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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卷 第一章 亂局中的諜來諜往(2) 文 / 金龍魚

    第一章亂局中的諜來諜往(2)

    就在中土諸侯紛紛派遣類似於高密這樣的諜探,以商人等身份為掩護,遠赴西北,遠赴西域,遠赴莫臥兒帝國,窺伺西北幕府動向的同時,西北的各個諜探衙署也同樣在向中原大舉滲透,眾多秘諜以及軍方斥候皆以中原為演兵場,經常成隊來往穿行在飽經戰火蹂躪的荒蕪曠野上,潛蹤匿行於山嶽、叢林、河灘和黃泛區泥沼,在打探軍情諜報的同時,權當是實戰練兵了。

    夜色深沉,星光微渺。

    水流潺潺,荒草叢林中一聲夜梟啼鳴遠傳河谷!

    幾抹鬼魅般的黑影霍然拔起,唰、唰、唰,向著遠處急速移動,冉冉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這是一隊具備相當實力的西北斥候,著軟甲負大刀,攜硬弓帶長箭,每人背囊一個,左手一口狗腿短刃斬棘開路,右手一支當撥草棍驚蛇蟲的山籐杖,在萬山叢中攀緣疾進,他們行過的一切蹤跡,很快就被山林湮沒。

    夜戰需要平時的充足訓練為支撐,向來最考驗軍隊的整體實力和訓練水準。一支軍隊,若是沒有經過磨練,沒有嚴格的條令軍紀,沒有精幹的軍官和老卒掌握部隊,通常都不會有過硬的夜戰能力,甚至連最基本的夜間行軍都不可能完成。夜戰乃是最能夠將軍隊中士卒訓練不足、缺乏實戰經驗等弱點徹底暴露的作戰選擇,一般說來,擅長於夜戰的軍隊,作戰實力必然差不到哪兒去,但即便是當世良將,對部下士卒的掌控又有著十足的自信,如非確有必要,亦不會首選夜戰,其他庸常之將就更不用說了。只要為將者不利令智昏、鬼迷心竅,夜戰都是權衡形勢利弊,逼不得已的冒險一搏。

    當然,七八個人結伴走夜路與成百上千號人聽令奉命在夜間作戰,絕對是兩回事。

    對於以小隊形式深入滲透的斥候而言,雖然可以不用考慮夜戰的諸多困難,譬如指揮、提調、呼應、銜接、聯絡、掌握等等,都因為人數較少的緣故而變得相對簡單,只要小隊成員在彼此之間保持相對緊湊的隊形,相互距離不太遠,指揮提調就不至於象千人以上部隊那樣困難。

    深入『敵』境的遠程滲透,斥候們懂得節省體力,所以隊伍走得既整齊又安靜。

    「就地歇息,半個時辰後上路。」

    隊正朱虎臣下達了休整命令,整隊斥候已經在山林中奔行了數個時辰,終於可以暫時歇一氣了。

    朱虎臣從背囊中抱出一隻體型纖小如幼狐的小犬,摸摸它的肚皮,低叱一聲,小犬一下竄入叢莽不見。這是西北精心培育專供野戰部隊使用的警戒、搜索、追蹤用途的一種軍犬,軍中稱為『狐犬』,斥候們在巡邏偵察時往往用來警戒或搜索追蹤,體型纖小易於攜帶,還是比較受斥候歡迎的。朱虎臣是老於軍爭之道的銳士,休整歇息時習慣於放出軍犬四處遊走警戒,而且斥候行動,也不可能像千百人的部隊那樣,佈置明哨暗哨固定哨游動哨,軍犬對斥候而言就更有大用了,再加上一些斥候獨有的警戒小技巧,也是能夠以一當十,聞警而應了。

    黑暗中,斥候們正在吃著乾糧酒水,硬饃、烙餅、醬肉、油雞、熟臘腸以及酒水都是半路上順手買的,炒米、炒麵是出錢請人炒制的,乾酪和豬油花生糖塊則是軍中的配給,西北斥候的伙食和口糧都是最優配給。

