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襲擊(2)
比楊青更早一刻警覺到苗頭不對的是車隊隨行的僱傭標師和幾個賞金客——已經習慣了刀頭舐血生涯的他們,不會輕易將自身陷入莫測凶險乃至措手不及的境地。對外界的動靜,始終保持起碼的警惕,是他們能在這一行當長久生存下去的不二法門。
來自長安『常盛標行』的領隊標師謝中原,原本在第四輛騾車上,這時卻早已經翻身上了車頂,左手挽三石軍弓,右手已然挾了四支三稜利箭,準備扣弦射出。
身為恩襲乃父謝仲之『飛騎尉』勳官爵祿(追授)並特旨降三等賜爵的軍功爵『壯士』,謝中原雖未從軍,卻也是在冊的『備役僉兵』,有義務應召從征的同時,他也相應享有『壯士』軍功爵的各項特權,可以申領內務安全署巡捕營或軍府頒給的各種兵器武備執照,譬如擁有『壯士』爵者,其本人就有權擁有軍馬兩匹、三石以上軍弓兩張及制式箭矢百支、神臂弩兩張及弩矢三十支(非有令徵召,不許將弩攜離家宅)、軍用長短火銃各一支及火藥彈丸若干、甲冑兩付(非有令徵召,火器甲冑亦不許攜離家宅)、各色軍用盾牌四張(非有令徵召,軍用制式盾牌不許攜離家宅)、刀劍等短兵和其他雜式武器若干。正是因為擁有了相關的兵器執照,謝中原現在才能公然攜行弓力達到三石的軍弓往來各地,否則他只能攜行和使用弓力低於三石的獵弓,其殺傷力和射程肯定遠遜於三石軍弓了(其實西北邊地允許民間私有的兩石獵弓,在帝國內地也都是屬於軍用硬弓之列,官府通常都不會允許一般的平民百姓私有家藏,就是那種一石弓力的獵弓,內地官府也禁止獵戶人等攜入城鎮;西北邊地之所以將兩石的硬弓視為獵弓,與西北千百年來屢遭胡虜侵掠,民風剽悍剛烈,邊地官府不得不允許邊民團練自保的傳統相關,乃是因地制宜的特例;帝國北方的九邊之地,也都或多或少存在類似情形,官府默許或者公然允許民間擁有兩石以上但低於三石弓力的硬弓)。
謝中原注視著前方的一雙眼睛,在暗夜中流轉著幽光,陰冷狠厲,他此時彷彿不是這人世間的人類,而是在荒原上遊獵的孤狼,陰狠而可畏。
「殺!」
吼聲如雷,箭嘯懾人。
謝中原無師自通的箭術,準頭還相當不錯,箭矢自那輛駟車前方兩匹馬騾的前胸斜剖而進,鋒鏃無情地楔入馬騾的身體,斜插入胸,血花飛濺。
在前車上乘坐的賞金客『捕風』劉邦,就在這個時候,旋風一般疾衝而進。
三柄小斧,剎那間劃出三道美妙的弧形冷芒,無聲飛旋而出,忽焉已至那輛駟車上方,破空銳嘯即在此時陡然大作,如鬼哭嘯一般的,懾人心魄,令人恐懼而絕望。
這是『捕風』劉邦還在平虜軍中當斥候那會兒,學到的一種『鬼斧』戰技,雖然後來因為犯了軍律被攆出了軍隊,但軍中學到的一身本事,卻是讓劉邦終身受用了。
三柄小斧如同撲食兀鷹一般,呼嘯著旋斬而下,冷冰冰的斧刃衝錯迴旋,如同長著眼睛一般,倏然穿簾而入,破進車廂。
蓄積的狂暴力量驟然爆發。
木屑橫飛,人影紛亂,數人飛跌而出,血腥撲鼻。
霎時間,黑霧湧起,綠火竄走,一整段官馬大路即刻陷入烏天黑地境地,不辨東西南北。
刀光連閃,叱聲如雷。
綠火眩光,崩濺四飛。
「小心毒火——!」有人在混亂中大喊,黑暗中的嗆咳之聲,此起彼伏。
車騎交錯而過,形勢一片混亂。
在錯車馳過的剎那,麻城約車馬行的五輛騾車都相繼被人趁亂砍擊了數刀。
駕車的健騾吃痛之下,嘶叫著向前猛衝狂奔。
衝在最前面的一輛騾車陡然扭轉,翻覆在地。
人喊。
馬嘶。
金鐵交鳴。
慘嘶。
怒吼。
天搖地傾,驚心動魄,怎一個亂字了得?
