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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卷 第一章 行轅(1) 文 / 金龍魚

    第一章行轅(1)

    甘霖六年的初春,平虜侯行轅出嘉峪關,過敦煌,經星星峽,移駐於『哈密軍民執政府』的省治——哈密城。

    哈密之地,在西北幕府進兵西域之後,乃是西去東返、通衢四方的交通咽喉,軍伍征伐、商賈貿易、移民墾殖等大都旋回往返於此;加上哈密境內,煤、鐵、鹽、金、銅之類礦藏都極為豐富,兼之土地豐沃,水草肥美,其地不僅盛產五穀、瓜果、藥材,且牛羊馬駝等牲畜也是滋息為盛,實乃宜農宜牧的一方寶地。西北幕府歷年在此苦心經營,已然將『哈密軍民執政府』以及與其接壤相鄰的『土魯番軍民執政府』,打造成了平虜侯經略西域的糧秣重鎮,後方輜重給養中轉集散的樞紐要衝,一應糧秣輜重的儲備、轉運、供應,軍馬的馴養、調配、轉輸,軍械火器的鑄造、轉輸、儲藏、撥給,傷患將士的療傷休養,等等,皆有賴於哈密的運轉,地位可謂極其重要,無論雷瑾摧敵破虜於國門之外的心思是如何的急切,平虜侯行轅也不得不在哈密逗留一些時日——糧秣輜重畢竟是一軍命脈,雷瑾別的都可以不理,唯有這個不能不理。

    風清夜寂,月滿西樓。

    銀釭照影動,幽香近人來。一雙雪白皓腕伸到雷瑾面前,輕輕將一碗冰糖燕窩羹擱在書案上。長時間文火細熬的燕窩羹,盛在青花薄胎的細瓷小碗中,光是看著就覺得精緻入眼,賞心悅目,更不用說其他的了。

    伏案疾書的雷瑾不用抬頭,便知道來的是何如雪。在如今的平虜侯府,原先在雷瑾身邊擔任貼身侍衛掌班的棲雲凝清、翠玄涵秋、倪法勝、倪淨淵等四位峨眉麗姝,業已另有任用,隱身於幕後,極少在人前公開露面了。而接替她們職司的則完全替換為雷瑾最近幾年一手調教出來的貼身侍衛,其中便有何如雪、何如霜這何氏兩姐妹在內,另外的兩位貼身侍衛掌班則依然從出身於『峨眉坤流』的新銳侍衛中選拔,這麼做也是為了照顧峨眉派方面的情緒和感受,畢竟峨眉派在西北幕府的草創初期就已經投在平虜侯麾下效力,若是平虜侯府現在『突然』釋放出某種『峨眉派已經失寵』的風聲,哪怕是無心的舉措,也會導致很多人的誤讀誤判,進而引發巴蜀震盪,這無疑是雷瑾不願意看到的結果。所以,即便是替換貼身的侍衛,雷瑾也不得不在『忠誠』與『能力』等必需條件之外,慎重考慮其他更多的因素,譬如峨眉一派在雲貴川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再譬如平虜侯府與峨眉一派在利益上早已經緊密捆綁在一起,這些個現實因素都須一體兼顧周全,以避免外界的誤會和猜疑。

    何如雪當年被雷瑾以『假女』的名義收留在平虜侯府之時,年方十六,而從先帝爺還在位的甘露元年到了如今的甘霖六年,時光荏苒,已是七八個寒暑悄然變換,何如雪也已經從一個猶帶青澀的美人胚子,完全出落成為一位亭亭玉立的成熟尤物,嫵媚嬌美,明艷非常,性情又是極溫柔,常能從雷瑾的一個眼色、一個微小的舉動中察覺他的心思,侍奉左右自是善解人意,深得雷瑾之歡心,漸漸得寵也就不足為奇了。

