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再見
「克蘭雷德院長已經主持解除了以奧古斯丁為首的所有高層人物的實權，不過沒能將他們徹底趕出學院。」
莎萊娜一句話，簡明地道出普瑞斯蘭政治鬥爭的局勢。
重陽點頭理解，臉色有些凝重。雖然對方沒有詳細說明，但語氣裡已經明顯地暗示出陰險味道。克蘭雷德派大獲全勝，然而隱患仍然存在，普瑞斯蘭的權力之爭仍未結束。
既然要當普瑞斯蘭的導師，這種事就不能不去重視，暫且不論院長，重陽自己本身已經與迪南親王結下了殺子大仇，再加上過往種種，注定與奧古斯丁那些人有著不可調和的極端矛盾。
說到迪南親王，至今重陽還沒有當面見過這位人物，本來在之前慶功宴上有可能見到，但終究沒有出現。
三國大會結束半個多月了，除了在慶功宴上被奧德莉公爵質問過外，沒有出現任何來自迪南親王派系的敵意現象，法納的挑釁是因為蘿絲婭麗，伊尼亞德的暗算是因為羅倫斯，兩者糾葛都不是與重陽直接相關。
承擔著殺死安東尼奧的仇恨，甚至當眾在宴會上說出那種宣言，早已有所心理準備的他，卻意外地過得風平浪靜，沒有因為這份沉重仇恨遭到任何實際意義上的報復。
能夠就此鬆一口氣？不，重陽心裡一直在戒備，越是過得平靜，越是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與莎萊娜又談了幾句，女導師便禮貌告退了。
重陽送別客人後，回到書房，將手中的文件袋放到桌面上，坐到桌後。
「維妮，給我來杯咖啡，再拿一些點心。」
小女僕領命而去，書房裡只剩下他獨自一人。
「炎魔，辦講座的事情，你怎麼想？」重陽面對虛空，問道。
火元素精靈現身在天花板下方。
「你的名氣總算響亮到這個地步了，辦個講座倒也可以。」炎魔嘶啞道。
重陽並不意外炎魔會答應，要想振興火系魔法，弘揚新型火系魔法的種種理論是必要行動。
三國大會結束得很低調，但消息總會流傳出去，他身為雷恩帝國僅有的兩個勝利者之一，神奇火法師的名聲已經傳揚到了火候。
從帝國賽開始，新型火系魔法就逐漸備受矚目，他還因此得到以安德烈教授為代表的火系魔法界許多人的支持，如今順理成章地舉辦講座，闡述新型火系魔法的奧妙，也算是對安德烈教授等人深厚期待的回報。
問題是講座應該怎麼講，又講到什麼程度，種種細節需要跟炎魔這位創始者好好商討。
舉辦講座是學術行為，但學術可不是一般人想像的那樣，關在象牙塔裡的一群魔法師溫和優雅，彬彬有禮地研討魔法，而一樣有著殘酷的鬥爭。
重陽還沒有深入那個領域，沒有親身感受過其中的重重矛盾。但他可以想像，炎魔的新型火系魔法理論一旦公開發表，對於傳統火系魔法會是多麼巨大的衝擊，甚至更深一層，還可能撼動到其他四系的傳統魔法權威。
為什麼有些日後大放光彩的新興事物，一開始總是備受詬病，侮辱，嘲諷？就是因為這些事物動搖到了某些傳統的根基，觸犯了傳統權威的利益，所以佔據有利地位的傳統集團勢力要千方百計地打擊乃至抹殺新興事物，哪怕這些新興事物其實再正確，再有價值也一樣。
前世一個廣為人知的例子，就是西方教廷對哥白尼日心說的打擊。重陽現在即將扮演的角色，某種程度上跟日心說的死忠支持者布魯諾相似，而後者最終是被教廷處以火刑。
所以，面對一般魔法師多半志得意滿躍躍欲試地要表現自己的機會，重陽十分平靜，甚至可以說是謹慎。
三天後，重陽要去普瑞斯蘭學院辦理手續。
得知他要出門，羅倫斯皇子借調過來的皇宮守衛首領亞爾曼堅持要帶人跟隨。
「我的任務是保護你，先生。」亞爾曼板著黝黑瘦削的臉面，嚴肅地對重陽說道。
「這幾天來，我和我的部下們盡可能完善了住宅的保安措施。雖然因條件所限，安全狀況不盡如意，但只要你在屋裡，我們就有自信保護你周全。」
「然而你要外出，情況就變得複雜了。因為你事先沒有告知我將要去的時間和地點，我們沒能與相關部門聯繫好安全工作，所以只有貼身保護在你的身邊……」
洋洋灑灑一席話，期間還夾雜著一些重陽聽不懂的魔法守衛專業名詞，詳細闡述了一個中心意思：老大，你擅自行動的話，我們這些保鏢會很傷腦筋的。
「好吧，你們要跟就跟，不過別來太多人。」重陽只得說道。
亞爾曼領命，從十九名手下當中挑選了三男兩女，連他自己一共六個人，分別乘坐三兩豪華馬車，跟隨在重陽馬車的左右。
在車裡，重陽看著自己出行的排場，感覺這幅情景還真是符合自己暴發戶的身份。
