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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卷 第三章 司民之牧(4) 文 / 金龍魚

    第三章司民之牧(4)

    木訥沉默的店家,帶著一臉憨笑,將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狗肉端上桌來,肉香一下子便充滿了整個店堂。

    就在楊青都忍不住暗嚥一口饞涎的時候,門首一暗,卻是一個人無聲無息,如同鬼魅一般閃了進來。

    兩名僕從戒備地注視著不速之客,不約而同的摸上了袖箭,一觸即發。

    「慢!」

    楊青急忙喝止,他已經認出不速之客是誰了。

    來人正是與他合作愉快的賞金客『捕風』劉邦,這廝當然不是唱《大風歌》的那位無業遊民出身的西楚沛公以及後來的前漢高祖皇帝,此劉邦非彼劉邦也。

    劉邦身形短小,貌不驚人,然後舉手投足之間,靈巧敏捷,行如狸貓,顯然不是尋常人。他其實曾經是寧夏邊軍游擊營的斥候,在平虜軍中搏得了『猛士』頭銜的軍功爵,也是一個殺人如麻的狠角,因為觸犯軍律而暫時退役回鄉,在內務安全署的鐵血營掛名領著干餉,不甘寂寞的劉邦便在賞金會館謀了一份差使,又幹上了他的斥候老本行,專司偵伺打探、隱匿追蹤等事。

    雙方雖然約定在婁山鎮會面,但並未約定具體地點,楊青主僕三人僅在這僻靜小酒店吃了一會酒,就已經找了上門,這位劉邦不愧是軍中斥候出身,『捕風』之名,實至名歸。

    劉邦也不客氣,逕自坐在楊青身邊的空位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傾了一碗『紅苕純燒』,道一聲:「晚到了一會,罰酒三碗,在下先乾為敬!」,說著便是一仰脖子,一口氣牛飲而盡,喝一聲彩『好酒!』,又自傾了一碗,片刻之間,已然連干三碗,卻是面不改色。

    本來面帶不豫之色的兩個楊氏家僕,至此也不禁豎起大拇哥,同讚一聲:「好漢子!好酒量!」

    楊青也不著惱,只是吩咐店家上酒就罷了。話說這劉邦也是『猛士』軍功爵,雖然不是『公』、『侯』、『伯』、『子』、『男』、『上柱國』、『柱國』、『上護軍』、『護軍』、『上輕車都尉』、『輕車都尉』、『上騎都尉』、『騎都尉』、『驍騎尉』、『飛騎尉』、『雲騎尉』、『武騎尉』之類將官、軍官的封爵或勳官,但論其身份地位,在西北也是可以與『儒士』分庭抗禮的,雖然其人很有些草莽桀驁氣息,但卻是真漢子真性情。楊青其實頗為欣賞這樣的人,橫刀立馬,馳騁疆場,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的戍邊軍人乃是國之干城啊!

    一頓吃喝,漸入佳境。

    「楊先生,其中真相已經查得差不多了。」劉邦習慣性地壓低聲音,「米家的父輩就是依靠搾取佃戶血汗發家。我西北兼併川東彌勒教地盤之後,米家靠著奴隸開採煤礦,而且將他家在煤礦上的獲利先後投入錢莊、當鋪、藥房、油坊、南貨,現在已經是川東和貴州的大戶人家。

    米家煤礦強迫奴隸長時間連續上工,而且經常虐待奴隸,礦坑『走水』(火災)、塌方、冒水、爆炸層出不窮,很多奴隸死於礦難。

    米家還利用從地方衙門拿到的特權,四處誘騙貧民去做礦工,從道理上來說,米家需要支付這些貧民礦工的工錢,但米家的工錢不但很低,而且還要以種種理由剋扣和拖欠這些礦工的血汗錢,所有被誘騙而去的貧民礦工等於被米家變相監禁,除非死在礦上,否則根本不可能辭工他就。

