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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卷 第一章 戰局.移民 (6) 文 / 金龍魚

    第一章戰局.移民(6)

    其實要說屯墾移民的經驗和準備,在中土的朝廷和官府這方面,對移民們進行編保編甲,部勒成伍,推舉父老,上命下達,啟程之前發給憑照川資,爾後押送移民一天走30里、40里,走個一年兩年,穿州過府,到了地方授田給牛給種子等等。另外沿途官吏兵卒如何部署接應交割,籌糧、運糧、給食,彈壓騷動,各地官府的官吏差役也都有可資沿襲遵循的一定之舊例成規。比如更番宿衛,軍士們長途跋涉,往返於邊鎮與京師之間;比如天下州縣,官吏差役年年押送充軍罪囚往返數千里之遙;比如憲宗年間,官方遣散安置聚集在隕陽府的數十萬上百萬流民,雖然千難萬難,最後也都盡數就地安置下去;可以說中土朝廷官府應付這些事情,總是有許多舊例成案可以借鑒照搬。

    而作為移民這一方面,中土諸省平民其實對官方的那套強制移民做法並不陌生。各土各鄉的老輩子人都久經考驗,經歷過春荒、逃荒、逃難等人間慘事,經驗豐富,知道自己家該做什麼,才能不掉隊、不餓死、少患病、少出意外,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百姓庶民的智慧也是無窮無盡的。

    大人先生們其實也根本不在乎移民是死是活,也根本不在乎移民有沒有準備、有沒有經驗,說白了他們就是為了打鬼借助鍾馗,實質上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為的還是他們那個階層的既得利益。他們的號叫,他們的攻訐,都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

    話說在這帝制皇權時代,農耕需要勞力,人口通常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在某些特定時候也是不那麼重要的。囿於各種條件,這年頭移民在遷徙途中死亡的肯定有,而且數量絕不在少,不過這時代死個把人死幾個人是很正常的,人命根本不值幾個錢,千萬人的辛酸和血淚,幾代人的痛苦或美好,經風歷雨,冷眼相對,不過如此而已。

    移民之政,事關一朝的興亡存廢,又哪裡可能因為某些人的爭議和反對就中輟停止呢?任何一個當權柄政者,都不可能聽了蒼蠅的幾聲嗡嗡,就將關乎自身存亡的大政國策撂開不理。

    綠痕、瑪麗雅也知道雷瑾這是藉機宣洩心裡的幾分悶氣,眼下把話說完了也就完了,該做什麼還得做什麼,她倆個當下聽著也就是了。

    鄭官屯裡趕車的師傅,被尊稱為車戶,這是河西一帶的習慣。

    車戶的地位,在移民村屯中僅次於屯長和保正,並不是誰想幹就能幹的。當車戶要手腳麻利,處事果斷,善待牲口,還要能吃苦,套車、趕車、修車、飼養照料牲口、醫治常見的幾種牲口傷病等等,都得會上那麼一手兩手。

    鄭佛兒是屯長,不過車戶活計他也全都會,所以上縣城向直屬長官述職他也不用車戶趕車,自己就一手包辦了,這樣不但省了人力,還能順便從縣城採買捎帶一些鄉下村屯不易買到的日用雜貨,這比騎馬要方便。

    拉車的馬和騾不管有沒有靈性,處的日子長了,它就能從掌鞭車戶的聲調高低,聲音大小與吆喝次數、吆喝間隔的時間,判斷出向右或者向左的力度與幅度。

    河西大車通常是由騸馬駕轅,兩匹或三匹騾馬當梢子。趕車人只要看看套繩是否繃緊,就知道哪匹馬或者騾子出工不出力,這時伸出鞭子在那頭牲口的上空甩一朵鞭花,被警告的馬或者騾子通常會趕緊把繩套繃直,否則就得挨鞭子抽了。有的牲口性子懶,看趕車人有些懈怠,便會偷懶,眼睛的餘光看到趕車人要拿鞭子時,會狡猾地立即拉直繩套,省去一鞭之苦。天長日久,趕車人也知道了每匹牲口的脾性,但凡喜歡偷懶的牲口,其眼睛兩側便會遮上一個物件,牲口不知道何時鞭子會落下,便也使了勁地拉車,不敢耍滑頭了。

