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中原轉折(二)
街口一家店舖,店面不甚大,牌匾高掛,店招飄飄,『李姐記傀儡棋具莊』,倒是讓人一望便知這店裡專賣人偶、磁馬、布老虎、泥牛、絨毛熊、九連環、孔明鎖、華容道、蝶翅幾、七拙板、雙陸、六博、象棋、撥浪鼓、陶響球、泥哨、陀螺、不倒翁等淫巧消遣之具,最為時下的女子、小孩所鍾愛。
雪一直在飄,天氣寒冷,沿街店面自然都上了門簾子擋風,不過這一家傀儡棋具莊在門首搭了敞棚,擺了不少精巧貨品以招徠客人,也真有不少客人並不走進店裡,就湊在敞棚下挑選各自中意的傀儡人偶、消遣玩具,看上去人語喧騰,生意興隆。也就是河中直隸府這般地位相當於一國都城的繁華大城,人煙輻湊,工商繁盛,才會呈現這般的熱鬧喧囂景象。換作一個普通的府城,這般冷天,一個個都貓在家裡不願出門,街上定是人跡寥寥,哪還有什麼人買東賣西?更不會有類似雷瑾這等一看就是富貴閒人的人,帶著伴當隨從在城中隨意遊蕩湊熱鬧了。
微服出府的雷氏父子三人,這會兒也混在敞棚下的人群中。
雷瑾已經挑了一個精緻磁偶,是兩位騎馬者全神貫注打馬球的場景,雖然不是官窯,從款識看也不是什麼有名作坊做的東西,上面鐫刻的工匠戳記也不是什麼著名的良工名匠,但其造型之獨特,技藝之精湛,氣韻之生動,從骨子裡透著活潑的靈性,栩栩如生,並不遜色於官窯中的名匠大師,以雷瑾的眼力,這個並不多見的磁偶確實值得他掏錢買下,為博古架上再添置一個擺件也是不錯的。
在向夥計問價的當口上,一隊下直的巡邏甲士嬉笑閒談著從街口轉了過來,雷瑾似若無意地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但甲士趙許末尾那一句「你的鳥銃打的准,有空得多教教我」還是落在了他的耳中。
這隊甲士擦身而過,出去十來步的時候,雷瑾側轉頭再瞥了一眼,這時他卻是有意了。倒不是趙許的話聽了容易讓人有歧義,以雷瑾的耳目之敏銳,洞察之明晰,自是不會對其有所誤會,但一個普通甲士能對本職技藝如此上心,用心惟勤,又是本心自然流露,不管他原本出於什麼心思,是為功名前程也好,是為出人頭地也好,站在雷瑾的立場,都應該讚賞,而多看一眼,默記在心也是正常,至於趙許還有沒有機會,以部屬的身份再次出現在平虜侯面前,那就完全要看趙許的造化和機緣了。
下直的巡邏甲士已然走得遠了,雷瑾這裡心思回轉,不合又聽見旁邊兩個閒人的閒聊言語。
