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決戰(1)
秋草黃,駿馬肥。
術赤後裔,欽察蒙古人阿不海爾汗建立的烏茲別柯汗國,歷經百餘年的興衰變遷,在平虜軍進兵西域之初,仍然是西域強國之一,勢力堪與薩非伊朗相捋,雖然現在掌握烏茲別柯汗國大權的蘇丹君主已非阿不海爾汗的直系後裔,但也屬於欽察蒙古術赤後裔的一支——在幾十年前『薩皇阿羅斯』吞併『阿斯特拉罕汗國』之時,出逃到南方避難,托庇於烏茲別柯大汗並聯姻的阿斯特拉罕王室成員,其後代因為阿不海爾汗的直系後裔絕嗣無子的緣故而得以繼位掌權。
即便與平虜軍的連年交戰,都是勝少敗多,連戰皆北,烏茲別柯汗國作為西域強國的百年積威,仍然相當有號召力。
當連戰皆北的烏茲別柯汗國速丹退縮到草原深處臥薪嘗膽,矢志復仇之時,沒有人想得到,烏茲別柯汗國的捲土重來會如此之快。
而從烏茲別柯汗國分裂出來,同樣是術赤後裔欽察蒙古人建立的哈薩克汗國,這次與烏茲別柯汗國結成了同盟,哈薩克人的什麼乃蠻部落、克烈部落全部加入其中。
兩國聯軍在秋高馬肥的季節,趁郭若弼統率的敦煌行營、馬啟智麾下的西寧騎兵軍團、慕容野驢統領的鮮卑突騎軍團、青海蒙古部騎兵等西征軍精銳遠征在外,陷入與薩非伊朗、奧斯曼帝國及其附庸克里米亞汗國的苦戰泥潭當中,短時間內難以回師救援之機,從安集延、浩罕、撒馬爾罕、布哈拉四個方向大舉進犯亦力軍民執政府轄地。
戰火迅速燃遍七河地區、蒲犁高原、費爾干納河谷、阿爾泰金山以北突厥草原、天山北麓……
安集延城下橫屍遍野。
費爾干納河谷灌溉水源充足,耕地、牧場皆有,宜農宜牧,在平虜軍佔據其地之後,亦力軍民執政府大力推廣種植玉米、水稻、棉花等作物,著重發展畜牧、桑蠶。亦力軍民執政府還積極謀劃,爭取在不久的將來開掘流經境內的運河,用於灌溉。
植棉、養蠶、葡萄種植等行當近年在費爾干納河谷蓬勃興盛,已成亦力軍民執政府一大財賦之源,養活一大攤子的軍民官吏。費爾干納河谷的棉花出產,逐漸帶動蒲犁府-費爾干納府-河間府三個毗連地區棉紡織工坊的興盛,所產胚布、棉布等暢銷遠近地區;桑蠶業也迅速興起,大宛生絲和大宛絲綢品質完全可以媲美中土所產,行銷於內地,得到很多人的喜愛;而葡萄園與釀酒業也很興旺,葡萄燒酒『大宛白蘭地』酒甘而性烈,是費爾干納府的一大稅入;此地牧場所牧養馴教的優良戰馬,更是西征大軍重要的戰馬補充來源之一。
費爾干納河谷的地位是如此之重要,自是兵家所必爭,所以緊扼費爾干納河谷以東咽喉要路的安集延州城,在烏茲別柯汗國、哈薩克汗國聯手舉兵進犯之時便是首當其衝,成為慘烈的廝殺戰場。
對安集延州的爭奪已經持續了六天,對雙方而言,這都是一場命運攸關的決戰,沒有任何後退與妥協的可能。
本部野戰營壘前的敵軍攻勢暫時停頓,『甲辰步兵軍團節度』吳起冷漠的看了一眼激戰正酣的右壘,那裡的奴隸軍團正捨生忘死的與敵軍死戰,嘶喊喘息之聲宛然在耳。
之前,平虜軍主要把奴隸軍團作為輔助兵力使用,構築營壘、挖掘溝壑地道、洗刷戰馬、搬運輜重傷員等。然而在這一次決戰當中,平虜西征軍各軍團都動用了大量的奴隸軍團參戰,僅僅幾天時間,吳起已經在甲辰軍團的營壘防線前填進去大量人命。
殺人盈野,殺人盈城。
以安集延城為爭奪的中心,包括幾個犄角相望的野戰營壘構成堅固鐵壁,硬是擋住了敵軍潮水一般的連日強攻。
吳起麾下號稱『鼉龍』,但人送綽號『毒鱷』的『甲辰步兵軍團』以及歸其節制的奴隸軍團傷亡雖然慘重,但是比起固守在安集延城內的『甲子軍團』馬國所受到的猛烈攻勢來說,還要稍微好一點,馬國麾下號稱『魔鼠』的『甲子軍團』和另外兩個『僉兵守備軍團』已經在鏖戰中徹底打殘,受馬國節制的五個奴隸軍團現在只剩下一個,還有大量輕重傷患擁擠在安集延城中,狀況相當惡劣。
