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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卷 第六章(7)秋天 文 / 金龍魚

    第六章(7)秋天

    宿雨朝來歇,空山秋氣清。

    數十騎快馬,一路出了河中府,沿著官馬大路向東而去。

    從今天開始,平虜公將在河中府以東的『獵宮』陸續接見軍中有功將士,許多剛剛從前方回來休整的有功將士,都是在河中府城稍事休整,就三五成群的趕早出城,期望能盡快趕到目的地候見,在西北最高統帥面前留下一個好的印象——雷瑾性喜射獵,在河中府的周邊,除了『大沙苑獵場』之外,尚辟有『曦和苑』、『小沙苑』、『鹿野苑』、『林堡』等多處公府名下的『獵宮』,至於『開成宮』、『青螭宮』、『夏宮』、『冬宮』這等離宮別苑,雖然也可以射獵,但並不屬於那種主要用於遊玩休憩宴樂散心之用途的獵宮,往往還兼有軍政上的某些用途。這一次,雷瑾用來接見有功將士的『獵宮』,還是新辟落成的一處,名為『紅山口堡』,其實就是一處依山伴水的城堡,周圍一大片山地草原牧場都在城堡的名下,但距離河中府就稍微遠了一點了。外邊都說平虜公本人大約是不會常去,倒是公府姬妾以及少爺、小姐們有可能會時不時去住上一陣。

    要知道,河流往往帶來大量泥沙和腐殖,日積月累之下,水流平緩之處若常年不加疏浚,往往就淤積成沼澤濕地,由於土地肥沃,氣候溫和,沼澤濕地很快變得樹木成林、水草過人,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各種鳥獸蛇蟲往往聚集在此棲息繁衍,天然就是很好的狩獵場。如果獵場範圍很大,草木繁盛,甚至會成為神秘莫測的禁區,普通人輕易不要嘗試孤身一人進入這種大型獵場狩獵,最好成群結隊行動,以避免可能的危險。平虜公府名下的獵場,『大沙苑』、『小沙苑』、『曦和苑』都是這種類型,以往雷瑾也常常在這幾處獵場接見下屬。這一次,平虜公卻改到比較偏遠的『紅山口堡』獵場,除了順便慶祝新獵場的落成之外,據說也是為了圖個『清靜』,與阿羅斯公主的聯姻大婚,許多禮儀上的事情太過麻煩,乾脆偷得浮生幾日閒,在紅山口堡呆上幾天再說。

    三名軍官,驅馬沿著官馬驛道奔馳。從鎧甲、盔纓、戰袍、披風、徽章、金星、肩帶、花結等全套裝束可以看出,這是三位低品級軍官,官品最高不過『正七品』,最低的只有『從八品』;散階、勳官和軍功爵,從袍服上看去已經相當高,明顯昭示著他們三位過往有著赫赫戰功,才能得此厚勳重賞;職銜差遣,估計是能掌一『部』千人左右兵馬的『都統官』或『副都統』,又或是職級與之相當的『軍佐』伎術官級別,在平虜軍中已經算是相當高的差遣職司;這是西北軍中現在非常典型的較低品級而高勳爵、高職銜軍官,往往一兩次惡戰下來,就有大批低品級軍官戰死或者傷殘退役,空出來的軍職空缺也會很快被新提拔的功勳軍官所填補。

    軍官們身前馬後,則是數十隨從親兵一聲不響的簇擁著。

    馬隊進入一道河谷,山景明淨,倒也令人心神明朗。

    眾人走馬而前,忽聽得後面蹄聲得得,眾人按照軍中慣例,避之道左。轉瞬間,後面約有百餘騎兵飛馳而來,馬上騎士的服飾,可以看出這是一批軍功銳士。西北銳士有自己完全獨立的一套軍功爵稱號晉陞制度,與軍官和軍佐伎術官的軍功爵稱號晉級制度不同,因此早已經在軍隊中形成了一個獨特的銳士圈子,基本上可與軍官們、軍佐們分庭抗禮。直接掌握並負責訓練兵卒的銳士,其地位、職司和權力也僅僅稍遜於同職級軍官,高階的冠軍銳士,其地位身份,甚至能得到提督、指揮使級別將官的尊重和禮遇。