    「今年這鬼天氣,真他娘的冷。呵,這時候要是有一大碗豬肉燉粉條,吸溜進肚,那該多好?由裡暖到外,渾身都舒坦。」

    「還是吃餃子的好。要是蒸餅,俺最喜歡白菜豬肉餡,這才是大冬天該吃的菜,大冬天該吃的餡。白菜豬肉的餡,一咬就流油的蒸餅包子,呵呵,大白菜,帶皮五花肉,那叫一個香啊,無法形容,什麼都不能比。」

    「說的是啊,趕集買塊帶皮五花肉,俺滴那個口水啊,嘩嘩地止不住——」

    「白菜豬肉餡的餃子,醃肉是最重要的。上好的五花肉切丁,醬油、胡椒、薑末、鹽,攪拌均勻,醃半個時辰以上,吃起來倍兒香。」

    「白菜肉餡,豆瓣醬醃肉、甜面醬醃肉都可以的,不過餓喜歡餓們老家特製的面醬,再就是豆瓣醬了。」

    「荒山野嶺,黑燈瞎火,你們做夢吧,就。」

    「呵呵,哈—哈……」

    朱虎臣聽著手下的幾個斥候小聲閒談,搖搖頭,這幾個兵剛剛調到手下,還是操練不夠啊。

    不過聽手下一通望梅止渴的侃吃,朱虎臣也有點饞涎欲流的感覺。嗜肉的人都知道,帶皮五花肉那是最解饞相思的肉了,紅燒肉、東坡肉、扣肉、醬肉,沒有一樣能離開它。分明的層次,彈性十足的豬皮,止饞良藥啊。

    朱虎臣手下這一隊斥候,其實說不上多正規,來源也比較雜,訓練帶隊都要多花些心思了。

    從撥款、供給、關餉和指揮來看,朱虎臣這類游擊斥候小隊與平虜公府的關係要比軍府的關係更近一些,並且地位非常的獨立。像朱虎臣的小隊便有自己的一整套與隱秘作戰相關的配備,包括軍械武庫、諜報眼線、供給等等,並且作為一支編制相對固定的獨立小部隊隨時行動。類似的各個小隊,互相之間的關係,非常之鬆散,他們通常在每隔數月到一年才舉行一次的內部大訓中碰上一面,平日都是各幹各的,王不見王。虎臣小隊包括隊正朱虎臣在內,不算其他雜役扈從在內,正式在役成員現在一共也只有十人,當然朱虎臣最多可以擴編到十六人,只是合乎虎臣小隊要求的人卻並不好找,太好的苗子已經被鬼魔部隊、秘諜小隊乃至鋤奸營、秘諜總部這樣神通廣大的衙署,或者油水豐足如稅務巡檢局這般的強力衙門給事先搜刮挑走了,而比較一般的苗子,虎臣小隊又不願意降格收錄。因此,虎臣小隊的士卒,通常是來自於其他強力衙署的中途退出人員、野戰部隊的哨探斥候、『扈從軍團』的精悍士卒、守備僉兵『選鋒營』的佼佼者、鄉兵『團練兵』中可堪造就者、『少年營』的佼佼者、退役回鄉的『後備/候補士卒』,甚至賞金客、死囚犯、流民、山民、番胡蠻子,只要合適都可以招募。在這一方面,虎臣小隊這類游擊斥候小隊從不徵募新兵,也不在每年西北軍隊循例徵募士兵之時像其他軍方衙署那樣派人去挑選新進人員,而軍府斥候局以及至少半數以上野戰軍團的做法卻與虎臣小隊等不同,通常是直接徵募強健新兵為哨探斥候,反而相對的排斥接受過完整的西北基礎軍事訓練的僉兵、鄉兵,對僉兵、鄉兵出身者的篩選也是最為嚴苛的,稍不注意就是落選的下場,至於在其他強力衙署中途退出人員、野戰部隊的斥候、扈從軍團的銳士老卒或者退役的後備/候補士卒,這類人員雖然經驗豐富,絕大多數經歷過實戰,卻是直接被排除在徵募範圍之外,根本不予考慮的。這就是八仙過海,各有各的做法,各有各的路子了。

