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裂土封疆(2)
但是他卻在這個晚上明白了,他要離開家鄉,去闖一闖,去看一看,他要過人上人的生活,就像那緬地使者一樣,有酒有肉,還有女人!
少小立志出鄉關,若不遂意誓不還。
滿心憧憬的二丑並不知曉,他從此將面臨生活的種種艱難、無奈和磨難,能否如願,端看他的造化和機緣了。
甘霖七年隆冬。
這時節冬至已過,臘月將近,北方大地,寒冷蕭索,不管是地主老財,還是佃戶鄉農,大都在家窩冬,少有出門的,畢竟還沒到臘月年關,暫時不需要採買備辦年貨節禮之類。
緬地各方勢力的使者、信差,頻繁往返於緬地與雲南之間,他們在『忙碌』了一春一夏又一秋之後,入冬之後才有了收穫。
遠在河中直隸府過冬的平虜侯,在對緬地事態『靜觀其變』,『沉默』了將近一年之後,正式通過西北鴿驛的信鴿傳書,將西北幕府對於緬地未來走向的大政國策,清晰地傳達到了雲南府。
再一個月零十一天之後,從河中府發出的六百里加急快遞,送達雲南府——平虜侯雷瑾以及腹心幕僚的最終政策決議及『平虜侯令旨』,最後都形成相關的公牘文書交驛急遞,將西北幕府對緬地局面的處置應對,完整的傳遞到雲南方面的臨時中樞『雲南經略府』、『雲南鎮守府』。
平虜侯對緬地局勢的處置以及應對態度,顯然多少有些出乎緬地各方的預料。
平虜侯治下的西北強藩,處置緬地局勢的政策和態度是——對緬地東吁王室中各自割據一方的他隆諸子,以及王叔莽應昌之嫡長子一派勢力,西北幕府的態度是全部予以承認。亦即緬地的王室六藩,再加上各霸一方的邊疆酋豪勢力、財雄勢大據土自治的漢埠華商勢力、原緬地掌兵大將趁勢割據地方的勢力,西北幕府最終所承認的緬地屬藩附庸勢力,大大小小竟然有一百八十七處之多,等於是順水推舟地承認了緬地各方的既得利益,緬地分裂、屬藩林立、附庸西北的局面已然無可挽回。
另外,西北幕府對緬地藩屬重申了西北對緬地水路航道以及陸路驛道的絕對控制權力,尤其是雲南通往緬地南方出海口的水陸驛道,不允許緬地屬藩附庸勢力的任何一方染指,換句話說,就是此山是我開,此路由我築,要想從此過,先繳買路錢。
緬地的漢埠華商勢力數量較多,而且他們原來佔據的『自治』地區,都是近年商貿發達的市鎮商埠,又分佈於緬地南北各地衝要通衢,等於是變相的將已然四分五裂的緬地,進一步割裂成無數破碎的小塊,每一小塊都將長期籠罩在西北幕府的龐大陰影之下而無力反抗,他們的命脈其實已經掌握在西北的手中。
平虜侯令旨的實質就是裂土封疆,建國立藩,俾以分而治之,促其歸化,進而將緬地牢牢控制在西北的手中。
這道令旨,對某些人而言,不啻於一股陰寒猛然湧入身體,恐懼在內心滋生,汗毛為之寒慄倒豎。
自然,對西北治下的士庶商民而言,甘霖七年冬天,這緬地的裂土封藩,他們雖然也比較關注,但並不是他們關注的重中之重。
因為幾乎是在平虜侯令旨傳到雲南的同時,另外一件大事將西北士紳黎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他們再也無心關注緬地裂土封藩,附庸西北的事了。
平虜侯在河中直隸府頒示《分封預令》,驛寄八方,邸報邸抄一時洛陽紙貴,民間小抄新聞亦紛紛刊載此令。
