少女蘇，今年剛剛好十六歲，僅僅被抓到不到一個月時間，就和其他少年少女一起，被送上了魔王船。
蘇沒有姓氏，打從記事起周圍的人都叫她蘇，或者蘇小鬼，蘇乞兒，蘇偷兒之類，但她本身沒有犯任何不可饒恕的罪過。
人生中的大多數時間，她都在海港碼頭幫忙搬運，整理貨物，拉縴漁船，老老實實地以自己的勞動混飯吃，只是在實在餓得受不了的時候，會去城鎮裡行乞，或者客串扒手。
父親從來不管她，這男人只是一個酗酒的水手，因為與某個妓女的交流而生下了蘇。當那妓女還在的時候，偶爾會給點賭博走運贏來的錢財，而妓女在蘇六歲時得性病死了之後，就再沒正眼看過蘇一次。
對於愛好是黃酒，賭博，打架，女人屁股的水手男人而言，蘇只是個累贅，興許考慮到蘇長大後可以賣到妓院去換取一些酒錢，才沒有將蘇從那老舊的小屋裡趕走。
蘇是個女孩，但是艱難掙扎的生活，使她從來沒有奢望過普通城鎮女孩都有的漂亮衣服，美麗飾品，以及年輕情人的甜言蜜語。她一輩子唯一的願望就是，哪天會出現一個母親的親戚，將自己從這個噩夢般的地方帶走。
母親很疼她，生下蘇之後身體變得十分虛弱，也從來沒有後悔過。
據說母親以前也是個貴族，可惜嫁錯了男人，那人將家產賭博敗光後，連自己的妻子也輸給賭場，於是曾經的貴族小姐就成了妓女。
母親竭盡所能地給予蘇所能有的一切，也教會了蘇很多東西，可是她實在太虛弱了，已經掙不到什麼錢，被妓院老嫗嫌棄，也因為招待不好而被嫖客毆打，沒有藥，沒有醫師，終於死在床上。
「蘇，我的寶貝，不要難過，明天會好的……」
母親的笑容，永遠定格在蘇年幼的心靈裡。
「媽媽，你說謊，會變好的明天一直沒有來。」蘇心裡想著，雙手被綁住站在魔王船頭，呆滯地看著碼頭上熱火朝天準備慶典的鎮民們。
這是獻祭魔王的日子，也是一年一度的節日。海棠鎮的人們聚集到碼頭以及附近的街區上，架起綵燈，擺設貨攤，歡聲笑語，熙熙攘攘。
這是非常盛大的節慶，領主貴族，鎮長官員，幾乎所有的大人物都會出席，儀式結束送船出海後狂歡就會開始，然後慶典市場會持續整整五天時間，甚至許多外來的客商都會參與進來。
「你們看，那個魔王船上……」
「好難看哦，嘻嘻哈哈。」
「都是些骯髒邪惡的傢伙，獻給魔王最適合了。」
一幫子貴族打扮的孩童在碼頭邊緣，朝著這邊遠遠看望，對包括蘇在內即將面臨死亡航行的少年少女品頭論足，不時發出刺耳的歡笑聲。
成為祭品的少年少女們都已經麻木了。不單是貴族孩童，普通的平民孩子，男女老少，對於他們不是忌諱躲避，就是不把他們當人看地隨便談論。
「今年的祭品好像特別多啊，二十……好像有三十多個，怎麼回事？」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貴族，坐在舒適的酒樓包房裡，透過窗台欣賞窗外景色，看到魔王船上的少年少女數量，問道。
「還不是因為早些時候發生了那種事……神跡啊，整個大陸的人都看到了，還受到了審判……」另一個貴族，提起大約兩個月前的那番情景，仍然心有慼慼的樣子。
這是席捲整個世界的浪潮，無數的謠言，傳說，神話，宗教之類的在大陸各處洶湧興起，連坐落在大陸邊緣的海棠鎮也不例外。種種道聽途說，發源於內陸行商，流浪藝人的有鼻子有眼的紛亂說法，搞得人心動盪，惶恐不安。
劍聖山離這裡很遠很遠，即使山上傳出再明確的消息，經過這麼漫長的流傳距離後，也會變得面目全非。一會兒是聖神顯靈，一會兒是聖皇降世，一會兒是末日審判，一會兒是大陸毀滅……