    虎臣小隊按照自己的需要訓練自己的人,不受軍府的影響。新人通常都會分入小隊中見習數月,如果合格,他們將被送去其他地方,比如護衛親軍、武官學院、銳士學校、火炮學校、算學館、商學館、歧黃館、杏林大醫院、秘諜總部、鋤奸營學舍以及其他更加秘密的訓練營所,學習各種不同的科目。新人學習合格,回到小隊之後正式成為新兵,之後還需要經受小隊的專門訓練,比如遠程滲透、遠程偵察、小隊巡邏、偽裝隱匿等等。事實上,朱虎臣的小隊在同類型的游擊斥候小隊中算是人數比較多的了,朱虎臣本身比較相信『自己人』。而有的小隊,全隊正式成員甚至都不超過五個人,當然這類小隊可能更喜歡充當總召集人的角色,更熱衷於僱傭或者招募賞金客、標師以及退役銳士、拓邊屯墾爵士這類編外之人以及臨時抽調扈從軍團、守備僉兵、團練兵當中的一些人,他們通常會擁有一長串的『候選者』人員名單,全都在平時保持穩定聯繫,並且定期召集人員集中訓練,在平時就形成相對比較固定的編伍,然後在有事之時就近召集候選者當中的若干人員編伍去完成長官下達的命令。這種做法也有它的好處,起碼人員可選擇餘地比較大,也可以靈活應對不同地區不同方向的情況和命令,至於其中利弊之權衡就不好說了,只能看具體的命令差遣而定。相對鬆散的編伍,能否在突然的遭遇戰中堅忍苦戰而不潰散也是不好說。當然這類游擊斥候小隊本來就不是用於攻堅的陷陣士,如果打成了攻堅、消耗,誠然是『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這應當是帶隊首領決斷指揮之錯,非戰之罪也。

    朱虎臣的游擊斥候小隊,相對的更接近野戰軍團的斥候部隊一些,小隊正式人員也比較固定,可選擇餘地不大,靈活應對上雖然有所欠缺,但內部控制力、凝聚力、認同感、歸屬感要強得多,更能耐得勞苦驅馳。他們在此之前已經多次深入中原腹地,更多時候就是擔當耳目的角色,在為西北提供軍情諜報的同時,也擇機向白衣軍、橫天軍秘密提供某些軍情消息。這一次,他們可是要穿越山林,迂迴到南直軍的後方探查軍情消息,漏夜兼程趕時間是必需的。

    短暫的休整時間過後,斥候們清理了現場的痕跡,迅速離開。

    「要想盡快消化在莫臥兒取得的戰果,必須調動整個西北,乃至帝國的人力、物力、財力,哪怕為此放棄一些利益也值得。」

    雷瑾默然思忖,審視著軍府司務廳剛剛著人送到公府的莫臥兒軍用沙盤,而他前方的粉壁上也讓近衛侍從換上了莫臥兒軍用全圖。眼前的沙盤和全圖都是西北的機要絕密,乃是由堪輿署、秘諜總部、軍府輿圖局、軍府秘諜司、軍府斥候局、南寧經略府和雲南經略府所屬輿圖司、斥候司等十幾個衙署,十幾萬人辛勞數年,最終得以繪成的莫臥兒全境軍用輿圖,軍用沙盤則是軍府輿圖局依照軍用地圖翻制而成,兩者都是供軍官用兵作戰的精細圖本,不是一般人可以接觸的機要之秘。事實上,莫臥兒全圖從粗略簡陋到詳盡備至的完成過程與西北的南略大計幾乎是互為表裡的,它是隨著西北南略莫臥兒大計的逐步推進,一步步的繪製完備,可以說地圖逐漸詳細完備的過程就是西北征伐莫臥兒帝國全過程的間接記錄。