    兩撥人顯然來自於軍中不同系統,道左相逢也就是看在袍澤份上,互相禮貌性的問候招呼一下,爾後依舊是大路朝天,各行各路。

    三名低品軍官顯然是不想與一大批銳士走在一起,那樣也太彆扭了,所以乾脆打算放慢腳程,讓那些性急的銳士先走一程。

    那一撥銳士們顯然也無意與軍官們過多客氣,又不是熟人,也不是同一個行營或同一個軍團的袍澤,沒什麼交情,自然也就寒暄一聲,或拱手抱拳或躬身撫胸,紛紛行禮作別,打馬先走一步。

    蹄聲遠去,一個軍官揚鞭遙指,略帶些嘲諷的說道:「這幫吃香蕉的貨,騎術倒是真不賴。」

    軍官們已經從方纔的寒暄中,知道這撥銳士都是來自南方,緬地、東莫臥兒『雲南經略府』的麾下。而緬地將士,早先曾經將當地的南方特產香蕉征為軍糧;就是現在,香蕉也在『雲南經略府』麾下軍隊的軍糧供應中佔據很大一部分。這些軍官的共事袍澤中也有不少從雲南經略府轉調過來的軍官或銳士,因此對南方戰場的情形並非一無所知。再說他們已經到了一定職級,手下怎麼的也指揮著千人精銳,又在護衛親軍、武官學院這些所在當值或者輪訓過多次,一些軍情簡報和諸如《形勢匯篡》這類東西他們也大多可以看到,因此只要用心還是能夠對西北面臨的周邊戰爭形勢知曉個大概的;某些感覺新奇的新聞,譬如香蕉做軍糧這樣的新聞,他們也還是有所瞭解,可以拿來當閒聊談資的。

    「終究是銳士嘛,騎射銃炮都是要精通的。」另外一個軍官倒明白同伴的心思,笑道,「緬地作戰,步卒為先,這騎射的機會雖然不多,總還是有的嘛。」

    哈哈,眾人輕鬆一笑,走馬前行。

    紅山口堡。

    堡前旌旗招展,鼓號齊鳴。

    由原木與夯土臨時夯實搭建起來的將台前方,台階之下,紅氈鋪地,直接延伸到遠處。

    將台兩翼,戈矛若林,牙旗繽紛,拱衛著明盔亮甲的平虜公護衛親軍,金刀牡丹旗下,軍陣森然,殺氣嚴霜。

    再更遠處,還有『北衙侍從』的少年郎們肅容站立。這些少年郎都是西北文武官僚、謀士客卿、公士民爵、番胡蠻酋的子女甥侄輩,分為男女兩官廳,各十二班值,侍從奔走,執役於公府。應該說在外人眼中,『北衙侍從』的少年郎就是西北幕府一眾官僚謀士們交付在平虜公手中以示效忠的『質子』。當然,雷瑾本人不會這樣看,也許『質子』的意味確實是有些,但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上古的越王勾踐為了雪國恥復國仇,可以『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所以百年大計在於育人是絕對沒錯的,所以『北衙侍從』將在『北衙』『融化合一』,他們將在『北衙』這裡統一接受熏陶與灌輸,學習忠誠,學習敬畏,學習尊卑禮儀,學習文武技藝,學習戰陣計謀,學習農牧工商,學習詩書禮樂,學習書算雜學,學習公事規矩,學習內政治理等等。當然,他們在『北衙』首先要接受類似於『少年營』的教導,少年營每年都要派出大批從戰場上退役下來的教官,以『少年營』的章程,統一訓練北衙侍從。『北衙侍從』在『北衙』接受的全面教育與熏陶影響,也將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影響延伸到他們的父兄身上,有著一箭雙鵰之妙;事實上,『北衙侍從』以及他們的父兄輩,現在是,將來也必然是西北最有權勢和實力的既得利益群體之一,因此必要的『灌輸』是必然的。『北衙侍從』之設立,除外『質子』的因素,主要是為西北育才儲才,是為以後的數十年夯實基礎,作人才和思想上的準備。雷瑾現在年富力強,不出數年就肯定用得上『北衙侍從』出身的『人才』了,而他將來的繼承人也一樣能用上『北衙侍從』出身的『人才』。雷瑾之所以始終不肯將『北衙』與少年營、平虜義學等合併以節省資費,始終強調從嚴從難的遴選、淘汰,也是蓄意而為,他不想看到在抑制儒學科舉之後,西北官僚將來仍然只由一個地方出來的『人才』把持和壟斷,『北衙侍從』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因此必須及早防止這種趨勢,寧缺勿濫——儒學之所以墮落成為『道學』,就是因為它在科舉和學術上的把持、壟斷,以致落到誤國誤民的地步。究其要害,根本問題在於它長期的獨尊與壟斷,權力的腐蝕根本就無藥可解,惡果滋生的根源不在於儒學本身而在於壟斷和封閉——雷瑾並不想看到這種趨勢,雖然他自己仍然堅定的走在集權專政的路上。

