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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卷 第三章 司民之牧(2) 文 / 金龍魚

    第三章司民之牧(2)

    從這五位客人的冠服裝束,明顯可看出佩劍挾弓的尚武風氣極為濃重,亦都可以看出西北幕府治下的儒生與帝國他處儒生有著明顯的不同了。只因這西北邊塞,本朝數百年來,屢有『套虜』(河套的韃靼人)『馬賊』寇邊入境,往往一年數警乃至一夕數警,所以儒生中精通騎射之技者不乏其人,允文允武者在所多有,平日裡習慣於穿著箭袖革履、佩長劍挾強弓以便隨時禦敵守塞、保家衛國者也相當之多,甚至於公然穿著胡服、番服招搖過市的儒生也不算頂頂稀奇,反而平常時日裡穿著寬袍大袖的儒服,帕頭平履的儒生卻不能算多就是了。至於道袍、褶子這類服色,帝國四境之內則上至儒生,下至貧賤,不分尊卑都有穿著者,司空見慣,不足為怪,即便有所區別也僅僅是在衣料裁剪上有所差異而已。

    雖然在西北幕府治下的府縣,大多數地面如今都已是胡虜、馬賊相繼絕跡,但人們多年沿襲下來的風氣和習慣自然不會一朝更易,商旅百姓佩刀帶劍根本不算什麼,就是挾弓帶銃也都沒啥稀奇的。

    炎炎夏日下的正響午時分,在樹蔭下喝著從地窖裡取出的冰涼葡萄酒,涼絲絲,甜滋滋,甜中又還帶點酸,啜飲一口,冰涼沁脾,週身通泰涼爽,十分的快意,又不時有風吹過樹梢,帶走一點暑熱,這日子自然舒爽得緊,大槐樹下的五位儒生因此談興極濃。

    身為監察院巡訪使的楊青此前卻是自蜀中遠來,在長安公幹多時,這時公事已畢正準備返回四川,長安士林中的幾位世交、故交自然是殷殷相送,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南關城外十里長亭猶不忍別,眼看著他得等到夕陽下山的時候才能束裝就道,踏上回鄉歸途了——不過,這也恰好避開了午後的溽暑,可以在晚上趁著涼快趕上一程,也未必不是好事。

    「聽說四川執政府正在發售『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不知其中利弊如何?平虜侯如此施政,其意圖是什麼呢?楊兄久在蜀中,想必比我等知曉更多內情,還請為我等解惑!」

    對於幾位世交故舊的這個疑問,楊青微微沉吟了一下,才回答道:「『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其實不是侯爺的意思,而是四川執政府的地方施政舉措。據說出自執政大人雷水平手下的幕僚。不過,我在長安聽到一些官方的消息,長史府和侯爺都在密切注視四川執政府這項施政的成效,關注它的利弊。」

    「哦——換而言之,如果四川執政府此舉成效不錯,長史府和平虜侯爺權衡利弊之餘,是很有可能在整個西北治下推行此項施政的了?!那,四川執政府是想通過發售這種『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以達到什麼目的呢?」

    「哦,據僕所知,這種『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就是有地的田主、地主為了購買這種『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將其名下的私人土地作價,出售給四川執政府地方當局,並由官方事先指定的各大商社直接承辦此項事務,嗯,現在承辦的商社是『百鑫大當鋪』、『元亨利貞大銀莊』、『峨眉大商社』、『公孫商會』以及帝國五大錢莊的四川分號,另外『雷氏』、『孫氏』、『丁氏』、『顧氏』、『風氏』等大族的商會也都有參與。」

    楊青顯然對涉及到四川的諸項施政很是熟悉,在幾位世交故舊面前侃侃而談,毫無澀滯生疏的感覺,「這種『兌換贖買券』其實與西北幕府當前正在發售的其他實物債券並沒有太大區別。

    但是它的吸引力主要有幾個方面。首先,凡是將私人自有土地出售給官方當局,以購買『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的田主、地主,他們在十五年的期限之內,每年可以向官方當局領取一定數量的糧食或者生絲、桐油、食油、食鹽等物產;他們如果不要糧食、生絲那些東西,也可以按照當年的物價進行折算,領取等值的鈔、幣等現金,因此田主、地主將土地出售給官方當局,用以購買『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在還本付息的期限以內並不受糧食等物價上漲的影響。

    其二,在地方當局而言,他們雖然需要為此向地主支付很大一筆地價銀錢,但官方給予售地田主的地價銀,也並不是鈔、幣等現金,而是以這種『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充抵至少半數以上的地價,所以地方當局每年的現金支出會相對比較少,地方藩庫的負擔也就不會那麼重。

