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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卷 第三章 燒炭 文 / 金龍魚

    第三章燒炭

    戰事不利,敗北突圍,喪師折將,顯然是令人難堪的一回事。

    尤其是在西北的六軍大閱禮才過去不久,熱乎勁還在持續發酵的眼下關口,這麼一場出人意料的敗戰,不啻於在平虜侯的臉上潑了一盆髒水,扇了一記大耳光,再多的光彩,再多的榮耀,都消褪了乾淨。

    然而,平虜侯為什麼保持沉默?

    這是讓西北軍民猜之不透的事兒!

    有人搬出《孫子十三篇》的兵聖名言為平虜侯辯護:「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怒可以復喜,慍可以復悅,亡國不可以復存,死者不可以復生。故明君慎之,良將警之。此安國安軍之道也。」

    更有人憤憤不平,叫囂不已:「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復有人猜測平虜侯之心思,引經據典,以東坡先生《留侯論》相解釋:「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各方持論不一,呶呶爭辯,一時甚囂塵上,滿城風雨。

    面對西北的喧囂躁動,平虜侯府平靜如水,深默如淵,不為所動。

    晨曦透紗窗,鳥鳴驚好夢。

    花梨圓桌之上,照例擺佈了豐盛的茶點膳食。

    莫臥兒帝國的『馬莎拉』奶茶,紅茶粉末添加胡椒、肉桂、姜、豆蔻、丁香等香料粉末,和以牛奶與白砂糖,調和沖煮而成的異域奶茶,味道與韃靼人、吐蕃人的酥油奶茶又自不同,口感濃郁,香氣強烈;

    茶食則是西域諸國多見的『烤胡餅』,其餡則用羊肉混以洋蔥,加入安息茴香、鬱金香粉等十幾種香料粉,攪拌均勻;面皮則在烤制之前亦用心揉打,所以經過烤爐的烘烤之後外酥內軟,吃起來香且很有咬勁,不過雷瑾很是懷疑這烤胡餅的做法也是從印度傳到西域葉爾羌等國的,否則怎麼會加入那麼多的香料?

    『馬莎拉』奶茶配著烤胡餅吃,兩樣兒都是口味濃烈的早膳茶點,與中土口味迥然不同,對喜歡異國美味的孫雨晴等內眷來說,頗能吸引她們一嘗其鮮。

    雷瑾卻是不太願意領教這風味過於濃烈的奶茶和茶食,一碗綠油油的碧梗雞粥,一碟兒開胃爽口的辣蘿蔔條,幾塊炸春卷,全是典型的中國味道。

    雷瑾自己雖然不太願意領教印度風味的膳食,倒也不反對內眷們各依自己口味喜好選擇膳食,如果想吃什麼都不能自主,那人生也太無趣了。

    再說侯府之中,閤府之人一日之膳食花費,總計在三百兩紋銀左右,約合西北發行的『蟠龍銀圓』四百多塊,亦即一月膳食所費約九千餘兩白銀,這雖然與京師宮廷的膳食花費比較相差不遠,足稱『奢靡』二字了,但以平虜侯府現今的私產收入,光是『百鑫大當鋪』一家商號靠低息放貸一項的獲利,每年就有數十萬兩紋銀之多,用以維持侯府這樣的膳食開支,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而已,所以平虜侯府上下人等的錢糧月例、賞賜用度,雷瑾自然沒有過多的設限,以上下適意為尚;諸般簿冊錢糧,每年的勾當會計、稽核查究雖然堪稱嚴謹細緻,其用意卻無非是在防人冒支挪用、貪污私吞上面,因而平虜侯府的種種奢靡之處,雖皇室王宮也未必能及的,譬如這不算正餐的早膳時間,一張桌面上也僅有雷瑾、孫雨晴兩人共桌用膳、吃用茶食早點,卻至少備下了兩百多種不同口味的茶食點心以供選擇,二三十個丫鬟使女在左右侍侯,等著吩咐。

