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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卷 第一章 戰局.移民 (4) 文 / 金龍魚

    第一章戰局.移民(4)

    落日浸西天。

    在鄭官屯『屯長』鄭佛兒的眼中,西邊落山的夕陽,便如同那白中帶些淡藍的雞蛋清裹著一個蛋黃;大車上伸出的兩個車轅條,就像一雙筷子向那個蛋黃伸去。

    鄭佛兒這會兒是述職之後,趕著大車從縣城返回『屯子』。

    趕著大車,鄭佛兒不時在駕轅騸馬的耳根上,甩出一朵、二朵鞭花,天上那個『蛋黃』就被車轅條一點一點的串上,戳碎,再串上,再戳碎,黃中帶紅的蛋黃慢慢融進西天,霞彩滿天,鮮艷得很……

    大車慢慢消融在落日光影之中,隱沒於山後的夕陽。

    西北多大車,譬如安多行省的大車,車輪很大,甚至高於騾馬,常常十數輛車前後相連,排成一行,頗具氣勢;鄭佛兒當年西遷路上,途經瓦剌宣慰司治下草原,又見過西蒙古瓦剌人的勒勒車,一長列勒勒車,緩緩向遠方的原野駛去,也頗有看頭;不過鄭佛兒他最中意的還是河西大車。

    河西大車,與安多大車、蒙古勒勒車又有些兒不同。幾段彎曲好的榆木連接在一起,便是車輪;而車瓦、輻條、輪心、車軸以及車轅、車架,也全用木料做成。車軸與車輪相接處,往往會在那兒膏上些黑乎乎的油膏,減少磨損。一些河西大車的車架子下面,就一直吊著個油瓶,黑乎乎的,晃蕩著,有人開玩笑說那是大車的陽物。

    河西大車由轅條、車身、車尾幾部分組成,車輪很大,甚至高過人身。要是拉一些零散東西,另裝上車廂板。若是去拉麥草,車上又會架上一副高高的木柵欄。在河西地面,大到婚喪嫁娶,小到拉糞運土,幾乎都與大車有關。哪家兒要是娶媳婦,也是嗚裡嗚咧地吹著嗩吶,拉車的牲口就帶著一路的銅鈴丁當響,小跑著把新人娶到了夫家。

    作為鄭官屯的屯長,鄭佛兒他其實也不是籍貫河西府縣的世居百姓。只是當年在西北的『官辦屯墾學校』裡,跟掌鞭師傅學著趕大車,他從一開始接觸的就是河西大車,早已經習慣了,所以才會覺得河西大車最合用。鄭佛兒他其實是從湖廣遷移入川,再從四川遷移到西域的移民,要是再往上追溯家譜的話,他的祖籍則是山西。

    鄭佛兒至今還記得自己當年從湖廣西遷,在重慶府聽那些西北的唱曲說書人講道,上成都有水陸兩道,走陸路便是五驛(來鳳驛、雙鳳驛、南津驛、龍泉驛、白市驛)、四鎮(安富鎮、銀山鎮、椑木鎮,石橋鎮)、三街子(新街子、草街子、花街子)、七十二塘(以十五里為一塘),全程一千零八十里。

    鄭佛兒自己上成都的時候,過了兩關(浮圖關、老關),一崗(走馬崗),一坳(丁家坳),四驛,三街子,五鎮,九鋪(石橋鋪、郵亭鋪、石盤鋪、赤水鋪、南山鋪、山泉鋪、大面鋪、沙河鋪),全程一千多里,整整走了一十五天,才到的成都,與說書人講的路程略有些不同。

    鄭佛兒當年乃是被同鄉蠱惑,當然他也覺得湖廣遲早還得與白衣軍打大仗,總歸是不得安生的地方,俗話不是常說『寧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嘛,便也想著移民到四川可以安居樂業,卻渾然不覺同鄉的蠱惑之語,其中頗有些不盡不實。

