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軍議與練兵(4)
曹變蛟對同族叔父曹文詔是相當敬服的,所以也不遮掩什麼,他怎麼練兵,成效如何,哪些地方還有困難還有不足,一一道來。
「唔,」曹文詔便說道,「古兵家吳起編練魏國武卒,要求武卒披重甲,操強弩,負器械,挾戈矢,冠胄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驅百里(註:春秋戰國時代的長度,各國不盡相同,『一里』可能只有兩三百米,最多不會超過四百米,『百里』估計只有現在的六七十華里),到之能戰。同時魏國厚養武卒,免除武卒全家的徭役和賦稅,武卒憑軍功即可獲取更高的爵位待遇。吳子率領的魏國武卒,當時可謂天下強兵,亦是你我如今練兵傚法之範本,『折衝』、『忠武』兩軍團皆屬步卒,唯有練成精悍強兵,方能爭勝揚威於今日之西域。」
曹文詔以前在邊軍,於這文事上頭卻是比較粗疏,雖不是一字不識的大老粗文盲之流,但其公牘書信俱都離不得文吏。只是這些年他都在西北幕府的軍府衙門上行走差遣,接觸的文人儒吏很是不少,而每日須要過目的兵書操典軍法教範公牘邸報等等,也比他在邊軍時多出不止百倍,如此這般的日積月累,曹文詔竟是一點一點靠著自修自悟,無師自通的通曉了軍中公牘文案,又幾次在武官學院深入研修古今兵法戰策,如今在兵法戰策上的見識也非吳下阿蒙了,至少孫子、吳子這等上古兵家名將,以前是他根本不曾聽說的,現在卻能一一說出個條理來。
曹文詔這些年主管僉兵、鄉兵等守備兵卒的會操訓練,於步兵、步戰的訓練上頗有經驗,相當推崇上古兵家吳起練兵養卒、用兵戰守之遺法,又參酌本朝滅倭御韃名將戚南塘步、騎、車諸營部勒編伍之成法,針對西北在西域開疆拓土、大規模徙民屯守的實際,屢屢上呈兵事建言、屯守條陳,其建言條陳也屢被平虜侯採用。
曹變蛟知道自家這叔父因此非常重視步兵訓練,也認同曹文詔『唯有精悍強兵,方能爭勝於西域』的說法,因而笑道:「魏之『武卒』當屬於『甲士』的一種(重裝步兵),攻守兼備,調遣靈活,長於突擊奔襲。美中不足的是其一次突擊距離較短,最遠不過百里就必須休整待機,等待糧秣軍械補給。
吳子之法,設據點以為前哨堡壘,大舉進攻的同時不斷移民屯田,鞏固根基,步步為營,不斷蠶食。如此就可揚長避短,既發揚武卒短促奔襲勇猛善戰之能,又通過建立城池堡壘,使武卒後方有可靠依托,補給從容,進亦可攻,退亦可守,武卒的戰損、消耗可以降到最低,有效彌補了武卒運動突擊距離較短的不足,可謂亦守亦攻,攻守兼備。
侄兒以為,最適合吳子遺法的,是我西北駐地屯守的僉兵守備軍團以及徙民屯墾的地方團練、屯社鄉兵。而『折衝』、『忠武』兩軍團雖是步卒,今後卻要以野戰為第一要務,吳子遺法除了其練兵養卒之道仍然可取以外,其堡壘蠶食戰法,與南下莫臥兒作戰並不完全相宜。」
「好。」曹文詔哈哈大笑,「你能想深到這一層,將來就不會吃虧。為叔我也就放心了。
如今西征元帥府郭(若弼)元帥麾下的『敦煌行營』,已經從『和爾木斯』調回烏孫休整。很可能下一步,平虜侯還是要以西征元帥府為主,防禦薩非伊朗、突厥奧斯曼的可能進攻。經略使大人(狄黑)麾下的『西寧行營』早已開拔南下,『南寧經略府』不日亦將南移,留給你我叔侄整軍練兵的時間不多了。
