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考試近(1)
河中直隸府。
這河中府的前身,當年本是帖木兒帝國的都城。
一生戎馬征戰殺戮無數的鐵血梟雄,有著蒙古血裔的帖木兒,以傾國之力營造出來的國都『撒馬兒罕』,有著當時後世所罕見的宏大堂皇、富麗華美之格局。雖然歲月流逝,風雲變幻,昔日的帖木兒帝都,如今已然多了幾分滄桑古韻,但是當年帖木兒一手奠定的古都依然保留完好。
西北幕府在此修繕營建陪都的主旨,也是依著『撒馬兒罕』原有的格局,盡量在維持原貌的基礎上改建新都。
雖然西北幕府當初議定河中為陪都之際,就定下了修繕為主,營造為輔的章程,但綰轂西域的一方雄城,就是以修繕宮室為主,又哪裡是能夠一時修繕竣工的?
這個時候的河中直隸府,城內郭外,大動土木,各處修繕營造,川流不息,人聲喧騰,宛如一處大工地。事實上,陪都各處的土木工程,修繕營造都還只是起了個頭而已,怎麼也得個五年六年才得全部完工——話說國朝南北兩京的營建,一前一後,都各自花費了二三十年之多,這河中府就是以修繕為主,花費五六年的時間完工,確實也算不得什麼。
河中府,本就是八方通衢之地,又因為西征和定為西北陪都的緣故,大量的西北官吏、士兵、巡捕、僉兵、移民、商賈、工匠、民夫、僧道、僕傭、奴隸,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彙集於斯。再加上西域番胡蠻夷,百族雜湊,紛至沓來。萬國車毹,千方玉帛,皆由四方匯聚於河中府,其熱鬧繁華之處,真不是一句兩句話就可說得盡的。
入冬以來,西北陪都喧鬧更盛。
西北每年都通過『春秋官試』或(和)『職官正試』選拔幕府及地方的官吏。入冬之時,今歲的河中府『秋試』已完,須待來年再行開考。因故滯留於河中府的落榜『官試生』本來就有不少,而河中府周邊各縣,打算為來年『春試』提前作準備的『官試生』又在這時陸續湧入河中府,數量也頗為可觀。兩撥『官試生』,在這河中府城中聚會結社,宴飲酬酢,舊時相知,今日新朋,種種喧鬧自是可想而知。
此外,由於『鄉試』以前的『童生試』——『縣試』、『府試』、『院試』,這每一次考試對童生、生員、秀才等等之類的儒學士人都意義非凡。而在西北治下,能否逐級通過縣試、府試、院試也仍然是儒學生員入仕的必由之路,雖然生員身份在西北已經不如以前一般貴重,但依然是相當優越而且受人尊崇和羨慕的一種身份。不少河中府周邊各縣的『科舉生員』為準備翌年的儒學童生試,也在入冬前後提前抵達河中府,或投靠親友,或賃屋寓居,或在寺院道觀借讀搭伙,而其中相當部分家境饒富的儒學生員,隨行使喚的伴當僕傭又有不少。他們這麼些主僕人兒在這個時候湧入河中府城,親朋故舊不免有些禮尚往來,詩會酒會,亦可以想見其種種喧鬧之狀。
西北治下,平民『入仕』,除外『征辟』、『保舉』、『恩蔭』等不為常經的途徑,一般主要通過『官試』或『薦舉+官試』的正途,以及原有的儒學科舉途徑。至於募兵、僉兵、奴籍士兵、囚犯苦役等以從軍征戰來搏取脫籍、免罪、特赦的機會,或者以此作為獲得官位、爵祿的晉身之階,這一途乃是武職行伍出身,與官試、科舉又有所不同。但是無論如何,河中府各縣應募投軍的『精壯驍勇』也在入冬之後大量湧入河中府城,等待軍府的冬令募兵,他們這起子人亦不免生出種種喧囂鬧熱。
為了個人前程,為了功名俸祿,為了封妻蔭子光宗耀祖,準備應試的『官試生』、打算考取功名的儒學生員、應募投軍的『精壯驍勇』,各色人等都趕在入冬時節,從周邊各縣湧入河中府,以至於冬至節、臘八節乃至除夕歲首、新春元旦這樣闔家歡聚的大年節慶,他們也無心顧及了。
『官試生』黃泰與堂弟黃度,也是入冬以後來到河中府的。
黃泰現在已經不在『稅務巡檢局』任職當差(事見第六十五卷第六章),他先是『幸運』的被送入吏士學校講習,後來又因考績優良被吏士學校破格選送間諜學院深造。如今修業期滿,按慣例他必須參加『職官正試』,考取之後才能正式列入量才選官候補差遣的吏曹詮選名單之中。