    那些奴隸礦工,活得豬狗不如,貧民礦工雖然稍微好一點,但也非常有限。

    礦工經常吃不飽飯,礦坑的伙食吃多了容易拉肚子,不少礦工拉稀拉到便血,不少人甚至因此而死。

    米家礦坑內非常潮濕悶熱,礦工們只能裹上牛犢褲在礦坑里長時間勞作,以致不少勞工下半身潰爛,又得不到任何醫治,最後淒慘的等死。

    礦工不斷的死亡,死了之後就被隨便填埋在山裡的土坑,成為無名屍骨。

    即使是貧民礦工,如果遭遇礦難死亡,米家算是開恩,意思一下,家屬最多也只能領到二三十塊銀圓的燒埋銀私了,其他什麼都得不到。

    當中真是暗無天日……」

    「狼心狗肺,為富不仁,果然如此。」楊青陰沉著臉,冷笑一聲,「難道本地的監察院、民爵士也都與米家沆瀣一氣,蛇鼠一窩?這麼多年,竟然沒有人向上舉發?」

    「敢於揭發米家不法情事的人都遭遇了不測,甚至被人滅門,是人都會害怕啊!而且米家的石炭廠和煤礦戒備森嚴,外人根本無法靠近,拿不到可信的證據也很難扳倒米家,有心無力只能徒呼奈何。在下應承楊先生之請秘查米家罪惡,也是冒了莫大風險。在米家的地盤上踩探消息,難啊,一個不慎,動輒就是殺身之禍!」劉邦苦笑著解釋道。

    「又是一個無法無天的土皇帝!」楊青冷哼一聲,隱帶兩分譏諷之意,「現在當務之急,一是將這個事的內情快馬急送到成都或者長安;二就是進一步取得有力的事證。最好是能夠想辦法拿到人證。至於物證,也要盡可能拿到重要的證據,包括相關的來往帳簿和書信。雖然到時候,巡捕營進駐米家礦場,也能拿到一些物證,但能夠事先拿到的物證,還是要盡可能拿到為好,避免被他們狗急跳牆,毀滅證據。」

    「這事有點難度。」劉邦沉吟片刻,道:「關鍵是人手不夠。再則,小可的手下,也多是擅長打聽消息的線人、耳報,夠膽深入虎穴搜尋物證的人,不過兩三人。現下要想潛入米家礦場警備森嚴的中樞要地,殊非易事。另外,將消息送到成都或者長安,非得忠誠可靠之人不可,這也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

    「這卻不妨。」楊青笑道:「學生早先在長安時,便與臨潼常氏的常盛標行接洽,僱傭了數名精幹標師入蜀行事。回到成都,學生又秘密延請了幾個大標行的可靠標師,都是身經百戰的豪傑;另外,成都公孫武堂的兩位地級大武師,五位玄級武師也慨然允諾前來幫手,都是可信可托的好漢子。人手上,劉兄弟不須擔心。」

    「長安的常盛標行?還有成都的大標行?可是峨眉門下的標行?——加上成都公孫武堂的人,」劉邦心下稍安,「真是這樣的話,則事尚可為!」

    「還有一個好消息。」楊青彷彿定要給劉邦一個驚喜,又道,「學生在長安之時,獲悉巡捕營飛鷹總隊的人,其實也已經注意到了米家。只不過,現下西北重心盡在西域,他們一時抽調不出得力人手來徹查奸宄,以致姑息養奸,禍害一方。這消息,對於我監察院的追查行動也是較為有利,一旦我等能夠拿到比較重要的事證,即可促令巡捕營出動,將米家一網打盡,掃清陰霾,重現朗朗青天。

    此事不是尚有可為,而是大有可為啊!」

    「哈哈,這樣就好。」劉邦亦知強龍難壓地頭蛇的道理。與地方豪強作對的事情,那可不是沙場上明刀明槍砍殺那麼簡單直接,如果沒有過人的智謀和心計的話,任你有萬夫不當之勇,也是死無葬身之地,說不定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現下,楊青即是早有謀劃部署,他也大大安心,「我等但聽楊先生吩咐就是。」

