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9)秋風起兮天下寒
翡翠屏開繡幄紅,錦帷鴛被宿香濃。
晨光透窗紗,早課歸來的雷瑾,在馳馬射箭吐納煉氣之後沐浴更衣,回到北房正寢。
瑪麗雅正在當鏡梳妝,薄羅衫子透肌膚,其慵懶閒適的嫵媚風情充塞每一個角落,骨子裡是絕對絕對的妖嬈——不愧是妖宗出身的啊——雷瑾在心裡狂吼了一嗓子,反正昨兒晚上的旖旎情事他是不敢去回想了,否則他懷疑自己會不會直接撲上去,再來上一次『晨練』,最荒淫的那種。雷瑾現今的定力已經很少有人能及,但是他早起的時候,不合動了下念頭,也差一點就心神失守,可見這等妖嬈尤物之厲害。
瑪麗雅正在幾名貼身侍婢的幫手下,整理頭上的金絲兒花冠。
比狄髻(類似現在的假髮套)更高級的就是形形色色的「冠」,認真按照禮法來講的話,就只有上了品級的官宦人家,得了朝廷誥命的正室夫人才擁有戴『冠』的特權,在國初太祖當朝治天下的那會,哪家的女人若是身無朝廷誥命而違制戴冠,哼哼,那就是自個兒找死都不用花錢買砒霜買白綾,太祖皇帝直接就判了你全家的死罪。然而,到了現今這種禮崩樂壞、藩鎮割據的年頭,講究自然沒有那麼多,但『只有正室大婦才可以戴『冠』』仍然是朝野之共識。公府之中,也只有諸位『命婦』戴『冠』,才不會有人說閒話,譬如瑪麗雅這樣的『一品誥命夫人』,戴個金絲兒花冠子自然沒人說嘴。
命婦們的冠子兒,自然是直接扣在髮髻上。髮髻也不可能再盤成什麼奇特的樣式,也就是一窩絲攢上,戴上冠子就完了事。其他什麼釵兒、簪兒、金步搖之類,就一一插到冠子上,所謂鬧蛾斜插,飛挑空中,人一動,首飾就會搖顫不止,憑添幾分生動活潑。
瑪麗雅的師門『妖宗』那是故宋時候遷往異域的,至今還有一些故宋遺風,這會兒冠子上插戴的頭飾就比較多,也就是所謂的「簇戴」,一簇簇、一堆堆,滿頭戴了不少金玉之物,滿頭顫動倒也不顯俗氣,卻是見出幾分手段了。
雷瑾見瑪麗雅頭上插戴著一簇簇的精緻新樣兒頭飾,晃顫翻飛,妖嬈富麗,不由多瞅幾眼,眼前光景可不就是鬧蛾兒滿路,成團打塊,簇著冠兒斗轉?可不就是鬧蛾兒轉處,熙熙語笑,百萬紅妝女?百萬紅妝女啊,瑪麗雅這頭上這一堆兒頭面首飾,可不就是等於數百萬的夔龍金幣戴在了頭上?她頭上的每一樣簪釵,都是西北的著名金銀珠寶工匠打造,任意一件都是有錢沒地兒買去的無價之寶,當然這其中有一大半兒的價錢是她從自個兒的體己錢中出的,雷瑾的私囊雖然尚算豐裕,也不可能大張旗鼓的給她花用,畢竟內宅中的女人可多著呢,他太偏心了那可就擺不平了,遲早得鬧出事兒,雷瑾可不想自找麻煩。
且不說瑪麗雅如何梳妝,早有侍婢端上了早膳,因為今兒不是什麼大日子,膳食什麼的自然不須那多繁瑣的儀禮,雷瑾本也不是那麼講究禮法的人,當然到了他這般的地位,這禮法就是不講究時,也自有許多的講究了。
養生之學講究早起吃食不可油膩,一粥一飯,堪飽即可,不過這是對於那些個勞心者、讀書人而言的,他們早上一碗香米清粥,再加上一塊兩塊糕餅點心也足夠打發了,就是那些願意嘗試異域風味的士紳文人,一塊兩塊乾酪,一杯兩杯牛羊乳茶,一個兩個烤麵包也儘夠了;但是對於干體力活的勞力者、奔波四方的商旅,以及習武者、戍邊者來說,『油膩』那是根本不存在的詞兒,『養生』那又是什麼玩意?盡最大可能的多吃、吃多,這才是正經!
