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弱肉強食(1)
雄師出西域,鐵騎破樓蘭。
鐵與血,劍與火,生與死的搏殺較量,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履胡之腸涉胡血,只為漢道昌!
西征大軍在西域東征西討,已經過了將近三個年頭。
甘霖四年的春天,西北的風沙如期而至,但已經沒有了往年肆虐的凶威。
現如今的西北,平虜侯賦予堪輿署的權力相當之大,在某些方面,甚至沒有任何討價還價餘地。比如堪輿署立碑劃定佈告四方的風水龍脈、禁伐山林、禁牧草場、封育山林、狩獵區、禁墾的土地、禁挖沙的河段、禁起房的地方等等風水禁區,那是絕對不許任何人觸碰的禁律。在堪輿署劃定的禁區內墾牧砍伐,如果被人檢舉或者被官府衙門查獲,傾家蕩產、充軍勞役是唯一下場。
司馬翰當年上呈雷瑾的〈堪輿策論〉,數年以來依托於專責官署『堪輿署』的設立而得到了不折不扣的執行。非但如此,平虜侯雷瑾還認為,「無文難以行遠」,所以在命令堪輿署設立「堪輿學院」傳道授業以及著書立說編次頒行之外,又令堪輿署設立報房,刊行《陰陽師》和《堪輿地理》兩份報紙,將風水形勢宗的『形法』、風水理氣宗的『理法』,一概不分派別,細加闡發,以達到發揚光大、廣傳周知的目的。雷瑾還專門批示,要求西北各學院、學園、學宮、書院研修探討堪輿風水方面的學術時,必須務去虛妄、切求實際,不得故作神秘,應使士庶黎民明白曉識其中道理,皆得教化,俾使大眾在營造建築、生活日用等事上,都可以遵循堪輿風水之道而自為之、自用之,臻於我無為而民自化的境地。堪輿署提領大使司馬翰亦為此專門移文交涉,與通政司和內務安全署會商議事,從堪輿署派出專人在通政司『巡演局』掛名,與通政司、內務安全署直轄的說書彈唱優伶藝人們結伴巡遊於西北城鄉山野,專事傳播堪輿風水形勢之學。同時,司馬翰又上書請得雷瑾的允准,以「無規矩不成方圓」為由,著令堪輿署官吏在水利、河渠、堤壩、河工、驛道、屯墾、畜牧、山林、狩獵、農牧用水等多方面,依據堪輿風水形勢之學,制訂出相關各項律例法令,報送審理院核準定案後,由雷瑾批准頒行於西北幕府治下各府州縣,以為政務之規範。
在堪輿署、水利署、農牧工商署等衙署通力合作的努力下,西北河隴邊塞的風沙一點點見少,而曾經破敗壅塞的水利河渠則一天天修葺完備起來,每年旱災、蝗災、風沙造成的糧食、牲畜損失因此降低了一大截,關中、漢中、河西、青海每年的糧食收穫雖然還算不上什麼豐收,但比之當年欽差稅監『梁剝皮』把持陝西政務人事之時,已有了極大改觀,人丁六畜逐漸興旺,再加上四川雲貴和哈密、土魯番、亦力軍民執政府所轄地域的糧食、畜產,西北府庫逐漸充盈,連年征伐的軍資也能勉力籌措,這等成效,是誰也無法預料的,堪輿署在其中所起到的巨大作用和貢獻是絕然不能忽視的。
雖然堪輿署、水利署數年間治水治山的成效很大,甘霖四年這個春天的風沙也遠比往年少而且弱,但包括雷瑾在內,西北士庶仍然習慣性的減少了出行在外的次數,畢竟誰也不願迎風吃砂子,春天風沙大起的時候,呆在家裡是最穩妥的。
在平虜堡「幽篁裡」,棲雲凝清、倪法勝兩人恪盡職守,扼守在攻守路線上的前後關節點,遙遙望著佇立於沙盤之前默然靜思的雷瑾,臉上帶著幾分憂慮的神色,卻不敢過去打擾他的靜思。