『天!』
滾落在路旁的楊青已經完全看不清道路,心中無聲狂叫,渾身寒毛森立,陰冷透骨。
眼前這一幕,針對他楊青而來的味道簡直是呼之欲出,這明顯是蓄意的劫道兇殺,很顯然有些人不希望看到他楊青繼續巡視,已經按捺不住了——或者就是富縣、榮縣當地的某些有力有勢之人,得到了他楊青即將前往巡視鹽務的消息,生怕當地某些見不得人的鬼蜮勾當被他撞破揭露,從而大白於天下;又或者是合州的某些人,不願意讓楊青這位『喪門星』抵達他們的『地盤』。
正混亂間,一聲震天長嘯破空而起,在人叢中轟鳴作響。
謝中原的身影衝出黑霧。
刀吟如泣,長刀出鞘。
四個蒙面匪徒捨騎下馬,刀如疾電,猝然匯聚,勢若雷霆,力壓謝中原。他們顯然明白,不解決謝中原這個強悍的標師,就甭想順利達成他們的目標。
謝中原沉叱一聲,無畏前衝,迎著刀叢,疾奔而至,刀光流瀉,電虹翕張……
人影刀光一閃而過,謝中原的身影從刀叢中一掠而過,倏然消失。
「砰——噗—」
四個頭顱飛擲,血雨紛飛。
「天啊……」
一個慌不擇路的車馬行夥計,剛好看到這血腥無比的一幕,驚怖厲叫著,一手急抹灑入眼睛的血水,一頭回身疾奔。
四具無頭血屍,這時方才倒在血泊中抽搐,血如泉湧。
瞬息間,屍橫七具,血肉模糊。
包圍在謝中原身邊的蒙面匪徒,一個個駭然變色,全是一付見了鬼的表情。
頃刻間七具血屍,委實驚心動魄。謝中原的家傳少林刀法,乃是從屍山血海的廝殺惡鬥中洗練磨礪出來,凌厲狂暴,冷血無情,殺人也實在太過於乾淨利索,出人意料,目睹了這一切的匪徒,驚駭莫名也就在所難免了。
謝中原雙目冷芒如刀,殺氣洶湧。
他手中的長刀,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的青鋼雁翎刀,甚至都沒有開鋒。
剎那間,謝中原的神、意、氣、力,凝聚一體,與刀合一。
刀鋒再出,那必將又是一番石破天驚的景象,所向披靡,有我無敵。
暗夜中血腥濃重,人影乍合又分……
時間只是一剎那。
這一剎那即是生死的分野。
刀光如電閃雷奔,狂猛凶狠。
蒙面匪徒在刀光下潰不成軍。
血流滿地……
胸開腹裂的匪徒,三三兩兩,屍橫於道,其情其景,令人慘不忍睹。
殘餘的匪徒狼奔豕突,已逃出百步開外,蹄聲如雷,塵埃飛揚,消失在沉沉夜色當中。
數十名來襲匪徒,僅有十數名逃得最快的人,於千鈞一髮之際,從血腥搏殺的現場脫離,飛騎逃遁而保得性命,其他人等當場死了二十幾個,七個重傷,他們的坐騎沒有一匹能重新爬起,大半折蹄斷頭,倒了一地。
麻城約車馬行的大掌鞭死了兩位,是被翻倒的車馬壓死的。
楊青的隨從,車廂內不及跳車逃命的楊氏家僕,血肉模糊,慘不忍睹。倖存的僕從,或者腿腳骨折,或者手斷頭破,也是傷勢不輕。
血腥過後,未死的人們驚魂未定,卻也無暇多想,都趕緊著救死扶傷,死者擺在路旁,傷者趕緊上藥裹傷。
這注定是一個傷痛無比的驚魂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