    「如此大善!」楊青笑道,「小心無大錯,做事之人該當如此。這畢竟牽涉許多兄弟的身家性命,理應慮事周詳,劉兄弟行止謹慎,學生就更加放心了。」

    涼殿參差翡翠光,朱衣華帽宴親王。紅簾高卷香風起,十六天魔舞袖長。

    西北的入秋天氣,溽暑尚未消退,秋老虎還在威風八面,逞著最後的威風。

    武威平虜堡的宴賓涼殿之上,清歌妙舞,絲竹悠揚,彷彿已將秋老虎的威風驅散了大半。

    蘭州肅王、寧夏慶王、平涼韓王、漢中瑞王四位地位尊隆的封藩國主都在主位上就座,而平虜侯雷瑾則在下首設席相陪,這按照國朝禮制來說,並無絲毫僭越違禮之處。

    但從實際的情形來看,地位尊榮的四位皇族親王各踞一席,在主位上正襟危坐,顯得頗為拘謹,甚至是惶恐,完全不像平虜侯那樣隨意放鬆——這倒是怪不得他們,雖然皇族親王地位尊隆,其冕服、車旗、邸第,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皆伏西拜謁,不得鈞禮,然而人在屋簷下,焉能不低頭?何況他們這幾位本就沒有實權的『皇族囚徒』,又被西北幕府完全剝奪了護衛甲仗,成為完完全全的籠中鳥,西北幕府留著他們不動,已經算是非常非常的高抬貴手了。這個時候,手綰西北大權,掌握著西北各家封藩王府生死存亡的平虜侯卻在他們的下首陪坐,平虜侯自己不在乎,但是他們在乎啊。現在平虜侯還是讓他們安富尊榮,這說得是好聽,但帝國形勢已然明顯,朝廷威儀盡都衰落,皇族榮光已然消泯,地方強豪心懷異志,擁兵自重,割據一方,意圖逐鹿,皇甫一族的家天下雖然名義上還是金甌未缺江山一統,實際上已然四分五裂。他們這些末路王孫,榮華富貴,金帛子女,乃至生死存亡,都操諸於人手,又豈能不在意?焉能不惶恐?自然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觸怒這雄霸西北的土皇帝——平虜侯宴請他們的用心昭然若揭,幾位親王其實也都明白,平虜侯就是隱約在警告他們這些封藩親王不要找麻煩,純粹就是例行的敲打敲打,再當泥菩薩一般把他們供在神龕上擺個樣子,只要各家王府老老實實不耍花樣,平虜侯府自然也是好顏相向,否則就不會對他們這麼客氣啦!

    涼殿之上,平虜侯府的教坊司女樂搬演的乃是在江南地面流傳頗廣的『十六天魔舞』,只是平虜侯府的歌舞班頭又重新作了編排而已。

    話說這「十六天魔」,乃是蒙元帝國末代皇帝妥歡帖木兒極為喜好的歌舞。妥歡帖木兒怠於政事,荒於游宴,惟淫戲是樂,以三聖奴、妙樂奴、文殊奴等一十六名宮女日夕舞於御前,名為十六天魔,頭上垂髮數辮,戴象牙佛冠,身被纓絡,著大紅綃金長短裙、金雜襖、雲肩、合袖天衣、綬帶鞋襪,執『加巴剌般』及鈴杵等奏樂而舞。又有宮女以龍笛、頭管、小鼓、箏、琵琶、笙、胡琴、響板、拍板等按舞合奏。這等清歌妙舞,自蒙元覆滅,已而歸入「荒政」之列,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皆視之為亡國女禍,然有元一代,畢竟竊據天下將近百年之久,江南繁華之地,淵源於蒙元宮廷的十六天魔舞傳習不絕,至今卻已成氾濫之勢,本朝士紳宴飲賓客,鹹樂為之,不以為怪,更不會因為這十六天魔淵源於蒙元『胡舞』而厭棄之。

    十六天魔舞固然曼妙絕倫,然而在座諸人卻是都有點兒心不在焉。

    四位皇族親王心有憂懼,因而不能全情投入於樂舞,無可厚非;其實,看似隨意放鬆的雷瑾,也很難全情投入到眼前當下的清歌曼舞當中。

    為政治國,從來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隨著西北幕府實際控制下的疆土日益擴張,人口不斷增長,治域之中,包納百族,漢蠻胡夷各族人等在信仰、習俗、文化、語言、文字,乃至日常衣、食、住、行、婚、喪、嫁、娶上的差異迥然,彼此間的歧視、傲慢、疏離、自負、偏見等等,無時無之,無地不有,互相之間的矛盾衝突難以避免,想要各族之間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認同和包容彼此的存在,除了時間這一必要的條件之外,亦與當權者如何施政治理有相當的關係。

