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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卷 第三章 父與子(5) 文 / 金龍魚

    第三章父與子(5)

    至於奧斯曼突厥治下各行省的采邑騎士『提瑪裡-西帕希』(timarlisipahis),小雷浩雖是童蒙之年,但自幼長大在獨霸西北權勢滔天的平虜侯府,卻也早就從官方的《邸報》、《塘報》上,知曉了所謂的『西帕希』、『提瑪裡』、『采邑騎士』是怎麼回事。

    他知道,在奧斯曼突厥,『西帕希』采邑騎士超過四萬,半數以上來自『魯梅利』行省。『西帕希』采邑騎士由『提瑪裡』封地供養,他們有權在其采邑封地上徵稅,而『西帕希』騎士本人和隨從要為奧斯曼帝國作戰,並自行籌辦戰鬥所需的武器、馬匹、給養和帳篷等必需品。

    有著兵役義務的「提瑪裡-西帕希」騎士,不但需要自己本人履行騎兵軍役,還要按照其封地收入的一定比例,武裝若干個『傑布裡』騎兵(cebeli,家臣,隨從,伴當)一同服役,並為之提供馬匹、帳篷和給養。『沃伊尼克』(voynik,或作voynuk,基督徒提瑪裡領主的隨從家臣)披甲步兵及其學徒扈從『雅馬克』輕裝步兵,也由基督徒『西帕希』騎士進行武裝和供給。

    采邑騎士的『提瑪裡』,最基本的份地稅入被稱為「劍地」(kilic)。『劍地』一年的稅入總額,依據行省的不同而有不同的規定數額,『魯梅利』行省的『劍地』稅入要高一些,而在『安納托利亞』行省,『劍地』稅入則只有『魯梅利』的四分之一或者二分之一。不同『提瑪裡』等級的『西帕希』騎士,其基本『劍地』以外的收入,每增加一定額度,都需要向國家提供相應的武器和給養,並多送一名『傑布裡』騎兵為蘇丹作戰。作戰有功的『西帕希』采邑騎士在基本的『劍地』稅入之外,有權每年得到額外獎勵,其中包括『傑布裡』隨從家臣的額外獎勵。表現優異的個別『西帕希』騎士,可以提升到更高的『提瑪裡』等級,擁有更多的采邑『提瑪裡』,獲得更高的收入。

    在小雷浩的眼中,『提瑪裡』采邑騎士更像是被國家授予了『永業田』份地,同時又賞賜了若干官地租佃經營權的國家佃農或者說『府兵』,甚至說他們是世襲軍戶或者世襲百戶、世襲指揮使什麼的世爵也行,總之是差不了多少,但就是不太像擁有采邑封地的藩領爵士,世襲勳貴。

    無論是修行師範,還是授業師傅,小雷浩從他們那裡所知道的『提瑪裡』采邑領地,大抵是這個樣子——『提瑪裡』領地並非『西帕希』騎士本人的私產,采邑騎士對其采邑只享有徵稅食祿的權力,對其采邑上的居民也只擁有按照『亞撒』(部落習慣法)保留的有限權力,沒有生殺予奪的特權。通常一個『西帕希』采邑騎士死亡之後,其繼承人只能繼承最基本的『劍地』份額,並履行相應的兵役義務,超出『劍地』份額的那部分土地,將會交還給該地區的『桑賈克-貝伊』(稍微有點兒類似唐初『府兵』制中『折衝府』折衝都尉的地區軍事和行政長官),重新分配給其他的有功人員,比如最為出色的『傑布裡』騎兵;『西帕希』騎士因為年邁或受傷而不能繼續為蘇丹征戰,也將只保留『劍地』退役。據說最普通的『西帕希』采邑騎士生活艱辛,不但要付給為其耕作的雇農以報酬,還往往要與雇農們一起辛勤耕作,這在小雷浩看來,『西帕希』騎士也就是一個自耕富農和鄉村甲首的水準,頂多就是一個殷實糧紳,離世襲勳貴的距離足足有十萬八千里那麼遠。他還聽說,絕大多數『西帕希』騎士都是輕騎兵,也只有領地面積較大,稅入較高的『西帕希』采邑騎士才足以負擔一套像樣的鎧甲。

    采邑騎士『西帕希』和他們的采邑『提瑪裡』,大抵就是這個樣子。

    小雷浩有點頭痛,阿爹和另外兩位將軍,為甚麼看重這『西帕希』?是因為『提瑪裡』采邑之制,還是因為別的什麼?或者只是因為『西帕希』采邑騎士的戰鬥力?又或者是覺得這奧斯曼突厥的『西帕希』騎士,有著可資借鑒的地方?又或者,平虜軍目前所擊敗和屠戮的數十萬奧斯曼突厥軍隊,大多數屬於地方行省的民兵和僕從國的附庸軍隊,並不完全是奧斯曼帝國軍隊的精銳中堅力量?