對於黃泰來說,能夠調離『稅務巡檢局』偵緝處所轄的稽查隊,不管是去吏士學校還是間諜學院,都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兒,不僅僅是因為前程光明的緣故——對於違規將緝私截獲的女奴私下納為外室,以至做『賊』心虛,心裡有『鬼』,煩悶發愁的黃泰來說,能夠調離稽查隊不啻於心頭一塊大石頭落地,頓失重負,渾身輕鬆,從此身體倍棒,吃嘛嘛香。
黃泰藉著在間諜學院外派遊學的機會,順帶將他私下納為外室的幾個美麗女人安置得遠遠的,離蘭州足足有萬里之遙,再也不虞被他的熟人或者偵緝處同僚發現。
黃泰跑到河中府參加『職官試』只是順便,他倒是無所謂在哪裡考試,主要是他的堂弟黃度想在西域行省考取儒學『六藝科』的功名,又有家族的長輩寄信拜託他幫忙打點,卻是情面難卻,不得不盡力了。
西北幕府早年間大刀闊斧的更新官制,確有暗中抑制科舉,另起爐灶的一些激進舉措,也曾經遇到相當大的反對和攻訐,阻力不小。當年雷瑾南巡四川,東林黨中某些激進人物參與成都謀刺雷瑾事件,就與西北幕府早年間的施政,尤其是與關於科舉的一干施政舉措不無關係。等到後來,雷瑾採納謀士建言,先是設置監察院,吸納儒學生員進入幕府轄下衙署任職,又授意創立半官方的『懷仁社』,甚至定期召集『咨政會議』和『議政會議』這樣的議政咨詢大會,雖然都是出於權術平衡的考慮,以吸納科舉生員制衡西北官吏為目的,但其中也不無安撫西北士林的意味,從此也不再刻意抑制科舉生員的入仕;到了現在,雷瑾更進一步,乾脆倡導所謂的『儒學復古』,要求西北治下各府各縣的儒學生員『允文允武,出將入相』,具體到科舉上,就是在童生試的階段,額外增加所謂的『六藝』科考試,諸如騎射、刀槍、劍棒、旁牌、弩射、銃炮、陣法、數算、音律、兵要地誌、律令刑名、詩賦、史籍、諸子、琴瑟、笛簫、戰鼓、錢谷勾稽常規、公務政要常規等等,統統都算作『六藝』一科。『六藝』科,它在西北地面比之八股制藝、策問時文還要重要一點,因為考取『六藝』科『功名』的生員,在額定的官田租子、省府縣儒學舍的官給廩米、減免稅、免徭役兵役、見官不跪等等實質好處之外,凡是『六藝』科的考試,考試合格的藝業每多一項便多一份『藝業獎勵金』,合格的藝業越多,獲得的『獎勵金』也越多,今後參加『官試』的加分也越多,而童生試其他科的考試卻是沒有『獎勵金』可拿,區別非常明顯。
事實上,據黃泰所知,西北幕府對考取『六藝』科的儒學生員在選官任用上是有所傾斜,有所偏好的。一般人也許不清楚這點,但是他們顯然知道在西域一干新置的行省,儒學科舉相對於西北內地,考取相同的功名要容易得多,機會也相對多一些。這也是他的堂弟黃度為何想方設法取得河中直隸府的戶籍,並在河中府參加儒學科舉的原因。至於考『六藝』科則是黃泰給出的建議,黃度從堂兄那裡獲悉了官場內幕,自然不可能無動於衷,選擇考『六藝』科那是太自然不過的事情,何況黃度雖然不像黃泰那樣是『皋蘭』派門下的弟子,但久在邊陲之地,騎射刀槍也是有那麼幾招把勢的,而弩射、銃炮、律令刑名、錢谷勾稽常規、公務政要常規等等有著黃泰的指點更不是問題,他要是不考『六藝』科,還真的可惜了。
黃泰、黃度兩兄弟在河中府的宅院窩了大半個月,閉門讀書,埋頭準備考試。
這一日,黃泰看著天氣晴朗,卻是拉上堂弟一起出了門。
「七哥,我們這是要去哪?」一腦門納悶的黃度實在忍不住了。
「呵呵,稍安勿躁。」黃泰笑道,「今兒天氣好,我們兄弟暫且安步當車,先去洗個湯池。吃完飯之後,再去『懷仁社』捐點錢,然後再去『力行社』、『實學社』混個臉熟,這幾個地方最多的就是讀書人,十五弟你是儒學生,與他們交往,自有好處。」
「哦。」黃度一想也是,便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