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和爾木斯?和爾木斯!(1)
二月十九。
這一日,傳說乃是觀音大士誕辰。普天之下,諸如觀音廟、大悲院、白衣庵之類的宮觀寺院、廟宇道場,此日皆誦經聚會,俗稱『觀音會』,香火極盛。唪大悲咒持戒葷酒的善男信女,是月皆食素以敬菩薩。
西征元帥府老營,距離內定為西北陪都的『河中直隸府』(原『撒馬兒罕』城)二十里,所在曠野,水草豐美。
老營之地,師旅駐紮,常有數萬軍兵在此休整備戰,元帥府官吏又不甚禁四方商販往來貿易,天長日久之下,便在老營左近自然而然形成了幾處互市,市廛熱鬧,繁華竟是不下於帝國腹地的江南市鎮——西起第一駝城南口,東到第七駝城米市東口,約摸二十四里半,蜿蜒環繞,全是市肆商舖,會集著各地商人,雲集著各種貨物,帝國兩京、南北各省、蕃胡諸處的商賈,三代以來金石鼎彝詩書畫印的各種古玩,時興的錦緞綾羅、刺繡布品、家什用具、西洋自鳴鐘,等等等等,無不盡有!
今年的『觀音會』,河中府治下的眾多中土香客,提前了大半個月聚集在河中府各處新建佛寺叢林,就等著在二月十九這日上香祈願;不僅如此,許多河中府以外的善信也紛至沓來,要趕這一遭的熱鬧。
於是這老營周邊的各處駝城營帳,在觀音會這日也就越發的人潮湧動了。買東西,看熱鬧,看稀奇,開眼界,吆喝叫賣,討價還價,牛馬嘶鳴,鑼鼓當當,又有被踩掉了靴子鞋子的,被扒走了荷包褡褳的,走散了同伴、孩子的,一個個呼朋喚友,一聲聲叫叫嚷嚷,舉目所及,人山人海!
午後時分,第五竹與王強兩人穿過熙熙攘攘的人叢,在茶棚子下面揀了副座頭,白臘桿子長棍一擱,山籐杖一撂,背囊往腳邊一放,便忙著召喚茶博士過來上茶上點心,一派又渴又餓,急於歇腳打尖的困乏模樣。
資深賞金客第五竹與背包商王強在嶺北荒野相識之後,為避禍起見,相約轉赴西域謀生求財,兩人遂爾便在不久之後聯袂遠赴亦力,立足於斯,置地買宅做下一番不小的營生,再之後兩人又輾轉遷徙,來到此間落腳,也即是去年年末才改稱『河中直隸府』的原『撒馬兒罕』城。(事見第六十四卷第一章背包商、神秘人和狼群)
兩位大肚漢一頓風捲殘雲的大吃大喝,將茶博士端上來的茶水點心通通墊了肚子,這才又叫上一壺濃釅熱茶,慢慢兒品啜消食。
「餓們已經收了不少胡珠,等會再轉轉,看能不能從那些波斯胡商手裡再多收幾顆『青泥』。這次真沒白來。呵呵。」王強喜上眉梢,一邊兒有滋有味地喝著茶湯,嘴裡低聲的跟第五竹說著話。常年走南闖北,這吃苦耐勞的本事,王強也算是練出了幾分,就比如說那些番胡蠻夷之人日常慣喝的『邊茶』,滋味是極苦澀的,就是西北地面那些久經胡風熏染的漢人也多有不敢輕嘗其味的,這駝城茶棚裡的茶葉縱然是比那黑磚頭一般也似的『邊茶』要好上那麼一些,卻也極其有限,但王強向來精粗不忌,對苦澀的『邊茶』都能甘之如飴,就更不要說這茶棚子裡的茶了,他總歸是能從苦澀的茶湯中品出有滋有味的感覺,從而怡然自得的生活著!