    西北幕府治下疆土版圖正在不斷向西域向北疆延伸,而向南疆藩國滲透的趨勢也日益明顯,在莫臥兒帝國統治下瀕臨南方大海的印度之地也已經在西北幕府的視野當中;西北幕府的戰爭觸角已經伸向了中土黎庶難以想像的異域他鄉,移民屯墾的腳步越來越遠,鐵騎侵掠的步伐越邁越大,各級軍政衙門呈報上來的軍國大事、民生俗事每天每日如潮水般湧向西北幕府的中樞,雷瑾為政治民雖然敢於放權,敢於放手,敢於用人,在很多軍政事務上擔任著甩手掌櫃的角色,但即便是如此,實際上需要他親自過目的機要樞密,需要他親自決斷的軍國大事,仍然是多得讓一般人覺得頭疼,公務繁冗,說是日理萬機也絕對不算過分。

    而自從今夏嶺南事變以來,帝國境內波瀾頓起,四方割據諸侯都各有一番動作,西北雖然現下傾全力於經營西域,對於帝國東方的風起雲湧目前只想坐山觀虎鬥,暫時還不想東出潼關、夔門等關隘,急著攙和四方諸侯那點中土逐鹿的破事兒,但是——西北方面不急著攙和,並不等於說西北方面不關注中土諸侯的逐鹿爭霸。嶺南事變,已然首著先鞭,吹響了群雄逐鹿的號角,天下都要從此動起來了,新的動盪不可避免,戰火必將蔓延帝國。在這個時候,潼關、夔門以東的諸侯爭霸形勢,東方諸侯們的動向,雷瑾亦不能不予以密切關注。

    東有諸侯逐鹿,西有西域戰事,北有韃靼人中間那些不甘臣服歸附的叛逆殘餘反抗之心未死,南有漸趨腐朽的莫臥兒帝國如同鮮美的肥肉一樣誘惑著雷瑾的目光,諸般種種,有太多的軍國大事,有太多的長策大略需要雷瑾拿定主意,拍板決策了。

    事實上,就是在西北幕府治下的各府各縣,隨著時間的推移,林林總總的行政積弊也漸漸顯露,並大有增多之勢;官場上諸般種種的陋規『頑石』,長久以來雷瑾其實也都有一點點記在心裡,不斷思考著怎麼撬動那些陋規『頑石』,推動西北政治的大力發展——所謂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作為西北當權者,如何防微杜漸;如何從根子上抑制『碩鼠』、『白蟻』在內部滋生蔓延,以及如何防止自身的統治根基被內部形形色色的『碩鼠』、『白蟻』腐蝕侵蝕;如何保持長治久安,諸如此類,一直以來始終都是雷瑾關注的大問題,而且也相繼醞釀並頒布推行了許多新政,譬如『致仕養廉銀』,譬如『軍人終身榮耀津貼』,譬如經過多年醞釀而設立的『審計院』衙門以及另成體系的審查使、審查官,等等等等,但是雷瑾以及西北幕府的高級幕僚們並未滿足於此,仍然在不斷醞釀和探索有助於長治久安的路子——他們都曾熟讀歷代國史,自然很清楚西北開府至今不足十年,又是遠離帝國腹地的邊陲之地,正是大力推行新政的較好時期,如果等到一代兩代三代人之後,那時再想大刀闊斧的變法維新,就會觸犯太多人的利益,遭遇朝野之間的莫大阻力,斯時主政變法之人往往無功有過,變法也往往會半途而廢。要知道兩千年來,也就是法家國士『商君』衛鞅在窮途末路的秦國推行的變法,未曾遭遇人亡政息的噩運,雖然衛鞅本人最終慘遭車裂之刑,但衛鞅之法卻得以薪火相傳,這實在是秦國之幸,商君之幸,法家之幸,亦是中土之幸。

    通常,一個地方的官僚風氣形成,既有歷史傳統,也有鄉土地緣上的差異。地方政治和官僚風氣,其差異更多地體現為鄉土文化的差異。一個地方的官僚吏治,開明或保守,激進或守舊,庸碌無為或奮發有為,在底蘊上取決於當地人在整體上共通的認知、情感、信念等諸多無形的東西。這也是一個地方其所有官民士紳有別於其他地方的特質,它是無形的,又是很穩定或者說很頑固的,很難被完全徹底的取代消亡,同時它還很隱蔽,久在當地之人往往視而不見,感而不知,正所謂是久在芝蘭之室不聞其香,長在鮑魚之肆不覺其臭。