這兩位估計也是街坊素識,之前就在敞棚下寒暄了好一會,這刻更是『興高采烈』,擺開了龍門陣,家長裡短的一通大吹法螺,不想他倆個的牛皮大話,這當口忽然扯到了雷瑾的身上:
「呃,你知道,我們的侯爺很快就是要進位公爵了,他還要與北邊那個羅剎國的公主成親,你肯定想不到『羅剎國』竟是女主臨朝,我們中土從古至今也只出過一位女皇。」
「啊——真是不得了。羅剎國就是那什麼『阿羅斯』?那什麼『斡羅斯』吧?俺家表叔爺,起先還以為這是三個番邦呢,讓俺族裡在書院唸書的小叔祖好一通的笑話。
哎——,聽人說侯府每頓飯都要擺上百十碗大肉菜,是不是真的啊?」
「怎麼不真?你甚至不敢想像,我們的侯爺有多好的胃口,早飯他可以一氣吃掉十個水煮雞子、十個夾肉大鍋盔、一桶小米粥和十幾塊乳酪,也可以吃掉十個大大的烤麵包、幾大碗羊肉澆頭臊子面,喝下一大鍋子的牛雜碎;中午他可以吃下四十隻燒乳鴿,兩隻大燒鵝,一隻炙鴨子,三條烤羊腿,八條肥魚,兩隻烤彘肩和三十斤熟牛肉,主食常常有碗口大的『饅頭』、面盆一般大的白面大鍋盔,侯爺一頓就能吃下這麼四五十個——你知道,侯爺家裡是杭州威遠公府,南方人喜歡吃白米,侯爺中午的主食,也常常有大碗的白米飯,喔哦,侯爺也吃湯麵和餃子,有時是油潑面,有時是刀削面,有時是肉餡大餃子,我們的侯爺每次都能吃下五大海碗嘍;他一天能喝下好幾罈子酒,有時候是葡萄酒、馬奶酒,有時候是元紅、花彫、善釀,像什麼『葡萄燒』、『紅苕純燒』、『大麥燒』,還有什麼汾酒、柳林、瀘州、劍南燒春,都是常飲的!」其中一人的手,還一個勁地來回比畫,而看守敞棚的店夥計也似是被兩人的話題給吸引了,聽得入神,大人物的秘辛,不想聽的人真還不多。
「這是我嗎?竟然沒有被撐死?」雷瑾聽得目瞪口呆,束音成線,低聲問自己的兒子,雷浩、雷洹齊齊搖頭,嘿嘿暗笑不已。
「……是的,是的,侯爺他家的廚子,呃,是我家叔叔的鄰居的伯伯的表弟的小舅子的小姨子的外孫的表叔。據他說,我們的侯爺在午飯前有茶食點心,晚飯之前也要喫茶,晚上睡覺前還有夜消點心,侯爺一天至少是六餐,這還是平常,如果有宴會,吃的還要多。侯爺的晚飯,除了主食以外,據說一頓要吃掉三五十斤炙牛肉,一盆手扒肉,一隻烤乳豬,兩隻大蒸鵝,五隻白宰雞,五條肥魚,幾十根烤羊排,二三十斤炙羊腿,一大盆排骨白菜燉爛,大盤子的糟魚、糟鴨掌,一罈子醉蟹。還有數不清的乳酪、醬料、菜蔬、鮮果、糕餅點心。」
習武者胃口大,這是眾所周知的,傳說中一頓飽啖,能吃下一頭牛或兩口豬什麼的,通常都是舉世無雙的好漢、異人、神仙們的做派——但要是天天都這麼「能吃」,頓頓都這麼『能吃』,胡吃海塞,那都成酒囊飯袋了,誰人能有這麼大肚子?