雷瑾的早膳,慣例是有幾十個花樣,各色中外糕餅、細巧點心之外,清粥雞蛋烙餅什麼的也有,刀削面、擔擔面什麼的也有,牛乳、奶酪什麼的也有,還有各種小菜兒,就是想吃麵湯疙瘩什麼的,也是頃刻即辦,當然雷瑾從小生在南方,麵湯疙瘩之類的北方面食他倒不是特別的有感覺,廚上也盡量遷就他的口味,湯麵之類也就少做些兒,其他任意選。
雷瑾看了看一大桌子的膳食,除了平日常見的十幾種,又多了幾種花色搭配,便隨便點選了廚上試做的『雞飯』,雞肉與米飯的搭配,看著醒目,聞著香,想來滋味也差不到哪裡去。
雞肉是白宰雞細切塊兒,雷瑾也是老饕,一看就知道是白宰雞的做法,在清湯中燙熟的雞肉,皮色油黃,肉白且嫩,骨髓帶著血,下筷子一嘗,吃著清甜爽口,再拿雞油拌的姜茸辣子醬一蘸,更是美味無比。
再配上用雞油、雞湯煮熟的白米飯,一顆顆發亮的雞油米飯,香噴噴的,誘人饞涎。佐以一碗清雞湯、幾片脆嫩黃瓜,看著也很簡單,但是雷瑾吃上兩口,便倒抽一口氣,感覺到了滋味的驚艷。如此美味,怕是平時不喜油膩的人,也能吃下一大碗雞飯。
「這是怎麼做的?」雷瑾問道。
房中的侍婢自然早就打聽清楚了雞飯的做法,馬上回道:「廚上說,首先要把一大鍋干蔥頭片煎至金黃,再炸一大鍋雞油。然後取二者拌鹽,混入生米中,炊熟即可。整隻雞,則依照白宰雞燙熟的方法,不用滾水,燙雞的熱湯是雞骨熬出來的,下了很多姜在裡頭,熬多久都全憑經驗,因爐和鍋的不同而不同。」
「唔,**飯,最大的難點,可能除了把雞燙得恰到好處之外,把司空見慣的白米飯做出特別滋味來也不是易事。這提煉雞油,怕是有點複雜吧?」雷瑾說道。
侍婢連忙回答:「是的。廚上說花了不少工夫,火候不好掌握。」
「知道了。他們也算有心了。打賞吧。」雷瑾吩咐下去就不管了,自然有人打賞廚上各相關之人並回報詳細。
這一頓,雷瑾照例是山吞海塞一般的大吃大喝,公府中人見慣不怪,只管服侍平虜公吃好也就完了,反正在她們心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自然是有諸多的神異,非平常人可以蠡測。
用罷了早膳,取了濃茶漱了口,嚼了片香茶,雷瑾並沒急著去行轅辦公,而是默然沉思,想些事情——雖然現在每天他需要處置的軍政事務都很多,需要他親自過目、圈閱、批示的公事文牘也如雪片一般不斷湧來,不過必要的思考還是極其必要的。治理軍政講究一個緩急有度,一味求快或者一味求穩,都非善策,走得快的時候不妨在途中稍微緩一緩、停一停,反省並審視一下來時已經走過的路,修整一些錯誤,校正一下方向,改變某些不合時宜,重新上路會走得更穩健更輕快。
西北幕府的移民實邊之策,或者說遷徙之政,雖然軍方與民間並不同,其實都是一直在做、在推進的事情,短時間內也絕無可能停止。
遷徙之政,裹挾也好,逼迫也罷,若是全然的強制和壓迫,下民自然會有許多喧囂叫擾甚至激烈反抗,尤其是同姓同宗同一血緣,往往會比較抱團,是時若非強悍剛霸的不世英主,則不能拿捏強硬以對的分寸火候,駕馭住全局,而即便是國初太祖那樣剛猛峻烈的性子,在必要的時候也不得不向臣民許諾實際的好處,使些以退為進、以迂為直、以緩為快的手段(比如多姓雜居、同鄉混居等等),才能壓服洶洶之下民,實現其軍政意圖,可見一味的強硬並非上策;而以利誘之,遷徙下民當然就容易許多,不過世人總是畏威而不懷德的居多,是以也得威迫輔之,並且按部就班的一步步做來,就像下棋一樣,該下的『子』,你都『下』到『位置』上了,才能合為一條大龍。