    鄭佛兒當年孤身闖蕩,在屯墾學校裡本著藝多不壓身的心態,費了老大的勁,硬是學會了騎馬、射箭、打銃、操炮、趕大車等等技藝,雖然也都是及格而已,但卻讓鄭佛兒很快成了屯裡的能人,對他樹立自身威望還是大有幫助。

    晚上在路上趕了大半夜車,困了就在大車上湊合瞇了半宿,鄭佛兒第二天天剛亮就又趕著大車回到了屯子。

    進了屯堡的寨門,大車從屯子中間的戲台街上過,再折向堆放打碾的打麥場,屯裡的小孩子就跟在車後面跑,鄭佛兒樂呵呵的,也不管他們,這些孩童就是鄭官屯的未來了。

    鄭官屯剛剛在這一帶圈地築堡的時候,是很艱苦的。

    且不說番胡與野獸的侵襲,當初剛剛立屯,屯裡鑿井未成,水窖、雪窖、冰窖、雨窖又未竣工,用水只能靠屯子裡的露天澇池。到了冬天,澇池常常就凝冰乾涸,屯戶便把澇池中的冰塊敲碎運回家,化成水做飯或者飲用。最後,當冰塊也沒有時,就得靠大車一趟又一趟的到很遠的地方去拉冰塊。冰塊碼在大車上,出太陽的天,冰塊表面融出的水,就順著芨芨草編的席笆子流下來,在地上劃出一道一道的水痕。鄭佛兒的趕大車技藝在立屯之初便救了急,他與屯裡另外幾位車戶,輪流帶著人去拉冰塊,可是立了大功勞,也樹立了威信。

    冬天,餵養牲口的事就主要由騾馬戶擔起來。羊群每日被吆喝著走向屯外的河灘,用細小的蹄子刨去積雪,刨去積雪下面的浮土,覓食草根。牛、騾、驢、駱駝、馬這些大牲口,便都圈養起來,麥草是牲口最主要的吃食,間或喂些豆秸、谷草,給牲口們改善伙食。到了第二年春天,屯裡就得弄些豌豆,磨碾成碎粒,拌些油渣,用水泡了喂大牲口。

    鄭佛兒還記得往年冬天,像囚犯一樣圈養的牲口們,每天一早一晚,有兩次飲水的時間。從各家各戶的牲口圈和屯裡共有的牲口欄裡趕出來的牲口,都聚在澇池。許多背著糞筐的男孩跟在牲口後面,看那個牲口厥起尾巴,就搶著把糞筐接在牲口屁股後面,看著牲口的糞便一骨碌一骨碌地落在糞筐中。大牲口中,牛極配合孩子們接糞,牛一邊拉一邊走,步子穩實,或者就站著不動,接糞容易。而馬和騾子,便不一定了,有時也會很配合地拉完那泡馬糞、騾糞,不高興的時候便猛地揚起後腿,給人一蹄子,接糞就得眼疾手快了。牛羊糞便都是肥田的好東西,開荒立屯的人們,各家各戶都把牛羊糞便當寶呢。窮人家孩子早當家,大多數屯戶家子弟本質上都是勤勞勇敢的,他們就是鄭官屯將來的頂樑柱,鄭佛兒閒著沒事的時候倒也常與他們說笑,屯裡小孩子倒也還不怕他。

    西北幕府治下的村寨屯堡,都編有民壯鄉兵,他們與官府正式僉派的『僉兵』又有不同,是村寨屯堡自身組織的守禦力量,絕大部分武器和口糧都是自籌自給,會操訓練則由軍府就近指派軍士督促指導。出於支持屯墾戍守安靖地方的目的,西域地方屯堡的民壯鄉兵,其農閒會操訓練口糧可以得到長史府的錢糧補貼,核銷相當大的一部分開銷,這是西北其他地方村寨屯堡難以享受的待遇。

    鄭官屯的民壯鄉兵們每每議論,吃些甚麼才好呢?但他們除了想到會操訓練時從每日兩餐增加到每日早中晚三餐之外,訓練中間再來兩次點心之外也想不到其他什麼了。鄭官屯其實是個『窮鄉僻壤』,主要依靠自給自足,那裡會買得到好的吃食?