聽著這一番真真假假,充滿市井之徒誇張想像的言語,雷瑾有點哭笑不得,一頓飯吃了多少,吃了什麼,他自己還能不清楚嗎?但是話說回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市井中人這番話你要說它完全假倒也未必,但也說它真,卻也與無稽之談差不多,總歸是**分虛假中藏著一兩分扭曲的真實,這人一張口就是『我們的侯爺』如何如何,又說他親戚的親戚是平虜侯府中的廚子,這話有可能真也有可能假,道聽途說嘛,誰知道他從哪裡聽來?但聽他如此這般道來,倒是不是全無依據的向壁虛構,估計部分平虜侯府的奴婢家人在外炫耀吹噓之詞,也有可能輾轉入他之耳,他又全憑己意裁剪編造,外人聽了自也是真假難分。平虜侯府的日常吃用那是相當奢靡的,而平虜侯自幼習武,至今勤練不輟,這飯量、胃口平常也是大的驚人的,而且平虜侯對美酒佳餚也極是講究的,這些都接近於事實,但也絕無如此誇張,也絕不是以量多為美。
搖搖頭,雷瑾卻是再聽不下去了,趕忙吩咐『管事』過來付錢會鈔,迅速離開,也落得耳根清淨。
聽到了一番與己相關卻令人啼笑皆非的街頭傳言,雷瑾等人倒是突然就覺得腹中有些飢餓,這下雪的大冷天,在街上遊蕩了半日,手涼腳冷,覺著飢餓倒也順理成章,不過先前那倆閒人的一番言語,又是肉,又是酒,講的全是吃喝事,難免勾動了人的饞蟲,這也是原因之一了。
於是乎,一行人走了沒多遠,便尋了家食肆,入去裡頭,呼呼喝喝,要吃要喝,燙杯熱酒,歇個腳來。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食肆前廳,堂上擱幾張桌,湊數張椅。有人倚著壁角懶坐,閒撥三弦,唱著三國。叫上一壺老酒、一碟焦黃豆,獨踞一隅喝得天昏地暗都不理的酒客亦大有人在。
雷瑾等人卻是上樓揀了一處雅間,主僕人等分三個桌子入座,小二每桌先上了一壺燙好的濁酒,店裡又奉送焦香豆子、素燒鵝、陳年蘿蔔菜乾、五香茶乾絲各一碟,這是雅間的待遇了,眾人一邊喝酒,一邊閒談。
下雪天,正好喝上一碗羊肉湯。羊肉性味溫熱,有溫胃御寒之功,而且肉質細嫩易於消化,最宜寒冬進補,但羊肉膻味卻也令不少厭惡腥膻之人望而卻步。其實羊肉的膻味,通過巧妙烹調是可以輕鬆去除的,有人用冷水浸泡一個時辰以上,半個時辰換一次水;也有人使用陳皮;或者用花椒、蔥、姜與羊肉燉煮;亦有人使用山楂;有人則用蘿蔔與羊肉同煮;更有人使用所謂的『秘方』,不一而足,從來都是八仙過海各有各的神通,燉出一鍋湯鮮味美的羊肉湯,那也是會者不難,而且吃完了羊肉,剩下的濃醇鮮湯還可以泡上一碗米飯,或者下一碗手擀面,那滋味,鮮甜無比。
小二稍停就端上了大盆的羊肉湯,黑陶盆裡撒了一些香菜碎末去膻提鮮,在這個寒風凜冽的早春,喝上一碗酥而不爛,濃而不膻的新鮮羊肉湯,暖胃暖身,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一齊端上桌的還有羊糕、松肉、燒羊肉以及醉蟹,這也不是正經吃飯,喝點小酒有這些也就夠了。羊糕其實就是用羊肉煮的肉皮凍,用刀切片,盛盤上桌,羊肉酥而不碎,入口酥香鮮美。松肉是用油皮包裹肉糜成條,油炸而成,有類春卷,色澤金黃,質地酥軟,鹹鮮干香。燒羊肉,其實是『鹵煮鍋燒羊肉』,選的是鮮肥的羊前眼肉,加鹵煮作料以小火燜爛,再經油炸,先煮後炸則口味外酥裡嫩,鹹干酥香。
