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軍議與練兵(1)
西域風獵獵。
蓬勃生發的野草,使勁搖擺著纖細的草莖。
鹽鹼灘一望無垠,傾頹的城壘呈現出奇異的白色,夕陽返照,熠熠閃光,非常壯觀。
鹽鹼的侵蝕,風雨的沖刷,芨芨草的蔓延,使得古老的城壘一點一點塌落,殘存的牆體,岌岌可危。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登臨傾頹的城壘,平虜侯世子雷浩眺望茫茫無垠的戈壁荒漠,信口吟來,他此時感念天地之悠悠,而無愴然涕下之情,不過是有一些模糊的感觸罷了。
詩人陳子昂那種我以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一片冰心,拍遍欄杆,只無人會的蒼涼、沉鬱、孤獨、悲憤之情,雷浩也有些感悟,但要說真有多麼深刻,以他現在的閱歷、心境,又還未到那等境地,畢竟雷浩的身份、地位高高在上,少年不識愁滋味,很難體會為人臣僚者那種有心任事而不得上位者賞識重用,一心進諫反遭斥退的鬱悶孤憤。
或許,膾炙人口的詩詞,生來就應該被人誤會錯用、曲解歪釋、斷章取義的,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後來者各有緣法,又何必非要強求一律?
金烏西墜,餘暉漫天。
雷浩從城壘上一下來,遠處戒備的『世子翊衛司』所隸屬的翊衛戰駝騎兵、『世子扈衛廳』所隸屬的扈衛隨從,也在號角聲中變換隊形,一撥一撥,紛紛從四周圍向城壘靠攏。
駱駝在奔馳時,短途衝鋒速度並不比戰馬差,但在長程上的速度,就遠不如馬、騾等役畜了。駱駝最大的優勢在於它的耐力,作為馱獸能夠背負千斤重物日行一百二三十里,在極惡劣的條件下也能夠十五天以上不吃不喝負重而行。駱駝天生不懼沙塵,若遭遇沙塵暴,人們可以命令駱駝躺下,為人們擋風取暖,高高的駝峰、厚厚的駝絨,可以遮擋西域的風寒。如果迷路,駱駝的本事也不比識途老馬差,它會領著人們順利返回營地。在西域的戈壁沙漠,什麼山溝子、沙窩子、沼澤,就沒有駱駝去不了的地方。
駱駝有著這些馬、騾所不及的優勢,因此征戰西域的平虜軍,也在軍中編有大量戰駝和輜重軍駝,譬如世子翊衛司旗下就有一千訓練有素的戰駝騎兵,是直接從平虜侯麾下護衛親軍第一軍團中暫時調撥而來的精銳,而隸屬於世子翊衛司名下的每一峰戰駝也都經過精挑細選,嚴格訓練。
千餘駝騎旗幟鮮明,簇擁著雷浩北去,行約二十餘里即平虜侯行轅所在,一處無名峽谷。
這處臨近沙磧鹽澤地帶的峽谷,一反西北沙漠的荒涼,峽中溪河湍急,林木青翠,景色迷人,沙灘細軟。其北峽兩壁中分,其上有湖,飛流直下,水石相擊。
峽谷遠近,營帳連綿,『護衛親軍第一軍團』隸下三千驍騎,『近衛侍從北衙』三千侍從(質子及其伴當隨扈),三萬多匹戰馬,兩千峰戰駝,四千多峰軍駝,都會集駐紮在此地。
當雷浩回到行轅營地時,已然暮色四合,千帳燈火。
梳洗一番,隨從趕忙送上軍食。即便是世子之尊,這一餐也不過是熱騰騰的手扒肉一盆,灌腸一份,碎切生白菜一份,幾個小碗盛著鹽水、蒜末、陳醋、醬膏等調料,主食是青稞酥油糍粑。雷浩平日在軍中的三餐飯食大抵如此,談不上精緻味美,僅量足飽腹而已,與乃父雷瑾平日裡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奢靡做派相比,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草草在自個帳中吃罷了晚飯,雷浩即到主帳請見。等他進到裡頭一看,卻見父親雷瑾正與幕府參軍暨軍需總務司總提調藍廷瑞等幾位幕僚、謀士說話。
雷浩行禮已畢,便默然坐在雷瑾的下首隨侍聽政,揣摩為政治國之道——如果雷瑾在此期間不向他問話,雷浩雖是世子,列席聽政之時亦無權對任何西北軍政事務置喙。