    今日的大事,當然是平虜公接見前方有功將士。

    鼓角錚鳴,典禮官高聲唱名,昨日趕到獵宮的將士大部分都將安排在此時覲見。

    由於此番接見,並非正式大典,平虜公雷瑾此刻也未著蟒腰玉,而是身著甲冑,甲冑也不是戰陣上常服的魚鱗札甲、鎖子甲或者魚鱗重鎧,而是在一般軍中儀禮場合所服的甲冑。頭上的鐵盔,頂飾兩支天鵝翎,中插一面龍蟠小旗。方領對襟的罩甲上綴魚鱗甲片,內裡穿著曳撒。腰掛一口雁翎刀,刀鐔為金十字,刀鞘包著沙魚皮。這套甲冑,做工精細,雖然是儀禮所用,防禦箭矢刀槍卻也不下鎖子甲,還能特別襯托出一種英武雄壯氣概,顯得赫赫威嚴。

    無論是軍官,還是銳士,這時都以熱切的目光注視著自己效忠的主君。

    軍功銳士有自己的一套軍功爵制度,也有屬於自己的驕傲和榮譽,除非是想去武官學院染一水,改了資序,轉做軍官/軍佐,他們在這時候想的無非也就是:憑著立下的戰功,自己能獲得『榮耀金星』呢,還是『榮譽金星』?雖然在眼下這種場合,『榮譽金星』的可能甚至是九成九,但是萬一能獲得第三等的『榮耀金星』呢?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而對軍官來說,當然是公侯伯子男五等十五階世襲爵位對他們最有吸引力,但由於西北幕府目前『尊王攘夷』的立場,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實際上還要報請京師朝廷『備案』,戰功算下來比較『一般』的軍官,就暫時不用奢望這些世襲爵的封賞了。而雷瑾以及謀士們也認為,在爵位、勳官、散階、武臣封號等成熟制度之外,再創製一種獨屬於軍官的軍功爵制似無必要,因此西北的軍官退而求其次,在這個時候心裡盤算的,多半也跟銳士們差不多:以自己現在立下的戰功或軍功,能拿下『榮耀金星』,還是只能拿到『榮譽金星』?能不能獲賜金刀或者旌、幡?如果能進獲第三等的『榮耀金星』,呃,還是不要想了。

    西北軍中,原有『金星』之制,是以『金星』的大小和多寡,標示職銜差遣的高低,順帶也能看出戰功(軍功)的大小高低。當然,這種『金星』是鍍金或者絲繡而成。至於『榮耀金星』與『榮譽金星』,則是西北近年創立的紀功勳章,各有三等,其正面都是平虜公雷瑾的頭像,背記銘文和專屬的『戰役紋章』,純金特製,配以綬帶,專門授予有功之將士。中國古有『旗章』區別名分,《呂氏春秋》謂「以為旗章,以別貴賤等級之度。」古有『九旗』,『常』、『旗』、『旃』、『物』、『旗』、『旟』、『旒』、『旞』、『旌』,「及國之大閱,贊司馬頒旗物。王建大常,諸侯建旗,孤卿建旃,大夫士建物。師都建旗,州里建旟,縣都建旒,道車建旞,斿車載旌。」,《周禮》的記載其實與歐羅巴的貴族紋章很相似,只是中國自古以來更習慣於使用『旗章』、『輿服』(車駕鹵簿和居所服飾)以及『符節印璽』等等區分等級貴賤,而不是使用貴族徽章。不過,這並不妨礙西北幕府接受西洋傳教士的建議,使用類似於歐羅巴貴族紋章的徽記作為紀功的勳章,『榮耀金星』、『榮譽金星』這兩種紀功勳章還與具體的地位、祿米、陞遷、蔭庇等密切關聯,自然為軍中將士所看重。除此之外,有功將士還可獲賜金刀和旌、幡等物,其實也都算是某種變相的紀功勳章,能獲得『榮耀金星』也未必能同時獲得金刀或者旌、幡,其榮耀也實非等閒可比;另外還有幾種殊榮,便是『架閣庫圖像人物誌(頒行天下)』、『繪圖群英閣』、『勒石鐫功』、『嵌金銅券』、『繪圖麒麟閣』,這裡暫且略過不表。

