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陽道
冷汗從大漢的額頭上流下。
黑袍青年的話語沒有蘊含半點霸氣，但誰都無法懷疑其中體現的強大權威。
這不是一個拿自己的命去賭對方會不會真的下手的問題，而是得罪一個劍聖在這片大陸上意味著什麼的問題。對方表達的意思很明顯：興許一個劍聖還不能與劍池城劍聖山抗衡，但滅掉膽敢藐視權威的自家主人之流，輕而易舉。
「我知道了，馬上就去，大人……請息怒稍候。」
回過神來的鬍鬚大漢做出正確選擇，低頭鞠躬服軟後轉身就走，要趕在治安部隊到來將局面弄得不可收拾前，報告請示主人。
被他撇在身後的幾十個劍術師僵在原地，面面相覷，好像不退不是退也不是。
劍聖的存在同樣給他們造成巨大的震撼，然而大漢沒留下命令，因震撼而沉默的他們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傻呆呆地站著，氣勢一下子弱了下來。
與之相對，潘斯特等人則是有揚眉吐氣的感覺，也意識到重陽的思路：只要擺平那個所謂貴客，洗劍屋，治安部隊什麼的也就沒有理由出手。
只要那個貴客不是蠢材或者有病，用膝蓋想就應該知道為了一些旅店房間得罪一個至高強者，是多麼不划算的事情。
比個人強勢，大陸上沒有人比得過劍聖。
鬆散的團隊，在這一刻因重陽出頭顯了威風，而隱隱生出凝聚感。畢竟這裡大部分人，都只是聽聞而不是親見過劍聖的實力，心裡有懷疑的不在少數，如今重陽小小露了一招徒手劍勢凝型，就徹底打消這種疑慮。
也許這才是大人的真正用意？相對比較瞭解重陽性情的潘斯特，想到這一層，看向黑袍青年的眼神更添幾分敬意。
洗劍屋大型旅店佔地寬廣，內部劃分為不同的住宿區域，樓房平屋錯落有致，長廊園林精緻典雅，進入其中不但一下子隔絕城市的喧囂，更能有種漫遊怡情山水的悠然浪漫。
整個大區域的中央是一個小湖，號稱洗劍湖，湖水天然幽寒，色澤深沉，看上去像個沒有活水的死湖，但紅頭白鶴不時俯衝掠過湖面抓起肥嫩魚兒的曼妙景象，推翻了這種印象。
死氣沉沉的湖水，生氣勃勃的生靈，兩者的奇妙反差，正是此湖的神秘奧妙之處。
鬍鬚大漢急匆匆地趕到這裡，見到正在湖邊亭子裡下棋的老嫗與女子。
莊重而奢華的琉璃瓦涼亭中，身穿灰色素袍的華發老嫗，髮髻高挽，面容端莊，卻是雙眸緊閉，雙眼皮下兩道垂直血痕延伸至下巴，令人觸目驚心。
而坐在她對面的女子，一頭柔順金髮梳理成兩束長辮，簡潔亮麗。鵝蛋臉龐成熟嫵媚，容顏嬌艷，眸光卻淡然如清水，彷彿世間一切都不能令她動心一般。
兩人即使分別獨坐，也是惹人眼球的存在，何況坐在一起，外貌上微妙映襯，更顯非凡氣質。如果旅店不是被包下，其他住客遊玩到此的話，一定會投來驚異目光。
「主人，事情不好了，外面……」
鬍鬚大漢對兩人行禮，急忙報告旅店大堂所發生的一切。
「劍聖？」灰袍老嫗微露驚容。
她們特地包下整間洗劍屋是為了不被外人打擾，自信憑著自己家族的權勢，只要不是剛剛征服辛丹國那位天嵐暴君到此，都能夠穩穩佔住這一間關係深厚的老牌旅店。
然而沒能想到的是，竟然會出現一位至高無上的劍道至尊！
「阿朗斯，你確定那人真的是一個劍聖？不是一個使用邪道手段的虛張聲勢之人？」金髮女子秀眉蹩起。
「他確實使出了傳說中的徒手劍勢凝型！而且很輕易突破了屬下的護體罡氣！沒有用任何武器，也沒有值得懷疑的異常舉止！」名為阿朗斯的大漢堅定地說道。
阿朗斯的眼力和實力兩人絕對是信任的，能讓他如此失措的人，不管是不是真正的劍聖，都絕對不會是等閒之輩。