    他的同鄉,還把徽商私下刊刻的什麼《水陸路程》、《寶貨辨疑》、《商賈便覽》、《士商類要》等等,舉凡算帳、交稅、用銀、用秤、出行路程、各地氣候、通信、求神保佑發財等等知識和經驗都包括在內的冊子,送了幾本與他,又讓他到四川成都投靠某個同鄉的誰誰誰,尋覓個工錢高的活計幹幹。當時的鄭佛兒因為家裡父母一向信佛,他從小就跟廟裡的和尚師父很是學通了一些佛經上的字,一般的文墨書算都還能湊合著,被同鄉言語蠱惑的他腦袋一熱,就仗著自個年青力壯,拿著同鄉送的幾本冊子便踏上了入川之路。他原本是打算在四川尋覓一個好過活的地方安頓下來,就把父母兄弟姐妹等一干親族都接到四川去安享太平。

    只不過,等鄭佛兒一路辛苦,到了成都一打聽便傻了眼。因為入川的移民太多,四川執政府已經沒有多餘的無主田地授予後來的移民。新來的入川移民,要麼便是還做佃戶租地耕種,又或者捨命捨力去那等至今人跡不到的榛莽山林開上十畝二十畝荒地過日子;要麼就是去商社作坊工場做工人活計,或者自家湊錢做點小本生意;再要麼就是去應募投軍,或者投考職官;再不就是往西域,往雲南貴州,往緬地等更遙遠更邊遠的地方遷移屯墾。

    鄭佛兒那年正彷徨無計進退兩難的時候,恰逢西北幕府因為意欲用兵西域開疆拓土,醞釀頒布《新拓疆土授田令》,正在加緊籌備若干『官辦屯墾學校』,到處都在公開招收後備、候補的『屯長』、『保正』、『里長』、『甲首』,以及民壯鄉兵的後備候補『隊正』、『什長』、『伍長』。(參見第五十八卷第一章)

    鄭佛兒得知這屯墾學校裡頭管吃管住不要錢,一咬牙便去『官辦屯墾學校』應徵做了學生,準備學成之後做個幾年候補『衙役』,總歸有機會吃上公家飯——『屯長』、『保正』之類,以鄭佛兒當時的理解,便類似於官府的衙役,大小也算個官兒。

    鄭佛兒後來便隨軍西征,被官府分在河中直隸府地面做了一個『屯長』,這個屯便是以他鄭佛兒的姓氏冠名為『鄭官屯』,湖廣的父母兄弟姐妹等親族,也被他陸續接到了西域河中府入籍落戶。

    鄭佛兒當年孤身闖四川,是因為他夢想過上良田千頃牛羊無數僕從如雲的地主生活。現在僅他一個人在鄭官屯轄地之內,就有著一個包括了數千畝田地、草場的莊園,養著馬牛羊駝驢騾等各種牲畜,使喚著成百上千的奴隸,還開著一些手工作坊,可謂是心想事成。如果是在湖廣地方,他鄭屯長這點家業雖然算不上大地主,也足以稱為一方首富。只不過西域五穀豐饒的土地、水草肥美的草場多半是官地官牧,現都是由『總商』包租,諸如耕種牧養和納糧交租,一般百姓是無緣染指的;象鄭佛兒的莊園,現在所耕種的田地,全是開荒地,地力都有些瘠薄,一畝地麥黍收成不過一石五六斗,差一點的一石都不到,雖然說那些地有的免了起頭三年稅糧,有的免了五年稅糧,甚至有免了十年稅糧的開荒地,但鄭佛兒私人莊園中能夠積攢下來的糧食,到現在也不會有很多;莊園的牲畜是半圈養放牧,頭幾年也是雞飛狗跳手忙腳亂,現在才算是穩定下來,有了些進項收益;歸總一句話,好日子從此開了頭,以後有盼頭。

