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戰局.移民(5)
但這個事,畢竟牽扯不小,關係到家中子侄將來的前程和家族的興旺,鄭佛兒還是覺得要閤家聚齊商議後再定下來比較妥當。
因此,述職完畢,鄭佛兒甚至等不及的就往回趕,也虧得如今的河中府道路安靖,他又自恃己身武勇,打小就學過一些拳腳把勢,在西北屯墾學校更又多學了不少槍棒武藝,等閒三五個壯漢不能近他的身,所以來回都是孤身獨行,竟是趕在大晌午後的未正時辰就往回返,只是縣城到屯子的路途遠,再怎麼趕路,也得露宿一宿才能回到鄭官屯了。
鄭佛兒一個人駕的大車,裝滿了在縣城順便採買的日用雜貨,趕路也不很快。
過了關家鋪,鄭佛兒卻遙見前頭有一行人馬也在趕路,心想:這些人莫是錯過了宿頭罷?
再走近些,他略略打量,卻是一幫十幾個伴當隨從,護持著一家大小的樣子。這些人雄壯魁梧,氣宇剽悍,挾弓箭,佩刀劍,其中還有背負飛槍鏢囊的,又帶著一群兇猛獵犬,架了鷹隼,幾個隨從馬後還牽著幾匹馬,馱滿雞兔沙狐野豬之類野味。
興許是帶著家裡小孩兒出來踏青射獵,遊玩耍子的大戶人家。
鄭佛兒想到,他見裡頭那家子人有兩個戴著帷帽胡服著靴的妖嬈婦人,衣飾雖然簡單而不奢華,裁剪卻見氣度,女紅針線也精緻,衣料亦是上佳的綢緞;又有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小小年紀,看那騎術卻是熟練,身上也是上下錦繡,絕不可能是平常人家;那年青男子好生雄武高大,倒是娶的好渾家,而且也未見許多行李,不類遠道而來的行旅客商,想必就是河中府遠近地面的人家,必定是個大門第。
鄭佛兒卻也不在意,反正他這鄭官屯的大車有巡捕營核准發給的銘牌和車旗——『鄭官屯○伍』,別人遠遠一看就知道他這大車的底細,倒也不會過分戒備。
等大車趕上那一家人,鄭佛兒甚至還與那一家人墜在隊尾的大管家搭白,一問一答地聊了幾句天氣陰晴、道路遠近、何處投宿、田地收成的閒話,打個哈哈,拱手超車而去,卻也不甚理會這路遇的一家子,卻不知這家人正在後頭說道一些與他這鄭官屯稍微有點關聯的閒篇兒,就是知道了,估計他也不會在意了。
這一家子人,確實如鄭佛兒所猜想的那樣,是趁著春夏之交,河中氣候涼熱適宜的當口出來踏青射獵,遊玩耍子的。但這一家子人,身份卻非同小可:那年青男子便是西北『平虜侯』雷瑾,而兩位戴帷帽的妖嬈婦人,一位是綠痕,一位則是阿羅斯公主、女大公瑪麗雅,而男孩則是綠痕生的兒子雷洹,女孩則是紫綃生的女兒雷湄,平虜侯的子女起名都從水旁,諸如『泓洹浣濠瀚灝澮滸淮洪渙涵湟浚灤濟漸梁洛瀾瀝潞泠濼澧濂瀧』等等。
雷瑾微服出行踏青射獵,雖然是『輕車簡從』,這前後警蹕護衛的人手卻也不只鄭佛兒看到的那十幾個伴當隨從。再者說了,雷瑾、綠痕、瑪麗雅,又有哪一個不是殺人如割草的高手?
「方纔那人,便是屯社的移民吧?」瑪麗雅一眼瞥見雷洹欲言又止,知道小孩兒有些好奇,但又畏懼父親雷瑾的威嚴而不敢隨便發問,眼睛一轉便故意問雷瑾,她猜雷洹想問的必定是那大車上插的車旗兒。
「鄭官屯的移民,唔——那人應該是從縣上述職返回的屯長或保正,他說明天就可到家,大車跑得有些慢,所去應該不是太遠。」雷瑾隨口答道,「那人一身骨肉魁碩壯實,目光炯炯有神,說話時斂氣含勁,中氣十足,似乎練過護身硬功;揮舞鞭桿時攔拿圈法嫻熟,暗合**大槍法度;一雙手掌更是粗大異於常人,肌膚卻光滑細膩,幾乎見不到什麼胼胝老繭,明顯是依著鐵砂掌真傳藥功方子苦練有成的模樣;臂腕筋肉虯突,猶如鋼絲絞纏,可能還兼修了少林鐵掌功、鐵臂功、鷹爪功之類的硬功以及少林軟玄(腕)功、綿掌之類的陰手功法,成就還都不俗;呵呵,看這個樣子,再加上大車上的車旗、銘牌都是『鄭官屯』標誌,那人十有**是從我西北屯墾學校出身的屯官。再聽他說話口音,湖廣官話中偶爾還夾帶著少許山西話口音,想必他祖上也是國朝初年從山西遷移到湖廣的移民,只是居然又從湖廣遷移到我西域的河中府,倒是——」
雷瑾說到這便未往下再說,瑪麗雅嫣然笑道:「聽說國初太祖遷山西澤州、潞州無田之民,往彰德、真定、臨清、歸德、太康諸處閒曠之地,令自便置屯耕種,免賦役三年,戶給寶鈔二十錠,以備農具。」