「是啊。」第五竹隨口答腔道,「如果能碰上和爾木斯的胡商,青泥珠也算不得什麼了。」
珍珠九品,其中直徑五分至一寸為「大品」,一顆圓潤光潔的徑寸之珠便值千金以上,古時所謂的『隋珠』、『青泥』即是此類;一邊扁平而一邊如覆釜,直徑五分至一寸,光澤略似鍍金的「璫珠」亦是珠中之珍,即古之『明月』『夜光』是也,其市價比之「大品」亦不惶多讓;而「走珠」、「滑珠」之屬則稍次一格,價值亦次於『璫珠』,其他如『官雨珠』、『稅珠』、『碎璣』之類則等而下之,價亦遞降矣。西域胡地,自古以來便有不少「大品」的徑寸大珠轉徙貿易,這『青泥』大珠與則天女皇之間的傳奇故事,數百年後仍然時時被人提起。第五竹與王強合夥,從西域販珠入關,轉賣到帝國內地,雖說他們只賺取中間的買賣差價,利錢卻是極厚,一顆價值千金的『青泥』大珠,足可讓他倆一次賺足幾千塊蟠龍銀圓的厚利,也就難怪見多識廣的王強如此熱切,一心盼望著能與波斯胡商達成交易了。
販珠生意,第五竹和王強並不是第一次經營,也知道名貴的「大品」胡珠,出自西域『和爾木斯』。這『和爾木斯』,又稱『忽魯謨斯』,商賈雲集,市廛繁華,亞拉伯人稱之為「擁有宏麗市集的美好城市」,波斯諺語則說:「如果世界是一枚戒指,那和爾木斯將是戒指上的寶石。」國朝太宗年間,三寶太監奉旨出海,船隊曾經多次抵達西洋的『忽魯謨斯』港,其後也有不少華夏海商遠涉重洋到此貿易,以瓷器、絲綢、茶葉交換『忽魯謨斯』的藍寶石、紅寶石、黃水晶、珍珠、珊瑚、琥珀、羊毛布匹及地毯等貨物。三寶太監下西洋的故事,第五竹、王強倒是略知一二,但如果不是做販珠生意,他們倆未必知道『和爾木斯』是什麼玩意,更不知道三寶太監曾經到過那裡,自然也不知道賞金會館通譯告訴他們的『和爾木斯』與三寶太監下西洋曾經到達的『忽魯謨斯』港其實是同一個地方。對他們倆而言,只需要知道來自『和爾木斯』的胡商手裡有上好珍珠,甚至可能有大品的青泥珠待價而沽,這就成了。其他的,有必要知道嗎?
「咦,那不是河中府的費掌櫃麼?他怎麼上這兒來啦?」第五竹就在答話的當口,透過熙熙攘攘的人叢,看到了一張熟面孔,雖然那人頭戴四塊瓦皮風帽,外面還兜著羊毛氈子斗篷,只露出了小半張臉,約莫是不想被人看清面孔,但眼神犀利的第五竹還是一眼就辨認出了那人是誰。
王強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道:「哪個費掌櫃?」
「就是『太平興國』的那個費掌櫃,你忘啦?河中府分號的。」第五竹一邊壓低聲音回答王強,一邊隱蔽的收回目光,他畢竟是闖蕩多年的賞金客,江湖人,這會已然發現那費掌櫃的身前身後可是隱隱約約跟著不少的護衛,而且還都是不太好惹的練家子、狠角色,他自然不願意招惹無謂的麻煩。
「哦——」
王強見狀馬上醒過神來,閉口不語。他以前也是見過費掌櫃的,這時自然就對號入了座,知道費掌櫃是哪一位了。他們這些賞金客兼小行商,在現在這個年頭也是少不了要跟錢莊、當鋪打些交道的,有機會見過費掌櫃這樣身份的人並不稀奇,甚至彼此之間有個一面之識也都沒甚奇怪的。
等那位費掌櫃從他倆歇腳喝茶的茶棚前匆匆走過,進了不遠處的一座大氈房,王強眼中幽幽光芒一閃。第五竹已經與王強搭伙了不短時間,當下自然明瞭他的意思,兩人對視一眼,會心而笑,一切皆在不言中——太平興國錢莊河中府分號的大掌櫃,悄無聲息的就來了老營地面,而且還有意遮掩著不讓人看清他的面孔,顯然是不想驚動任何人,這其中必有古怪。這費掌櫃為何悄然而來?這其中也許就有他們草莽小人物可以鑽的一些空子,大人物吃肉他倆不眼饞,但如果能夠啃上幾塊大人物們手邊漏出來的骨頭,喝上一口肉湯,他們就歡天喜地了。只是這機會嘛,還得他們自己尋摸,講的就是一個眼疾手快,遲則失機。