最近幾年,西北府庫充盈,甲兵強盛,實力見漲,信心自滿,上上下下都不免有些浮躁自滿、自高自大的風習,平虜軍早幾年在七河之役中蒙羞之事,現在已經漸漸被人淡忘了。在此情形下,西北的一部分幕府官員、青翰詞臣、儒林士紳、地方豪強們屢次想要上表『稱頌』盛世太平,甚至有人勸進稱王。如果不是雷瑾再三強力壓著這股勢頭,這部分僚屬臣民早就按捺不住,不知道會掀起什麼風浪,搞出什麼事情來——雖然對於獨霸西北的平虜侯雷瑾來說,現在若是頭腦一發熱,應了這部分人之請,在西北邊陲一隅僭號稱王,自詡什麼太平盛世,在帝國目前的形勢下,倒也確實沒有什麼力量能夠制約他。名實相符的成為西陲之王,這事說容易也容易,但是俗話說的好,『出頭的椽子先爛』,在名不正則言不順的情形下,為了一個虛名勉強行事,勢必成為天下人口誅筆伐的眾矢之的,這實在是愚不可及的選擇。以長史蒙遜的話來說,就是『都什麼人啦?剛吃了幾天飽飯,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嗎?』
對此,雷瑾還是比較清醒的,這部分上言表章一概留中不發,並私底下對一干心腹近臣『吹風』,表明心跡:「京師帝室尚存,幼主正位,天下人心猶奉皇甫氏為正統;幼帝既非昏聵失德而致天怒人怨之輩,為人臣下者悖逆叛國僭號稱王,是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天下人必將鳴鼓而討之!勸進諸生,是何心腸?欲誤本侯麼?況而今天下,已是群雄並起之局,兵戈四起,滄海橫流,何來太平可言,又何有盛世可言?如此時局,小康之世尚是奢望,惶論其他哉?此等事體,諸君諸僚切勿再提,宜各守本分職司,謹慎做事為要。」
此言一出,雷瑾才算耳根一清,得了些清閒。無論是一國之君,還是一方諸侯,都不是那麼好做的,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和犧牲。
棲雲凝清等卻也知道,雷瑾雖是貴為主上,但以一人之力與眾多部下僚屬的意願較勁,也不是那麼輕鬆的。逆勢而行,又豈是易為?而對僚屬的勸進之聲,悍然壓制或者輕率順應都非上策,自古皆言堵不如疏,但真個事到臨頭,其中堵與疏的火候又哪裡有那麼容易把握呢?堵或者疏,都是令人費心傷神,需要手腕和權術擺平的事情。
在雷瑾面前,是一個龐大的沙盤,而在前方的粉壁上還掛著一張大地圖。
在粉壁與沙盤之間,擺放著由工匠精心製作的大號天體儀、地球儀各一座,這是在西洋傳教士指點下,詳加考證才製作出來的東西,比起幾十年前西洋傳教士利馬竇第一次送給帝國官員的天體儀、地球儀要精緻得多。
佇立於沙盤之前的雷瑾,其實並沒有象棲雲凝清、倪法勝想像的那樣,是在為僚屬屢屢勸進之事傷腦筋,雖然部分僚屬在最近又想借上書勸進之事博取擁立之功,如何處置得宜,這相當的不好辦,但雷瑾斯時斯刻並沒有為這個事傷神——在他看來,僚屬勸進固然令他頗為困擾,但長史為僚屬之長,理應要為他分憂,疏導引領僚屬們的意願,俾使整個西北幕府同舟共濟,自是責無旁貸,所以他沒有必要對此事太過在意。
雷瑾真正在考慮的,已經不是這些事情。
西域這幾年的戰事,其實相當艱苦,不說薩非伊朗兵強馬壯,就是烏茲別柯汗國也不是那麼好吃,西域大國不可輕侮——雖然平虜軍進兵葉爾羌汗國的時候,似乎很是輕鬆的便席捲全境,得其全勝,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這幾年間,西北幕府、奧斯曼帝國、薩非伊朗、烏茲別柯汗國,互相之間結盟毀盟,彼此合縱連橫彷彿成了家常便飯,前一刻握手言歡,下一刻兵戎相見,你方唱罷我登台,城頭變換大王旗,再加上女皇阿羅斯的邊疆伯爵、西蒙古瓦剌人、清真教團、古波斯復辟勢力都攙和其中,西域形勢愈趨複雜。
