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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卷 第一章 河中之議(2) 文 / 金龍魚

    第一章河中之議(2)

    蒯益對此中原由亦是瞭然,而驛館門首那些個進進出出絡繹不絕的官吏、商賈,想必也都是以拜訪和求見『提舉副使』王良的名義致送禮金規例者居多——畢竟農牧工商署的職權,著實不小,而王良又是身居提舉副使官職的高官,且還兼理著農牧工商署營造科的印把子,實權在握,動輒影響著多少相關人等的生計,影響著多少官吏擢升與遷調的仕途。那起子下屬官吏、地方官吏和商賈們收到上官蒞臨的消息,又豈有不來燒香拜佛之理?

    類似這等官場應酬迎來送往之事,蒯益自己在『判工曹事』任上多年,早已見慣不怪;再比如,每逢年節、應酬,蒯府收到下屬和商賈『敬奉』的各種『規例』(銀錢和各色禮品)也不知幾多。雖然這都是些官場上的陋規,卻已上下相沿成習,根深蒂固,其中不但牽連著太多人的利益,又還牽扯著方方面面人情、面子等複雜到只可意會的事兒,因此總是很難徹底清除斷根,即使一時強力革除,過後不久便又會變通名目,死灰復燃,甚至蔓延為烈。

    雷瑾當年崛起於西北,變革圖存,整肅積弊,種種施政治軍的舉措可謂是大刀闊斧,更不乏霹靂手段。但是在對待官場和民間沿習已久的陋規上面,為著政局的穩定、施政的順暢起見,雷瑾治下的西北幕府也不得不與種種陋規相妥協,還得顧惜著上上下下的人情、面子,默認和容忍一些官場和民間的陋規在某種程度上繼續存在並沿襲下去。進兩步,退一步,甚至退兩步,才進一步,這就是政治的現實。

    說起來,西北官吏的俸祿糧餉已經相當豐厚,比諸帝國四境之內其他省分的官吏,絕對只高不低。但就是這樣,雷瑾及其幕府,也還是必須容忍許多『規例』銀錢繼續以種種名目的官場『陋規』形式存在下去,非但不會將此類陋規裁定為貪贓枉法之舉、違法亂政之行,甚至還要在某種程度上予以明文認可,以免人心不穩、政局動盪。

    西北幕府在這點上,其實可以著手去做的事情並不多。經過歷次的整飭革新,西北幕府明文釐訂諸多法令條例,在嚴厲禁止某些『陋規』延續的同時,也對官民上下默認的某些『陋規』加以規定、限制、約束,盡可能將各色『規例』有條件的納入公庫帳目的監管,使其公開而有例可循,從而盡可能將那些『陋規』置於監察體制和獎懲體制的制約之下,盡可能縮小了營私舞弊的機會,使諸般種種的『陋規』存在,處在相對可以控制的境地。

    雷瑾及其幕僚們,其實早就認識到,官場以及民間的『陋規』,既然能夠一直存在並且代代沿習,就必然有其能夠頑固存在的道理和原由,絕非有司嚴令查禁就可一夕絕跡那麼簡單。人非聖賢,皆有七情六慾,如果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世上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情?政治,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事情,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清則無徒,當權柄政者必須學會與自己深深反感和厭惡的那些人或者事同處共存,才能做到以退為進,以迂迴促變革,最終達到自己的目的。為了維繫局面的穩定,暫與陋規為伍,睜隻眼閉只眼,難得糊塗,亦是人世間不得已的一例。

    蒯益在西北為官數年,如今已然明瞭其中的門道,對於形形色色的官場陋規,他早已是見多不怪,處之泰然,畢竟不少官場上的『陋規』已由西北幕府頒布法令,在某種程度上予以有條件的明確承認,他蒯益又不是東林黨人、復社中人,更不是以清流自詡的儒生或者西北幕府下轄監察院的查訪使、審計院的審計官、稅課提舉司的稅務巡檢、度支司的稽查使,犯不著對此大唱反調,更犯不著斥責、譴責、唾棄、彈劾或者查處那些忙著趕到驛館致送『規例』的官吏和商賈們。至於民間士庶百姓中間通行的一些『陋規』,他這位『判工曹事』就更沒有置喙的必要了,誠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為官者各司其職才是本分——移風易俗,革除鄙陋之事,那是禮曹、通政司、弘文館乃至地方官府的分內職司,刑法曹、審理院、提刑按察行署等衙署也可在各自職掌範圍內插手其中,但是工曹衙門既無此類職權也無合適理由,如果他蒯益越俎代庖,擅自越權,那就是犯了官場大忌了。

