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考試近(2)
西北治下,『監察院』這樣地位特殊的官廳衙署,『懷仁社』這樣的半官方會社,可以接受民間一定額度的個人捐贈,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所有個人捐贈者經過『徵收稅務』、『稅務巡檢局』以及『審計院』的審核之後,捐贈名單及明細每半年在《邸報》上公佈一次並許民間新聞小報轉載刊登,三年之內允許任何官吏、民爵士、儒學生員、鄉紳父老對任何一筆個人捐贈提出上告質疑並核查明細。
而『力行社』『實學社』等會社,則是理學、心學、實學等儒學流派的儒生們詩酒會盟,議論國是的同好結社,正如黃泰所言,其中都是讀書人。
西北幕府早年不拘一格,唯才是舉,簡拔幕僚於草莽隸役之中,後又以官吏學校和職官考試另起爐灶選拔官吏,與儒學科舉有著相當的不同,在許多儒學生員看來,這便是暗抑科舉羞辱斯文之舉。總之,西北大部分出仕官吏與儒學生員之間,在事實上形成了兩個出身不同、淵源不同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互相敵視彼此制約的群體。當儒生們從監察院、懷仁社乃至咨政會議、議政會議獲得了相當權力之後,他們這個群體所針對的目標便是大部分從各種官吏學校、『春秋試』、『職官試』出身的官吏與幕僚——雖然不少省府縣儒學舍出身的生員也通過『春秋試』、『職官試』等方式,甚至以薦舉、保舉的方式,進入監察院以外的其他官廳衙署為官任職,但出身不同就是出身不同。
對於打算考取儒學『六藝』科而謀取出身的黃度來說,與士林儒生多多交往,並無壞處。無論是去『懷仁社』捐錢,還是去『力行社』『實學社』混個臉熟,對黃度未來的入仕都是有好處的。
堂兄弟倆沿街而行,滿眼的異域番胡風情,到處都有與中土迥然有異的屋宇殿堂、清真寺院,雖然有一些中土格局的寺院廟宇正在營建當中,總的來說,河中府還是胡風鼎盛,儼然外國。
鬧市之中,有人正在蹴鞠為戲,每隊數十人,各有統領,以革為球,擲於空中,俟其將墜,群起而爭,以得者為勝。每每此隊之人將得,則彼隊之人必百般爭競,蹴之令遠,兩隊歡騰馳逐,以便捷勇敢為能事。
又有閒人於肆中圍觀鬥狗,犬主驅使猛犬爭鬥撕咬,血腥滿地,以賭勝負,週遭之人紛紛下注,如癡如醉。
黃度見之,嘖嘖稱奇,黃泰不以為然,道:「我當年有事去寧夏鎮,有一小鎮『殺虜堡』,當地有楊馬兩大族,幾乎每年都要鬥牛以決勝負。勝方可先引河水灌田。當地鬥牛共分三場,以體重相同者列為一組,由小牛而大牛,各不相同。牛背銀飾彩仗,身帔鞮鍪,雙角各綁鞞尖刀。每隻牛都盡量裝扮得雄武華麗,主斗之牛除有氍毹裹身之外,還有紫韁鰈帶盛飾增麗,讓人一看便知。雙方牛只對陣,先用利角互相刲觸,繼之以暗藏利韄、身上鞮鍪,互相撲擊。遇到過分凶悍的牛只,三五回合即能將對手裂腹刲脰,腸肚外流。勝方當場歡呼設宴慶功,負方垂頭喪氣黯然而退。為了維持顏面,鬥牛雙方給牛制裝即耗費不少,銀圓總得一千幾百之多,宴客花費尚不在內。這鬥狗雖然激烈,實在不如殺虜堡鬥牛兇猛刺激。」
黃度卻笑而言道:「那殺虜堡鬥牛如何,小弟不曾親眼目睹,七哥就是說得天花亂墜,對小弟來說,總不如眼前鬥狗激烈刺激了。」
黃泰搖搖頭,故意歎息道:「夏蟲不可語冰啊!」
「嘿嘿。」黃度卻也不理這茬,反問黃泰道:「七哥,這河中府有什麼好玩好吃的地方?等會兒洗了熱湯,卻去哪裡吃酒?」
「嘿,這河中府,獾狸狍鹿,野豕黃羊,風乾冰凍;橙柑橘柚,香櫞佛手,蜜餞糖棲;鞓帶荷包,貂裘狐腋,羽緞毛氈,靛青梭布,珊瑚珍珠,妝奩古玩,鞍轡行裝,你想要什麼沒有?『敦華樓』、『元吉樓』的金銀寶飾;『廣信號』、『恆豐號』的綵緞綾羅;『四塊瓦』、『老李家』的冠帽;『三進齋』、『天奇號』的襪靴;『馬公道』鈕扣;『王麻子』鋼針,應有盡有!
