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傾倒
想想也是，比起有皇室身份的公主殿下，重陽無疑更容易受到來自女公爵的壓力。莽莽撞撞地發言，確實不是明智舉動。只是當時情況，他覺得有必要站出來，坦誠承受自己所作所為的後果。
說得好聽這是敢作敢當，說得難聽就是傻大頭。
不管怎樣，說都已經說了，重陽並不後悔。要是場景再發生一次，他很可能還是同樣這麼做。畢竟在他心裡，親王之子又怎麼樣？參加了大會，就和其他選手一樣，死了就死了，殺了……也就殺了。
至於是不是親手殺的，他倒不想玩這種文字遊戲。
看黑髮青年的坦然表情，蘿絲婭麗臉色沉鬱，實際心裡有著莫名的滋味兒，當時被男人護在身後的心顫感覺，化作一股奇妙的餘韻環繞在心間。
大致知道奧德莉的情況後，重陽接著問起克拉倫斯，以及那奇妙地起到了克制奧德莉關鍵作用的名字——達尼爾。實力強大，地位崇高，年輕得過分的女公爵令人震撼，所以也就更加讓人在意，能夠成為這樣一個尊貴女強人伴侶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克拉倫斯是隆西親王的侄子，但有謠傳說他其實是隆西親王的私生子，現在在西部皇族勢力中擔任要職，具體情況不是很清楚。」蘿絲婭麗說道。
「很多人認為他是上代輩分倫宗皇族中最強者，而我所知的真實消息……就是他曾經不止一次擊敗過奧德莉。」
不止一次擊敗過？也就難怪奧德莉面對克拉倫斯時會顯得忌憚了。重陽點頭表示理解，神情凝重。
本來以為這般年紀達到奧義巔峰的女公爵實力已經夠驚人了，可竟然還有更勝一籌的存在，雷恩皇族當真是英才濟濟。
「至於那位奧德莉的未婚夫，全名達尼爾？布蘭得利的男人，是一位出身『治療師公會』的高等治療師，與『那位老師』的家族存在一點姻親關係。」
又聽到新名詞，重陽抬抬眉毛。
他知道「那位老師」指的就是皇家首席治療師，在帝國賽結束後大會開始前那段時間裡還見過一面，可『治療師公會』……
「帝國有治療師公會嗎？」他問了一個自己都覺得有點傻的問題。
在常人認知中，雷恩帝國沒有治療師公會。治療師的影響力太大了，要是組成公會之類的團體組織集體行動的話，勢力很可能會強到可怕地步，而這是作為統治階層的雷恩皇族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沒有……我所說的這個『治療師公會』指的不是帝國，甚至不是修羅聯盟或王國聯合的任何一個勢力。」蘿絲婭麗表情嚴肅，「而是一個類似於魔法協會那樣的，超越國家界限而存在的悠久組織。」
隨著公主的說明，重陽再度得知一般民眾所不知道的某些大陸隱秘。
所謂「治療師公會」，早在帝國建立以前就已經出現在大陸上，而且勢力強到絲毫不亞於與雷恩皇族融合前的四大魔法宗派。
由於治療師實在太重要，治療師公會的影響力也太強了，所以這個組織一直遭受到各大勢力或明或暗的抵制，發展過程磕磕碰碰，雖然沒有受到過毀滅性打擊，但也始終無法高調做大。
隨著時代發展，與選擇滲透大陸各國的魔法協會不同的是，治療師公會走得是越來越游離於各國界限外的道路。
至今，它沒有在三大國家組織中內建立任何一個分支機構，反而暗中協助三國壓制那些想要建立起類似組織的有野心的治療師，以換取與各大統治階層的正常交往。
其中利益博弈自然非常複雜，三國的上位者都知道有這個公會存在，並且與它保持聯繫，但對治療魔法界知道不多的普通民眾，對這個組織一無所知。
「與治療師公會以及魔法協會同等層次的超越國界的大型勢力，還有一個就是『傭兵與冒險者工會總部』。聽名字就能想到，它是統領三國中所有傭兵和冒險者工會這類組織的最高機構。」
比起扎根三國魔法協會，游離三國外的治療師公會，傭兵與冒險者工會總部走得是中間道路，因此三國所有類似組織都可以說是它的分支，不過為了避免引起三國統治階層的忌憚，總部與各個分支的聯繫十分鬆散。
帝國公主一席話又讓重陽開了眼界，多少有點出了井口看到廣闊天空的感覺。