為了平息惶恐的人心，統治階層必須做點什麼。而在海棠鎮，最好的機會就是一年一度的魔王獻祭慶典。
「原來如此，為了湊到更多的人數，故意往那些有適齡子女的賤民身上栽贓……」
「噓，小聲點，雖然說了也沒關係，但多少注意一下。」
貴族們在酒樓討論，只要能平息神靈或者惡靈的現象，犧牲再多平民也是值得的，甚至有人覺得現在的數量還是少了。
在大人物們議論時，一個一直縮在一邊的小貴族，始終沉默著。
這樣做就是對的嗎？
同樣的疑問，響在正在遠望魔王船的海棠鎮領主心裡。
「如果那是真正的神靈審判的話，那我現在做的事情，甚至說……幾百年來海棠鎮做的事情，是正確的嗎？」
在徵求眾多貴族和官員的意見後，採取這種不惜使用手段增加祭品人數的做法，按照祭品越多，魔王就越滿意的風俗傳說，應該是合理的才對。
可是，僅存的一絲作為人的良心，讓這老邁的領主，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他不敢去想。
如果自己的選擇是錯的，海棠鎮的傳統是錯誤的，那後果將會……
……
「那是什麼！？」
一聲驚恐的尖叫，從領主身旁的貴婦口中發出。
只見碼頭的另一邊，緩緩從海水中冒起一個碩大無比的頭顱，像是烏龜，又像是蜥蜴。扁平粗糙的腦袋皮膚上，左右分佈著六道明顯的裂縫。
在整個碼頭的人們因為震驚而陷入寂靜的時刻，巨大怪物頭顱左右六道裂縫霍然張開，露出六隻圓滾暴突的眼球，上下左右滴溜溜轉動，環顧四周。
碼頭邊上，距離頭顱最近的一幫子貴族孩童，被這突兀出現的恐怖景象嚇得呆了，然後瘋狂哭叫起來。
怪物的六隻眼睛驟然鎖定發出哭叫的貴族孩子們，頭顱下方緩緩裂開，以完全呈現九十度的詭異方式，張開了佈滿血紅利齒的大嘴。
吼忽……
不是怪物的叫聲，而是它的血盆大嘴，以超乎想像的驚人速度，驟然探出過來，逼近到孩童們身邊的破風聲。
呆呆站立的貴族劍術師守衛，這一刻終於醒過神，以逼迫出莫大潛力的極致速度拔劍放招，奇跡般地擊中怪物的眼球，打得它腦袋微微偏斜一些，大嘴從地面上擦過，只掠走了沒來得及躲避的幾個孩子。
喀吧……清脆的攪碎聲。
大嘴合攏的瞬間，在場成千上萬的鎮民，感覺到發自心底的寒意遍佈全身。
「不要啊——」撕心裂肺地哭叫聲，和驚恐人們瘋狂逃竄尖叫聲，劍術師守衛的大吼聲，孩童的哭泣聲，爆發混合在一起。
前一刻還高高興興準備慶典的人們，下一秒就彷彿墮進地獄的深淵。
怪物吃下了幾個孩童，但這對它而言連開胃菜都算不上。它游動很長距離才從深海來到這裡，肚子餓得很不行了，雖然大量進食。
這些會吵鬧的動物有點讓它煩躁，不過味道不錯。
血盆大嘴繼續出擊，轟……彭……隆……從地面刮過，從樓房撞過，連人帶房屋一起吞下去，咀嚼得磚瓦橫飛，血抹四濺。尤其是被困在房屋中，被怪物吞進嘴裡，而一時沒有被咬死的人們絕望呼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不過很奇妙的是，停泊在碼頭邊的魔王船，在這怪物的肆虐下暫時倖免。
眼看從海洋裡探出頸脖的怪物將整個港口鬧得天翻地覆，蘇仍然平靜。對於被咬死的孩子，男人，女人，貴族平民，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是要慶祝獻祭嗎？現在怪物來了，要吃你們，怎麼你們就笑不出來了？」
蘇以前所未有的冰冷眼神看著面前的一切，眼裡逐漸泛起一絲奇異的光芒。