    雖然莫臥兒帝國全境目下尚未完全底定,然而一應善後安民事宜早已經在運轉或者籌備。

    已經控制的疆土,尤其是南寧經略府與雲南經略府最初所攻克佔領的一些行省、土邦,不僅設官分職、安撫地方、整修水利、築路通郵、勸導農牧、扶持工商等諸項治民理政舉措已經頗見成效,境內黎庶安然,百業興旺,而且融入西北的步伐,甚至一般人都可以明顯感覺得到,畢竟在那些地方,湧來西域淘金的中土華夏人口已經佔據優勢。

    然而,在目前尚處於經略府駐軍管制之下的新拓疆土,卻是百廢待興,民心不安,其善後安撫、農牧屯墾、水利郵驛諸事皆為急務,然最根本的還是設官分職以治民。

    目前,已經設立的『北寧總督區』,管轄原莫臥兒帝國北印度地區的土邦和行省;除此之外,在中印度地區,西北幕府已經確定要在該地區設立『中州總督區』,由幕府派駐『總督』,代表平虜公管轄督察中印度地區的土邦、行省;而在南印度地區則設立『南華總督區』,在東印度地區設立『東洲總督區』、『東安總督區』、『下恆河總督區』,在西南印度沿海地區設立『西南海岸總督區』;此外,還單獨設立『河漕總督』暫時管轄七大總督區境內所有內河水師、漕運、水利及水驛商貿等,以及設置『兩海總督』總攬各總督區的海防事務。也就是說,西北幕府將在原莫臥兒境內設七大總督區,置九大總督。同時還要附帶提一下的是,西北幕府已經確定要在緬地設立三大駐緬總督區。

    那麼,如何擇人任事就是關鍵,總督人選將關乎南略成敗西北氣數,焉可不慎?

    如果說,駐緬的三位總督人選尚可在雲南經略府、南寧經略府的文武官僚中簡選一二的話,那麼莫臥兒這邊的九位總督人選就必須慎之又慎了,南寧經略府、雲南經略府的文武官員能在其中佔據兩三席就是極限了,所謂獨食不肥,就是這個道理。

    雷瑾還打算向朝廷請封庶子雷洹(生母即為公府側室夫人綠痕)為『南寧伯』,在將來代表平虜公府永鎮南疆之土暗埋伏筆,當然雷瑾將來亦不可能只讓雷洹一子『就藩』於莫臥兒;同時雷瑾還打算授綠痕『使持節假黃鉞特命宣撫制置使』的特命差遣頭銜,只待莫臥兒全土賓服之後,即進駐『底裡』,宣撫南疆,總制軍政,總攬監察糾劾南疆九大總督之權,一待南疆局面安定則予召還,這卻是因事而設,事畢即予撤回的差遣。

    軍憲令署也要在同時向各總督衙門派駐『軍憲官』、設『憲官部』、建置緹騎,掌軍法軍紀諸事。

    至於長史府、審理院、監察院、審計院等其他府院衙署,如何向南方新設總督區及其下轄的各個行省、土邦派駐官吏的詳情則不一一細表。

    還有一件,就是地名的改換,這雖然不是什麼大事,卻也不能輕忽視之。畢竟與人名不同,這地名一改,那就是以千百年計的事情,而且南疆七大總督區治下屬地的地名,關涉到南疆大勢的穩定,雖然不能操切於此,但是全然沿用原來的地名,於治理上也是不利,也不便於施政和同化,總要先改換一小批,其他的再酌情慢慢的改換,積少成多就是既定策略。因此,這件事情,幕府已經擬定的地名,卻也是最終需要雷瑾作一個定奪取捨,正如孔聖人所言:「必也正名乎」,改換地名就是要在這片疆土上烙下深深的西北印記,等到百十年以後,人人習以為常,潛移默化的效果才能慢慢生發出來,所以事雖小,裁決定案卻須直接上報西北幕府予以審核批復。