對比起處在下位的認知，他不免感慨深沉。有些信息，即使上位者不刻意封鎖，下位的民眾也難以得知，因為根本沒進入那個圈子。
走得高，才能看得遠。
重陽等人重新進到會場中時，發現場內多了一些老邁的身影。
這些頗具威嚴，受到在場男女賓客敬畏的老者就是皇族各宗系的元老人物，他們的出現意味著宴會的正戲即將開始。
「你們在這裡。」換了一身奢華服飾的羅倫斯皇子面帶微笑迎了過來，「父皇他們馬上就到了……」
話音未落，會場靠近正門方向陡然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賓客們自發分開道路，迎進一位位身穿各式袍服的大人物。走在隊伍正中的，就是重陽在帝國決賽開幕式上遠遠見過一次的皇帝陛下！
只見這位帝國最高統治者此時扮相與在開幕式那時類似，一身流光溢彩的華貴袍服，頭戴象徵最高權威的華美皇冠，面容清朗，眼神溫和，帶著深沉內斂的威嚴。
重陽幾度到訪皇宮，與公主殿下乃至皇子殿下都成了熟人，但近距離見到皇帝陛下還是第一次。
可是比起陛下更吸引他目光的，是一位身穿布衣素袍，彷彿普通花匠般扮相的老人。
「院長……」
陡然見到闊別長久時間的克蘭雷德，重陽先是一怔，然後眼睛有點發熱，跟其他人一樣舉手用力鼓起掌來，內心激盪。
克蘭雷德的目光也很快越過人群落到他身上。老人的嘴角牽起一絲溫和的弧度，朝著曾經的留級生點了點頭。
重陽心中被暖流充溢，這一刻，無論是皇帝陛下還是其他什麼人物，都不在他的視野之內。他的眼裡，只有那位布衣素袍，一如處在學院田地裡侍弄藥草那個時候的守夜老人。
恍惚中，過往難忘的一幕幕接連浮現，直至最終定格那句深刻至心底的嚴厲話語。
「命運靠你自己爭取，尊嚴不是由別人施捨。」
現在，我已經做到了，院長。
重陽從來沒忘記過，自己的勝利能夠為克蘭雷德帶來什麼。當初那個看起來無比荒誕的賭注，現在已經真正實現了！
「蘿絲婭麗？雷恩，重陽？布萊特，祝賀你們代表我國獲得三國大會的勝利。」
在黑髮青年心緒蕩漾時，一個溫潤厚重的嗓音響起。
他猛然回神，這才察覺皇帝陛下已經站在面前，面帶一絲微笑，在全場賓客的注視下跟自己以及公主殿下說話。
手臂突然傳來疼痛感，是蘿絲婭麗發現他居然在這種時候走神，而暗中掐了他一把。
「陛下……」重陽連忙和身邊佳人一起向皇帝行禮。
「你們在與他國選手的激烈競爭中為帝國爭取到至高榮耀，是帝國的驕傲……」
皇帝眸中閃過明晰神色，顯然把面前這對年輕男女的小動作都看在眼裡，也不介意，嘴角笑意反而更盛了一分，不緊不慢地持續發言。
接受著帝國最高統治者的讚譽，身處帝國上流圈子的矚目中心，重陽在經歷一瞬間的不真實感後，逐漸恢復如常的沉靜穩定。
他一邊聆聽陛下話語，一邊平靜地自省己身。留級生，普瑞斯蘭的恥辱……以往的種種陰影，從這一刻起完全成為了過去。那是距離現在並不遙遠的時光，卻在這時，顯得像是隔絕了一個世界的回憶。
從什麼地方開始的呢？陰沉冷寂的學院房間，晨光熹微的藥草田地，昏暗肅殺的街邊巷道……
一步一個腳印，堅定著自我的信念前進，直至某個時刻驀然回首，那曾經的事，曾經的人，曾經的路，皆為屬於自己的道。
道，魔道，魔法師。什麼是魔法，什麼是魔法師？這個問句的答案，還將繼續探索下去。
皇帝陛下發言完畢，眾賓客熱烈鼓掌的時候，重陽也從深深地自我感悟中醒來，昂揚胸膛，目閃精芒，整個人煥發出比起之前有了些不同的深沉氣息。
這變化如此明顯，以至於身旁的蘿絲婭麗悄悄投來一個疑惑的眼神：你怎麼了？
重陽回以「沒什麼」的從容神色。
陛下發言後，就是公主殿下代表兩人向眾賓客講話。
蘿絲婭麗的演講顯然經過精心準備，說得十分精彩，激起場上尤其是年輕一輩的陣陣熱烈掌聲，其中帶頭擁護的自然是奧力等人。
不過熱烈氛圍中，多少還有著不協調的幾分陰冷，畢竟這裡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這樣的一幕。