    孫雨晴吃的差不多了,便喚人取了手巾擦手淨面,漱了口。

    瞟了瞟正在翻看各種簡報的雷瑾,孫雨晴道:「外面的議論,甚囂塵上,爭拗不斷,你也不管一管?」

    「嗯?是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還是主不可以怒而興師?」

    顯然是對外界的輿論心中有數,面對孫雨晴的詰問,雷瑾淡淡笑道,「這世上,總有那麼一些人的觀點,與你意見相左;總有那麼一些議論,在你看來,荒謬錯誤;他們以及他們的議論,就像蒿草一樣頑固,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他們的頑固猶如土石,為著反對而反對,而且絕不改悔,死纏爛打。你越反駁,他們越來勁,你越爭辨,他們越叫囂。答理這些人,你會煩惱死的!也許唯一能夠讓他們閉嘴的手段,便只有強權與暴力。否則,就只有裝聾作啞,笑罵由他,不予理會了。——爭辯難以明理!即便事實具在,某些人仍然會砌詞自辯,不肯認錯。這個世界,騎上虎背,死活不肯下來的人,不也挺多的麼?這樣的人,又何須理睬?」

    對雷瑾顧左右而言他,東拉西扯,有意無意岔開話題的『伎倆』,孫雨晴顯然相當不滿,臉色不愉,撅起了嘴,瞪眼直視雷瑾。雖然生了孩子以後,她的性情已經改變很多,與雷瑾的關係也不像以前那麼彆扭,但是夫妻間的小衝突、小摩擦,乃至吵鬧、生氣仍不可避免,什麼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恩愛和睦的好詞兒,一概與夫妻倆無緣。

    眉尖微挑,雷瑾不願意在這麼點雞毛蒜皮的事情上與孫雨晴起摩擦,便略略解釋道:「將來的事實,自然會讓外面那些議論偃旗息鼓。安富尊榮就是了,那些閒話,你理他作甚?」

    說這話的工夫,雷瑾臉上不自覺地泛起一絲獰猛冷酷的神色,「說什麼『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呵——呵,就是人不來犯我,本侯也未必肯與人為善,何況觸我逆鱗,犯我軍威乎?誅其君、滅其國、屠其城而後快的手段,難不成只有蒙古人、突厥人,或者女真人那些蠻夷才會用麼?」

    雷瑾說罷,也不理會孫雨晴是何表情,逕自起身而去。

    望著撒滿紙錢、冥錠的墳塋,蕭寒一聲歎息,緩緩轉過身來。

    突圍東歸,雷天星、蕭寒率軍鏖戰,都受了重傷。雷天星回到大營之後,以斷臂重傷之軀,當眾自刺一十六刀,以血還血,向陣亡傷殘之哈密近衛軍團將士引咎謝罪,其後因流血過多,傷情過重,以致箭毒攻心,醫藥無效而逝;蕭寒當時亦自刺一十六刀謝罪,卻僥倖逃過無常的勾拿,留得一命在世間,只是其傷病殘軀已經不堪沙場驅馳,軍府『預先調職令』亦已送達西征大營,他將在傷勢將養完好之後調回內地,在軍府軍械司有一份清閒差事等著他。

    以雷天星引咎謝罪態度懇切沉痛,又業已身亡之故,軍府大斷事官酌情未予罰俸,僅降其品秩一級,准許雷天星之子於成年後恩襲其軍功爵秩;蕭寒降級一等、罰俸一年,並調職敘用。

    除了追究雷天星、蕭寒的戰敗之責,『狂風游騎』的大量傷亡,西征將帥亦各有罪責,因此西征主帥郭若弼品秩降級兩等、罰俸一年以觀後效,副帥馬啟智降級一等、罰俸一年以觀後效,幕府參政兼秘諜部總管馬錦降級一等、罰俸一年以觀後效,軍府秘諜司長官降級罰俸、留用以觀後效,其他相關官佐奪爵降級也各各處罰有差,並通告全軍,以為警示。

    至於平虜侯,雷瑾自己也引咎自罰,以白銀三十萬兩『庫平』,約合『蟠龍銀圓』四十一萬六千多塊(一兩為十錢,一錢為十分,一塊銀圓實際含銀七錢二分左右),輸納西北幕府治下的『軍府公庫』,作為『哈密近衛游騎軍團』旗下『雷天星』『蕭寒』兩支狂風游騎兵團的第一筆重整軍費。

    至於一應陣亡及突圍將士,各計功罪爵秩,死後哀榮,撫恤蔭庇不提。

    青山處處埋忠骨,馬革何須裹屍還?