    除了七大總督區的命名之外,行省和土邦原來的命名,改換不多,除了總督區所駐的行省與總督區同時改為同一地名之外,其他約三分之二的行省大都暫時沿用原名,而土邦及部落的命名一個都沒有變動;另外在『府』一級的地名,有的是依據中土以往所譯佛經所記述的古天竺國地名而定,比如鹿野苑府、靈鷲府、福城府(屬『榜葛剌』)、捨衛府、那爛陀府、王捨府、雙林府、菩提伽府、藍毗尼州、阿旃陀府、曲女府、廣嚴府、樂授寺府、阿逾陀府、光明府、師子府、焉荼府等;有的是依據史有記載的古天竺佛教高僧出生、得道、**或駐錫地來命名,比如月胄府、達摩府、龍樹府、阿底峽府等;有的則是依據原有地名的諧音,比如布德灣(布德萬),總的看來,改換得並不算多。

    西北幕府改換的地名,主要集中在『縣』這一級。兩大經略府的眾多領軍主將和高級文官,其名諱都被統一『徵用』為新的地名,除了南寧經略使狄黑的姓氏和名諱完全用於命名『狄黑縣』之外,其他領軍主將只單用其名諱命名一『縣』之名,諸如:壽亭縣(雷壽亭、隸屬西寧行營)、福海縣(雷福海、隸屬西寧行營)、天雲縣(雷天雲)、坎雄縣(雷坎雄)、震東縣(雷震東)、離人縣(雷離人)、艮勇縣(雷艮勇)、高縣(魔高)、玉虎縣(白玉虎)、宜縣(司馬宜)、一宏縣(公孫一宏)、文詔縣(曹文詔)、變蛟縣(曹變蛟)、金剛奴縣(王金剛奴)、化鯨縣(孟化鯨)、應泰縣(谷應泰)、處士縣(閻處士)、龍縣(公孫龍)、石羽縣(明石羽)、太湖縣(韓太湖)、雲峰縣(唐雲峰)、福縣(邵福)、好縣(陳好)、羌巖縣(羌巖)、阿顧縣(阿顧)等等;另外,榮獲了奇功、大功、首功的南征將士,他們的名諱也被用於給南疆一些『縣』命名。當然了,這些以將士名諱命名的縣,並不是封授給某某將士的『軍功采邑』、『軍功食邑』。甚至可以說,凡是以某將士名諱命名的某縣,都不可能是作為縣名來源的某人之『采邑』或『食邑』,其理甚明,亦不多說。

    至於縣以下的村、社、莊、屯、堡、寨以及山嶺、丘陵、湖河支流、商路民道、水利溝渠什麼的,命名就隨意多了,凡是南征莫臥兒立有戰功、軍功者,無論文武,無論官吏,無論官民,無論婦孺,無論華夷,皆可按照軍功大小依序排列,一一照著地名簿冊命名就是。

    以有功之人的名諱為縣鄉村社命名,其實也含有酬功信賞的意思,誰人不想雁過留影人死留名啊?名利二字,世上真沒有幾個人能夠看穿看破看透的。現在,『利』大傢伙都有了,爵秩、蔭庇、誥命、土地、金銀什麼的都不缺,南征將士鹹有榮焉。然而這『名』,以往卻不一定輪得到一般普通將士。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功成名就的大多是將軍和長官,小兵一個就算是不死於戰爭,這名留青史的榮耀也不可能沾邊。但是,西北幕府現在允許以將士名諱為莫臥兒的縣鄉村社命名,這對一般士兵而言,就是難得的一次留『名』於世上的機會,哪怕是一個村呢,至少也能讓一些人在幾十年幾百年後還能想起自個來不是?虛名累人,然而對未能列名地名簿冊之上的人來說,這也足夠他們眼紅的,從今往後就得奔著這個青史留名的機會而努力了。