費青衣匆匆走進氈房時,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行藏已經落到了外人的眼中,他已經很小心了。
大氈房是姑蘇孫家的字號,費掌櫃的老朋友孫霜羽即是這家字號的大東家,借個地方談點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易如反掌。
氈房裡,『天寶銀號』的大掌櫃白天勰一盞『新安松蘿』在手(事見第四十八卷等),正與一側相陪的東道主孫霜羽談笑風生,聊得很高興。
作為『太平興國錢莊』前武威分號的掌櫃費青衣(事見第五十五卷第二章等),自然知道『天寶銀號』大掌櫃在帝國錢莊業的份量有多重,他年前能夠在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榮升河中直隸府分號的大掌櫃,名下分享的身股也翻了一番,白天勰當時的傾向性評價起了相當大的作用,雖然白天勰並不是『太平興國』錢莊的人,但他這位『天寶銀號』大掌櫃說的話,『太平興國』方面也必須慎重對待。進了氈房的費青衣,看見老朋友孫霜羽與白大掌櫃言笑晏晏,甚為相得,心裡由衷的為他這位老朋友感到高興,能夠得到『天寶銀號』白大掌櫃的欣賞,總不會是壞事。
「如何?打聽到了麼?」
孫霜羽一見費青衣進來氈房,不待他落座,便忍不住問了起來。
「呵呵,」費青衣卻知道孫霜羽這話是替白大掌櫃問的,暗笑自己這老朋友未免心急,當下也不拐彎抹角,「元帥府雖然至今守密不洩,但從我們之前掌握的種種跡象,以及我剛剛通過內線迂迴打探到的一些內幕消息,歸總到一塊兒,可以確定,我們先前推測的那個事,當有六成以上的准信兒。」
「果真如此?」這話聽在白天勰的耳內,面色微微一變,眼中閃過一抹興奮的光芒。
「果真。元帥府確有向俾路支山地及其南面的臨海地區進兵的意圖,最終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想南下攻拔薩非伊朗的阿巴斯港、和爾木斯港。」費青衣顯然事先有過深思熟慮,對自己的論斷相當之自信。
「如此說來,『女皇阿羅斯』的哥薩克騎兵軍團,進軍克里米亞,就只是側翼的佯動,目的在於牽制奧斯曼帝國的兵力。元帥府眼下正在秘密謀劃和準備的大事,就是對薩非伊朗的大會戰?」白天勰皺眉說道,「留給我們的時間可是很短啊!」
未正三刻,白天勰、費青衣、孫霜羽仍然聚在氈房中商議謀劃著他們的『要事』。
中途離開茶棚相當長時間的第五竹和王強,又在這個時候兜兜轉轉的重新回到了茶棚,兩人臉上的神色顯得有點詭異,興奮、亢奮、疑慮、猶豫,還有點手足無措。
王強本身擅長**大槍術,功底硬扎,與他相識的賞金客、行商都清楚這點。他也曾經從賞金會館花錢學到了一些實用的技巧、秘術,比如箭術、飛刀術、攀援術、探礦術、堪輿術、繪製地圖、傷病自救、火器使用、毒藥配製、潛蹤匿跡等等,這些也不是什麼秘密,在賞金會館的檔案中都有記載,任何人只要花錢,也都能夠瞭解這一切。不過幾乎沒有人知道他身懷天賦異秉,一雙耳朵堪比那神話裡的『順風耳』,天生就能聽到極遠處的聲息動靜。這一次,王強便是利用自己的天賦,在第五竹的掩護下,不著痕跡的盡可能接近費青衣走進去的那個大氈房,偷偷聽取氈房中人的對話。
費青衣等人前面的氈房對話,尾隨而去的王強並沒有機會聽到,但是他們後來在氈房中商議時的一些對話,王強卻是斷斷續續聽到了一些,雖然並不真切,也不連貫,但這已經足夠他將聽到的大部分對話前後串聯在一起,連猜帶蒙的推想出大概輪廓了。
費青衣、白天勰、孫霜羽等自然是做夢也想不到,在他們的嚴密防範下,居然還有『隔牆有耳』的事情發生,他們完全不知道他們費心費力所得到的秘密就這樣洩露了出去,落入有心人的耳中。