『孫公園』的薰豆腐茶干;『陶朱館』的湯羊肉面;『孫鬍子』細餡扁食;『馬思遠』糯米元宵;『仁和肆』玉葉餛飩;『抄手街』銀絲豆面;『和裕行』的蜜餞糖棲桃杏脯;『經陽號』的香櫞佛手橘橙柑;『聚蘭齋』的松江桂蕊糕;『土地廟』的香酥鵝油餅;『中山居』的冬雪酒;『正源號』的雨前春芽茶;至於『五味神』、『三不老』、『仙祿居』、『玉山館』、『清平居』、『太和樓』等處的佳餚美點,更是數不勝數,熊掌駝蜂,麋尾酪酥,野貓山雉,地狸蝦醢,你想得到,人家便能給你做出來!」
黃泰不愧是在稅務巡檢局當過差的人,包打聽的本事就是超人一等,還是第一次來河中府沒多久,便對吃喝玩樂的去處已經瞭如指掌,卻是把黃度聽得一愣一愣,大為歎服。
當下堂兄弟兩個卻也不說別話,尋了家早早開湯,喚作『合和』的湯池入去。
在香水沐浴行當,湯池相對於混堂、澡堂這一類場所要高檔許多,價錢也貴些,自有許多的不同。譬如,湯池雖然可能沒有備下大富官宦人家所用的香藥澡豆,但一般洗垢澡身的皂角粉、豬胰子球(球狀的香皂),乃至香藥皂卻是『免費』使用,其實就是對鄉野人家所用的混了油脂的草木灰(或灶膛土灰)、豬胰子球加以改良精製而已,左右也不過是皂角粉末添上油脂或者鹼加上油脂熬煉精製而成,最多就是加入香料、草藥做成所謂的『香藥皂』『香肥皂』罷了。除此之外,還有青鹽、香藥牙粉、牙擦、牙刷子、提花手巾等等洗漱淨面的用具提供。這類洗漱除垢之物,市面上也有不少雜貨商舖售賣,並不算特別稀罕的物件,只是一般平民之家,平常時日捨不得花錢買,通常只在齋戒法事之期才會買上一些以備沐浴上香。
按一般人的習慣,湯池、混堂、澡堂多半午後開湯,洗澡沐浴的人通常要過申牌初才會陸續而來,越晚客越多,據說這樣不傷元氣。河中府城中,早早開湯的混堂、澡堂、浴室並不算多,很早開湯的湯池相對更少,如果不是黃泰早就打探明白,他倆初來乍到,還真不一定找得到地頭。所以黃泰、黃度兩兄弟午飯前的辰牌末去洗熱湯,除了寥寥三兩客人之外,近乎於包堂。
金雞未唱湯先熱,旭日初臨客早來。
客人入門,夥計就過來招呼做活兒,先問客人使不使皂莢,黃泰、黃度堂兄弟兩個一說要,他一會兒工夫就挑了四五個皂莢來,當面立刻搗碎,泡上涼水備用——許多人覺得用皂莢水搓洗擦背,滑爽溫潤,洗完用水一沖,比香肥皂舒暢,可能是習慣使然。皂莢樹不少地方都有,樹高三四丈,干挺聳直,可做細巧奩具,不生蟲蛀。夏天,皂莢樹開黃色或白色小花,可驅蚊蚋。皂莢樹結實成莢,扁長如刀,據說開白色小花的皂莢比開黃色小花的皂莢要肥碩短厚一些,有的地方管它叫『肥皂莢子』,覺得除垢下泥更快些。
堂兄弟倆就在裡間泡著一池熱湯,洗一會兒,再出來裡間睡上一覺,又進去洗一洗,這卻出來在客位裡歇上一會兒。等梳頭、刮頭、修腳、捏腳、掏耳諸事完畢,起身穿了衣服,再吃幾盞閉風酒,精神格外抖擻。
兄弟倆出了湯池,時辰差不多也近午,這便尋個吃午飯的地頭歇腳,有滋有味品嚐天南地北中土域外的各樣酒餚糕點。
慢慢吃罷午飯,兄弟倆晃晃悠悠,自是依著出門時候的計議行事,去『懷仁社』捐錢,往『力行社』『實學社』結識友朋同好。這些事到也尋常,卻是不消多說。
烈火猩紅。
凜冽的海風催動著火舌,肆意吞吐著一條半傾的奧斯曼突厥商船。
喊殺聲還在遠處海灘沸騰。
火光映照著嶙峋的礁石。
一身青色狐裘的『青霜劍』虞青桐佇立於礁石上,冷眼眺望著海面。(事見第五十九卷、第六十卷等)
弓弦余響,嗡嗡未絕。
火矢如雨,呼嘯飛射。
二百步外,奧斯曼突厥人的逃生小船,即刻被漫天而落的火箭引燃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