老嫗與女子陷入沉默思索，阿朗斯見狀心裡實在發急。
「主人，治安部隊很快要到了，如果不快點處理的話……」
惹怒一個劍聖強者，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奶奶……」女子輕聲道。
「嗯，去看看。」老嫗點點頭，站起身來。
一行人去到大堂，見到己方的護衛們還在與對方僵持。
洗劍屋的掌櫃不見蹤影，看來鐵了心是要等治安部隊到來鎮場，就等在一邊喝茶去，卻不知道招惹出了多大的麻煩。
重陽沉默著，潘斯特，艾歐，其他人也隨他沉默著，無形中就散發出充滿壓迫感的威勢，逼得與之面對的一個個家族護衛冷汗直流。
主人家終於到來，這些護衛不禁統統鬆了口氣，但另一種緊張又在心裡提了起來。
成熟貌美，氣質高貴的女子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惹得幾乎所有人眼睛一亮，不少雄性目光在那婀娜凹凸的嬌軀上掃了一圈，又接著再掃幾圈。純情一點的比如少年艾歐，直接就看得臉龐有些泛紅。
重陽的視線也在女子身上打量一圈，但更讓他注意的，是女子身旁戴著布帽，以帽簷垂下的白紗遮面的灰袍人。
這層面紗對於一般人有用，但有著變異右眼的他稍稍用了點透視能力，就看清了對方的真實面目——一個盲眼老婦。
這老婦修為明顯不低，放眼整個場面，反戰聯盟聚集的眾多高級精英，恐怕沒幾個人是她的對手。
住在旅店，說明不是劍池城本地人，那麼到底是誰，能有包下整間洗劍屋的財力和背景，以及如此不俗的實力？
「大人修為高深，我等下人無知失敬，在此先致以歉意。」金髮女子將姿態擺低，對重陽行了一禮。
「是要住宿的話，作為我等失敬的賠罪，大人們就直接以我方賓客的身份住進來吧，房費食費全免，希望大人們寬宏見諒。」
美人柔聲細語地服軟，著實滿足了在場男人們的虛榮傲氣。一個個爽得眼睛發亮，盯著對方姣好身姿不放，部分人還流露出貪婪淫邪之色。
重陽察覺到變得不太對勁的氣氛，眉頭微皺。
「不必免費，住宿費用我們照付，只要讓我們住進來就行了，還有把招來的治安部隊什麼的趕走。」他淡淡對女子說道，「不是你們霸佔整間旅店，事情就不會這麼麻煩。」
「大人教訓的是。」金髮女子再度行禮，眼中閃爍莫名光芒。
就這樣放過她了？
被美人兒撩得心動的貴族強者們有些心生不滿，然而見到黑袍青年突然轉身，凌厲視線在場中猛地一掃，頓時驚得後背發涼，流下冷汗，不敢放肆。
恩威並施才是領袖所為，而不是一味壓迫他人，縱容己方。
一場風波，就這樣消弭無形。
劍池城治安部隊被阿朗斯勸走，洗劍屋掌櫃再出來迎客，面對潘斯特等人鄙夷倨傲的神色，胖胖的臉龐滿是諂媚，不斷地用手帕擦汗。
沒想到，這些「賤民」竟然能在短短時間內就逼得那位貴客都要服軟，來頭到底大到什麼程度？
誠然洗劍屋背後有靠山，可作為小小掌櫃的他價值是有限的，如果得罪的客人背景真的太大，就算是靠山也不願意承擔，很可能就為了平息客人的怒火，將惹出矛盾的他給處理掉。
洗劍屋不缺客，同樣不缺的還有掌櫃。
招待安排完重陽一行人入住房間後，櫃檯老闆才癱倒在櫃檯後的地板上，渾身大汗浸透了整件衣裳。越是想下去，越覺得心驚肉跳的他，就打算立刻回宅，帶著財產和家人潛逃了。
掌櫃的除了登記入住和記賬就不負責其他工作，因此他的逃職對於洗劍屋的內部服務系統沒有任何影響。
有了落腳地後，潘斯特馬上分出人手，在劍池城探聽消息，與追蹤君王部隊的情報人員接應，盡快掌握君王的動向。
直至入夜，重陽吃過晚餐，獨自漫步到洗劍湖邊，沉浸在自我感悟的意境當中。