    「還在看沙盤?」

    綠痕端著一個剔黃托盤進來,上面是一碗冰糖銀耳燕窩。

    雷瑾不答,反問道:「莫臥兒工匠的安置詳文,長史府那邊送過來了麼?」

    莫臥兒的手工匠人,以精巧手藝聞名於世,首飾匠、銅匠、鐵匠、軍械匠、木刻匠和石刻匠的技術都極為高超,而織工們用棉和絲織成布匹,用羊毛織成毯子和披巾都相當精美。西北大軍南征,俘獲與降順的官作坊工匠,數量就非常龐大,再加上當地民間作坊的各種工匠,數量極其可觀。如何安置這些工匠及其家屬,就是個非常繁瑣與麻煩的事兒。

    莫臥兒的婆羅門等諸教信徒,種姓非常多,不同種姓之間根本不通婚姻,雖然工匠大多是低種姓,但低種姓之間也是分高低貴賤的。就目前來說,西北方面並不想對莫臥兒現狀進行過多的改變,因為種姓制只要利用恰當,對西北的佔領與統治而言有利而少弊,那麼又何必去觸動這種沿襲了上千年的東西?西北有各種各樣的民爵,對工匠、商賈多有優容之處,工匠若是技藝高明精湛的話,甚至可以得授高階民爵,從而減免國家的賦稅、徭役,並可與生員士子分庭抗禮,獲得質詢官吏,以及進入監察院、懷仁社、咨政會議、議政會議的資格。但是西北幕府卻不可能在莫臥兒冒冒然的實施民爵之制,所謂恩不輕賞,輕賞濫賞則賤視,莫臥兒的工匠暫時還享受不了西北黎庶的同等待遇。西北幕府的謀士幕僚多番合計,認為可以先暫時由官方以及大商會控制莫臥兒的所有工匠,然後由其他各商號出錢租賃這些工匠做工,等到這些工匠達到某個贖買的資格以後,就允許工匠出資贖買他自己(這也符合西北頒布的《贖買條例》),由此莫臥兒的工匠就可以成為西北治下的『凡人』(良民),最後在此根底上,莫臥兒的工匠就可以嘗試獲得西北的『民爵』,從而擺脫種姓的束縛——這一切都肇因於西北現在對各種工匠的渴求,農莊、牧場渴求的多是木匠、鐵匠、石匠、柳編工(師)、釀酒工(師)、陶工以及農藝工、畜牧工、獸醫等,而眾多的作坊、工場、礦山、商號則渴求幾乎所有行業門類的工匠,只要你有一技傍身就行;軍隊中也需要大量的工匠。也即是說,西北很多人都意識到了,工匠就是金錢,工匠等於財富,工匠就是戰力,莫臥兒的皇帝、王公、酋長們是在抱著金山乞討,西北人肯定不能這麼幹,誰還跟金子銀子有仇不成?

    如何安置莫臥兒的工匠,是由長史府那邊草擬詳文,例由內記室歸檔呈遞。看到綠痕,雷瑾自然想起這事。

    「已經送來,爺馬上要看麼?」

    「那倒不忙,明天再看也不遲。」

    雷瑾擺擺手,看著沙盤,說道:「莫臥兒是個不錯的地方,就是當地人耕作不得其法。可耕地如此廣袤,墾殖田畝數也遠超我中土,但從諜報上看,地力卻遠遠不如中土,每年都要將大量耕地休耕拋荒,實際可耕田地三分之二都不到。作物在當地本可常年生長,但絕大多數耕地一年只種一季,極少復種。當然了,莫臥兒只有春、夏、秋三季,氣候酷熱的『夏季』不適合下地耕作也是原因之一,在夏季耕作、復種是很困難的,夏歷四五六月的酷熱可以熱死人;而雨季洪水氾濫,也不利耕種;但是一年種一季,還真是浪費啊。」