    其三,有了這種『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充抵地價銀,在『銀錢總署』方面而言,就不會太過於憂慮銀鈔、銀元的市價,因為此舉而出現大幅波動和貶值的情形;更不會擔心四川地界,因為此舉而出現物價上漲、人心動盪的惡劣局面。總之,四川執政府此舉,因為地方當局不需要以大量現金支付地價,所以就不會在短時間內導致市面上所發放的鈔、幣流通過多,鈔、幣等通貨的波動和貶值風險也就因此得以最大限度的避免;即便四川地面真出了什麼問題,估計也難以波及至整個西北;這樣一來,『銀錢總署』方面,他們在瀆職和失職方面的顧慮少了,亦不用為此擔上太大的干係,自然也就無話可說,也自然就不會再去干涉四川執政府的此項地方施政了。

    第四,長史府和平虜侯府因此之故,也不會急於去干預或者制止四川地方當局的施政,而是採取了默許的態度,靜觀成效。

    有了剛才說的這幾條舉措,四川執政府的施政,從而也就相應少了方方面面的諸多阻力,自然就可以放手而為了。

    另外,四川地方當局徵購地主的土地,並不是以『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全額支付田主、地主的地價銀。地價銀當中的三成到五成左右,是另外以四川執政府,乃至西北幕府手中所掌握的官辦商社、官辦礦場、官辦農莊的部分股份折價給付的。也就是說,官方向售地地主支付的『地價銀』,當中的三到五成,其實就是官方當局出具的『銀股所有人轉移契約書』和『銀股轉移擔保確認狀』而已。

    私人地主現在能夠通過購買『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得到一部分官方商社和官方工場礦場的股份,這其中就包括了『西北紙坊公社』、『西北工礦冶煉局』和『西北官辦農牧墾殖總會』等西北幕府所掌握的官辦大商社股份;換言之,亦即是將官辦商社、官辦礦場的官方銀股分拆,並將其中部分股份公開出售給私人所有;當然,我們也可以認為,官方當局是以這種方式,在不支付或者很少支付現金的前提下,迫使售地地主將其所得的賣地收入直接轉為官辦商社、官辦礦場的銀股投入。這一點,也正是吸引四川不少地主出售其私人土地的真正根源,像『西北紙坊公社』、『西北工礦冶煉局』、『西北官辦農牧墾殖總會』這些大商社、大商團、大礦場,它們的每一股銀股,其紅利都遠比土地上的獲利出息要高,這一點想必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也是一直頗為讓西北黎庶羨慕和眼紅的地方。

    現在,既然官方當局給了大家這麼一個機會,雖然是與『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一起捆綁搭售,四川雖然還有不少地主在猶豫觀望,但將私人土地出售給官府以換取官辦商社股份和『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的地主也很是不少,相當之踴躍。

    這個『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其實就是四川地方當局,在事前為了盡量消除田主、地主的顧慮而預先就作出的安排。

    以小弟之見,如果四川一開始完全以官辦商社、官辦礦場的銀股來支付地價銀,即使當局強令贖買私人田地,怕是也沒有多少地主會起而響應,但是現在當局將兩者捆綁在一起發售,盡可能的減少了售地地主的後顧之憂,再加上平虜侯府和西北幕府的信譽向來不錯,四川一帶踴躍賣地的地主也相當不少了。」

    「原來如此,聽君一席話,令人茅塞頓開。卻不知這『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一年出息幾何?楊兄可有購買?」楊青的這幾位世交故舊至此已經對『實物土地兌換贖買券』有所瞭解,便又笑著問道。

    楊青等人雖是孔孟儒士,現在倒也並不忌諱『利』之一字。有道是,士不言利,道不可久。方今四海之內,重商縱慾之風薰染已久,許多儒士早已不再恥於言利,而諸派儒學中的『義』『利』之辨也有了新的闡釋和發見。不少儒士便如商人一般,見面即問『獲利幾何?』『出息幾多?』,也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一年的出息,比四川地方『上田』的收租要稍微高一些。吾家也賣了一些田地以換購這種贖買券和官辦商社的銀股,但是吾家田土不多,所以也有限得很。至於吾家在西域取得的田地,因為期限未到,暫時也還不能賣給官府,現下亦只能作臨淵羨魚之歎了!」