    類似於『鄭官屯』,這種由移民和奴隸形成的『屯』在西域已經遍地開花,其實就是兵民合一、屯墾群牧工商和駐地守禦合一的准軍事屯社組織,入則為民,出則為兵,官方對『屯』的管轄眼下也是相當嚴密的,像屯長、保正這樣效力於西北幕府的半官方底層『屯官』,即便沒有上級直屬長官的徵召命令,也都有義務定期到縣城向所屬屯務長官述職。當然『屯官』如果實在受不了官方的管束,也可以卸任交接,另外討個『世襲開疆宣撫使』、『世襲武勳招討使』之類的『委任狀』,去那等窮荒邊陲、他國地界『駐屯』,靠一刀一槍的勇力開闢佔領一塊土地並歸屬自己所有。在宣誓效忠平虜侯並盡到其臣服貢賦、從征作戰等義務的前提下,他們可以得到平虜侯賜予的正式封號、爵位、官銜等等,從而將其從奴隸商人手裡買來或自己俘獲的人口,在其佔領地設置一處世襲采邑(民間俗稱『邊屯』,官方則稱為『鄉邑』、『縣邑』或『州邑』,以便與西北幕府直接統轄的其他州縣區別),較大的世襲采邑可以修建城郭要塞,小的世襲采邑可以修建『屯鎮』或者『屯堡』等堡寨,通過戰鬥俘獲或者出錢買來的男女奴隸人口,凡是會耕種者安排從事農耕,會放牧者安排從事圈牧放養,有技藝者則令其從事手工業等等。這些世襲采邑的奴隸采邑戶,一方面要向采邑貴族交納地租,另外還須向西北幕府交納稅課,並向平虜侯府交納『貢賦』;城市、屯鎮中的工商稅課,除了西北幕府規定交納的少數稅課之外,其他均歸采邑的世襲貴族所有;這種實領或者半實領的世襲采邑,其官吏除了西北幕府所規定的一兩位首領官以外,都由采邑貴族委派。世襲采邑的奴隸戶口(采邑戶),一面依附其本主,一面依附西北幕府和平虜侯府。

    鄭佛兒現在只做到『屯長』,卻擁有自己的莊園塢堡,屬於他名下的田地和草場已經讓他很滿足眼下的地主老財生活,自然不會再有進取世襲采邑的野心。他覺得只需要管好『鄭官屯』所轄地界,對上盡職效忠,對下盡量公平公正履職盡責就好了。

    不過,這次到縣城述職,他得到一個不知道是好還是壞的消息:從今年開始,除了那些世襲采邑貴族必須將其適齡子女送往平虜侯府做伴當扈從之外,文官幕僚、軍中將士和底層屯官也可以將其適齡子女送往平虜侯府做伴當扈從。

    這個消息意味著什麼,縣城的直屬長官也給所有的述職屯官透露了一些,其中的『質子』意味固然是隱約有一點,但主要還是著眼於為西北的將來作育培養新血。直屬的長官還說了,送了去做伴當隨扈的子侄,文才武藝都有平虜侯府的名師高人專門指導點撥,屯官們便不需要為家中子侄輩的學業操太多的心,許多開銷都是由平虜侯包圓了。因此,將自家的子侄送到平虜侯府做伴當,方方面面的好處很是不少,一是這種效忠臣服於平虜侯的政治秩序將更加穩固,上對下和下對上都會比較放心;二是子侄輩的文武學業有了平虜侯府負擔其中許多開銷,底層屯官對後輩的教誨培養便可以節省許多精力財力,從此也便少了許多後顧之憂;三是子侄們在平虜侯眼前左右侍奉,一旦能得到平虜侯等貴人的青睞,飛黃騰達也不過是一兩句話的工夫,這樣的機會豈能錯過?

    反正後繼有人,家業自然興旺發達,世世不衰,這是一定不易之理,哪怕是不識字的大老粗都知道這個理,何況是這些略通文墨的屯官們呢?他們當初都在屯墾學校裡,被硬逼著學曉了識數和簡單算術,也會默背抄寫《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又能將蒙學裡頭的《昔時賢文》熟背默寫,怎麼著也算是小半個讀書人了,一些簡單的官方文牘還是可以應付一氣的,至於象鄭佛兒這樣本來就粗通文墨的,更是屯官當中的佼佼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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