這就是人啊，可以歡笑著愉快地犧牲他人，然而輪到自己的時候，才像是猛然學習到了一樣，表現出恐懼，慌張，痛苦，絕望的醜態。
「啊呀呀呀——」透徹天地的淒厲喊叫聲，一個貴族裝扮的老人半截身子被咬在怪物嘴裡，半截身子透露出嘴巴外，臉龐醜陋扭曲。
蘇認出了這個貴族，是這個城鎮的領主大人，擁有平民幾十輩子也掙不到的財富，擁有一句話決定他人生死的莫大權利。
現在就不過是被咬在怪物嘴裡的單純肉食而已。
領主最後一絲意識接收到的景象，是魔王船上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女，以看垃圾還不如的冷淡眼神，看著自己的樣子。
「果然……做錯了嗎……」
感受到自己身體傳達來的，下半身被完全攪碎的痛楚，領主的眼睛逐漸渙散。
「對不起……可憐的孩子……」
噗嗤……鮮血爆濺，領主身軀被一下子捲進怪物嘴巴裡迸發出來的濃鬱血漿，漫天潑灑到魔王船的少年少女身上。
蘇冷冷地看著，即使沾染了滿身血污，也不像其他少年少女那樣恐怖萬分，而昂首站立，猶如鮮血中的紅蓮。
遲鈍的怪物終於注意到身邊，驚訝為何沒發現就在旁邊還有這麼多美食，於是張開巨大利嘴，準備連船帶人一起吞下。
少年少女們拚命掙扎，可是牢牢繃緊的繩索始終禁錮著他們。
死亡，是公平的命運。
蘇終於笑了，淡淡清冷的一笑，面對將要把自己吞噬咬碎的怪物。
「媽媽，我很想你。」
轟隆……
巨大的響聲爆發而起，卻不是怪物咬中魔王船的聲音，而是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焰巨槍，橫貫上百米的遙遠距離，從海外飛來擊中了怪物的後腦！
紛紛揚揚的火花，比慶典時燃放的最燦爛的煙火還要絢麗，漫天飄揚而下。
蘇疑惑地看向火焰巨槍飛來的方向，只見一個身穿黑色斗篷，臉戴銀色面具，蒼白長髮獵獵飄揚的身影，火箭一般從海面上飛奔而來。
「魔王大人？」
傳說中，古代邪惡的魔王，有著黑色的皮膚，銀色的臉孔，無眼無鼻無口無耳，唯有一頭沾染血液便會變得艷紅的長髮。
他不是人，不是神，從海外而來，有著毀滅一切的力量！
眨眼間，又見白髮身影運起雙手，匯聚星星點點的眾多火焰，隨著一些幻化出來的神秘圖騰（魔法陣圖），匯聚成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火焰巨槍。
「去！」
重陽朝疼痛咆哮的海洋大型魔獸，狠狠投擲出貫穿爆破力強悍的靈槍魔法。
轟，轟，轟……
接連命中，將怪物的頭顱轟炸砸倒到碼頭地面上，撞出石塊崩裂的深坑。
就趁著怪物暈頭轉腦的當兒，重陽爆步飛行到魔王船旁邊。
「起！」
他的大手往下一壓，魔王船的底下發出爆破聲響，水面魔法爆炸的威能吐出十米高的火舌，將長達幾十米的豪華大船極為平衡地炸飛到半空中。
「飛！」再接上另一手，從魔王船另一側爆破，形成莫大衝力將船隻遠遠拋飛開去，匪夷所思地空中漂移到上百米開外。
最終整只船輕飄飄地落回到海面上，遠離了重陽與怪物戰鬥的現場。在船上的少年少女們除了站立不穩摔跤外，連一點皮都沒有擦傷。
如果說擊倒怪物僅僅是重陽魔法威能與施法速度的展現，那將一艘載人大船耍得如此精彩絕艷，就是他的施法平衡以及控制性的高度展露。
換做一般的奧義……不，甚至聖靈魔法師都無法想像，用魔法將一艘遠洋大船從海面上震起，再轟飛到百米開外，還不將船摔碎或將船上的人們震傷這等壯舉。