吳起望了望右壘戰況,佛朗機子母炮、各式火銃仍然在噴吐彈丸,硝煙瀰漫,轟轟作響。
他覺得這時尚無必要派兵支援右壘,便回過頭來命令親兵把剛剛戰死的士兵抬到邊上,吩咐伙夫開飯。
吳起就蹲著開飯,親兵營剩下的兩百零七個銳士全都蹲在地上吃飯,十幾具子母炮、數十張肩射弩、數具拋石機就架在一邊的廂車上,被塗泥草板蓋著。
正午太陽很烈,吳起手上是伙夫發放的烤囊、干奶酪,一碗乾牛肉蘿蔔湯就撂在腳邊地下,汗水順著鋼盔從臉頰上滴落。
突然,蹲著開飯的吳起往後一仰,半個沒吃完的烤囊嗡然作響,呼嘯著拋向空中,身子幾乎是在下意識間一個地趟拳撲跌翻滾的式子,跌閃出幾步,原先擺在腳邊喝剩下一半的湯碗被一腳帶翻,湯汁潑了一地。
一支不知道從哪裡射來的流矢被拋向空中的烤囊迎個正著,立刻頭重腳輕,歪歪扭扭落向一邊。
一個蹲在遠處,正啃囊的奴隸雜役兵不及躲避,雖然沒有被這支流矢射個正著,卻也被天上掉下來的箭串烤囊唬了一大跳。
看著掉在地上,串著烤囊的箭矢,奴隸雜役兵下意識地挪動躲避,但四周根本沒有任何騷動,吳起站起身揮手叫過一個親兵清理箭矢,繼續開吃。
而親兵營的那些銳士自始自終蹲在當地,動也不動的繼續開飯,這樣的事情實在引不起他們丁點的興趣。
這是甘霖四年的夏末,安集延戰火紛飛。
敵軍並不比平虜軍好受,他們開戰以來也是傷亡慘重,已經不斷向爭奪激烈的前方增派兵力,力圖以進攻撕開整個亦力執政府的防線,取得突破。
江天所在的巡捕營在半個月之前被臨時編入第十清剿游擊軍團,他現在是第十清剿游擊軍團喀什營的都指揮了。
前方戰事緊張,敵方大軍雖然始終不能越過平虜軍扼守的險要城隘,攻入亦力執政府的腹地,但其斥候、游騎卻經常幾十成百,甚至上千的小股馬隊滲透到背側打探軍情、游擊襲擾。喀什噶爾城的巡捕營因此受命編伍,遂行遊擊清剿的軍命差事,緊急開赴前方佈防,主要是清剿小股敵騎、盤查奸細諜探。
江天手下的巡捕校尉、巡捕甲士、巡捕營兵和編遣的義勇、僕兵,在連續多天衣不解甲人不下鞍的清剿戰鬥中,幾乎是將人類的頑強、智慧和勇敢發揮到了極至。
江天率領的雖然只是幾個以喀什噶爾巡捕營為骨幹編成的清剿游擊營,但是戰鬥力很強,畢竟與葉爾羌地面那些剽悍蠻勇的蒙古、回回、畏兀爾、吉爾吉斯、哈薩克、塔吉克等異族整天打交道,差一點都不行,手底下槍棒武技不精熟不硬朗,是壓不住場面的。
事實上,江天部隊上的校尉、甲士很多都是行伍老兵出身,打老了仗的兵油子有的是,一個個不但刀槍殺法了得,而且臨陣經驗豐富,身上也多是有軍功爵秩的,要不是這起子人大多因為得了些爵秩賞賜,腰纏萬貫,田畝連陌,更有商號的殷實股子在手,算是頗有些身家的大戶了,不免滋生些及時行樂不思進取的念頭,平日裡受不得森嚴軍紀嚴苛軍法的管束,更不願再過那刀頭舐血的生涯,不是自行請調,便是犯事貶謫。在巡捕營的校尉甲士中,就收容了不少這類兵油子、兵痞子。那些迂迴突襲,摸營劫寨的勾當,對這些兵油子、兵痞子來說,自然是熟悉當行,喀什營的行伍中有了這些老兵,膽氣和匪氣都是十足,心氣自然也很高。
然而,這是這麼一彪自信滿滿的人馬,在清剿的時候吃了大虧。
喀什營遭遇敵方游騎是家常便飯,但是這一次,先是清剿時發現許多屍體,循跡追去,敵騎突然就來了,呼嘯著圍殺過來,如同漫天的蝗蟲。
箭矢如飛,戰刀閃亮。
劈頭蓋腦的亂箭那叫一個密,如同狂風過境,稀里嘩啦放倒一片,昏天黑地。
敵騎衝上來了,還沒來等喀什營與之打上一個回合,又撤了下去,一撥急雨也似的箭雨跟著又射了過來,江天眼睜睜看著身邊的親信連人帶馬被射倒在地,一命歸西,連掙扎的工夫都省了。
一會兒工夫,敵騎又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