    護衛親軍擂動戰鼓,畫角長鳴。

    有功將士一批批沿著紅氈趨步上前來,按禮謁見,就在將台前一一參拜,然後由典禮官唱名,在侍衛的引領下,登台受領紀功勳章——在這種場合所授勳章,一般都是次一等的『榮譽金星』勳章,勿需太過隆重。至於『榮耀金星』第一等和第二等紀功勳章,明文規定需要三牲奉獻,主君率領文武百僚祭告天地四方,舉行極為隆重的大典,然後才能授予。

    「職下四川行營第三廂第六十七都都長喬苟,參見大將軍。」

    一位覲見的有功軍官自唱銜名,跪拜而起。以西北『行營』兵制而論,五十人編為一『隊』,兩隊編一『都』,五都編一『營』,五營編一『軍』,五軍編一『廂』,五廂編為『行營』,因此一『廂』(一萬二千五百人)下轄有順序編列的一百二十五個『都』,每『都』的百人統兵官為『都長』,與西北『軍團』兵制當中的『曲長』相當。身為『都長』的喬苟,自宣銜名之時,依照軍禮可以在『行營』以下省略『營』和『軍』,直接說『x行營第x廂第x都』即可。若是喬苟的直屬上司第十四營的『營尉』,則只可以省略『軍』,稱『x行營第x廂第xx營(第一至第二十五營)營尉』,至於『第十四營』直屬上級『第三軍』的『都統官』,直稱『x行營第x廂第x軍都統官』即可。

    雷瑾見這喬苟黑瘦精悍,目光如電火一般,站立時有如一桿鐵槍,驍銳無比,不由暗讚一聲。又聽典禮官歷數喬苟之戰功,奉命入緬剿匪,五戰斬首級數百,又遠征東莫臥兒的榜葛剌,領兵征討,戰功卓著,由『旗頭』升『押隊』,再升『都長』,不過一年光景。雷瑾聽罷喝一聲彩,即命侍從取錦繡戰袍一件,賞給『都長』喬苟,復捧觴號令曰:「都長喬苟,管領四川行營第三廂第六十七都,勇銳殺敵,功經百戰,斬驍酋之首,搴虎豹之旗,功出於人,當賜厚賞以酬其功,俾使子孫後嗣,長為勳給之家;父母妻子,皆受榮祿之賞。」

    喬苟叩首拜謝:「職下等無謀無勇,遵師長之命,有進死之榮,無退生之辱,身受殊賞,上光父母,下及妻子,從今往後,自當追隨大將軍奮勇殺敵,絕無二志!」

    雷瑾笑而受之,說道:「吾等不德,謬居師長,賴爾之功,梟懸凶逆,此盛績美事,不敢專美也。」

    此時鼓角長鳴,有侍從捧上鋪了明黃絲綢的銀盤,雷瑾親手將一枚金燦燦的『二等榮譽金星』掛在喬苟的脖子上,又大聲宣告:「四川行營第三廂第六十七都,奉命征戰榜葛剌,將士英勇,戰功卓著。軍府酬獎其功,特賜稱號曰『白馬都』,望『白馬都』再接再厲,勇立新功,庶幾不墮『白馬』美名。」

    喬苟都長大喜,連忙再次叩首拜謝。其他參與覲見的有功將士也是驚訝羨慕兼而有之,雖然授予什麼勳章,給予什麼稱號,都是軍府事先已確定下來的,現在仍然讓他們極端的羨慕。西北軍隊中只有那些戰功特別卓著的『部』『曲』『隊』和『軍』、『營』、『都』、『隊』,才能得到軍府特賜的稱號,歷代以來古今中外的強軍美號,諸如『背嵬』、『游弈』、『踏白』、『鐵浮屠』、『步跋子』、『先鋒』、『選鋒』、『勝捷』、『常勝』、『破敵』『鐵鷂子』、『遠探攔子』、『無當』、『白毦』【er】(戈矛兵器上豎垂的幡旗飾物)、『白馬』、『銅馬』、『赤眉』、『陷陣』、『先登』、『大戟』,乃至『熊渠』、『千牛』、『虎騎』、『豹騎』、『飛騎』、『羽林』、『神策』等等,還有不少未嘗賜下。今日到來覲見的不少下層軍官心頭灼熱,都在盤算,今後帶兵多立戰功,是不是也可以搏取一個特賜稱號,這可是下面『部』『曲』一級部隊的榮耀,非同小可,反而『行營』、『軍團』要想得到特賜稱號,難度至少高出十倍以上,非屢立大功不得與。