「嗯,立村屯田可以自便,不過仍需驗丁給田,冒名多佔就要處罰了。」雷瑾笑說道。
綠痕這時也湊趣答話道:「遷民分屯之地,河北(註:黃河以北)州縣多以『屯』分裡甲。移民村屯差不多都是叫『某某屯』。像什麼小楊官屯,張官屯,高官屯,董官屯,牛官屯,徐官屯,尚官屯,皆為某官某員奉旨督遷山西移民到此屯田建成的村屯。」
「確實如此。」
雷瑾頷首贊同,「國朝太祖皇帝幹別的或者不行,移民卻絕對是個中行家裡手。當年太祖還在紅巾軍、小明王旗下的時候,就在江淮流寇那裡學了不止一手的裹挾平民之術。到太祖自立為吳王,前後數年又與人先後爭雄於江淮,在江淮一帶來回移民,那還只是一次幾千幾萬的移民,規模不大。等到北伐底定中原,太祖屢次移江南富民充實金陵、北平,又因各地人口凋敝,屢次下令從戰亂較少人口較多的山西向外地移民,充實各地。
諸般種種,皆事出有因。
某些躲在書齋裡讀春秋的大人先生們,其生也晚,不識當年為政之艱難,並不理解太祖那時為啥要移民,其實原因簡單得很,不過是這樣最適宜鞏固新朝統治罷了。
比如遷移富民充實京師、北平,一則利於集中看管並以之充實賦役,一則打斷各地鄉族勢力的根底,天下自然太平,也就少了許多亂子。當然,太祖皇帝一直對當年打天下時,江浙富民的不恭順耿耿於懷並深懷戒心,報復一下的意思肯定也是有的,嘿嘿。」
馬踏碎步,輕馳向前。
雷瑾顯然有藉著當下這個話頭教誨子女的意思,與瑪麗雅、綠痕的對話亦是說給雷洹、雷湄兄妹聽的。所以評論國朝太祖的施政大體上還算不偏不倚,不過言語之間對國朝太祖的不恭語氣也是明明白白,「元末天下大亂,開國定鼎之初,各地人口流散,勞力緊缺,土地荒蕪,所謂『春燕歸來無棲處,赤地千里少人煙』是也,深深威脅著新皇朝統治的穩定,國初財用極為窘迫,太祖皇帝因此下詔說『喪亂之後,中原草莽,人民稀少,所謂『田野辟,戶口增』,此正中原之急務!』。
當時若不移民,又能怎麼辦呢?
國初定鼎,中原之地,河南人口是一百八十九萬一千多口,河北人口是一百八十九萬三千多口。而山西人口,卻達四百零三萬零四百五十口,等於中原人口的總和。勞力緊缺,土地荒蕪,不從山西移民,又能從哪裡移民?
太宗靖難之時,山東等地方不從北軍的村落,北軍兵馬來時皆屠掠之;依附北軍的村落,南軍兵馬到時也縱兵屠掠之;山東人口亦為之大減,因此靖難之後的移民也是勢在必行。
國初定制,對北方郡縣荒蕪田地,召鄉民無田者墾闢,每戶給十五畝,另給二畝地種蔬菜,尚有餘力者不限頃畝。同時皆免三年租稅。
國初,移民出發之前,官府設局駐員,發給移民憑照川資;移民到了屯田地,官府則要給田、賞鈔、編裡甲。
一切都是為了充實勞力,增加耕地。
從窄鄉移到寬鄉,從人多田少的地方移到人少地曠的地方,如果不是為著充實勞力,增加賦稅,從而使天下安定,統治穩定,國初太祖、太宗皇帝又何必為此多方勞神,費心費力?打天下不易,治天下又何嘗容易?」
雷瑾說到這裡,心裡倒是與國初太祖皇帝、太宗皇帝若有慼慼焉,那些大人先生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又如何知道當家主事的千難萬難?真真的站著說話不腰疼!
西北幕府向西域,向雲南,向緬地的大規模移民,西北朝野各方歷來就有很大爭議,異見不斷,雷瑾口中某些『躲在書齋裡讀春秋的大人先生們』,對西北幕府,對平虜侯的激烈攻訐從未斷絕,概因大規模向外移民並不符合自古以來鎮之以靜的傳統治道。
再比如在移民途中病死餓死一些人口,移民們自己都覺得天經地義,歸之於正常,這天底下哪年不死人呢?有什麼可驚詫的?但就是有不少『大人先生』們『驚詫』莫名,『憤恨』不已,以此瑕疵大肆攻擊西北的移民和鼓勵移民之策,彷彿移民中死了一個兩個人,天就要塌了,地就要陷了,國將不國了;亦有不少自詡公允公正的『大人先生』們認為,像西北這樣大規模的向西域異國屯墾移民,前所未聞,官府也好,百姓也好,都是既無準備又無經驗,施政過於莽撞躁進,宜緩緩圖之,最好是斷然改弦易轍,方是利國利民之正道,實質仍然是反對西北的大規模移民屯墾和鼓勵移民屯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