    綠痕指了指沙盤,道:「在東印度的三角洲平原,地勢低窪,雨季極易洪澇。應當興辦水利,治理水患,疏浚河道,加固堤岸;地勢低窪之地,當築堤圍田,修建圩田。東印度出產的水稻、黃麻、茶葉,都能獲大利。

    北印度地區,多是農牧兼作,以旱地、鹽鹼地為主,多種小麥、雜豆、油菜,較少種植稻穀。這裡芝麻、甘蔗、油菜都是好東西,產量很大。

    南印度地區的棉花、花生都大有可為。西南印度的糧食以水稻為主,但盛產腰果、胡椒、生薑、木薯、椰子、豆蔻等,還產杏蕉和茶,也是好東西。」

    雷瑾點點頭,卻是歎息:「當地婆羅門等宗教視牛為『聖獸』,只准飲其乳,不准食其肉,老牛往往飄遊至死而人不能以之為食,實在是大浪費之事。人尚不飽,何以貴牛哉?如此國度,焉能不被強梁所役?治國之道,以人為貴,所謂民惟邦本是也。婆羅門諸教以此說誤國,簡直與邪教無異。以後各總督區,宜當抑制婆羅門諸教,扶持我西北所認可之佛道諸教門立足於南。

    不過,婆羅門諸教在當地影響甚深,我西北也不好冒然行事。吾意,似可將其地牛只外輸北方及緬地,另盡快將重型耕馬、重型挽馬以及騾驢等輸入役使,北印度的旱作區如果可能,可以馬耕取代牛耕,只保留水田耕作區的耕牛,這樣稍可緩和與婆羅門諸教的衝突矛盾,以利治理。你看怎樣?」

    這時,西北畜牧放養的牛都是役肉兼用,要說專門用途的『菜牛』、『乳牛』,只是權勢富豪之家少量畜養。而中土的牛肉來源,就是各種勞作役用的牛只,比如鹽池作為畜力使用的牛只,比如礦山使用的馱牛,磨坊、油坊、棉紡工場等役用的牛只。西北因為畜牧興旺,正當年的壯牛自然不會隨便殺來吃肉,但是一旦力衰病殘,就會轉賣出去,而這些被轉賣的牛只,就很少會用來役使了,多半是宰殺吃肉。從另外一方面來說,耕牛適合於三十畝以下小塊不成片田地的精耕細作,但是換作數千畝以上的大塊連片田地,尤其是平原旱地,要想搶時間在較短時間內一氣完成耕作,馬耕的效率就遠遠超過牛耕了,而其飼養維持成本,分攤到每一畝田地中,也至少不會比牛耕更高,因此在農牧場,馬耕成本在平攤之後並不很高。以西北的習俗,老牛殺了吃肉也沒啥好忌諱的,就是在不許無故宰殺耕牛的內地,中原和江南的牛只,在其老病之後宰殺吃肉也是被允許的,因此雷瑾自然是看不慣莫臥兒那些不許任何信教徒,乃至不許任何人殺牛吃肉的霸道做法,你自己信仰婆羅門教不殺牛吃肉是你自己的事,但是強加於人就是你的錯了。如果不是考慮到婆羅門等教派在當地影響很大,雷瑾甚至會考慮直接將那些教派剷除,現在卻只能想著能不能將當地牛只轉輸外地,而在當地引入重型耕馬等役畜,推行馬耕代替牛耕。

    「可以試試。可以保持壯牛耕種,老病的牛只則轉賣到北方和緬地。」綠痕點頭,「東印度三個總督區,河網稠密,水源充沛,勞力充足,稻穀一年可種三季,布拉馬普特拉河谷、下恆河平原以及馬哈納迪河沿岸,水稻畝產相當高,牛耕比較適宜。