費盡心思偷聽到的內幕消息,也絕對出乎了王強、第五竹他倆的想像——西征元帥府即將發兵南下,攻略俾路支山地及其南面臨海地區,並以奪取和爾木斯、阿巴斯兩個臨海貿易港口為此役用兵之主要目的。
作為賞金客,第五竹、王強兩人對俾路支山地、阿巴斯港、和爾木斯港這些地名並不算太陌生,賞金會館的秘密懸紅單子就有相當數量是與這幾個地名密切關聯的。
而第五竹本人,以前更是曾經去過俾路支山地勘測探礦,還繪製過蒲犁高原以南廣大地區的地圖,最遠甚至到達瀕海的漁村港灣,當地土人稱為『巴爾納』的一個異國地界。
整個俾路支山地,其西南是哈蘭沙漠,而蘇萊曼山、吉爾特爾山聳立於俾路支山地的東緣,南面則有莫克蘭山橫亙海岸,把俾路支山地與其南面長達兩千多里的臨海地帶『莫克蘭』海岸截然分隔開來。整個俾路支山地,山脈環繞,谷地、盆地分佈其中,境內道路崎嶇,乾旱少雨,植被稀疏,除了山地之外,多是沙磧荒漠地貌,當地土著主要是『俾路支』人。這個地方,人少,耕地也少,相當的荒涼和貧瘠,遊牧土著多數以養牛、羊、駱駝為主。
在這樣荒涼貧瘠,水源稀少的土地上,最多的就是盜賊和劫匪,或者說在這片土地上,路遇的任何一個遊牧土著,都可能是亦民亦匪的傢伙。俾路支山地周圍諸國若是意圖佔領並統治此地,不管怎麼做,都是進退兩難——派遣的軍隊如果兵員較少,其下場將是被當地盜匪消滅;派遣的軍隊如果兵員較多,又勢必面臨飢餓和乾渴的威脅,勞師動眾而得不償失。這樣一來,俾路支山地也就成了周邊諸國眼中的雞肋,只要能夠維繫名義上對該地的統治,周邊諸國的君王們一般都懶得理會這塊土地上的土著民以及他們的死活。
百年之前,西洋的波圖加人遠渡重洋,佔領了俾路支山地以南非常重要的海上貿易商港『和爾木斯』(『忽魯謨斯』),盤踞多年,結果『薩非伊朗』的『阿巴斯』國王在位之時,經過多年整軍經武,最終在英吉利人的幫助下,出兵驅逐了盤踞在『和爾木斯(忽魯謨斯)』的波圖加人,並在『和爾木斯』島的對岸新建了『阿巴斯』港。這一點,在賞金會館刊印的《天下萬國兵要地誌全書》中是有記載的,也不是什麼機密,任何人都可以查閱到這些東西,甚至可以千字二十文的價格,請一兩個抄書匠抄錄其中的部分內容,留以備忘,隨時查閱。
第五竹、王強兩人雖然有心,但在費青衣所在的孫氏氈房附近徘徊良久,也只是偷聽了一個大概情形,之後他倆專門跑了一趟賞金會館派駐此地的『行館』,翻檢查對了他們當下可以借到的檔案圖籍,一點點的對照串聯,最終將王強偷聽到的那點兒支離破碎的對話,勉強拼湊出一個全貌輪廓,從而隱約窺破了白天勰、費青衣等大商巨賈們下一步的秘密動向。
俾路支山地,無疑擁有豐富的礦藏,煤、鐵、銅、鉛、硫黃、石墨、石油等等多有,搾油、毛織也較為普遍,第五竹更清楚這片土地的銅礦礦脈非常之豐饒。但如果僅此而已,也不值得西征元帥府為之大動干戈,勞師襲遠,顯然此役所謀之遠之大,遠非尋常黎庶所能想像,即便是五大錢莊這樣人脈廣厚、財力驚人的帝國大商號,也很難了然所有內幕實情,亦不得不為此費盡心思,多方打聽。而第五竹、王強雖然只是庶民中的小人物,卻在這個關節點上機緣巧合,借五大錢莊之勢力窺得其中一點點內幕;他倆當然清楚,這等天上掉餡餅的好運道不可能再有了,他們既然提前知道了此事,便已經得了天大的先機,如何在西征元帥府的南進之役中搭車分一杯羹,藉機賺個盤滿缽滿,贏得潑天富貴,這才是他倆接下來需要好好合計一番的大事兒。為了這,他倆既興奮,既亢奮,卻又不免有些疑慮,有些猶豫,以致手足無措,臉色自然不免顯得詭異。
他倆應該慶幸,太平興國錢莊河中分號費青衣費大掌櫃的,這時此刻並不曉得隔牆有耳這回事,否則他倆的麻煩可就大了——費大掌櫃雖然面相慈悲,但他絕對不是一個慈悲的人!