其難度之高，表現形式的不可思議，就好比一個人拿著菜刀將一個蘋果拋到空中，然後在蘋果落下前替其去皮然後雕刻成一尊栩栩如生的玉觀音般。
這是常人無法理解的領域，哪怕一代天才窮盡一生鍛煉也未必能辦到的極端異常。
吼吼——六眼怪物對有人打擾進餐感到極為憤怒，但是它也感受到了，眼前這個身軀渺小的存在所蘊含著的非同尋常的強大能量。
那是絕對不低於它本身的，凶悍怪物的氣場。
「因為『世界邊緣崩潰』現象加劇，而從外海逃到內海的魔獸……如果沒有傷人的話，我本不會殺你。」
重陽凌空而立，對著六眼怪物淡淡道。
所謂灰潮，其實就是這個世界時空的邊界，穿越灰潮往外，就不再具備神級世界的穩定時空架構，而是無盡混亂的空間亂流了。
沒有人能穿越灰潮然後回來是理所當然的，灰潮的確能吞噬一切，但是與神怪無關。
這只無名六眼魔獸應該是生存在外海金字塔頂端的強悍生物，但是因為神級世界的崩潰在加劇，灰潮一再向海洋侵蝕，本能地感覺到危險的它，從外海游動躲避到內海。
與諾道戰鬥傷勢及身體異變恢復平穩後的一個月裡，重陽借助人皇宮的力量，在神級世界各地邊緣奔走，察看灰潮的侵蝕進度，同時警告生活在世界邊緣的人們，必須迅速向內陸遷移。
這天，他從外海察看灰潮歸來，剛剛接近距離灰潮最近的海港城鎮，就看到這一幕慘劇。
魔獸傷人，只有一死。
感覺到重陽的殺意，六眼怪物張開大嘴，嘴巴裡呈現漩渦般的灰色光芒，還附加了點點滴滴詭異的鮮紅液體。
融合本身毒液的空間力量轟擊！
這怪物果然不簡單，但是經歷異變晉陞，比怪物更像是怪物的重陽，神情絲毫沒有動容。
「元素武裝——右臂強化！」
蒼白色長髮飄揚而起，融匯到空間中汲取大量的火元素，灌輸到體內，集中流轉到右手手臂內部。
彭……一聲轟響，隨著重陽右臂浮現猙獰魔紋，週遭的空間彷彿爆裂開來一樣，瘋狂湧動進無窮無盡的鮮紅，纏繞籠罩在右臂上方，糾結著，旋轉著，碰撞著，閃爍著……隱約呈現出一隻鮮紅巨臂的形態！
吼……六眼怪物對準重陽吐出一顆巨大的灰色光球，光球表面上不斷流動絲絲鮮紅毒液。如果被這一招擊中，就算不被轟爛致死，也會感染劇毒，在幾秒鐘內就會全身麻痺，器官停止運作而失去抵抗能力。
重陽面不改色，不躲也不避開，直接揮舞手臂就朝這堪比奧義頂級魔法的光球轟去！
不是打，而是抓。
巨大的鮮紅元素手臂張開五指，輕而易舉突破粉碎了灰色光球，一把抓住了六眼怪物的整張大嘴和整個頭顱，然後彷彿巨人拍打蚊子一樣，將怪物的大腦袋狠狠地砸到碼頭地面上！
轟……大地顫抖，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重陽操控元素巨臂緊緊抓住怪物頭顱，不管它怎樣掙扎咆哮，就一下又一下地野蠻無比地砸向地面，舉起，再砸，舉起，再砸……
在蘇等少年少女的震撼注視中，在海棠鎮倖存者的目瞪口呆下，那只差點毀掉整個城鎮的怪物，巨大猙獰的頭顱，就這樣被硬生生地砸碎在碼頭上。
地面殘留下七八個可怕的深坑。深坑裡的血跡肉碎逐漸增多，直至最後一個，怪物腦袋完全崩裂流出的血液，腦漿，骨碎，填滿了整個大坑。
滿溢而出的血肉流入海洋，染紅大半海灣。
「魔王大人……好強……」
蘇凝視著在血染的海洋上空，恍如神靈傲然於世的白髮身影，眼瞳裡漸漸充滿名為迷戀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