    雷瑾繼續批示手裡的公牘,眉梢微抬,瞥了一眼,『唔』了一聲,示意已經知道了,卻是不大理會他面前的美嬌娘——這也難怪,這平虜侯府中最不缺少的就是千嬌百媚的美女,視若未睹也不算什麼太奇怪的事。

    茸茸狸帽遮梅額,金蟬羅翦胡衫窄。

    何如雪側身玉立,一雙翦水明眸望著伏案辦公的雷瑾,沒有說話。

    太師椅當中端坐著的雷瑾,面無表情,緊閉的雙唇間隱然帶著幾分冷峻的氣息。

    何如雪知道雷瑾素來就不是話很多的一個人,近年以來,隨著雷瑾心性越發的深沉穩重,就更是惜言如金,絕不輕發了。就是西北幕府召集的『文武大議』、『集議決策』以及『咨政會議』等等與軍國大政息息相關的重要會議,雷瑾如非必要,也往往言簡意賅,絕不多言。現下見著雷瑾全神貫注於公事之中的情形,何如雪也不去擾他,只靜悄悄地立於一旁,聽候他隨時的使喚。

    夜色清幽,一輪銀月斜掛天邊。

    行轅中懸燈如晝,戈戟森然,這些年針對平虜侯的謀刺事件陸續出過幾十起,雷瑾所到之處的戒備,自然格外的森嚴。

    宋玉華(字『明霜』)側耳聽了聽北房那邊兒的動靜,偏頭對寧玉真(字『凝翠』)說道:「凝翠妹妹,爺看來一時半會忙不完,也不知道甚時能歇了,還是讓丫頭們端上夜宵來罷。」

    寧玉真(字『凝翠』)輕輕頷首,答應著:「也好。就這樣罷。」

    下頭侍侯的丫頭們,卻是早就把夜宵吃食兒準備妥當了,也不過是幾碗兒紅稻米粥,幾碟子小點心,幾碟子爽口鹹乾菜罷了。

    現在雖然是出行在外,臨時下榻,但平虜侯行轅的酒饌飲食、糕餅茶點,備辦烹飪一如往例,精燴細作,不遺餘力,可謂奢靡無盡,窮極心思,務求菜餚酒饌精美適口,契合平虜侯府霸據西北的氣派,絕無隨便將就一說,譬如什麼醃胭脂鵝脯、野雞爪子、酒釀蒸鴨子、雞髓筍、火腿燉肘子、火腿鮮筍湯、炸鵪鶉、糟鵝掌、糟鵪鶉、鵪鶉崽子湯、牛乳蒸羊羔、叉燒鹿脯、椒油蓴齏醬、酸筍雞皮湯、蝦丸雞皮湯、野雞崽子湯、酸筍雞皮湯、荷葉湯、建蓮紅棗湯、合歡湯、鴨子肉湯、火腿鮮筍湯、蝦丸雞皮湯、燕窩湯、火肉白菜湯、糖蒸酥酪、奶油松穰酥、蓮葉羹、棗泥山藥糕、桂花糖新蒸栗粉糕、藕粉桂糖糕、如意糕、菱粉糕、雞油卷兒、松穰鵝油卷、螃蟹小餃、豆腐皮包子、惠泉酒、金谷酒、合歡酒、屠蘇酒、金華酒、蘭陵酒、西洋酒、紹興酒、玫瑰清露、木樨清露,等等等等,平常人想得到的和想不到的茶酒吃食兒,古今中外,東西南北,五湖四海,域內海外,無不包羅盡有,想吃點什麼都不算難。只是這鐘鳴鼎食之家,每日裡酒菜豐盛,糕點不斷,誰還有興趣一板一眼日復一日的喝酒吃飯呢?但是人們又不能僅靠那些個酒菜填肚子,總還得多少吃點兒米飯麵食什麼的。只有主食下肚,這人啦才能有充腸飽肚的感覺,因此吃粥也就成了米飯麵食之外一種不錯的主食選擇。