    出於軍事徵召和行政管轄之目的,『西帕希』采邑騎士及其『提瑪裡』封地,被奧斯曼突厥編組為最基本的『阿剌』(alay,團隊),由『阿剌-貝伊』指揮;比『阿剌』團隊更大的單位,稱為『桑賈克』(sancak,旗),長官即『桑賈克-貝伊』。『阿剌-貝伊』和『桑賈克-貝伊』都從當地的『西帕希』采邑騎士中公推選舉。『桑賈克-貝伊』也是『西帕希』采邑騎士所能擔任的最高職務,更高級的『貝伊勒-貝伊』只能由『德伍希爾邁』出身的人擔任。當『西帕希』采邑騎士被徵召,『桑賈克-貝伊』會安排十分之一的采邑騎士留守,負責維持秩序和徵稅,但留守騎士的『傑布裡』家臣騎兵則要跟隨一同出征。『阿剌-貝伊』協助『桑賈克-貝伊』掌握和指揮『西帕希』,『貝伊勒-貝伊』統一協調並指揮本省的若干個『桑賈克』,戰時集結在蘇丹皇帝的軍營。

    一般來說,『西帕希』騎士的主力和他們的『傑布裡』隨從,可以形成七萬至八萬人的騎兵力量。與之對應的蘇丹近衛騎兵,則從未超過三萬人。另外還有將近一萬名『提瑪裡』領主在各地要塞中戍守服役,其中大多數都在『魯梅利』行省,其次則在『安納托利亞』行省,僅有數百采邑騎士在『亞拉伯』行省的要塞戍守。總而言之,奧斯曼突厥帝國所有的四萬多個『提瑪裡』采邑,能夠供養的騎兵,也就是十萬人出頭的樣子,頂多達到十二萬騎,已經是供養和負擔的極限,不能再多了。而除去留守和戍守要塞的『西帕希』采邑騎士,能夠跟隨蘇丹出征作戰的『西帕希』騎兵,如果人數能夠超過八萬以上,恐怕蘇丹皇帝和大維齊宰相做夢都會笑醒。

    因此,奧斯曼突厥的霸權,顯然不可能是單純依靠人數的優勢取得——儘管奧斯曼突厥麾下還有著數量極其可觀的僕從國附庸軍隊可供驅使,也有著數量龐大的民兵,但是民兵和附庸軍隊不可能成為奧斯曼突厥軍隊的中堅,雖然他們的作用對奧斯曼突厥帝國而言,非常之重要,且完全不可替代。

    曾經被奧斯曼突厥擊敗過的敵人,宣稱他們敗於奧斯曼突厥的人海戰術,小雷浩暫時只能理解為他們是在為自己的無能和失敗尋找借口,以求得心理安慰和精神勝利,又或者只是想以某種借口麻醉自己,從此忘記那不堪回首的失敗。

    奧斯曼突厥為什麼能夠戰勝攻取,勝多敗少?

    小雷浩相信,奧斯曼突厥得以取勝的優勢,在於其國家政治以及軍隊的選拔、編伍、紀律、武備、訓練、指揮和兵法戰術等諸方面的綜合實力,領先並壓倒了他們曾經的敵人。

    若只強調奧斯曼突厥某個孤立的方面,那只會蒙蔽自己的眼睛,不能得出符合事實的真相。

    不過,小雷浩人雖年幼,但看人看事的視角,有時甚為獨特。『奧斯曼突厥為什麼能夠戰勝攻取,勝多敗少?』的問題,固然能夠引起他的興趣和關注,並深入思考。但他更感興趣的還是奧斯曼突厥如何從弱到強,從小到大的崛起,如何擴張,如何開闢更多疆土,得到更大的地盤,擁有更多的財富和臣民?

    奧斯曼突厥崛起的早期,剛剛從遊牧部落轉化成遊牧小王國的時候,他們的擴張,土地的取得也無非通過趕走當地拜占庭貴族地主,奪佔其地;從基督徒或穆斯林等等一切願意出價的人手中購買要塞;吸收投降歸順的封建領主進入奧斯曼人的統治體系;或者依靠聯姻結盟等等方式。

    那麼,在奧斯曼突厥崛起成為大國之後,又是依靠什麼方式?僅僅只是依靠對外戰爭嗎?

    雷瑾並沒有刻意去干涉或者打斷小雷浩的思索,甚至在小雷浩皺眉尋思之時還刻意保持了沉默,緘口不語,直到小雷浩暫時中斷自己的思索,露出一付思有所得的小大人模樣。或許,雷瑾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的這個嫡長子當作小孩子來教育,而是直接作為接班人來培養了。

    接下來,雷瑾並沒有急著詢問小雷浩都有哪些收穫,也沒有在此時就急於給出一個權威解釋。

    他與公孫一宏、司馬宜談起了郭若弼老元帥、馬啟智副元帥在呼羅珊,在『起而蠻』(克爾曼),在『錫斯坦-俾路支』的征伐戰事,談到了『和爾木斯』。小雷浩這時便又成了帶著耳朵的旁聽者,聆聽和思考,便是全部。