羊肉溫熱,螃蟹寒涼,本不宜同時食用,但少吃一些,也無關大礙。小二倒是在旁提醒了一句,也不多言,便將食肆所謂的『秘製醉蟹』端了上來,這是從舊年秋天一直養到今年的活蟹,食肆花在這上頭的工夫實在大了去,以活蟹醃製而成的醉蟹也是價格不菲,一般只供城中的多金熟客,也就是雷瑾一行衣飾精細、氣度不凡,看著就像有錢的主,店小二這才『冒險』向上門的『貴客』們推薦一二。
以本地大蟹醃製的醉蟹,色青微黃,依舊保持生時的張牙舞爪模樣,酒味實則已經浸滲蟹肉,酒之醇香,蟹之鮮美,聚集一處,吃醉蟹也不知是食蟹還是吃酒了。
雷瑾從青花素瓷盤中取了一隻醉蟹,打開蟹殼,立時酒香四溢,在座諸人都忍不住鼻翼抖動起來,未嘗醉蟹,人倒先陶醉了。這家食肆的秘製醉蟹,蟹黃和蟹膏不像煮熟的蟹那般呈現金黃,而是黑褐色。輕輕一折蟹腳,裡面擠出來的蟹肉卻是透明的,泛著淡淡的亮光,好似一粒粒的細小珍珠,讓人頓生食慾。
有道是『執杯持蟹螯,足了一生事』,醉蟹除了一個『鮮』字,細細品嚐,還有點鹹,又有點甜,酒早已去掉了它那淡淡的腥味。酒的馨香直衝腦髓,鮮味卻是直達舌尖,一下子便滲透到五臟六腑,柔軟、潤滑,眾多佳味聚集到了一起。
初見醉蟹生吃,往往有許多人不敢下手,然而一旦試吃,卻又欲罷不能,這一家食肆的醉蟹就做的很不錯,一干人大快朵頤,嘖嘖稱讚。
一桌上兩盤醉蟹,不過是個點綴,嘗個新鮮,圖個難得,一人嘗上一兩塊,醉蟹已然一掃而盡,大頭還在羊身上,羊糕、松肉、燒羊肉,還有羊肉湯,也儘夠一干人等吃酒了。
微服出遊,也沒有那麼多尊卑上下,一個個圍桌大嚼,喝著濁酒,聊些閒談,倒也悠閒自在。
有扈從的近衛就說到了『代耕互助社』,西北治下,連年征戰,兵役繁重,雖說各地使用奴隸勞作的數量龐大,但是勞力不足的情形還是比較普遍,這種代人耕作收取佣金的商社也就應運而生了,既無官府的推動,也無縉紳士大夫首倡,更沒人反對阻撓,自然而然的出現,自然而然被許多新地主老地主接受。雷瑾的扈從近衛,多是家有田宅莊園的軍功銳士,他們接觸並瞭解『代耕互助社』不足為奇。
也有扈從說起『移民開拓署』,說到鄉黨申領『移民紙』、『落籍文牒』、『僉兵文契』、『土地墾殖認可狀』的種種麻煩、礙難和無奈,說到有同鄉上門跟他們說起『移民開拓署』下面『移民廳』的辦事官吏,是如何如何的拖沓和不肯通融,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等等。
雷瑾聽在耳中,偶爾問上兩句,也不遽然表態,這裡說得熱鬧間,登登登,一位負責外頭警戒的便服近衛,隨著店小二上樓,叩門『求見』——這是有公事需要即時稟報,扈從故而托詞尋來。
「白衣軍從開封撤圍了。」
雷瑾聞聽這個消息,饒是他如今的性情早已經磨礪到得深沉持重,遇大事愈顯定力,也不禁眉梢為之一動。
雅間中其他人卻是表情各異,有驚,有歎,有疑,有笑,有憂……
自打前幾年,東路白衣軍的大首領劉六、齊彥名率軍北上,重返中原之後,白衣軍聲勢大盛,南拒南直隸顧氏家族,北抗帝師一等宣武公喬行簡,縱橫江淮,天下矚目。