其中最令人矚目的一條,便是『世子』雷浩,將在成年之後受封『世子聽政采邑』。將要分封給世子的采邑封地,乃是三塊互不相連、相隔頗遠,且大小懸殊的采邑,封地的徵稅食祿之權由稅課提舉司代征代繳代撥,成年之後的世子對其封地擁有直接聽政治民之權責,這三塊『世子聽政采邑』屬於暫時分封,世子成年就藩之後將以十年為期,到時若世子尚未接位且未因罪錯被君上褫奪『世子』的封號,則移封他邑以聽政。
『世子』名下本有職分食邑(虛封)兩千五百石、職分官地『地權股』、薪炭年俸、常例恩賞、常例津貼若乾等等,另有『名義食邑』兩處,這些乃是與『世子』封號聯繫在一起的,無論平虜侯諸子中誰被冊立為『世子』,都會享有。不過,現在平虜侯『突然』決定賜封『聽政采邑』,仍不免令西北臣民多所猜測,私下裡說什麼的都有。
與《分封預令》同時頒示臣民的還有《聽政采邑約法憲章(初稿)》、《聽政采邑章程(初稿)》、《聽政采邑規範(初稿)》等律令(初稿),明年召『文武大議』集議定案。
而除了世子雷浩之外,平虜侯其他子女,亦將各有分封;世子以下嫡庶諸子,一旦成年,皆賜封『觀政采邑』(在其封地內擁有觀政監察,糾劾官員之權責,行事以《觀政采邑約法》、《觀政章程》、〈觀政規範〉為準繩),並各賜『名義食邑』一處、食邑六百石(虛封)、禮幣、彩帛等;嫡庶諸女兒,亦賜『湯沐食邑』(名義),食邑一千二百石(虛封),並賜禮幣、彩帛等若干。
說起來,自雷瑾開府西北,晉封侯爵以來,臣僚部屬以功勳勞績而受封各種『采邑』、『食邑』(西北治下的『采邑』與『食邑』,在責、權、利等各方面都有較大區別)者比比皆是,唯獨平虜侯膝下子女沒有任何采邑食邑賜封,這在傳統和禮制上不免令臣僚部屬『惶恐不安』,上表陳情者歷來不少。此番平虜侯冊封諸子諸女,分封采邑,雖然令人矚目,倒也讓西北幕府的一干臣僚部屬鬆了口氣。
除此而外,西北治下士民黎庶卻是艷羨、讚歎、眼紅、不屑,各種言論不一而足,幾乎人人皆以之為茶餘飯後談資。
當然,外間人並不知曉,平虜侯雷瑾除了準備分封子女之外,這次還行將對『平虜侯府共財股』和『地權股』作出相應的內部分配,他膝下的子女,每人名下亦將各自分得若干『共財股』和『地權股』。雷瑾畢竟是雷門世家子,深受雷氏宗族傳統的影響,那頗具上古墨家遺風的『共財股』,即是直接沿襲雷氏家族的祖製成法,而所謂『地權股』不過是『共財股』的類似衍生罷了。
河中直隸府。
平虜侯行館。
晨光曦微之時,世子雷浩早已起身,從小就被雷氏元老會的傳功元老,那些所謂的『師範』們夾磨錘煉,他早已經習慣了早起。
雷浩現在年紀漸漸長大,一些藥浴敷泥、藥油推拿、導引按摩的培元築基工夫慢慢的就相對少了一些,正跟著『師範』們按部就班的修行,練習雷氏『九天殷雷訣』築基入門功法,易筋煉形,煉氣養力,八法同參,每日早起,都有許多功課要做。
現下已經是隆冬時節,北方苦寒,滴水成冰。
雷浩的寢居庭院,擺著兩口盛滿清水的大水缸,乃是雷浩每晚臨睡之前的功課,他需要獨自一人提水滿缸,留等第二日早起澆灌庭院中的花木。