    喬苟之後,雷瑾又接見了來自『東曹軍民府』、『中曹軍民府』、『曹**民府』、『康**民府』、『烏孫行省』、『大月氏行省』、『大宛執政府』、『蒲犁軍民執政府』、『大夏行省』、『呼羅珊行省』、『貴霜行省』、『俾路支行省』、『錫克行省』等地的有功將士,他們或者來自野戰軍團,或者來自甲編扈從軍團,或者來自『僉兵守備軍團』的『選鋒營』,或者來自內務安全署、稅務巡檢局等諜報衙署隸屬的部隊,還有來自於民壯『團練兵』,來自屯堡的鄉兵,甚至還有軍隊臨時僱傭的標客、賞金客以及某些番胡部落從征的義從勇士。

    等這一輪將士接見完畢,已經是過午時分,紅山口堡席開流水,大宴賓客,自然是一片人頭湧湧,笑語喧嘩。

    這個時候,雷瑾也沒閒著,不過他已經卸下了甲冑,換上了射獵時的裝束,頭戴韃帽,外穿方領對襟無袖罩甲,內穿曳撒,腳下著皮靴,這意味著他在日落之前,會去到附近的山地獵場,走馬射獵一番。

    旁邊就架著炭火,侍從們正在燒烤羊腿、雞、豬和野兔,香氣撲鼻。

    北衙侍從中的兩個年青小子,正在草地上扭打成一團,顯然是在比試。這是軍中作為拳棍基礎而傳習的摜跤摔角法,著眼點在於『摜』在於『摔』,力求一撲克敵,一摜致勝,肉搏殺傷力相當強,與民間的相撲爭跤有著很多不同。軍中摜跤高手往往能把對手一舉『摜』到空中,瞬間離地數尺,然後重重砸在地上或者牆上,出手稍重就能導致對手筋斷骨折、重傷甚至喪命,是非常凶險的肉搏技術,因此不得允許是不准隨意外傳的。

    這時一個北衙侍從引著幾位精壯漢子走了過來,站在十步開外侯命,這是雷瑾眼下要見的人。

    雷瑾招了一下手,示意那幾位過來,「來,野兔一會就烤好了,大家一起吃。」

    「職下榮膺『忠勇』稱號、大功旗一、先登旗二、鐵騎陷陣榮譽的武威、桃裡寺、黑海、大纛下鐵軍,近衛黑旗、黑龍騎兵軍團第七『虎牙』部副都統官簡毅,參見公爺!」

    依序參見的第一個軍官簡毅,恰是第一批放出去部隊服役的北衙侍從。其兄是『龍驤勇士』,戰死於桃裡寺之役,簡毅在其兄長生前曾經服役的黑龍軍團倒是如魚得水,如今已經是一部精兵的副都統,這一通自宣銜名的參見,嗓音洪亮,顯得精神頭十足。

    「職下榮膺『虎翼』稱號、大功旗、先登旗、烈火戰旗、血荊棘勳章的武威、河套、河中、大纛下鐵軍,近衛白虎游擊騎兵軍團第三『鐵槍』部『佐戎軍士官』林沖,參見公爺!」

    第二個依序參見的林沖則是一位『虎賁猛士』,他顯然對簡毅的顯擺炫耀很看不過眼——雖然在『黑龍騎兵軍團』前面綴上主要的戰功榮譽、成軍地點、戰功地點等等的全稱,也是得到軍府正式認可的正式稱謂——所以,他也針鋒相對的把白虎游擊騎兵軍團的正式全稱,一嗓子吼了出來。

    這一下,場面就有點微妙了。

    林沖的『虎賁猛士』是士爵,他的『士職』就是『佐戎軍士官』,論軍中地位甚至超過簡毅的『副都統官』,這兩位掐起來那可就好看了——西北軍禮的規定中,在軍務場合,『佐戎軍士官』應該首先向有直轄統屬關係的軍官行禮,軍官還禮;在實際執行當然會有變通;沒有統屬關係時則參照執行,銳士在道理上應充分尊重軍官的指揮職權,但幾乎所有的軍官遇見非本部高階銳士時都會搶先行禮,以示敬重之意,畢竟戰爭凶險,得罪稅士群體絕對不是一個明智選擇——但因為林沖並沒有直接向簡毅發難,年青的副都統官也不過是有些臉上尷尬罷了。