莫臥兒的教派衝突,愈演愈烈。我南寧經略府麾下軍隊,很快就會得到直接介入北印度事務的最好借口。你練兵還得狠狠抓緊啊,我曹家能否光耀門楣,裂土封侯,今遭乃是千載一遇的良機。」
「我聽你方才說,平時你都任由各級銳士分頭訓練,只有會操考較時才親自督責獎懲。」曹文詔接著又說道,「是否太過放縱?太過鬆懈?」
「我西北現有銳士,都是經歷過實戰的老卒精兵,而被授予銳士軍功爵的老卒精兵,又都是知曉輕重,忠勤職守的公士,乃我平虜軍的根基,西北之柱石。
舉凡練膽力,練手力,練足力,練體力,習拳,習槍,習刀,習標牌,習弓弩,習銃炮,熟金鼓,識號令,列陣而戰,率眾前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這些個軍中技藝,起於行伍的軍功銳士都是行家裡手。
這上陣殺敵靠的就是袍澤兄弟奮勇齊心,銳士們平日訓練新卒,侄兒還沒有見到有哪一個不盡心盡力的。俗話說得好,響鼓不用重錘,好牛不需揚鞭嘛。
再說,還有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大斷事官、司馬等將官在,這些事責成他們去管,時時督察成效就是。」
曹變蛟脾氣暴烈,在練兵上他卻另有一套道理,自有一套說辭,並不覺得自己練兵方式有什麼不妥當。
「你這甩手掌櫃啊,倒是當得愜意。」曹文詔素知自己這侄兒的脾性,不是耐繁能熬的一個人,也不強求,畢竟八仙過海,神通各不相同,卻是勉強不來。再說,練兵之法也說不上誰就比誰更好,練兵養卒從來都是只重結果和成效如何,所謂『白狸黃狸,得鼠者雄』是也。而且曹變蛟的這套道理,對他也不無啟發。
曹變蛟笑笑,便領著自家叔叔出營,去看銳士平時如何訓練新卒。
「步兵對騎兵戰鬥,四個要求要牢記:
第一個要求——,要相信自己能與敵方騎兵戰鬥並消滅他們。發現敵方騎兵,所有將士要沉著應對,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應放棄,抓緊每一時刻作戰鬥的準備;
第二個要求——,在有可能與敵方騎兵遭遇的地域,哨探警戒以及傳訊聯絡,應格外加強,提高警惕。充分估計本隊從開始準備,到與敵接戰,進入戰鬥所需要的時間,咳,這個時間,主要由敵方騎兵馳奔衝鋒的快慢而定。以往的經驗是,空曠地形,在無障礙的情況下,騎兵接敵百息一里,放馬衝鋒則二十息一里。另外,騎兵宿營所必須的時間為二百息至四百息,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騎兵從休整轉為行軍,整備約為百息;
第三個要求,注意勘踏地形,一有可能即構築騎兵不能通過的障礙,包括鐵蒺藜、陷馬坑、絆馬索、塹壕、拒馬、鹿砦、牆壘等等。駐軍宿營時可以利用房屋,設置路障封閉騎兵可通行道路。步兵行軍,應盡量選取能夠妨礙敵方騎兵突然衝鋒的地區通過,比如房屋、森林、高地、河川、溪谷等等,但也要保證己方對周圍的觀察;
第四個要求——,弓弩銃炮密集攢射是與騎兵戰鬥的重要法寶。遇敵,首先以弓弩拋射,若有火炮、拋石機,事先有準備時也可以使用;繼而以弓弩及火銃成三疊陣輪流射擊之。弓弩火炮拋石機等器械,有準備時應盡可能前出佔領高地,對敵射擊。步兵則成三疊陣,聽令齊放。弓弩火銃之外,標槍、飛斧、鐵彈、飛蝗石、灰瓶、火球、毒火、石灰包等,在騎兵衝鋒時,應聽命齊射和投擲,必要時可抵近射傷。利用地形,密集攢射,這是步兵對騎兵戰鬥能夠取得勝利的保證……」