普瑞斯蘭學院，自上一次接受審查以來，這裡的景象沒有多少變化。
重陽在整整六個眼神警惕，氣質凌厲的皇宮守衛保護中進入學院時，很自然地吸引了大部分過往學生的目光。
雖說出入帝國第一學院的大人物並不少，但黑髮青年的這副排場可不多見。畢竟這裡是帝都，整個雷恩帝國最安全的大城市之一，而普瑞斯蘭學院又是這座城市的著名地標，要是在這裡惹事，那幾乎跟找死沒兩樣，總的安全狀況是很有保證的。
大搖大擺地帶著一堆保鏢進學院，在一般學生看來這就是刻意擺架子，裝囂張。而當黑髮青年的身份被認出來後，人群騷動就越發喧嘩起來。
恪盡職守的亞爾曼面無表情，無視週遭學生的指指點點，以皇宮守衛的信號手勢默默指揮手下在各方面戒備。守衛們一個個要是有人膽敢上前就馬上轟出魔法的嚴厲架勢，硬是嚇得一些學院導師都不敢靠近。
開玩笑，看這些魔法師的站位就知道他們絕對是專業的高等魔法守衛！他們只要一個瞬發魔法，就能以保護人為中心造就一個極為牢固的組合魔陣，第一時間排除外敵威脅後，馬上就能在保證目標安全的情況下進行反擊，制服或是當場擊殺敵人。
這種魔法守衛，不經過長時間地培養訓練是造就不出來的，只有積累特別深厚的大勢力大世家才供養得起。也就意味著，他們所保護的人物，肯定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重陽在人群矚目中心，眼角微微抽搐。
他知道亞爾曼不是刻意讓自己尷尬，可這景象實在是有些難堪了。用不著特意去聽，他就能想像認出了自己是誰的學生們嘴裡，會說出些什麼樣的話語。
「那是重陽？布萊特，傳說中的留級生。」
「就是帝國賽的那個……」
「去參加了三國大會，然後好像勝利歸來了。」
「他真的贏了？天啊，三國大會耶！」
「沒錯，我有一個表哥的朋友的姐姐參加了皇宮為他舉辦的慶功宴，確實是他和帝國公主殿下一起贏了，而且他還……」
「真的？那他不就是一步登天了！？難怪這麼囂張地來學院，他是要徹底撕爛普瑞斯蘭的面子啊！」
「這也太過分了，好歹學院收留過他，而且他又在帝國賽打傷了那麼多學院前輩，就算有氣也該出夠了吧！」
「太噁心了，搞這種做派給整個學院示威，以為自己是誰！？」
「人家現在勢力大了嘛，想來出氣就出氣……噓！別說了，他看過來了！」
「能不能讓人把他趕走？」
「傻瓜！你沒看到導師都不敢過去嗎！？我們最好躲遠一點！」
……
雖然從來沒有過什麼期待，不過總是承受學生們異樣視線和鄙夷議論的立場至今一成不變，令重陽感到深刻的無奈。
他沒想跟學生導師們對峙，只是想盡快找到莎萊娜，可問題是看這情況，很難向周圍的人問清女導師現在何處。
目光掃過一張張驚異，畏懼，忌憚，陰沉，厭惡……的面孔，然後定格在一張略微熟悉的清冷容顏上。
重陽微微一愣，花了幾秒鐘時間，才從這張出落得如蓮花般潔淨美麗的臉龐上，辨認出往昔的痕跡。
女大十八變，將近兩年的時光，沒有讓莎萊娜的溫潤眼角長出一絲皺紋，卻能讓一個青澀少女從含苞待發的花骨朵，長成令人動容的嬌艷花兒。
「芙蕾雅……」
當年那個高傲倔強的地風雙系天才少女，如今已經長高了一大截，身材苗條而勻稱。那一頭妖冶秀麗的紫色長髮，剪成了乾淨爽利的齊耳短髮，髮絲仍然柔順清亮，只是少了飄逸，多了成熟。
細碎的劉海下，一雙冷冽的眼眸倒映著黑髮青年的身影，瞳孔深處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複雜光芒。櫻桃紅的嘴唇稍稍蠕動了下，念出了那個永生難以忘懷的名字。
「重陽布萊特……」
秋風拂過，吹得她頸脖上的純白紗巾獵獵飄揚。細膩柔軟的絲綢，卻牽扯出撕裂般的灼燒疼痛。
不能忘記，不會忘記，不想忘記。
少女抿了抿嘴唇，微微垂頭，似乎在告誡自己什麼，然後再度抬頭，想要像以前一樣漠然正視那個男人，卻見到對方踏著沉穩步子朝這邊走來。
週遭的學生喧嘩著，驚懼著，紛紛散開一條道路。黑髮青年在六名守衛的簇擁下，行至呆立不動的紫發少女面前。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大小姐?」
重陽盡量讓自己的嘴角牽起友善的弧度，形成一個微妙的溫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