    恰巧鄭佛兒上縣述職,自然每次都要順便擔負採買的任務,這也是他趕著大車進城的原因,否則騎馬來回,可要比趕大車快多了。

    鄭佛兒每次採辦回來,也都不運回倉庫,而是在打麥場上當眾公開點交再入倉庫,帳目則交付給鄉兵隊『軍需』,這也是鄭佛兒自己想的一個辦法,免得落下口實,錢糧上面還是小心為上——鄭佛兒常聽老人們說,『手中無權,放屁不響;手中無錢,說話不靈』,這幾年屯官做下來,他倒也領會了這刀把子或者說印把子以及錢袋子的許多厲害,反有許多顧慮,這或者就是所謂的『江湖越老,膽子越小』了。俗話說『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採買吃用的人難免不落下別人猜疑,如果自個處事再不小心,一旦遇上掰扯不清的事那就糟糕了,西北幕府行的可是軍法,別冤枉吃了小人陷害。

    鄭佛兒這一回來,屯裡慣例是敲鐘聚齊,除了下地幹活和當值守禦的,其他人都從四面八方聚到打麥場。

    看到各家各戶都到的差不多齊了,便點交了採買帳目,鄭佛兒又當眾將他這次上縣述職的一些事情說了說。

    鄭官屯今年的大事與往年也差不多,就是要應付官府的『僉兵』、徭役和交納稅糧,再就是增修、翻修水窖、雪窖等蓄水窖池,增修草料青貯窖。

    通常來說,土地和勞力就是國家根本。官府要是頻繁派征徭役,不恤民力,糧食、賦稅必然大受影響,哪怕象西北這樣工商之業已經繁榮發達到一定程度的地方,其根基仍然要依靠農耕畜牧。

    徭役基本上屬於無償,而且多數時候需要服役者自備口糧或者勞役工具。勞力被派征徭役,田地就未免出現荒蕪的情形,所以西北一般不輕派徭役,對於勞力上的缺口,西北眼下基本上是用奴隸來彌補的。西北幕府也不是說就完全不派征徭役,但比較傾向於縮減徭役的種類範圍(裡甲、均徭、雜泛)和應役者不離鄉土。只要條件允許,『力役』『雜役』等各項徭役,西北官府通常首選『募役』(僱傭招募勞工服役)和『助役』(津貼應役者)的方式,又或者完全調派官奴充役,也允許『義役』(買田以供役者)、以銀代役(兵役除外)形式的存在,盡量不征和少征徭役,即便派征也盡可能就近服役而不使應役者遠離鄉土,以免擾民累民。歷代所謂『輕徭薄賦』之仁政德政,如果『薄賦』僅僅指田畝正賦的適量徵收,西北幕府基本上是做到了,而『輕徭』也能大部分做到——帝國朝廷在神宗年間施行『一條編』之後,百姓本來可以納銀代役,但是西北征派的徭役中,兵役一項卻是按戶籍逐戶僉派,不准納銀代役,違者治以重罪。西北現在的徭役,其實就是以『僉兵』兵役為主,而且西北『僉兵』也有數量較少的『月糧』供給,若調遣則有『行糧』和一些津貼,並非完全的無償,應該算是『助役』的一種。

    僉兵和徭役,對鄭官屯的移民屯戶而言,自然是大事。自古以來納糧當差,中土百姓對徭役派征的畏懼程度,遠遠超過納糧交稅,但有風吹草動,心裡就惶惶不安。

    鄭佛兒將他在縣城打聽到的情形,跟屯裡的老少爺們通說了一遍,也花了許多的時間,屯戶們聽說今年僉兵、徭役的變動不大,都是鬆了口氣。

    應役當差的事情既是有了眉目,剩下的重要事項也就是納糧了,屯戶們又都聚精會神,等著鄭屯長將今年官府各項徵糧課稅的律令章程,給大傢伙一一分說。

    西北幕府的『官地』,已經陸續包給了各家具備實力的『總商』耕種,這其中甚至包括了『元亨利貞大銀莊』、『百鑫大當鋪』、『雷氏總商會』、『孫氏商團』、『丁氏西北商會』這樣的西北商界巨頭,以及『慈善福利會』、『同善總會』、『西北士兵互助救濟總會』等會社在內。西北長史府首開先河,與各家『總商』簽訂了極其詳細的長期租佃契約,而以競投撲買方式得到官地租佃權的『總商』,在契約期限之內,需要以糧食、牲畜等實物向官府繳納『田賦』、『抽分』和雙方契約中商定的『地租』。這些都與鄭官屯的屯戶沒有什麼直接關係,也不消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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