以西北的現狀而言,西域、塞北以及南方的新拓疆土,其中的肥沃上好之地、水草豐美之地,多一半都已直接劃為官地,西北幕府每年都能從官地上穩定獲得大量糧食和馬駝牛羊等軍政儲積之資,自然也不會分給一般的平民耕種,不是由『官辦農牧墾殖公社』直接經營,就是連片成頃的交由『農牧墾殖招商總局』、『元亨利貞銀莊聯號總司』這樣的大農莊、大牧場、大商社包租屯種,哪怕是有著軍功爵在身的將士也最多是賞賜一些『官田地股份額』坐吃分紅而已,雖然他們作為『東家』之一,擁有對帳監督之權,卻無權干涉官地包租商社平時的經營。
從外地遷徙的移民,至少最近幾年的新移民,多半安置在城鎮討生活或者安置到邊遠、荒僻和邊疆戰亂之地墾殖屯守,那裡都是西北幕府目前鞭長莫及,難以面面俱到進行管治的地區。中土若有較大的宗族西遷,到了地方,在官方的有意操縱下,各姓各宗的田土劃分完畢,自然也就難以做到合族一宗的完全聚居,必然有一部分族人分徙落籍的情形,先是大宗分出幾個小族,小族再分為各家各戶,西北幕府再陸續通過僉征、招募、抽丁、家屬隨軍以及新拓疆土晉爵授田令,乃至學校、科舉、征辟等多種方式,慢慢的抽調分拆,削弱大宗大族聚居團結之勢,再以各種會社制衡之,強力諜探衙署監視之,使其慢慢分化。其實雷瑾倒是認為鼓勵經營工商之業,乃是分化瓦解村社宗族勢力並替代之的最好方法,只是在一個時期內,工商之業有其極限,城鎮能夠容納的人也很有限,起碼現在的西北,無法做到這點,村社屯堡仍然是西北幕府最基本的底層群體,只能採取分化瓦解,各個擊破之策了。但是西域等地以部族、部落居多,要想拆散重編,所花的心思和精力、人力,也不比安置中土移民更少,反倒是那些被全部貶為奴隸的部族、部落,分拆編遣要容易多多。
但是不管怎麼說,西北的遷徙之政,每年都會有一些細微的調整,畢竟不同地方的情形都有不同,各地因地制宜的一些辦法,看上去也可以推廣到其他地方,但作為上位者的雷瑾卻不能隨意決定,他要權衡其中利弊作出某種抉擇。
當然,作為西北最高統帥,雷瑾思考移民遷徙的策略,自然不僅僅限於一般的移民墾殖事項,西北軍隊除了出征作戰、巡邏捕盜、駐營大訓之外,慣例的軍隊遷徙與調遣也是每年不斷的,當然官方正式的說法是『番上宿衛』和『輪調更戍』,而且這也不是西北的獨創——『番上宿衛』在秦漢時代就有類似的兵制,隋唐時代以及本朝都有不同程度的沿用,區別僅僅在於側重點和目標、對象的不同;『更戍』則是故宋時代曾經沿用百年以上的軍制,也可以看作『番上宿衛』的變種;其實這二者間的區別也不是非常大,完全可以歸入同一個類別。
自故宋太祖趙匡胤開始,創設「更戍法」,宋軍『自龍衛而下,皆番戍諸路』,『更番迭戍』,『新故相仍,交錯旁午,相屬於道』,沒有固定的屯戍營所。
據宋人的議論,設置更戍法,一是使「將不得專其兵』。宋太祖『盡削方鎮兵權,只用文吏守土及將天下營兵,縱橫交互,移換屯駐,不使常在一處,所以壞其凶謀也。』;二是使軍士「均勞逸,知艱難,識戰鬥,習山川」,宋太祖『制更戍之法,欲其習山川勞苦,遠妻孥懷土之戀,兼外戍之日多,在營之日少,人人少子而衣食易足』。這兩條理由中,第一條自然是主要的,利用更戍法,造成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態勢,煞費苦心,至於其中『就糧』、『屯駐』、『駐泊』的細分名目,也無須多言。
故宋禁兵『更番迭戍』,固然抑制了武夫割據和軍伍叛變,但另一方面卻是宋軍戰鬥力的人為削弱。
更戍需要長途跋涉,尤其是北人移屯南方,南人遠戍北土,常因水土不服而病亡甚多,『一往三年,死亡殆半』。一軍歸營,『未及三兩月,又復出軍,不惟道路勞苦,且妻孥間闊,人情鬱結』,軍士能否『習山川勞苦』並不確定,但是痛苦和死亡卻是確定的,軍隊奔走於道途,可以訓練操演的時間也一定不會太多,這樣的軍隊戰鬥力縱強,也強得極其有限。