帝國公主講到最後，將話鋒轉給了身旁青年。一時間，熱烈場面上又多了些好奇期待的意味，賓客們很想要聽聽看整個帝國賽乃至三國大會最驚人的黑馬，而且就在先前口出震撼話語的神奇火法師，到底會在這時說些什麼。
重陽也有做過準備，不過現在他將那點準備全都拋到腦後，不打算說冠冕堂皇的套話。
「我對自己贏得勝利，身為火系魔法師獲得榮耀感到驕傲，今後我會繼續努力，讓所有人看到火系魔法的強大，因為這是我的師傅……以及我自己的至高追求。」
「我能走到今天，想要感謝的人有很多，不過在這裡，我最想要面對的一個人是……」
他臉龐上泛起微笑，轉向靜靜站立在皇帝陛下右側不遠的布袍老人。
「院長，我所做的……還可以嗎？」
與黑髮青年遙相面對，克蘭雷德蒼老面容上流露淡淡的笑意，深沉的眸中閃過一絲莫名滄桑的光芒。
「你做得很好，孩子。」
場面有了片刻的凝滯，然後蘿絲婭麗當先響亮鼓掌，隨後掌聲擴散全場……
……
發言時間後，宴會繼續。
舞池中的表演舞者已經撤下，重陽和蘿絲婭麗雙雙牽手進入其中，要依照禮節跳起第一支舞。
本來這沒有什麼，但是心思微妙的帝國公主，發現自己與黑髮青年貼近面對的時候，心靈不受控制地悖動起來。
聞著面前佳人身上傳來的芳香，重陽也有點不好意思。
曲聲悠揚響起，兩人有點僵硬地隨之起舞，逐漸地配合得越來越默契，彷彿經過專門訓練一樣，很自然地協調了彼此的節奏。
皇宮夜宴，嶄露頭角，公主在懷，笙歌愉悅……這無疑是整個帝國的有志青年夢想中的畫面。
然而作為眾人羨艷甚至嫉妒的主角，重陽卻在這時想到另外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女人。
回來後，沒能第一時間見到海倫，是這一天最大的遺憾。
看著面前蘿絲婭麗與海倫極為相像的臉龐，重陽眼神慢慢有點迷離，彷彿回到了大會開始前，在自家黑桃莊舉行的簡單宴會上，與海倫翩翩起舞的那個時候。
那次是帝國賽勝利慶功宴，這次是大會勝利慶功宴，兩個相似的場景，兩位相像的佳人，在他眼前漸漸重疊起來。
勉強壓抑內心不安分動盪的蘿絲婭麗，忽然敏銳察覺面前男人的異樣眼神，若有所悟，隨即心裡泛起洶湧如潮的怒意！
她幾乎就要將重陽的手甩開，可是在最後一秒強行制止住了自己。
「我在生氣什麼？他能在這時候想到海倫，不是證明了他沒有任何不軌心思嗎？可是為什麼我……我……」
蘿絲婭麗眼裡流露複雜顏色，突如其來的怒意消散，取而代之地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難受滋味，很酸，很澀，很糾結。
心的糾結影響到了舞蹈步伐，在下一個旋身的時候，她的左腳踏遲一步，卡住了重陽的右腳。
重陽本身正在走神，也沒想到對方會犯這種低級錯誤，頓時控制不住身形，連帶著蘿絲婭麗一齊往地毯上傾倒下去。
噗通……眾目睽睽之下，舞池中領銜起舞的男女主角，非常失態地跌倒在地。
眾賓客先是一驚，隨即眼睜睜呆滯一陣，接著驟然喧嘩起來！
僅僅只是跌倒的話，雖然丟臉但也不至於讓在場具備貴族優雅素質的人們有這麼大反應。讓賓客們忍不住驚呼出聲的，是兩人跌倒在地的姿態。
黑髮青年整個人壓在帝國公主嬌軀上，而且正好處在對方兩腿之間，臉龐更是恰好與佳人臉蛋湊到了一處。
男人的熱唇，女人的柔唇，就像命中注定一樣，緊緊地貼在一起。
重陽震驚了，蘿絲婭麗也震驚了，在場親眼目睹的所有人都震驚了。
震驚的後果就是，兩人緊緊吻著對方的唇，彼此瞪大眼睛對視，眼裡透出不敢相信的神色，直至週遭賓客從驚愕中回神而驚呼時，才猛然醒過神來。
「抱歉……」重陽像觸電般從地面上彈起身，由於太過用力，又再次向後倒下。
蘿絲婭麗支著手坐起來，似乎又驚又怒，臉龐漲得通紅，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你……你……你這大混蛋！！！」
蘊含七分歇斯底里，兩分慌張憤怒，一分無力軟弱的女人吶喊聲，響徹整個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