夜深千帳燈。
手擎銀燈,俯視沙盤。
鬢髮斑白的西征老帥郭若弼,默然注視著沙盤上一泓海水中間的一小塊——『和爾木斯』,控扼海上商路要衝的島嶼,海岸邊緣的『阿巴斯』商港,以及與『阿巴斯』港隔海遙望互成犄角之勢的『和爾木斯』港,便是此次揮軍南進志在必得的出海口了。
郭若弼眸中目光深邃。
太宗年間,三寶太監奉皇命七次下西洋,通舟楫之便,致天下之利,遠者如滿剌加(馬六甲),『秩達』港(沙特之『吉達港』),祖法爾(阿曼之『佐法爾』),阿丹(亞丁),木骨都束(索馬裡之『摩加迪沙』),卜喇哇(索馬裡之『布臘瓦』,或譯『巴拉韋』),麻林(坦桑尼亞之『馬林迪』),慢八撒(肯尼亞之『蒙巴薩』);近者如爪哇的『攬邦』港(『南旁』港)、高郎務(斯里蘭卡之『科倫坡』)等等,船隊所至,萬邦來朝,威震海外,四夷賓服,聲威赫赫,一時無兩。其中,天朝皇家船隊當年亦多次經過並駐泊於『忽魯謨斯』,也即如今之『和爾木斯』補給休整。
歲月無情,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太宗年間皇家船隊七次下西洋的壯舉已惘然不可復見,而今西征元帥府麾兵南指,決意攻取『和爾木斯』,遙想當年,追思前賢,他郭若弼此舉,究竟是鑄就輝煌,彪炳史冊?還是徒留罵名,遭人唾棄?
世界戒指上的寶石,有著宏麗市集的亞剌伯名城,『和爾木斯』啊,爾將花落誰家?
甘霖六年二月,西征平虜軍會同哥薩克僱傭騎兵進攻克里米亞汗國,欽察蒙古抵抗激烈,突厥奧斯曼募敢死士赴援。
三月初三,突厥奧斯曼與欽察蒙古聯軍一部,出兵急攻亞速要塞,欲解克里米亞之困。調任黑海總督不及半年的馬錦親臨前敵,坐鎮亞速要塞督戰指揮。十二日,敵虜渡濠,雲梯攻壘,平虜軍銳士乘城射之,敵皆應弦而倒。西北將士奮勇,近之者以火銃、火器、檑木、熱沙、火油、長槍、勾鐮等擊之,遠之者以弓弩射之,更遠者以火炮及之。而敵虜乘筏渡濠,落水而溺者,登梯而墜者,中矢石而踣者,為數甚多。十四日,馬錦又命壯士數百,乘夜縋城而下焚燒敵虜雲梯、沖車等數十座,斬獲酋首百餘級。
與此同時,突厥奧斯曼另遣一軍大舉圍攻『谷兒只』要塞,要塞守備將領初期禦敵用兵措置不當,『谷兒只』幾度告急,西征元帥府急令抽調『哈薩克行省』(由前『哈薩克汗國』的部分疆土,再加上前『烏茲別柯汗國』的部分疆土組成的軍事行政區)、瓦剌宣慰府(前『哈薩克汗國』東部、南部和北部的部分疆土以及前『烏茲別柯汗國』的部分疆土,被平虜侯漸次分封給青海蒙古部、瓦剌四萬戶、吐蕃領部、鮮卑土人領部等從征有功的番蒙將士,作為他們各自的采邑領地,西北幕府因此置『瓦剌宣慰府』以統管當地的分封新貴)、烏孫行省(前『烏茲別柯汗國』的部分疆土,包括其汗廷領地在內的軍事行政區)、北庭行省等多個行省和數個直隸府的奴隸軍團共二十萬奴兵往援『谷兒只』,又招義勇軍八萬以壯聲勢。
『谷兒只』要塞告急之際,突厥奧斯曼、欽察蒙古的聯軍,於三月二十五日攻破亞速要塞外圍營壘,而突厥奧斯曼的後續援軍也兵臨亞速城下,兩路敵軍合二為一,自三月二十五日起連續攻城,敵我攻防至為殘酷。