另外,更戍法使『將無常兵,兵無常將』,『出師數萬,而以生殺存亡之柄,授人於倉卒之中,把旄賜鉞,建靈旗以啟行。而三軍之士不知其誰何,莫敢仰視其面,而欲與之同其死生,攻取戰捷,不亦難哉!』宋初大將曹彬在涿州大敗,原因之一便是『元戎不知將校之能否,將校不知三軍之勇怯,各不相管轄,以謙謹自任,未聞賞一效用,戮一叛命者』。宋軍出戍征戰之際,各種番號的禁兵指揮拼湊成軍,各指揮與部署、鈐轄等暫時委派的統兵官之間,號令不通,不相管轄,不能組成臂指相應的戰鬥整體,『及至出軍,首尾不能相救,號令不能相通,所以多敗也。』更戍法沿續百餘年,到宋神宗時,禁兵『更制』,『無復出戍』,但實際上,『更戍』仍不可能全免。
西北連年征戰遠戍,精銳的野戰部隊一大半部署在邊疆,但幕府仍然非常注重軍中軍官與稅士的『番上宿衛』以及全軍部隊的『輪調更戍』,根本目的與宋太祖是相同的,就是控制軍權不使旁落,維繫內外軍力的平衡——導致故唐皇朝中衰而終至於亡國的『安史之亂』,主要原因之一,便是內外軍力失衡,邊將因外重內輕之形勢而野心逐漸膨脹所致。
不過考慮到『番上宿衛』和『更戍法』損傷軍隊戰鬥力的弊端,西北軍制在控制軍權方面嚴密部署的同時,也必須兼顧以不損傷軍隊戰鬥力為前提,是以『軍府』將各級軍官與各級稅士的陞遷轉調之期予以刻意錯開,而且類似於文官的遷轉,每一軍中職位的遷轉都有年限規定,每一個軍職差遣,一般三年為一轉(調任或陞遷),一職最多允許三轉共九年為上限,即任何人不得在同一軍職差遣上連任三轉,超過九年限期。凡是超過九年的將士,若任職期間素有軍功、能力精悍且連任事出有因者,期至則調往他處任職;若其人在任職期間軍功微末,則轉調扈從軍團、僉兵守備軍團、少年營、巡捕營等處當差應役,或者勒令其退役回鄉(九年時間都掙不到什麼軍功的將士,不管是什麼原因,其人至少於軍隊是無甚大用了),總之不使軍官、銳士在一個軍職差遣上作匆匆過客,但也不能久任其事超過九年為準則。
另外,針對常駐一地之軍,軍府規定若該軍無征討之事且其主將久於其任,常駐一地者,常駐之期當以五年為準;同時又在此條下補充規定,駐防部隊至少駐滿一地三年,最多不得超過八年,至期必須移防屯駐。
如此一來,每年在『番上宿衛』和『輪調更戍』的安排部署上,軍府都要花費不少精力和時間,雷瑾也不敢在這上面放鬆,時時加以關注。雷瑾親自帶過兵上過戰場,萬里轉戰,殺人盈野,也是深知北人南征,南人北戍的弊端,他幾乎可以肯定的推測,宋朝禁兵『更戍』多死,因水土不服而病亡者很多,其根子多半還是在於文臣官僚的催逼與苛刻上。宋朝禁軍奉命『更戍』,其軍糧馬料是否給養充足暫且不論,軍衣被服以及醫藥等應用之物肯定是有不足不全的,行軍於道途又哪是能樣樣周全的?在此情形下,上官、文臣又多不體恤下情,驅軍中將士如驅牛馬豬狗,往往一紙軍令就催逼更戍的『禁兵』務要刻期抵達,遲誤時日者不問情由皆以軍法處之。限於條件的『禁兵』又多半無有車船騾馬代步,一路吃喝也是乾的、稀的湊合著果腹,卻仍然日夜登程不敢誤期,櫛風沐雨鞍馬勞頓之下,士兵體力虛耗極大,最是體虛氣弱不過,易為邪祟病害等侵體。等到『禁兵』到達屯駐營所時,看著身體強健,其實往往已是外強中乾,心神一懈便極易水土不服而生病。屯駐營所中,又人雜馬多,數百上千號人聚於一營之中,統兵用事的官員若不通軍中醫事,不注意清掃營所防疫防瘟,又哪能防止軍中士卒因水土不服而大量病亡?這就是徙調軍伍而又不體恤士卒之害了。即便糧秣充足,衣被充裕,若是上官催逼過甚,軍卒道路勞苦,限於此時醫術以及僅有車船騾馬代步的條件,『更戍』自是苦不堪言,將士大量病亡也不是什麼稀奇之事,否則怎麼會有『軍無百疾,是謂百勝』的說法?所以西北的『輪調更戍』主要集中在軍官和銳士身上,而千人以上野戰或守備等部隊移防屯駐,也考慮到唐宋以來之『番上宿衛』法與『更戍』法的種種弊端,在具體的命令操作上盡量體恤,一般情況下就大大放寬了每日行軍里程及最後抵達時日之限,『輪調更戍』的部隊在途中一般還給以休整之期。當然如果是軍令緊急,自然也就無法如此顧惜體恤了。