    再者說,不管多麼美味的吃食,人要是天天重樣的吃,這吃多了都會感覺膩味,總得變著花樣換著吃才有好胃口。人嘛,喜新厭舊才是本性,你要是朝秦暮楚,事主不忠,又或者始亂終棄,富而易妻,自是人品有虧,德行有瑕,聲名玷辱,都少不了被人戳著脊樑骨唾罵和譴責,面臨的道德壓力沉重,便不得不有所顧忌,有所收斂;但在這吃食上花心思,不管你怎麼變著花樣的喜新厭舊,卻是最沒有道德壓力的事情,人們在這上頭便也很少顧忌了,譬如吃厭了常見的米飯麵食,完全可以在米面主食的干稀做法上變著花樣兒的折騰一番。

    就以宋玉華、寧玉真在平虜侯府的身份地位而論,堂堂的平虜侯貼身侍衛掌班,夜宵吃食兒只上些紅稻米粥、鹹乾菜什麼的,倒不是窮家小戶以粥果腹的光景,而是閥閱世家飯飽而弄粥的作派。

    這廂兒一得了吩咐,下頭的小丫頭們趕緊著就擺上桌子,布了碗碟,利索地端上紅稻米粥和佐餐的點心、鹹乾菜兒,宋玉華、寧玉真一邊吃著,一邊慢慢的聊著家常。

    廳裡陪著宋玉華、寧玉真消夜閒聊的一干女眷,除了侍侯飲食起居的小丫頭,多半都是峨眉坤流一脈出身的貼身侍衛,皆屬峨眉菁英,擅長舞刀弄劍,精熟峨眉一脈的秘傳武技和諸般入世雜學,對權謀韜略之事也頗有涉獵。就比如宋玉華,峨眉師門中的道號是『玉華』,授業恩師另賜表字曰『明霜』,而『宋』則是她的俗家姓氏;寧玉真,師門中的道號是『玉真』,字曰『凝翠』,俗家姓『寧』,兩人道號姓字皆有,與一般的峨眉列門弟子相比自是不同,其身份地位比之一般的峨眉內門弟子確要高出老大一截,即便不是萬里挑一,那也是從峨眉一派歷年的宗門汰選中脫穎而出的內門菁華,與早期進入平虜侯府的棲雲凝清、翠玄涵秋等人屬於同一階級,否則峨眉方面也不會將她們倆送入平虜侯府效力了,當然考慮到雷瑾素有將美貌女冠、美貌女尼納為禁臠私寵的『惡癖』,峨眉高層的心思也絕非正大光明就是了——在平虜侯府的侍衛、近衛、護衛乃至警衛圈子中,從來都不會也不可能是峨眉一家獨大,對這一點,西北各方都心如明鏡。光是在侍衛圈子中,以前就有幾大鬆散派系彼此制衡,沒誰可以獨佔風騷,比如雷瑾歷年陸續抽調到西北的江南親信是一大派系,歸附投效的前彌勒教高手又是一大派系,峨眉一脈高手又另成一大派系,軍中『銳士』出身的高手也是一大派系,還不要說西北、西南各方勢力各自薦舉且被平虜侯親自選拔進來的侍衛也都有各自的小圈子,他們雖然不能與侍衛圈子的幾大主要派系分庭抗禮,倒也隱隱有抱團之勢。峨眉方面要想在西北治下維繫和穩固他們已經取得的地位和利益,爭取更大更長遠的利益,就得盡最大的可能向西北幕府隸下衙署官廳中安插部署他們的『自己人』,佔據盡可能多的官場地盤,而侍衛,尤其是貼身侍衛這一塊,乃是雷瑾身邊近侍,素來極親近的,自然是峨眉派無法割捨的要地,只有盡力佔據更多地盤之心,哪有拱手讓於他人之理呢?峨眉方面對此的關切之意更是甚於其他,也很捨得將宗門的菁英弟子送進來謀個好『出身』,得個好『差事』,其中種種曲折幽微的心思昭然若揭,也不消說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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