    「和爾木斯,它對於我西北的價值何在?我們又為什麼要去奪取並佔據它?而且是志在必得?」雷瑾拋出這一連串的問題,即是考問小雷浩,也是考問公孫一宏和司馬宜。當然,兩者之間的意圖是完全不一樣的。考問小雷浩,那是要他去想,去思考,並不一定非要他說出一個子丑寅卯,得出最終結論;而考問公孫一宏和司馬宜,則既有考較他倆的眼光是否深遠是否宏大的意思,也有籌算戰情變化,推演兵勢動向的用意。這兩位,雷瑾打算大用和重用,必要的培養作育是不可缺少的。

    「職下以為,奪取『和爾木斯』為出海口,用處雖大,卻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事兒,在我西北水軍真正頂用之前,近幾年的助益不會太大。力分則散,兵分則弱,我方南北兩路,分兵征戰,實屬冒險之舉。」

    很顯然,公孫一宏對郭老元帥的南下並不十分贊同,甚至對雷瑾同意郭若弼南下也保留自己的意見,而且毫不諱言。

    「當然,伺機奪取敵方重要的膏腴繁華之地,掠奪並運用當地的資財和人口以維持進一步的用兵征伐,以戰養戰,取用於敵,則增強和擴大了我方部隊佔有的物資財貨和人口基礎。

    古往今來,敵我對抗,常常依據各自需要,在全力破壞敵方府庫資財和糧秣,消減敵方人口的同時,運用部分軍力壓制對手的應對措施,以最終實現富強己方的軍國大略。『和爾木斯』是薩非伊朗帝國輸出生絲的重要貿易港,財用依賴甚重,我方奪之,勢必令其國力窘蹙,軍力削弱。從長遠來看,奪取『和爾木斯』不僅利於我方征伐薩非伊朗,也利於我方將軍力投入印度的莫臥兒帝國。甚至,我方亦可如薩非伊朗帝國一般,在『和爾木斯』將生絲等貨物販賣與西洋諸國之海商,使我之商民,皆享貿易之利。」公孫一宏並不想全盤否認郭若弼南下的意義。如果那樣做的話,即是對老元帥的不尊重,也是對自己的不尊重,狂妄之人,路不長遠矣。

    「你們來看。」

    雷瑾並未馬上回應,而是在寬大的紫檀書案上攤開巨幅的地圖,這是十分機密的軍用地圖,與外間傳世的《天下萬國坤輿全圖》不同,乃是堪輿署測繪製圖總局會同了秘諜總部以及軍府下轄相關司局,精心繪製而出的一系列僅供軍用的機密地圖,數量不多。

    「這是黑海。這是我們所在的『谷兒只』要塞。這上面是亞速要塞。這是克里米亞汗國。這是奧斯曼突厥。這是薩非伊朗。這裡就是『和爾木斯』!」雷瑾戟指一劃,從北到南,最終落到地圖上的『和爾木斯』。

    「你們看,東起陝西、四川,西至裡海東岸,北到嶺北以西,南至烏斯藏大雪山,偌大一塊,都是荒涼之地。蒙古草原、烏斯藏蠻荒、蒲犁高原,還有西域廣袤的沙磧、荒漠、綠洲,全部包容其間。這就是西域。東,是我中土富庶之區;南,是印度的莫臥兒帝國繁華;西,從裡海沿岸一路而西,綿延萬里,棲居著數不清的異族和國家。唯獨被包圍在中間的這塊區域,遼闊而荒涼,它就是橫隔東西的一道天塹。任何君主,想要橫跨天塹,遠征異域,其勢如同操舟怒海,首先需要考慮的是遠征軍如何橫越天塹並成功生存下來。

    秦、漢、隋、唐時代的商隊,曾經橫越這道天塹,貿易通商於異域;匈奴、柔然、突厥、蒙古,甚至烏孫、月氏這些遊牧部落,沿著這道荒涼天塹的北緣呼嘯往來,那裡有橫貫東西的草原地帶。牲畜與草原,就是他們橫越天塹的舟船和憑借。

    西域之地,固然地域遼闊,有著豐富的礦產、森林,但是大部分地區缺水,只有少量綠洲宜於農耕,其他地區大多只宜畜牧,天生糧食不足,自然也供養不起大量人口,糧食和人力的匱乏,決定了我們的軍政走向。

    我們即使佔據了西域內陸這些地區,可以憑借強勢擠壓沿海各國,但也隨時面臨被沿海的奧斯曼帝國、薩非伊朗帝國封鎖和絞殺的危機。我們必須打破這個囚籠困境,所以取得出海口,奪取『和爾木斯』是不得不冒險而為之的大事。

    因此郭老元帥要南下征伐,本侯當然傾盡全力支持他,甚至可以親征黑海來呼應他的南下攻略。

    這對我們很重要!」

    雷瑾稍微停頓,然後說道:「在雲南,在緬邦甸,在南洋,我西北為什麼要取得並經營出海口,同樣是出於這個考慮!又豈是區區『天下通商,四海貿易』幾句,就可以解釋得了的也?」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公孫一宏、司馬宜當下此刻豁然貫通,以前許多想不通透的地方,撥雲見月,驟然明朗。

    小雷浩也有醍醐灌頂之感,原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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