    南部,終年高溫,雨水充沛,一年亦可三季,不過稻種似與東印度不同,亦需以牛耕為之。

    西南海岸地區,雨水充沛,以植稻為主,亦是牛耕。

    而在中印度,雨水較少,梯田較多,似以旱作為宜,但其地塊狹小,還是牛耕為好,但不妨引入馬耕看看。

    北印度地區,溫涼少雨,大都依賴灌溉,大片旱地種植小麥,可用馬耕。」

    綠痕的話,等於變相駁了雷瑾。

    雷瑾思忖片刻,又說道:「如果莫臥兒大多是種植莊園、農牧場,又將如何?馬耕比牛耕快好幾倍,如果是種植莊園的話,還是比較適合的,牛耕的效率就差了馬耕不少。

    不過,你說得也對,稻作區的話,就沒辦法用馬耕。」

    「旱區和半乾旱區還可以用駱駝耕作。」綠痕補了一句。

    「啊,確實。」雷瑾笑道,「這還真是。分田分地,真就是個大麻煩。」

    莫臥兒已是西北囊中之物,期間出了錢的,出了力的,賣了命的,出謀畫策的,奔走效力了,這時節都要分甘同味,且從這一塊大餡兒餅上分割一塊兒。說白了,大傢伙這是翹首以待,等著大秤分金銀,大碗兒喝老酒,大塊兒吃肉的時刻,這都急切的坐等著分贓呢,至於雷瑾這當國的公爺,當權的大將軍,西北的土皇帝,也要盡速兌現諾言,務求皆大歡喜。

    說到分田分地,西北官田自然佔去了大頭,其次便是公府名下的田地,餘下的田地,因為分潤者眾多,說起來能夠分配賞賜給私人的田地也還是有限的。

    合計下來,出了錢的帝國五大錢莊,哪一家都是西北的債主,哪一家都得給幾分面子,哪一家都得分割一塊好處;

    軍功將士乃是此番南征賞功的重頭戲,雲南經略府轄下將士的『軍功賞賜授田份地』(俗稱『功勞田』『賞功田』)皆以北印度、中印度、西南印度田地給之;南寧經略府轄下將士的軍功賞賜授田份地,則多以東印度田地給之;不管分田分地能給分到哪個地方,最小的份地都相當於一個自有莊園,且『軍功賞賜授田份地』在三代以內不許買賣交換;至於采邑、食邑之類,不管虛封實封,名義的還是實領,那都是獲得爵秩的武勳貴族才可以得到分封領地;另外,官田地權股份對軍功將士要酌情多賞賜一些,以酬庸南征軍功。這兩者總合一處,便是軍功將士在田地一項上能夠得到的賞賜,金銀浮財、勳勞榮譽之類另計。

    而省、府、縣的官吏亦各有獎賞,慰其勞績,不須細說;

    西北各大宗教、各大商社以及先期進入莫臥兒的開拓墾殖移民、『委任戍邊勳官』、『委任屯守散官』、各種民爵士等各色人等都得有所賞賜,並且對他們已經佔據的土地再次加以官方的正式確認,給以契券、官文憑並錄名『稅號簿冊』,發給『稅貼』,以待他日徵稅;

    莫臥兒當地原本就有一些個降順西北的土邦王公、行省總督、部落酋長,也得有點千金市馬骨的優遇,雖然這些人都是要遷地為良的,但是分田分地什麼的,也不能少了他們的份;

    至於平虜公府名下田畝,自不須多說;而整個西北在南征大獲全勝,很快就將凱旋還師的情形下,自然也是人人有賞,就是與南征幾無瓜葛的一般平民也會得到一些米面肉蔬,這就是利益均沾。

    這種分田分地,就是**裸的利益分割和交換,自然需要多方醞釀,多方權衡,是各方利害彼此妥協的結局,這已經足夠讓任何當權者頭疼了,何況雷瑾還要關注軍隊的均衡,兩大經略府從現在起,即行籌備各項遣散移交準備事宜,各部換防駐紮之事也在部署,都是繁瑣磨人的公務,他偏生還不能隨便丟開手去不理,自然是不能早早安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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