這時侯,恰是輪到署理軍府軍馬司的幕僚雷山禺在向平虜侯雷瑾稟報他軍馬司衙門轄下的公事。雷山禺是西北雷氏的旁支族人,但與江南威遠公府雷懋這一支的親緣很是疏遠,不在五服之內。雷山禺能夠在上一任的軍馬司都監卸任履新之後,署理掌總這個軍府要害衙署,雖說沾了一點姓氏的光,但足夠的忠誠、才幹與資歷,才是他能夠勝任此職的根本。雷浩很清楚,軍府軍馬司的公事素稱繁、難、疲、多,能夠將署中公事打理得井井有條絕非易事;雷山禺已經在軍馬司任上干滿一年,期間並無大的疏失,也算不易,想必不久之後就能正式掌印了。
雷山禺等世子落了座,這才起身向雷瑾面稟直陳其衙中公事。雷浩聽去,卻主要是關於西北平虜軍各部軍馬役用的一些概況。
在西北,軍隊糧秣輜重軍械物料的輸送轉運,有相當份額由半官方背景的民間車馬船行商號承擔了,另外一些份額則主要通過從僉兵守備軍團隸下各『團』抽調僉兵編成『轉運營』押運糧料輜重以及官方驅使官奴、派征徭役等等方式完成。
作為軍隊糧秣運輸和輜重補給的畜力,雖然平虜軍中還大量編有馱馬之外的其他役畜,包括騾、驢、牛、狗和駱駝等,但西北平虜軍目前所依靠的主要畜力還是馱馬。
戰馬和馱馬的保有量,是平虜軍戰鬥力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一匹馬每天至少要吃十六七斤的草料和精料馬糧,氣候寒熱、疫病侵襲都有可能造成馬匹的非戰鬥折損。在嚴酷的戰鬥條件下,馬匹損耗更是驚人。更別說母馬懷孕至少需要十來個月,新生幼馬在五年之內亦不能役使過度負擔過重,照料馬匹從來就不是一件輕省容易的事情,稍有鬆懈就可能出現傷病折損的情形。
現時的平虜軍,對於補充各種兵器軍械軍需輜重以及軍官士兵的需求,均處在極度飢渴的狀態,其中自然也包括軍用馬匹。
雷浩知道,西北幕府麾下的野戰行營和野戰軍團,都有各自專屬的軍牧場苑,主要是用來調教訓練戰馬,另外一小部分馱馬以及車馬馭手也在軍牧場調教訓練。其實,暫編奴隸軍團、僉兵守備軍團、內務安全署隸下的鐵血營鋤奸營巡捕營等等,也都有各自規模不等的軍牧場苑,主要是作調教馱馬之用。
隨著平虜軍西征,原有的軍牧場、民間牧場能夠向軍隊輸送的馬匹,遠遠不敷足用。平虜軍各部不得不臨時派人四處搜購馱馬,乃至於懷孕的母馬、小於三歲或大於十五歲的馬匹也能進入軍中濫竽充數。即便如此,平虜軍的馬匹數量也只能勉可滿足歷年征戰所需。
隨著韃靼左翼、瓦剌、青海安多、康巴、烏斯藏、哈密、土魯番、葉爾羌、烏孫、河中、黑海等地方,逐一臣服在西北幕府旗下,平虜侯也老實不客氣的將這些地方的良馬,全部納入到西北軍隊的掌握之中。對於西北幕府而言,征戰西域的利益無比豐厚,西北官吏可以隨心所欲的從西域各地徵集採辦各色輜重軍需,其中自然包括了軍用的馬匹。
但是,這樣並非沒有問題。
雷山禺署理軍馬司,自然清楚西北目前面臨的困難。
西北內地的軍馬供應,目前看來難以應付戰事中的大量消耗。由於一時無法徵集調撥足夠的馬匹,『南寧經略府』南下『莫臥兒帝國』的行動已受到影響。
「……
西征以來,由於馬匹的缺乏,一干野戰步兵軍團的馬匹都陸續調撥給了騎兵,他們只能代以駱駝、騾、驢,很多時候不得不停下來等待輜重給養,有時甚至一等數天。而軍馬所需的草料和精料馬糧也佔了轉運物資的相當部分,以致兵馬行動草料馬糧不足,再則西域氣候也對軍馬役畜有影響,馬匹水土不服的情形十分明顯,儘管我方繳獲了大量敵方馬匹,但將這些馬匹投入戰場使用也費了一段時間。
布制的馬料袋在西域戰事中破損較多,騎兵們不得不使用馬槽同時飼喂幾匹馬,只是這樣大大增加了馬匹染病互傳的機會。
以亞速要塞攻守之役為例,郭元帥麾下的敦煌行營,馬匹損失達到了每天**百匹的程度,我方也無法為馬匹找到非常合適的遮蔽所。不過很幸運,寒冷的氣候阻止了馬匹疫病的傳染。
通常我平虜軍一個野戰步兵軍團,至少需要四千到六千匹騾馬才能保障軍團的持續作戰。而在亞速之役,一個野戰步兵軍團能保有兩百匹騾馬就算不錯了。一個獸醫營,正常時候一次僅能收容一千匹騾馬,但後方獸醫營,一次收治三五千匹騾馬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