    楊青笑著答道。

    「哈哈,楊兄此舉,可謂是『但將萬字平戎策,都且換作公家契約書』了!」

    「慚愧,慚愧……」

    畫苔籐杖細,踏石筍鞋輕。

    行商打扮的楊青手柱赤籐杖緣山而進,他的身後兩名健僕隨行。其中一個僕從肩荷山籐杖,挑著一行三人的行李;另外一個僕從背著一個相當大的籐編背簍,手上亦是柱著一條山籐杖,杖腳鑲嵌的銅套鋼釬子閃著幽幽的光澤。

    雲貴巴蜀之地,各種籐材質地堅韌,是製器作具的良材之一。舉凡桌、椅、凳、床等日用什物,乃至餐食具、茶酒器等,多有以籐、漆等材料製作日常用器者。譬如天下聞名的筇竹杖、靈壽木杖和赤籐杖,便有兩種出自雲貴巴蜀之地。而產自雲南之境的赤籐杖,剛柔相濟,輕便耐用,不但是年老之人的鍾愛之物,也是文人雅士顯示其俊雅風姿、悠閒氣度的物件,所謂『朱籐朱籐,溫如紅玉,直如朱繩。自我得爾以為杖,大有裨於股肱!』,詩人騷客溢於言表的得意之情赫然如在眼前。儒士楊青,雖已仕宦為官數年,卻也至今不改其文雅的儒士做派,因之這文人儒士們喜愛的赤籐杖自然是隨身攜行,哪怕他此行可能會有凶險不測,也難以令他斷然割捨此物。話說,西北治下類似楊青這樣入仕為官的儒生不乏其人。他們熱衷於事業和功名,與『士林清流』一派儒生慣常以清高耿介剛正不阿自許的性情自然大不相類,亦與從儒家陽明心學流派中分化而出的泰州學派儒士那種布衣傲視公侯,赤手敢縛龍蛇,隱隱與當權柄政者對立乃至對抗的儒俠做派大相逕庭。

    與楊青的情形相類似,以入世來踐行自身學術的這一類儒生,他們投身於洶湧時代的驚濤駭浪當中,自動自發的踐言力行,力圖實現他們內心的抱負。無論窮達顯貴,他們這些人的內心深處都湧動著一股子匡國濟世的熱誠,渴望為國效力,建萬世之功業,樹不朽之聲望。因此西北的儒士,放眼天下,關心國是者,有之;評論時政,為民請命者,有之;興辦工商,以儒商自命者,有之;為人師表,致力於文教者,有之;熱心公益,傾力造福桑梓者,亦有之;他們當中更不乏投筆從戎者,入仕為官者,這一類儒士雖不敢說比比皆是,但數量也是極為可觀的。

    這些西北儒士,雖然有著滿腔的書生意氣,但更多的則是激昂向上的熱誠、渴望和一展胸中抱負的雄心壯志。

    「學得文武藝,報與帝王家」,當他們得到當局柄政者的『認可』,擁有了施展自身才能的真正『用武之地』之時,『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士為知己者死』的上古遺風,也就有意無意的成為他們奉行不悖的座右銘,即是所謂『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是也。

    楊青即是如此。

    從長安啟程之時,還是炎炎夏日,等他跋涉劍閣,翻越蜀道,風塵僕僕回到蜀中成都之際,已是將近入秋了。

    長安至成都,這歸蜀之路的里程何其遙遠,其間跋山涉水,旅途勞頓自不必說,但是楊青剛剛回到成都,就馬不停蹄的接手了監察院成都衙署的公事,卻是不肯有片刻的閒散,不肯有絲毫的懈怠。只因對楊青而言,入仕為官僅僅是他達成人生抱負的必由路徑之一,踐行學術、純粹學術以臻於聖人之至道,才是他畢生的目的和最大的追求,而處置監察院成都衙署的公務,即是踐行自身學術的一個過程,他又怎肯懈怠散漫?正因如此,楊青的儒士本色,並不因其入仕為官而有所異化和改變,以前和現在,都始終如一。說到底,中土儒學在根底上,本就是非常講究入世踐行的一派顯學,只有做到了『知行合一』儒生,方才是真正的儒學之士,捨此而外,皆是偽儒!

    若是純以儒士的態度看待西北政治,包括楊青本人,在相當大的程度上,都不可能全盤認同西北幕府的種種施政舉措,更不可能全盤認同平虜侯的諸般言行,但這並不影響他個人以入仕為手段踐行自身學術,而不是象東林黨人、復社中人或者泰州學派儒士那樣,因為政見分歧,便以較為激烈甚至可能是極端的手段,與當局柄政者角力和對抗,很難互相退讓、彼此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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