從甘霖八年春天開始,白衣軍糾集部眾,攻打開封府,不僅西路白衣軍的征討大元帥劉惠、副元帥趙鐩以及五軍都督邢老虎、小張永、管四、劉資、馬虎等,各率部屬,雲集開封府四郊,西路白衣軍的侍謀軍國元帥長史陳翰所部以及獨成一軍的『楊寡婦軍』,也率勁悍之兵,全師來攻,激戰於開封城下。
白衣軍圍攻開封府,前兩次皆因戰事不利或軍中缺糧而自行退走,最近這次已經是白衣軍三打開封了,不料今年這一開春,白衣軍再次撤走,開封府『竟然』又一次解圍了。
雷瑾默然思忖,忽然喟歎,很是惋惜的說道:「白衣軍若是一去不來則罷,若年內去而復來——開封危矣,恐將失陷!」
一語即出,舉座驚疑。
「自古明君謀國爭大勢,開封陷落則河南不保,河南不保則中原大勢不可為,中原不保則河北咽喉勢必為人所斷,天下傾頹,必有連綿大戰。一旦汴梁不守,中原必危,中原攻守之勢亦將翻轉矣,那時京師只能退守黃河一線,最多還能控制山東運河沿岸。想不到啊,白衣軍也有成氣候的一日,今年之內流賊若陷開封,其割據中原之勢則將不可逆轉。」雷瑾沉聲感歎道,又見雷浩似有所思,雷洹猶有疑惑,在座諸人也驚疑不定,遂略加提示:「《左傳》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話對敵我雙方都是一樣的。白衣軍三打開封而不下,固然損失不小,銳氣受挫,然而開封力拒固守,亦是元氣大傷,軍民疲蔽,有如黃台之瓜,不堪三摘焉。白衣軍年內若是不來,則開封尚可徐圖恢復,猶可再戰;若流賊年內復來,以開封如今之疲蔽,城中乏糧,又能堅守多久?開封城內,即若人心能定,苦守待援,流賊若能圍而不攻,開封陷城之危猶如累卵,一旦再生意外變故,必不能守了。——久戰之下,開封豈有僥倖乎?」
搖搖頭,雷瑾又對近衛說道:「開封戰事如何,詳細說來。」
甘霖九年春,白衣軍奇襲開封,三打開封仍未能得手,所謂的『征討大元帥』劉惠還被開封城的守將施以冷箭,一發中額,箭創甚重,幸而未死。此後不久,白衣軍各路兵馬便在一夜之間突然撤走。而直到一個月之後,遠在西域河中府的雷瑾才收到西北潼關戍守軍的六百里速遞塘報。
白衣軍初起之時,流劫中原,攻剽江淮,雖然曾經打出『龍飛九五重開宋室』的旗號,然起初,兵鋒所至多有焚蕩屠夷事,其實並無爭天下之大志。後來席捲中原,有眾百十萬,白衣軍一改昔日行徑,也有委官以守的舉措,不再一味焚蕩屠夷,濫殺一氣。這時在白衣軍諸首領心中,掠奪金帛子女已居於次要,江山地盤漸漸成為首要之務。
白衣軍何以屢攻開封,攻之不克而再,再不克則三,久攻戀棧,去而復來,皆因白衣軍打開封是「大略」,是為底定其地盤根基,自是非打不可,再大的代價也必須攻取。
而開封堅守至今,全城奮起,苦守不降,堪稱烈節在將,忠勇在民。
白衣軍初圍開封,仰攻西城,炮矢轟擊,城頭危殆,後來開封守軍造『懸樓』於城上,致使白衣軍死傷甚多。白衣軍連日強攻受阻,箭插城垣如蝟。周王於白衣軍兵臨城下當日,以厚賞重賚勇士殺賊,百姓踴躍,周王府八百家丁甲士也登城守禦,白衣軍最終撤圍遁去,開封終於解圍。
白衣軍二圍開封,精騎十萬,步卒十萬,協從六十餘萬,聲勢極大。所謂『協從』,即是新入伙的饑民,既無實戰經驗,軍紀也甚為鬆懈。精騎、步卒皆是白衣軍的勇悍老卒,每天吃三頓飯,『協從』饑民和精騎步卒的隨軍家小每天就只能吃兩頓飯。