『番上宿衛』和『輪調更戍』,雖然西北幕府已有一整套成熟的章程慣例,但具體到哪支部隊、哪一個人的『輪調更戍』,具體到哪一個人、哪一支部隊的『番上宿衛』,雷瑾仍然需要慎重,多方權衡,理清脈絡,他現在的每一決定,都要注意平衡各方,事關軍權卻是絲毫也馬虎不得,尤其是在開封陷落,中原形勢驟然生變之際更需如此——眼下知曉開封陷落這個消息的,在西北絕不超過五十人,雷瑾也是在不久之前收到諜報。
自從甘霖九年的五月,白衣軍四打開封以來,西北幕府就加派了大量秘諜東出潼關,密切注視著中原戰局的新動向,甚至為此目的還派出了『鬼魔』部隊中好幾支功勳卓著的『獵殺隊』,深入中原戰亂區,察探備細軍情,隨時稟報。
為了支持在中原活動的秘諜與獵殺隊,雷瑾甚至批准軍府秘諜司建立專用的秘密鴿驛和補給秘站,算是不惜重金,不恤成本了。
中原腹地,這一年恰是赤地千里,糧食窘絕。雖然西北幕府早在好幾年之前,就與白衣軍、橫天軍保持著秘密聯繫,互相之間頗有默契,其實西北派遣的小隊秘諜人馬深入中原亂區,給養什麼的是可以通過與橫天軍、白衣軍的秘密交涉而獲取的,但補給依賴於潛在的敵人,終究不是個事,也不是西北秘諜做事的習慣,終究還是啟用了西北秘諜多年前部署的秘密站驛。
五月間,白衣軍掃清開封外圍之後兵臨城下,營盤綿延十五里,斯時河南一省,城邑已陷七八,開封久困之下,無糧無援,必將不攻而自破。
開封郊野的小麥在五月成熟,白衣軍與開封官軍皆派人搶收,不日即已收割殆盡。
到了五月底,開封放兵民出城打草、采野菜。
六月,開封城內客糧已盡,民糧不賣,從此乏糧。起初官府高價購糧,後來即強闖民宅,收奪糧食,除了周王府城垣高固,余皆不得免。
到了**月,開封民糧已經無餘可取,饑困之極,人人相食,慘狀已非文字可述。
有些人家糧盡,無力出戶,唯閉門等死而已;又有強壯者,光天化日之下擄人至背人處,殺之而割肉分食,官府亦已無力緝拿;守城官軍亦許殺馬充餉,其中竟有人將馬肉、人肉相混叫賣,搏取不義之財,每斤的賣價達數兩紋銀之多,一馬可值千金之數。
弱民不能殺人食肉者,只能吃一切不能吃的東西,水草、膠泥、皮革、中藥,甚至新馬糞,但有騎馬過者,眾人尾隨其後爭拾新馬糞,捧回吞嚥充食;城中水坑淺溝,有一種小紅蟲,也被饑民撈取炒食。
開封城頭的守城士兵,乏糧到極點時,每天都餓死三四百人。
九月中,黃河決口,水至開封城下,數日之後滿城俱成河漢,只存鍾、鼓兩樓及周王府紫金城屋脊、相國寺頂、延慶觀、土街等高阜處。
宣武公喬行簡麾下『河北大營』河防民軍,督大船二十餘隻,救周王及王府眷屬五百號北渡而去。隨後,又遣小船將聚集在城頭、屋頂、樹上的百姓漸次運抵黃河北岸。
水淹開封之後,開封城上尚有官軍數千,仍然與白衣軍交戰競日,直到勢弱力窮,方才登舟北渡。
至此,中原形勢已不可挽救,盡為白衣軍、橫天軍所分據。
中土局勢由此轉折,四分五裂之局面再也不可逆轉,誰還能挽狂瀾於既倒呢?
雷瑾目前也還尚無決心全力攙和到中土的逐鹿爭霸,過早介入對目前的西北而言也很不現實,西北大軍現在都征戰於莫臥兒,此時哪怕抽調三五萬精銳,集中三五十萬民夫轉運,都是非常困難的事,因此雷瑾也只是冷眼旁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