欽察蒙古、突厥奧斯曼聯軍先於三月二十五日火攻亞速要塞萬勝、克敵、金湯等城門,突厥奧斯曼軍後於三月二十七日分兵進攻亞速要塞之東南門,黑海總督馬錦是日傳檄『黑海邊疆鎮撫使司』、『裡海邊疆鎮撫使司』、『阿斯特拉罕邊疆鎮撫使司』(皆『黑海總督衙門』督辦轄制的軍事轄區)等地方,抽調守備僉兵及奴兵共十五萬作為後備,隨時候命支援亞速要塞。
突厥奧斯曼、欽察蒙古聯軍,見西北援兵將至,亞速要塞守禦嚴密,遂爾一面遣使者至河中直隸府議和,一面準備攻城,大肆趕製各類攻城器械,如雲梯、沖車、編橋等等。至四月,敵軍議和不成,攻城甚急,然而亞速守軍巋然不動。
黑海總督馬錦於三月二十八日下令,命雷坎雄、雷離人、雷震東、雷艮勇四位黑旗驍將,每人各領親衛營一千人,另撥奴隸騎兵兩萬逆襲敵後以分賊勢,實為餌軍之偏師。雷坎雄、雷離人、雷震東、雷艮勇作為平虜侯麾下統領幾大黑旗軍團的嫡系將領,自然常年駐守西北的後方腹心之地,作為機動的精銳力量、刀刃部隊,隨時候命出動。幾大黑旗軍團雖然常駐後方腹地,不過並不是未經戰事的太平師旅、少爺部隊,包括『霹靂薔薇』獨立近衛軍團、火鳳軍團、幾大黑旗軍團在內的一干嫡系直屬軍團,上至正印統兵官,下至旗下所有副裨將官、軍官、銳士、營兵都得遵照平虜軍『戍戰輪調更番宿衛』之制,不斷對調轉徙至其他編製部隊服役,戰時則主要調往前方行營、軍團、部隊、戍所參戰,即便是雷坎雄、雷離人、雷震東、雷艮勇這樣,作為黑旗軍團的統兵將領『節度指揮使』,歷年以來他們也都曾多次輪調轉徙至西域,參與西征之役(統領一軍的『節度指揮使』奉命輪調他處,雖然其本部兵馬不能隨主將調動,但其麾下的親衛營卻可以隨著主將一同調遣)。以雷坎雄、雷離人、雷震東、雷艮勇在平虜軍中的戰功、資歷和地位,也只有馬錦這樣甘心當孤臣的上司,才敢於將輪調到前方作戰的他們作為餌軍使用,且只撥給奴隸騎兵,這不僅是對他們練兵統兵才能的實戰考驗,也是對他們的為將之道、用兵之道的考驗,智謀、勇氣、信心、決心、意志、武技、體魄等等,都將在鐵與血的碰撞中得到實戰的殘酷檢驗。
雷坎雄、雷離人、雷震東、雷艮勇都是久經沙場的將領,雖然不滿馬錦的命令,但皆慨然領命,分途而行。自黑海穿插挺進突厥奧斯曼帝國之腹心,一路多設旗鼓,大張聲勢,意在誘敵。千里掠襲,忽分忽合,屢挫敵鋒,然敵軍雲集,重重圍困,諸將游擊轉戰,音訊隔絕,風餐露宿,期間之艱難困苦,一言難以盡述。
是年六月,平虜侯西行入駐河中直隸府,戰時陪都遂爾確立,斯時河中府城修葺未完,半城皆是營造修葺之景象。敵我圍繞亞速要塞、谷兒只要塞的爭奪仍然難分難解,勝負難料,戰事膠著,陷入僵局。
六月底,平虜侯親率護衛親軍第一軍團、獨立近衛軍團、火鳳軍團自河中府北上西進,趕赴『谷兒只』要塞督戰。途中即遭遇敵軍,雷瑾設計誘敵來攻,遽以火炮轟擊敵陣,再以精騎銳卒正面衝擊,近戰克敵,覆其軍殺其將,首奪突厥奧斯曼軍之銳氣;次役,平虜侯示形於南,會戰於北,誘敵入甕,圍而殲之,六日之內三戰三捷,滅敵五萬,其後盡屠敵營,不留俘虜,前後斬首虜總計十一萬八千有奇,敵軍膽氣盡喪,未敢遽然再戰。