開封城內,文武官員自覺官軍不濟,乃立『社兵』、設社長,實即民壯鄉兵。開封守備,仰賴城中『社兵』,且『社兵』大半多為文人儒士統領,僅南城門為開封副將把守。白衣軍二打開封,曾經為了『厭勝』守城火炮,驅趕婦人,赤身裸立,望城叫罵。開封城不肯示弱,叫來僧人裸立女牆之上與之對罵,以牙還牙,同樣以『厭勝』之術克敵。敵我雙方在此同時,又都互相以火炮轟擊。
敵我雙方你來我往,幾個回合鏖戰,最終白衣軍乏糧退走,開封二次圍解。
然而到了甘霖八年冬十二月,白衣軍揮軍復來,三打開封。現在雷瑾想知曉的就是白衣軍三打開封,最後撤圍退走的一些情形。
白衣軍三打開封城,戰事激烈,僵持不下,一直打到正月初五,是日風雪交加,開封城頭大雪濕衣,陰寒難忍。開封守臣命立辦數萬件棉被御寒,如有遲誤,軍法從事,領命者無奈之下召集社兵,令每一社兵出十件棉被,家有店舖者出五十件,商賈人家三十件。初五晚上,守城兵士即分得御寒棉被。
在白衣軍一方,他們圍攻開封,亦是前者方死,後者繼之,血戰不退,慘烈之極。
白衣軍三打開封,多次安置火藥放迸,又令『協從』兵士衝至城下每人鑿取三塊牆磚,不足數的皆予正法。
在正月十四這天,白衣軍拉出長長的引火線,步騎千餘靜待炸開缺口之後衝擊城垣——之前一連數日,白衣軍兵士輪番飛奔至開封城牆之東北角,挖掘洞穴,往返背負布囊,裝填火藥準備放迸炸毀城牆。
結果是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磚石飛濺數百步外,待命出擊的白衣軍死傷慘重,開封城頭城內未傷一人,城牆外壁坍塌,裡牆剩下厚僅尺許的磚石,卻聳立不塌,讓人懷疑這其中是否有天意?不管是不是巧合,白衣軍因此而士氣黯然,頓生退意。
正月十六,白衣軍伺機奇襲,『征討大元帥』劉惠親至軍前督戰時,被開封城的守將施以冷箭,一發中額,重傷扶歸。
正月十七日凌晨五鼓,白衣軍各部精騎步卒悄然拔營而走,協從諸部按兵未動。至午時,白衣軍傳騎飛奔,命令協從步卒速速撤走,一時間揚塵蔽日。
正月十八日,開封守城官開門出城,到白衣軍紮營地察看,白衣軍遺棄的營盤中儘是牛、驢、馬的皮腸肺,間以人屍,污染滿營。開封曹門至北門外十餘里地,屍體遍野,首級滿地,死傷者不下十萬數,開封推官乃命地方民夫就地掩埋,忙亂十日仍未能清完。城外又遺下牛只三萬頭,官府禁兵民掠奪,鹹以半價賣給鄉民。另遺下被掠婦女三千多人,皆令親屬認領,餘下數百口無人認領則送入尼庵供養。
白衣軍自行撤圍而走,剿匪官軍依舊與白衣軍諸部頻繁接戰,終不能遽然撲滅。
儘管路途遙遠,音訊阻隔,西北諜探能夠搜集到的詳情也無法完全反映白衣軍三打開封的方方面面,雷瑾仍然不厭其煩的詢問種種細節,並且對其中含糊不清的地方,即刻要求秘諜總部以及軍府秘諜司、斥候局等諜報衙署重新派員核實回報,開封年內能否守住,也關涉到西北的利益,不能不慎重對待。
末了,雷瑾也無心繼續微服遊蕩,吩咐打道回府。
在西北霸主這個位置上,終究是有許多事是他雷瑾所無法忽視的,正如逆水行舟,非進則退,一有風吹草動,就需要籌思對策,妥善處置。弈棋天下,逐鹿問鼎,大勢先機的爭奪,那是絲毫都不能懈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