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亂(5)
雷瑾身上只是一件淡色的秋羅道袍,清風徐來,袍袂輕揚,十分的閒逸。
他身邊侍奉的只有掌理『百鑫大當鋪』的妾室北氏,因為是談侯府的公事,幾位美貌的貼身護衛領班都自覺的避遠了些。
下首的交椅,則只有徐揚在座。
徐揚作為平虜侯府的家臣,『內承奉』,軍功爵計功授勳『騎都尉』又一『驍騎尉』,民爵列入九級『大商』,總理著平虜侯府將近一半的私人產業,也直接掌管著『元亨利貞』大銀莊,身為掌握錢袋子的『侯府大管家』,西北商界乃至帝國商界鉅子,謙遜敦厚,實心用事,自然有著他人難以撼動的地位和尊榮。
百鑫大當鋪,在北氏等人的操持下,不僅與『元亨利貞』大銀莊等錢莊同業共同掌握著西北銀錢金融業的命脈,而且本身還大舉涉足糧食的收儲放貸,作為西北屈指可數的銀錢業巨頭和糧食巨擘之一,百鑫大當鋪的主事者當然也擁有他人難以企及的信任。事實上北氏做事謹慎,總是自覺的請示和報告,百鑫大當鋪的業務,無論大小皆上達天聽,自然無往而不利了。
他們正商議的事項,乃是向緬地放貸借款應該遵循什麼樣的章程。
緬地的內戰,在平虜侯眼裡不過是萬把人打來打去的小把戲,誠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十萬乃至幾十萬人的大戰都親身經歷過了,緬地內戰頂天也不過三五萬人廝殺,如何能讓西北土皇帝放在眼裡?
但就是這樣規模的內戰,錢糧消耗也非常之驚人,田地撂荒也相當之嚴重,缺錢缺糧還讓人怎麼打仗?
緬地內戰各方既然在戰場上攻伐不休相持不下,自然就只能縱兵搶掠壓搾百姓,壓搾不足則尋求外力的幫助,借錢借糧以維持其權位是很自然的事情。
如是乎,緬地內戰各方紛紛想方設法舉債借錢,而他們能夠求借的地方,也就只有緬地漢人華埠當中的『漢人在緬商會』了——不是他們心甘情願向華埠舉債,實在是內有漢人華埠的團練,讓他們如同老鼠拉龜無處下口;外則有雲南經略府的十幾萬駐軍虎視眈眈,如果不老老實實按規矩來,後果可以自己想去。
在這種情勢下,西北若向緬地內戰各方借錢放債,當然得有一個大家可以遵循的章程才行.
無規矩不成方圓。
不管是借錢、抵押放貸、高利貸,都得有個規矩章程,才不會搞得亂糟糟而難以收拾。而這個規矩章程,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商議決定的,地位、身份、權威和影響力等等,差一點都沒人願意聽的也。也只有『元亨利貞』大銀莊這樣的錢莊業巨頭,也只有『百鑫大當鋪』這樣的橫跨錢莊業、當鋪行、糧食業、倉儲貨棧業、車馬行等諸行業的當鋪巨擘,也只有這些在同行業中壟斷獨佔一言九鼎,又與平虜侯府關係甚深的大商號大行莊,才有可能商議這些動輒牽涉千萬家,牽涉數十方勢力,牽涉到數百萬銀圓,數千萬斤乃至上億斤糧食的規矩章程。
以徐揚的意思,乃是要聯合中土帝國五大錢莊西北分號、丁氏、顧氏、風氏,集合於一處,大傢伙共同來組成一個鬆散的銀錢業、糧食業乃至鹽鐵業同盟,聯手放貸和抵押借款,迫使緬地各方的割據軍閥作出最大讓步,最大限度地為西北攫取利益。
很顯然,徐揚的意思是要藉著放貸借款,深入滲透並控制緬地的命脈,最終完成對南方出海口的根本性佔據。
而徐揚的提議,也需要西北幕府官方在軍政等諸方面予以協同配合,只有官民商協調一致,才能達到預期的目的。
就提議本身而言,平虜侯當然是相當有興趣的,佔據南方出海口本來就是早就決定下來的遠景意圖,如果不勞師糜費而可以取得,又何樂而不為?
對徐揚來說,他可以在這樣的商議中制定對自己有利的規則而不必承擔太多風險,且相應的軍功也少不了他的,唾手可得有什麼不好?唯一的麻煩,也許就是雲南經略府的些許不滿,不過雲南經略府畢竟是以出身彌勒香軍的降將為主,他們的影響力在平虜侯府不算很強,徐揚完全可以擺平,況且雲南經略府還可以越過緬地,出兵莫臥兒,對雲南經略府的將軍們來說,只是替換了一個作戰的對象罷了,對他們而言,只要能攫取戰功軍功和土地,對手是誰並不十分重要。
當然,在座的三位也都明白,徐揚的提議實際上是一個包藏禍心的陽謀,至少對緬地各方的割據勢力而言,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並沒有足夠的生產支付實力,只能依靠西北的借貸飲鴆止渴,只能出賣他們能夠出賣的一切,借此維護他們的既得利益,而在長遠利益上他們必將蒙受巨大的損失,甚至可能是他們的全部——在這一點上,無論是雷瑾,還是徐揚,又或者北氏,都不會有絲毫的心軟,畢竟這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