    在西北軍隊,『曲』或者『都』,『軍士上直長』、『軍士中直長』、『軍士下直長』以及『上士』、『中士』、『下士』是常見『士職』;到了『部』或者『軍』這一級,『士職』主要是『提轄軍士官』或者『佐戎軍士官』(資深);在軍團/行營這一級就是『佐戎軍士官』或『軍士總領班』。總之,西北『士職』在目前共分為九個級別,是西北的軍功爵銳士能夠擔任的軍中職司,而像林沖所擔任的『佐戎軍士官』,已經是高級『士職』,雖然他仍需聽從同級軍官(都統官或指揮使)的指揮軍令,輔佐軍事長官指揮作戰,但『佐戎軍士官』平時督導士兵訓練、掌握軍中銳士,其本人的戰功、資歷、聲望和權力也足以使他與指揮使、都統官掰一掰手腕子了,就是提督、指揮使都要對這些銳士客客氣氣,充分尊重。

    雷瑾以及幕僚謀士們當初擬定西北官制,都認為當世在文武分職之外,官吏兩途也是大勢所趨,非人力可以改易,因此基本的治理思路是官吏分治,差別等級、待遇,俾使各有進路,循序而晉。

    而在西北軍中,也同樣是采『分而治之,等階別之』的思路,主要推行軍官與稅士的分治;至於軍佐(伎術官)則歸於軍官一類,而軍吏在地位、待遇上類似於稅士但獨立於軍官、稅士之外,以便於對軍吏的監管。

    對於軍官與銳士在眼皮子底下的齟齬,雷瑾只當沒看見,回顧左右,說道:「看來肚子都餓了,來啊,一人賞一條羊腿,多放花椒、胡椒,還有孜然。」

    這下安靜了,其他幾位覲見的軍官、銳士,參見倒是規規矩矩,參見完了就退下一邊站立,等著吃烤羊腿,公爺都發話了嘛,你還能不吃?

    看看眼前這幾位軍官、銳士,也都是護衛親軍、北衙費心費力栽培的種子,雷瑾還是比較高興的。他一向的用人之道就是『廣於播種,看天吃飯』,種子播撒出去,能不能收穫成果,那就看各人的努力和本事,其實也就是雷洹所理解的『賽馬』。雷瑾信奉人才是用出來的,像趙匡胤那樣辛辛苦苦訓練出一大批精銳侍衛,卻吝於在實戰中使用,這實在不能為雷瑾所認同,不利用一切機會去使用和考察人才,不給他們做事的機會,你又怎麼知道他們的才與德,是好還是孬?所以,眼前雷瑾正好有一個機會可以將這幾位安插下去,能不能做出一番事業,就看他們自己能不能把握這次機會了。

    雷瑾在心裡回想著幾位軍官、銳士的檔案履歷和才德擅長——他在不久前,剛剛調閱了他們個人的軍府架閣庫圖檔卷宗。

    簡毅的兄長是『冠軍銳士』爵,簡毅也算家學淵源,後來從北衙出身,一身本事和才幹都還是不錯的。近年更是因其戰功,在護衛親軍得到了上古『戰神』亞述在數千年後的隔代戰技傳承——平虜軍西征,收穫了各種各樣的戰利品,比如大食帝國強盛時期訓練『馬木留克』奴兵的整套方法,比如突厥奧斯曼官方和軍隊的檔案,就成為軍府和護衛親軍、武官學院、銳士學校等研究軍事的參考文牘之一。一位高階銳士偶然從戰利品中,找到了大食『哈里發』君主訓練亞剌伯家族騎士的秘密之法,這引起了軍府的注意,於是在隨後對戰利品的搜檢甄別中又有了不少新發現。上古的亞述帝國早已經湮沒在歷史的煙塵之中,這個被重新發掘出來的所謂亞述戰技『戰神』傳承,也不知道是人還是『神』的戰技傳承,總之經過護衛親軍有關人等的悉心整理補全和闡發(也許是創造),已正式成為『月舞蒼穹』武技修身體系中比較霸道的一種,軍中得傳此戰技者當然也不只簡毅一個。雖然火炮、火銃、火槍越來越多的在戰爭中運用,但是目前來看還沒有大規模取代冷兵器的可能,起碼百年之內沒有這個可能;即使火炮、火槍以後完全取代了冷兵器,軍官、銳士能在武技修身上取得一定成就,對軍隊對個人也是非常有益的事情,因此軍府一直鼓勵軍人習武。