一隊約有千人的步卒肅立列陣,一位著甲銳士在前訓話,其人帶腰牌,胸前結綬帶佩『虎賁銳士』銀徽一枚,在外罩的半臂戰袍上臂飾有箭形細金線一道、金虎紋一個,顯然是一位素有戰功的敢戰銳士,級別不低——西北的『野戰軍團』編製,大率以千人為一『部』,步兵軍團一『部』之主官稱為『指揮使』,而一『部』士兵的訓練,按軍律則由『虎賁』級別以上的銳士主管負責,實授『鎮撫』職事,加『贊理軍務』銜。曹變蛟所領『忠武』軍團乃是新設,從各處抽調而來的銳士普遍存在低爵高配的情形,意在給予這些軍功爵相對較低的銳士以進身之階,使他們能在即將到來的南下戰事中,憑自身戰功、軍功提升軍功爵位。一般的,以『虎賁銳士』爵主管負責一『部』士兵之訓練,在以前是不可能有的,至少也得『虎賁壯士』爵以上才實授『鎮撫兼贊理軍務』職事;若是在護衛親軍,怎麼也得『虎賁猛士』爵以上,才有可能主管負責一『部』兵馬的訓練。
曹文詔看這位『虎賁銳士』形容精悍幹練,說話又有條理,估計這一位在歷次銳士輪訓當中很用功,是真的把兵書讀進骨頭裡去了,腹有詩書氣自華,其人鐵血精悍之氣中竟是混合著儒雅的獨特氣質,這就與軍中許多粗莽漢子截然不同了,漸漸顯出了幾分儒將風采。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軍中許多剽悍勁銳之士,哪怕是經過多次輪訓,也不會訓練出一分儒雅氣質,這一位實是異數。
「敵方的騎兵長官,如果比較聰明,通常會盡量選擇我方之側翼和後隊進行突然的襲擊,但我方的長官也一定會注意側後的警戒。
騎兵衝鋒到陣前,至多不過四十息,步兵對敵應利用地形障礙和密集攢射,力求干擾、阻斷、破壞騎兵的衝鋒隊形,盡量不要進入對騎兵的白刃戰。如果騎兵已經衝到陣前,應即刻使用手擲飛雷、火球、標槍、飛斧、火銃、灰瓶等殺傷敵騎;如果騎兵已經侵入我方軍陣,也應抵近投擲或者射擊,最後選擇與敵騎白刃格鬥,不要怕傷亡。
對騎兵戰鬥,必須取得基本的勝利才可停止,在騎兵的衝擊下,我們步兵如想中途退出戰鬥,只有死路一條。如果後方地形有利,有弓弩火銃的支持,各曲各隊可聽指揮使的號令,在交替掩護下逐步後移,否則後移將會變成狼狽的潰散逃跑,各曲『指揮』、各隊『隊正』也將會失去對本隊士卒的掌握。你們牢牢記著,在騎兵追擊之下,潰散逃命的步卒根本沒有幾個能僥倖苟活的,往往有百死而無一生。
如果騎兵的衝鋒被擊退,步兵可在較遠的距離上使用火炮或者弓弩追擊之;步兵部隊通常不宜銜尾追擊退卻中的騎兵,除非敵方騎兵的退路上有不能即時越過或者迅速破壞的障礙,步兵才可追擊敵方退卻的騎兵。
……」
「不錯啊,」曹文詔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這位虎賁銳士是從西北幕府最早的那十個野戰步兵軍團中抽調而來的。只有那種身經百戰久經沙場,又同時精通步戰和騎戰的銳士,在以步制騎的見識閱歷上,才會如此豐富。
他因而又對曹變蛟笑道,「軍中有這樣的『虎賁銳士』在,難怪能放心當你的甩手掌櫃。」
曹變蛟呵呵笑答:「侄兒哪敢做甩手掌櫃啊?這不是還得盯緊那些個軍吏,每日向南寧經略府留守司催要各種軍械甲仗,還有騾馬、駱駝等牲口嗎?一項一項察驗接收,一項一項造冊上報,就怕兒郎們上陣沒有刀槍,攻城沒有火器,行軍沒有騾馬使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