總的來說,西北幕府已經完全鞏固了對葉爾羌地區的控制,亦力軍民執政府牢牢佔據了蒲犁高原這個西域中樞地帶的控制權,而且平虜軍進佔七河地區,如同利刀一般直插到鹹海岸邊,生生將薩非伊朗與烏茲別柯汗國之間的毗連地區切斷,若非實在是鞭長莫及力不從心,郭若弼麾下的西征大軍早已可以徹底擊敗烏茲別柯汗國,同時還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展開對奧斯曼帝國或者薩非伊朗的進攻作戰,但是現實從來不會像預想中那樣順利和完美——已佔領區地廣人稀,戰線漫長,輜重糧草的輸送代價相對較大、連續戰鬥傷亡、疾病減員等等,無疑都會大大削弱己方進攻力量,而且西域亦如中土北方一樣遭受連年旱災,氣候寒冷,糧草的就地籌措極為艱難,對於西征主將郭若弼、馬啟智兩人來說,戰勝攻取並不是最重要的,掌握戰機,量力而行,適可而止,善勝不敗,才是安國全軍之道。隨著佔領區的不斷擴張,失敗潰滅的危險也在成倍增長,在徹底掌握和消化新拓疆土之前,不謹慎的發動連續進攻,是自取滅亡之道。
郭若弼用兵老成持重,亦力執政府對新拓疆土的治理與西征大軍配合相對默契,在這一點上,雷瑾也並沒有什麼好干預,好指責的,至少到目前為止,雷瑾對西域戰局現狀還是滿意的。
相對於軍隊的攻城略地,雷瑾更看重另外兩個方面:一個是商賈和移民在西域的開拓定居,另外一個是西蒙古瓦剌以及西域其他剽悍部族的歸附。
中土商民在西域的開拓定居,宗教和文化的傳播,土著族群的瓦解融合,秩序的重新建立,這是西北幕府徹底控制西域並牢牢立足的根基,利益和財富可以吸引更多人向西域遷徙定居,這使得平虜軍從戰場上得來的戰果不會輕易的得而復失,這是一個方面;
而西蒙古瓦剌與西域其他剽悍部族的漸次歸附,不但使平虜軍在西域擁有了相當雄厚的騎兵補充兵源,也使得西北幕府對西域佔領區的控制更加深入和牢固,這與移民西遷一樣重要,是相輔相成的兩件大事。在雷瑾看來,戰爭永遠是達到目的的一種必要手段。戰爭手段雖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是控馭西域,沒有戰爭手段是萬萬不行的。因此補充兵源最好是那種不需要操練,或者稍加操練就能補充入伍、上陣殺敵的剽悍士卒;同時最好就是當地部族民,這也有助於當地形勢的穩定,譬如西蒙古瓦剌人的牧民,譬如西域其他善長騎射的遊牧部族民就是最合西征大軍心意的補充兵源之一。當然,經過西北僉兵守備軍團嚴格操練過的中土內地各族僉兵,也是最佳的補充兵源,但這卻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了,卻也不用贅述。
再則,通過不斷的對外擴張和戰爭殺伐,亦會在弱肉強食的循環輪迴中,快速淘汰那些不能或者不願跟上形勢變化,二三其德的西域部族。西域土著部族中的精華在戰事中不可能毫無折損,即便只有一部分送命,也會在無形中達到強幹弱支的效果,從而有利於西北幕府推進同化融合,化他為我的步伐——這一點自是不會明說。
在雷瑾的預計當中,這一次西征拓土,沒有個七八年時間,甚至十年以上的苦戰,不能為功。所以,西域軍事交給郭若弼這員沙場老將主持大局,他沒什麼不放心的。雖然西域戰事歷年來有勝有敗,但該勝的都勝了,這就夠了,雷瑾關心的並不是這個。到目前為止,他並沒有什麼御駕親征的念頭,倒不是因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緣故,而是在目前階段,在雷瑾看來,還有比西域戰事更要緊的事務需要他坐鎮決斷,絕對不可輕離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