    至於林沖,這位銳士是軍中棍法大家,精通少林寺一脈傳習的各種槍、棍之術以及『少林鐵沙掌』內勁秘法,久經戰陣,殺人如麻,脾性雖然暴躁,卻也不乏細心,否則其人也升不到『佐戎軍士官』任上,因此勿需多說。

    還有一位『虎賁猛士』王魁,他是軍府鬼魔部隊『獵殺隊』資深出身,前年還得了據說是西域『阿薩辛派』鷹堡刺客的秘技傳承,更是如虎添翼——數百年前的蒙古軍隊,雖然攻破了鷹堡,摧毀了『阿薩辛派』,但不少鷹堡文獻以及少數鷹堡刺客,還是落到蒙古『天狼一脈』以及『獅王谷』的手中,後來『天狼一脈』的『血狼死士』就融合了鷹堡刺客的不少東西。西北秘諜對蒙古天狼一脈、獅王谷的掃蕩,以及平虜軍的西征,得到了大量與『血狼死士』、『鷹堡刺客』相關的人與文獻,於是鷹堡刺客的秘技傳承又死灰復燃了。當然,所謂鷹堡刺客秘技也是雷瑾與護衛親軍的那一幫人重新『整理』、『補全』出來的東西,就像雷瑾當年獨力推演武當派秘傳『鷹蛇十三式』一樣,從武當外傳的『鷹蛇十式』一路推衍,以殊途同歸的方式,補全了最菁華的『秘傳鷹蛇三式』,最終演變出與武當真傳『鷹蛇十三式』意趣和脈絡迥然有異的另外一番天地,自成一脈。雷瑾傳下的這一脈『鷹蛇十三式』秘劍技,現在主要流傳於西北的軍府秘諜當中。

    還有兩名色目人軍官,其本名就不多說了,漢名則取其本名的諧音,一名『費琅』,一名『夏德』。這兩位騎射精湛,**大槍術、飛槍、飛斧、銃炮火器皆精,是甲編扈從軍團出身,後來在護衛親軍也學了軍中幾乎無人不會的『鐵沙掌』練勁秘法以及鐵臂功、鷹翼功、『少林十三太保橫練內功』等多種硬功,上了戰場也是殺人如割草的悍將,都已經是升到了一『部』都統官的武職了。

    說到『鐵沙掌』這種藥方功法,稍微有點根底來歷的技擊流派,入其門戶的習武者幾乎都有涉獵過此種功法,是經過千百年來無數武者親身驗證的簡單平實功法。所謂『真傳一句話』,『真傳鐵沙掌』雖然在名稱中帶了一個『掌』字,而且主流的真傳練法也主要是以掌功鍛煉、藥水洗煉為主,但它並不僅僅只是掌功,而是一種能在不長的時間就將內勁練上身的全套完整功法,因而幾乎所有的中土技擊流派都將『鐵沙掌』功法列為必修科目。最最關鍵的是『鐵沙掌』如果得了真傳,又練習得法,百日內即可見功,勁力爆發達到一掌開碑碎石的程度也不難,最慢最慢一年也可小成。習武者有了內勁的根底,練其他的槍棒拳腳也是順水推舟,容易上手,而且鐵沙掌這種『笨』工夫,你練得一時就有一時的好處,練得一天就有一天的功力,簡直就是看得見、摸得著、感覺得到,一步一步非常之紮實。某些腦瓜子不太機靈,悟性較差的軍中士卒,往往會將『鐵沙掌』一直當成必修的功課,也是很多色目人將士最多選擇的一門功法,因為對色目人而言,簡單平實的『鐵沙掌』功法幾乎不存在理解、領悟上的障礙,最適合他們練。事實是鐵沙掌功法若是能堅持練到大成,勁力如山,渾然如一,戰陣衝殺也真沒有幾個人擋得住。西北軍中,很自然的將容易長勁力的『鐵沙掌』,作為士兵訓練的必修科目之一,雖然洗手藥水的配製、練功鐵沙的置備等等還是有點兒費錢,但西北幕府也不怎麼在乎。從費琅、夏德這兩名色目人軍官的情況,就可以完全看出『鐵沙掌』功法的效果,悍將就是這麼練成的。雷瑾也是從頭把這幾位軍官、銳士的生平履歷過了一遍,對他們擅長什麼、精通什麼,都有了全盤的瞭解之後,就更為確信『鐵沙掌』功法在軍中傳習的重要性了。他召見的這幾位軍官、銳士全部都曾練過軍中所傳的『鐵沙掌』,像林沖、王魁、費琅、夏德,至今仍然練習不綴,堅持著一次兩刻鐘的練習,除非是連續作戰,否則在作戰間隙他們也保持著每天一練或兩練的習慣。