八月,平虜侯重施誘敵之故伎,率軍閃電突入奧斯曼帝國境內五百餘里,其間故意洩露行蹤,且戰且行,引敵銜尾來追,而預伏驍將溫度、雷天雲於敵後隱蔽待機,待敵軍追至預設伏擊陣地,奇兵突出,斷其逃路,遂爾四面合圍,形成關門打狗之勢。敵眾據險死守不降,而突厥奧斯曼的八方援軍星夜兼程,來救被圍之軍。斯時各路敵軍馳奔雲集,戰局情勢至為凶險,雷瑾不為所動,在即將被敵方援軍合圍之前經兩日鏖兵苦戰,突入敵壘,斬首四萬有奇,敵將也在陣中授首,爾後雷瑾率領全軍在敵軍重圍之中施施然破圍而去,全身而退,突厥奧斯曼軍計不及此,竟是來不及追擊。
經此三戰,平虜侯聲威大震,遂遣麾下親信戰將公孫一宏、司馬宜各統大軍圍困突厥奧斯曼帝國數年前重新佔領的前薩非伊朗帝國西部重鎮『桃裡寺』(大不裡士)和『耶烈溫』(埃裡溫),自己則親提大軍截擊奧斯曼帝國來援之敵。八月八日,雷瑾在桃裡寺以北五十里一舉擊敗奧斯曼帝國援軍主力,斬、俘十萬餘,虜敵主將,力退援敵。八月九日,雷瑾不待休整便率軍回師,不顧麾下將士疲勞傷亡,堵擊意圖從『桃裡寺』突圍逃遁之敵,力戰合圍,鎖城困敵。被圍『桃裡寺』的突厥奧斯曼軍,數番硬戰不得突圍,至八月十三日糧絕,將士饑疲,全軍頹困,無法再戰,只能困守孤城。甘霖六年九月初二,雷瑾下令三軍合擊,火炮轟鳴,聲震百里,一個時辰即突破『桃裡寺』城壘,陣斬突厥奧斯曼軍『桃裡寺』主將,屠其城壘,血流成河。
在嚴冬來臨之前,突厥奧斯曼帝國『穆拉德』蘇丹皇帝在東方戰局連遭挫敗的事實面前,終於醒悟,來自東方的『西征元帥府』老帥,戰功赫赫的郭若弼雖然已率軍南下,與薩非伊朗帝國大戰於呼羅珊之地,但西北幕府治下總攬黑海一帶軍國重事的新任黑海總督馬錦,並不是什麼可欺的軟腳蝦,其麾下數十萬僉兵和奴兵匯合成軍,絕對是奧斯曼帝國無法小覷的力量;而西北幕府的君主,中土帝國的『平虜將軍』雷瑾親自坐鎮『谷兒只』,那可是一位手段比郭老元帥更恐怖更血腥更陰狠的統帥,奧斯曼帝國想要趁西征元帥府大舉南進,黑海一帶兵力較為空虛的機會,重新奪回『亞速』要塞和『谷兒只』要塞,顯然不太現實了。年輕的『穆拉德』蘇丹皇帝遂有退兵之意,然而奧斯曼帝國近百年來,後宮專權的傳統沿續已久,登基不過數年的『穆拉德』蘇丹皇帝身後也有著『蘇丹皇太后』克塞姆(希瑞人,『穆拉德』蘇丹皇帝之母)垂簾聽政,年輕的『穆拉德』蘇丹皇帝召集眾大臣議事,卻是眾議紛紜,分歧明顯,一時不能決斷。
到了這個時候,突厥奧斯曼帝國的蘇丹皇帝都萌生了退兵之意,敵我雙方圍繞兩大要塞的爭奪大戰終於趨向緩和,進入重兵對峙時期,平虜軍上下力守亞速要塞、谷兒只要塞不失,阻遏了突厥奧斯曼帝國向東方擴張之企圖,並給予突厥奧斯曼帝國及其附庸欽察蒙古人的裡米亞汗國以極大的打擊和震懾,使之不敢再行輕舉妄動,從而在郭若弼率領西征軍精銳南下之後,達成維繫並穩定黑海周邊的對峙態勢而且要有所進展的目的,但是西北方面也為此目的而付出了巨大而慘重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