其實,平虜侯行館內鑿有多處深井,汲水很方便。另外,行館中還有『大工』級工匠布設的輸水管道,平時取水用水極為方便快捷——雷瑾當年南巡入川,見到川蜀鹽場鑿井取鹵,『筧匠』(在采鹽煮鹽行當中地位極尊的鹽丁頭領和工匠)作『筧管』以輸鹵。那所謂的『筧管』即是輸鹵的管道,乃用「大班竹或楠竹,通其節,公母筍接逗,外用細麻、油灰纏縛」製成,「外不侵雨水,內不遺涓滴」。據說用『竹筧』輸鹵,是漢代的川蜀先人所創。班竹、楠竹的管徑大,質地又堅韌,不怕鹽腐鹵蝕,因此采鹽煮鹽行業中千百年沿用至今。雷瑾見到『筧管』之後,曾經無意中問了一句,筧管既然能輸鹵,能否輸水以便洗濯澆灌?雷瑾其後便將此事忘卻,倒是扈從有心,召集一些工匠試制進呈。雖然『竹筧』輸水的管道,受限於種種現實條件,此時一般人家大抵不能如法添置,但平虜侯府的行館中,卻多有『竹筧』管道之設,取水用水是相當方便的。
只是雷浩雖貴為平虜侯世子,卻不能隨便享受『竹筧』管道帶來的便利,譬如每晚要將庭院中的兩口空缸儲滿清水以備澆灌,就是他的必修功課。
按照雷瑾的話說,『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乃聖人之遺教。世子身份貴重,更需從小磨礪教訓,澡雪精神,野蠻體魄,方能擔當牧守萬民開疆拓土之大任,成一代之偉業,開萬世之太平,為生民之司命!
以平虜侯府這樣的府第,以世子這樣的身份,灑掃庭院、澆灌花木這些個本該吩咐僕役去做的雜務賤役,卻成為雷浩早起的第一件功課,且不許任何人代勞,因為平虜侯說了,『嚼得菜根,百事可為;做得賤役,何事不可為;世子一向錦衣玉食,略知民生之艱難,民生之疾苦,他日方可委以牧守萬民之重擔!』,有這話擱著,那是誰也不敢幫世子作弊打掩護了。
灑掃澆灌完畢,『世子』雷浩還有許多武技築基功課要做,他還是長身體的年紀,每天的武修功課都是由幾位傳功元老,分別穿插進行,一張一弛,以免傷損了根本,適得其反。
雷浩先是跟著一位師範,在他的監督下做完導引站樁、呼吸吐納的功課,再誠心正意打完兩路雷氏秘傳內功架子拳法,又依次將太祖三十二式長拳、彈腿、刀、劍、槍、棍等等,各演一路,期間若有錯誤走形,師範便指導講評,予以糾正。
雷浩接著便去了習武堂(與行館毗臨),直接跟著雷瑾練習射藝——雷氏煉形之法,開弓射箭的射藝乃是基礎的基礎,練筋、練骨、練力、練勁、練氣、練心、練意、練神,那是要一輩子練到老的水磨功夫。
雷浩先是在父親雷瑾面前誦習了《禮記》中的《大射儀》、《射義》、《中庸》、《大學》等篇章,再朗讀了《論語》和《古本孟子》中的幾個章節,雖然雷浩起初對這些四書五經的儒家篇章只求熟記不忘,大多不求甚解,囫圇吞棗,但是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古人之言並不虛妄,雷瑾隨意考問了幾個章節,雷浩按著自己的理解,回答很是流利。
雷瑾聽著也還滿意,他又不是窮經皓首的儒家學子,也就不再在這上頭考較雷浩,父子兩個便在箭道上一左一右,各自開弓習射,不一會兒,箭嘯之聲,時起時落,如風如雨,充塞四堵,箭道遠端盡頭的箭垛子上慢慢的插滿箭矢。
象平虜侯父子倆這般練習射箭,一般人家根本就負擔不起每天的箭矢消耗;這長達五六百步的筆直『箭道』,也非尋常人家可以佔地修建,要知道就是各地『府學』以皇朝官府之力修建起來,專供儒學生員射箭的『箭捨』也不過二百來步,而軍隊中的將門勳貴也多半無力修建如此規模的箭道,只能選擇軍中校場或野外曠地練習射箭,一旦遇到風雨霜雪天氣,就只能中輟練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