    難怪護衛親軍的幾位主管銳士,堅持不肯將『鐵沙掌』的軍中秘傳洗手藥方公開,甚至連練功的特製鐵沙的置備方法都不予公開——軍隊可以教士兵怎麼練『鐵沙掌』,藥物、鐵沙可以供給,但是藥方、鐵沙的置備卻是機密,這也增加了軍中所傳『鐵沙掌』的神秘感,吸引著士卒主動去苦練『鐵沙掌』。

    雷瑾暗自想著,卻也不多說什麼,看著侍從們逐一將烤好的羊腿分發給幾位軍官、銳士,然後雷瑾也接過侍從們精心烤制好的大塊野兔肉,吩咐大家一體開吃,不必拘束。

    要說,雷瑾的食量還真像外間傳言的那樣嚇人,也許真能一頓吃下一頭牛。因為只是不正式的召見,吃東西也沒那麼多禮儀講究,在部下面前,平虜公一個人就吃光了兩隻烤野兔肉、兩條烤羊腿,還有一隻烤豬和兩隻烤雞。武者氣血旺盛遠超常人,食量自然也是驚人,西北軍人的食量常例是一天三頓正餐外加訓練作戰間隙兩頓加餐,就這樣還有一些將士覺得不夠而自己額外掏錢去買肉買酒加餐,已入先天的雷瑾消化起食物來就更是迅速,一頓吃下去的食物往往是一般人的數倍。當然,被召見的這些軍官、銳士,一個個的食量也不惶多讓,狼吞虎嚥,每人差不多都吃掉了四五條烤羊腿、四五隻烤雞以及五大塊烤野兔肉,還有大塊的烤駱駝肉,每人最後還來了點『美人血』潤口(雷氏大酒莊的葡萄酒)。

    吃飽喝足,雷瑾這才說起正事,卻是軍府『軍憲令署』及其下屬的『憲官部』有了新的職位空缺,雷瑾準備將他們幾位都安插進去做事。

    『軍憲令署』就是原來的『大斷事官』官署,只是軍法軍紀之事以前向來都是雷瑾親自督管,西北『大斷事官』一職空缺不授有年,眼看著這『大斷事官』官職就要廢棄撤銷了。『軍憲令署』的最高長官是『軍憲令』,現在雷瑾任命的『軍憲令』是一位軍府秘諜出身的軍官李肆,一聽就知道是化名,且其人極為低調,『軍憲令』隸下緹騎也參與實際的作戰行動,但主要是戰場執法和監督軍紀,緹騎部隊中有五營為最精——積射營、積弩營、強弩營、射聲營、驍果營,另外令署還設有司務廳、秘檔司、風紀督察司、內保司等,軍憲令直轄的『緝事廳』掌軍中刑事,『審理司』掌軍中刑案審駁覆核,『司獄司』掌軍中監獄。

    雷瑾又對這幾位即將到『軍憲令署』上任的將士,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項,談了一些對他們的期許,把一幫子軍官、銳士激勵得熱血沸騰,恨不能嗷嗷叫著去上任。

    說完了事情,雷瑾很隨意,笑著說道:「你們就在這裡歇上兩天,打打獵。軍憲令署那邊,正好有『緝事廳』的佐戎軍士官,要過來紅山口堡呈稟公事,到時候敕牒、官文憑也辦好了,你們就跟他一起回河中府,去『軍憲令署』上任吧。」

    簡毅仗著自己在『侍從北衙』呆過不短的時間,兄長又是有功烈士,也不大怕在雷瑾面前說話孟浪,何況眼下也不是什麼正式場合,因而就順口問道:「敢問公爺,軍憲令署緝事廳的佐戎軍士官,還是『龍驤勇士』昔應明昔先生麼?」

    「呵呵,」雷瑾也不以為忤,他知道簡毅曾經跟『龍驤勇士』昔應明學過箭術和雷槍技法,彼此有半師之誼,現在關切昔應明的情況也是人之常情,「昔應明爵士已經轉調南寧經略府麾下軍團,接替他的佐戎軍士官是從西征元帥府西寧騎兵軍團轉調來的『龍驤勇士』王文仲。」

    「好了,且都隨吾出獵吧!」雷瑾高聲說道。

    「喏!」眾人洪聲而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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