在那次與領主姐妹逛街偶然覺醒後，他整個人發生了某種變化。
這種變化無法用語言來描述，他只是切實感受到自己變了，雖然仍然是「重陽」，但已經遠不是一個單純的穿越者，或者說，明白到所謂穿越背後的某些秘密。
在覺醒時候看到的種種畫面，其實與誕生到大世界前身在地球的前世記憶，是一樣的概念！
換句話說，在地球世界是他的一個前世，而那些打從接觸名劍破山開始，就看到的記憶畫面，也是他的前世。
「陽」。
這是他所有的前世意念，所擁有的共同的名字。
在地球的時光，那被他在這二十多年裡刻意想要模糊淡忘的名字，就是……李陽。
我是李陽，也是重陽，更是不同時代，不同世界的「陽」。
想要遺忘過去徹底融入一個世界，是個錯誤。這個錯誤導致本可能更早覺醒的他，直至來到這個與自己具備深沉淵源的地方，才得以加速覺醒。
「不能再沉淪下去，否則的話……」
隱約的，彷彿有個聲音在他腦海裡這般告誡，但是更深層的內容仍然因為他的覺醒度不夠高，而籠罩在神秘中。
整理目前覺醒的眾多意念，可以知道「陽」儘管經歷不同，但都有著不變的共同本質。那個不變的本心，支撐他從很久以前，無比遙遠的彼方，延續到現在。
「我是『覺醒者』，而且應該不止我和那位君王是『覺醒者』……」
重陽把握到了命運的脈絡，儘管只是很小一部分，但總算是把握到了。
命運的起源是什麼？他所追求的魔道盡頭是什麼？
與天嵐君王的一戰很快就要得來，重陽懷著複雜心情，期望能獲得更多的答案。
思索，沉迷，醒覺……
霍然一下，他近乎無意識地雙手一展，取出黑白雙煞劍，在洗劍湖邊比劃起來。
時間，世界，命運，輪迴……
源源不絕的靈感湧動在他的腦海裡，就像是在篝火上不斷投放的乾柴，燃燒，炸裂，爆發！
刷……一道凌厲劍勢劃破虛空，遁出三十多米遠，扭曲空間，迸出裂縫。
轟……雙劍交叉一斬，綻放出熊熊霧炎，直衝長空。火炎中隱隱有狼型，虎型，甚至龍型精靈體在張牙舞爪，嘶吼咆哮。
辟……無聲無息加附到劍鋒上的灼光，驟然伸展出十多米，週遭更浮現螺旋狀的陣圖與符文，嗡嗡嗡地震盪空間。
我是誰？
我來自何方？
我將去往何處？
重陽口中喃喃，瘋狂舞劍，席捲漫天水霧，驚飛白鶴殺傷湖魚震裂泥石，將一方湖畔破壞得面目全非。
「陽為名，道為方，縱使千般磨難，萬般挫敗，終將生死輪迴，永恆不悔……吾名……」
「陽！道！」
灼光飆射，一斬白煞劍，刻畫出一道純白裂縫，鑲嵌虛空。熊熊霧炎，一擊黑煞劍，破裂處一道漆黑裂縫，橫貫時間。
在洗劍湖面之上，時空交錯的兩劍痕跡，久久地存留在那裡，有著聖潔又有著詭異，蘊含常人難以參透的玄妙。
「陽道。」
重陽睜開眼睛，緩緩收斂。
「這就是……我最初的名字。」
窮盡記憶的盡頭，一個籠罩在陽光中的漆黑身影，無比地威嚴，無比地崇高，以渾厚得彷彿穿越時空的聲音，朝著自己說。
「你的名字是陽道，是我撒旦的兒子。」
「你將以我之名義，統治萬民，治理天下，令得眾族臣服，異族畏懼。」
「陽之道，照耀世界，順者昌盛，逆者死亡。」
「賜予你名號『人皇』，今後，你就是……」
「人皇」陽道！
「劍聖大人，可以談談嗎？」
重陽久久發呆時，身後傳來一個嬌柔的嗓音，回頭一看，見到一雙清澈淡然的眸子。
「你想談什麼？」與這位金髮神秘女子的糾紛，在雙方協商成立的一刻就該結束了。
「剛才大人的力量我都看到了，真是令得我等震撼。」金髮女子輕聲說道，神情端莊穩重，不卑不亢。
「但是……我等始終更好奇的是，大人與天嵐君王諾道;嵐，是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