    地方政治和官僚風氣中的反面要素日積月累,行政積弊和陋規頑石若是得不到及時有效的清除和匡正,一個地方的官僚政治就會失衡、失序,從而導致當地吏治的畸變,官吏往往碌碌無為,疲塌平庸,怠於政事,以無過為榮,不思進取,甚至於滋生種種**昏聵暴戾之舉,以致民怨沸騰,這就要求上位當權者審時度勢,以超常舉措對之加以匡正和重塑。

    盤根錯節的行政積弊和陋規頑石,即便幾乎是在廢墟上重建的西北幕府,都有相當程度的存在。而在雷瑾看來,西北開府以來,經過多年的治民理政,從西北幕府直轄的軍政衙署到地方上的各個府縣衙門,形形色色的『積弊』和『頑石』日積月累,滋生蔓延,已經成為西北繼續前行,邁向更寬更廣天地的攔路虎、拌腳石,是得選擇一個合適機會對這些積弊、頑石做一次大的清理不可了。

    內外軍政從無小事。如何做,怎麼做,才能長治久安?這是任何一個當權柄政者都會面臨的根本問題,而每一位當權者都有不同的解決思路,因此施政的楔入點也因人而異,各有不同,但在吏治上著力做些文章,卻是古往今來當權者們不約而同的選擇。相對於在施政上大刀闊斧的維新變法可能帶來的朝野動盪甚至地震,在某些官僚風氣上著力整肅吏治可能相對更容易一些,當權柄政者在這兩者之間如何抉擇,又或者兩者兼顧,這是一個權衡利弊得失的計較盤算,雷瑾自也不能有所例外。

    雷瑾以及長史府的許多幕僚,就是已經敏銳地洞察到在當前形勢下,西北內部所存在的行政積弊和陋規頑石已經積累到一個比較危險的地步,他們都意識到,現在是到了痛下決心,解決一些問題的關鍵時期,雖然在此之前已經做了許多努力,醞釀推行了不少新政,但這還遠遠不夠!

    但是,下一步將施行什麼舉措?這卻是需要雷瑾的決斷了!

    為政唯難,西北幕府早已經不是當年草創時節的狀況,如今家大業大,西北幕府的一舉一動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免就有許多顧忌,每項施政都必須慎重權衡,考慮方方面面的反應,把握好其中的分寸小心施行。投鼠忌器,這無疑都是很耗費心血和心智的事情。

    在這樣的時候,如果不是出於鎮懾西北的諸位皇族藩王,同時又要適度安撫皇族藩王那且驚且懼的可憐小心肝,雷瑾又哪裡有偌多的心思和空閒時間來靜靜欣賞美妙的歌舞呢?他眼近確實很難全情投入的欣賞眼前清歌曼舞的美妙,因為他暫時沒有那個閒情逸致了。

    銀燭秋光冷畫屏。

    送走了幾位封藩親王,宴罷而歸的雷瑾接過侍妾冰縠奉上的銀製波斯茶壺,仰脖大飲一口,只覺茶湯甘腴香甜,這是在濃茶中攙了牛乳和糖霜沸煮的吃法,香冽不減,卻少了濃茶的苦澀,乃是域外傳來中土的煮茶法。若只是苦澀的濃茶,就不宜這麼大口大口的牛飲狂喝,而需要細細品味。