    蒯益這廂在驛館門首,剛自下了坐騎,就聽步聲橐橐,驛館大門中忽拉拉湧出一幫人來,緋袍錦繡,帕頭革履,卻是『提舉副使』王良已經聞訊迎了出來。

    兩下里長揖作禮,搶著互致寒暄,具道契闊,繼而把臂而行,蒯益、王良兩個有說有笑,相當熱絡親密,一行人很快進入了驛館。

    兩位因為公務繁忙而久未碰面的老友,在王良臨時下榻的館舍中,瀹茗品茶,相談甚歡,從當前時局談到西域地理,從風俗談到民情,從妻兒家事談到飲食器具,時光悄然流逝,渾然不覺一壺『蒙頂石花』沖瀹已經七水。

    「七水之後,茶香不減,喉間倍覺甘潤,茶味直抵胸臆,痛快淋漓之至,天色向晚,竟是不覺矣!」王良笑向蒯益道,「古浪驛有『夜未央』所轄『竹林雅捨』的分號,據說做的番菜頗為可口,兄長可願一試?」

    西北現時的番菜館,大抵在武威、張掖、蘭州、秦州、長安、重慶、成都、雲南府、哈密、亦力等都會繁華之地開張較多,其他地方則較少。古浪驛城比數年之前擴展了幾倍,市面相當之繁華,但此地能有番菜館,卻是完全因了它地近武威平虜堡的緣故;古浪驛又是抵達平虜堡之前最近的一個驛城,許多來往官吏、商賈都要在此地作一短暫的停留休憩,西北時新的番菜在本地流行,自然不會晚於武威。

    蒯益聞言笑答:「賢弟安排就是了。說起來,武威『一品香』可能是西北最早的番菜館,平虜堡的『江南村』、『醉瓊林』也很有名氣。『夜未央』的『竹林雅捨』還要稍微晚一些,但是後來居上,與西洋傳教士經常光顧的『裕珍園』齊名。『竹林雅捨』的番菜,我也吃過,什麼番茄牛尾湯、炸板魚、出骨鵪鶉、牛排、勃郎布丁、蔥頭湯、煨黃魚、牛舌、通心粉雀肉,有些還合口味,有的嘗過一次就不敢領教了,只當是嘗鮮,吃個新奇吧。這番菜價格昂貴,一般人也委實吃不起,像『裕珍園』的番菜大餐,每位至少一塊銀圓,就是只點些糕點小吃也要每位銀毫五角,這還不包括堂彩(即小費)、酒水在內。一塊銀圓,足夠辦三四桌上等的十人大席了,奢侈啊。想必這『竹林雅捨』古浪分號的口味,也不會比夜未央總店差到哪裡去吧?」

    「這倒沒有正經吃過。」王良呵呵笑道,「上次從武威去長安,倒是在古浪吃過『竹林雅捨』送到驛館的洋爐鵝和炸豬排,味道還不錯。當時『竹林雅捨』的分號掌櫃很是推介了一番,只是行程匆遽,未及一試,今兒正好與兄長同去品嚐一下西洋風味。」

    「好啊。」蒯益隨口應道,又問:「你不是一直在長安坐衙辦公嗎?現在這個時候,怎的有空來平虜堡?是有什麼緊要的公事麼?」

    每年開春,農牧工商署照例都是極忙的,公務很是繁重,身為提舉副使的王良很難撥冗脫身,遠離長安的官署。工曹雖然也自有很多事務處置,但卻怎麼比不上農牧工商署的繁忙。因此這個時候,王良離開長安,必然是有什麼原因在的。

    「哈,這次是侯爺飛箋來召,卻不知道有什麼緊要事情。我這不是趕著來平虜堡謁見侯爺麼?就讓衙中『提舉僉事』代為署理衙務了,幸好這人精細明白,很是得力,否則農牧工商署這一攤子事,怕是會出些亂子了。」

    王良卻也有些疑惑,就這麼說著。

    蒯益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想是侯爺有什麼新的打算吧。過得幾日就知道了。」

    話雖如此說,蒯益卻想到王良乃是土木營造方面的大才,管著農牧工商署營造科,侯爺這次將其從長安召回,肯定不是那麼簡單的。而工曹方面恰好與農牧工商署有著密切的公務來往,說不定工曹也將有份參與這次的事。

    是否如此,想必過得幾日便知道了。

    是打算營造什麼嗎?

    蒯益在心底裡暗自思忖。

    飛雪帶春風。

    雪霰撲撲,打在窗紗上,帶著一股子陰寒,入骨沁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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