    此時夜色已深,雷瑾渾無倦意,打算在今天的晚課(武道修行)之前,繼續細看臣下幕僚呈上的若干重要條陳。

    能夠被雷瑾留下細看深思的條陳,當然不是普通的重要事項,而必然是牽連甚廣,影響深遠的事項。

    與雷瑾始終在思考的吏治問題若合符節,臣下幕僚呈上的這些個條陳都是圍繞著兩件事在闡述各自的意見和看法。

    其中之一,就是『審計院』第一任『都審計官』向平虜侯提呈的建言條陳。他建議,西北幕府治下所有軍政官吏,其名下擁有的全部私人財產及其妻子兒女名下的私人財產都必需在其上任入職或履任新職之前,一一在有司報備稽核,記入檔案;而在其離任他就或者致仕養老之時,則必須『給由交代』,即由相關衙署(審計院各級辦事衙門、各曹司署的審查使[官]衙門、稅課提舉司稅務巡檢衙門等等)對其私人財產也同樣進行審計勾考,並與其公務上的『給由交代』結果一併記入官吏的考成、考察檔案或者直接移送相關的法司審斷當事官吏的罪行,『都審計官』的建言大意就是如此,其主旨便是以此法盡可能遏止官吏的貪賄瀆職。而雷瑾此前曾命人將『都審計官』的條陳抄送幕府直屬的高級幕僚、長史府所屬高級官僚、軍府所轄高級將領、審理院的高級司法判、監察院的監察使、議政會議的大咨政、咨政等文武官員,並指示這一部分官員就此各抒己見,言者無罪。現在就已經有若干高級文武官僚就此呈上了他們的陳事手札,表達各自的態度,闡述各自的意見,這亦是雷瑾在醞釀重大決策之前,察納諫言集思廣益的一個必經環節。

    其二,則是與西北幕府早年所頒布的《告發舉報則例》等律法條例緊密相關的一則提議。這條提議是長史府長史劉衛辰的提議,主旨是盡最大可能,動用官方力量以保護『告發人』、『舉報人』乃至『證人』的身家性命,防止他們被牽涉到相關案件當中的官吏、土豪、劣紳、強梁等挾私報復。劉衛辰建議,在鐵血營雪獒騎士中專門設立一個秘密衙門,委派精幹得力人員保護『告發人』、『舉報人』乃至『證人』和他們的妻小家眷,甚至在必要時將『告發人』、『舉報人』或『證人』遷徙至異地安置,並改換戶籍身份,避免『告發人』、『舉報人』乃至『證人』和他們的妻小家眷被人蓄意打擊報復或者陷害栽贓。劉衛辰長史如此提議,卻是緣由於西北的現實狀況。數年以來,已經發生數百起有案可稽的西北幕府官員、地方官府官吏以及土豪劣紳交通官府挾私報復『告發人』、『舉報人』、『證人』的大案,當事人中的『告發人』、『舉報人』、『證人』或是被人雇凶殘殺,或是被人栽贓入獄,甚至還有不少被人滅盡滿門,釀成驚天血案;若不是巡捕營、鋤奸營耳目眾多,能夠將某些隱情內幕直接上達於長史府或平虜侯府,這些被人蓄意湮沒的冤獄才得以平反,這些被人蓄意掩蓋的血案才得以懲凶。否則,也許這些冤死的無辜者冤沉海底,再無重見天日的機會,更不可能安然瞑目於九泉之下了。有鑒於此,劉衛辰長史覺得有必要設立專門的官署,以強有力的若干措施保障《告發舉報則例》等律法在西北全境得到有效貫徹和執行,維護西北幕府的威信和聲譽;盡可能消除『告發人』、『舉報人』、『證人』在告發、舉報、作證上的種種顧慮,堅定他們告發、舉報和作證的信心;遏止和打擊某些有力有勢之人,鋌而走險,大肆報復『告發人』、『舉報人』、『證人』,藐視法紀權威的猖狂行徑。對於這點,雷瑾亦深以為然,所以劉衛辰長史的這一提議也被抄送相關幕僚,要求他們抒發己見,建言獻策。

    總之,圍繞這兩件牽連甚廣,影響深遠的大事,必須要有事先的充分醞釀,爭論甚至反對的聲音都要細加斟酌,至少要在西北幕府的高層幕僚中形成較大的共識,才能逐步醞釀成熟,並選擇合適的時機加以推行——雖然,雷瑾的個人意向幾乎是決定性的,但作為一個雄心勃勃的團體,在軍國大政上盡可能的凝聚共識是極為必要的,主君一味的獨斷專行只能導致君臣之間的離心離德,何況這兩件事還都動輒牽涉到西北幕府治下的整個官僚體系,牽涉到西北的所有官吏呢?即便是雷瑾,對此也不得不慎重其事,為政絕不能操切冒進啊。

    銀燈高照,《》,雷瑾就在燈下細看臣下幕僚的每一份條陳,考慮著每一條意見的利弊,在心裡默默深思權衡,直到子夜時分,方才釋卷,例行的晚課也是不能懈怠敷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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