    遵照雷天星生前所留的遺言,死後葬於阿爾泰金山南麓,蕭寒在遷往哈密的『杏林大醫院』繼續養傷之前,到雷天星的墳塋前祭拜,並將雷天星的神位牌遷出,以便他日傷好東歸,奉安於長安的「忠烈祠廟」之內。

    回首西望,山嶺蒼茫。

    蕭寒坐在幾個印度僕從抬的肩輿上,被家丁扈從著,慢慢兒下山去。

    「寒日征西將,蕭蕭萬馬從。吹笳覆樓雪,視纛滿旗風。槍壘依沙迥,轅門壓寨雄。燕然如可勒,萬里願從公。」

    山風將蕭寒隨口吟詠的五律,送往蒼翠山林的深處。

    低聲吟詠的蕭寒,很有些英雄遲暮的失落,西征大營對七河地區的報復性掃蕩掠襲已經開始了,但千軍萬馬中已經沒有他蕭寒的位置,以後也不會有了——他身上的傷,不但傷到了手筋,還被傷及肺腑,現已是做不了重體力活,橫槍躍馬征戰沙場自然就更不可能了。

    不能萬里覓封侯,只能歸為田舍翁,胸中萬字平戎策,都且換作東鄰種樹書。

    河谷中,馬隊迤儷前進,小馳走馬,蹄聲得得。

    坐騎都是高大雄駿的西域戰馬,與塞北蒙古矮壯而耐力強悍的蒙古馬相比,在形態上有著明顯的差別。

    坐騎上的驍勇騎兵,一個個目光冷漠,身上一股子血腥殺伐之氣,顯得極是剽悍,是真正經過血戰惡戰磨礪的戰士。

    騎兵手中的刀槍,看上去打造精良,只是刃口上有著這樣那樣的豁口或者卷刃,一派烽煙戰場的氣息,想來是剛剛經歷過激烈的殺戮戰鬥。

    山坡上出現了另一撥騎兵,他們的認軍旗中同樣飄揚著黃金龍旗和雷字大纛。這顯然表明,他們也是西北幕府的平虜軍麾下騎兵——不同的是,他們的坐騎有矮壯的蒙古馬,也有高駿的青海驄,而狼頭纛則表明,他們是青海蒙古部的遊牧騎兵。

    兩隊騎兵互相之間似有默契,向著相同的方向進軍,途中並不停留。

    馬隊西行百餘里,天色將黃昏。

    兩隊精悍騎兵,一出現在地平線上,就開始策馬以快步接近目標,逼近到數百步開始馳步衝鋒,目標直指一個遊牧部落的宿營地。

    騎兵衝鋒,雷霆萬鈞,猶如黃河之水天上來,以東流到海不復回之勢直衝而去,鐵蹄踏破蒼茫,大地發出震天的轟鳴,聲勢驚人,懾人魂魄。

    衝鋒的馬隊距離部落營地只有不到三百步了,一轉眼間,騎兵馬隊就已經衝到眼前,速度如狂風閃電,洪流奔瀉。

    馬蹄聲聲,轟隆如同悶雷,越來越大。

    部落的男人們握緊手中的刀槍,手心額際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開始冒汗,他們甚至已經可以清楚的看到戰馬背上,那些騎兵眼中,嗜血冷酷的光芒。

    箭雨傾洩,飛蝗翔集。

    一馬當先的騎兵馬隊繞營而進,利箭不斷拋射到空中,劃出一條弧線,呼嘯著從天而降。

    部落營地中,不斷有人在騎弓手的箭矢急速攢射下喪命。

    第二撥的騎兵,緊隨跟進,飛馳中紛紛射出箭矢。

    箭雨密集,部落中剩下的男人,鬥志很快消磨崩潰,開始有人慘號著四散奔逃,防線立刻亂作一團。

    第三撥的騎兵不再是輕騎弓手,而是渾身披甲勇力過人的陷陣重騎,這時侯趁著部落營地的紛亂,衝進了部落營地,展開屠殺。

    陷陣重騎也只是相對於各類輕騎兵而言,他們內著鎖子甲,外披魚鱗札甲,圍脖、戰靴都內襯了鋼絲網甲,陷陣衝鋒時都使用長大粗重的兵器,如馬槊、鐵槍、狼牙棒、銅錘、劈山刀,通常一人配有多匹戰馬。平虜軍的精銳重騎,一人通常有四五匹戰馬輪流換乘,同時還各自帶著弓箭、標槍、投斧、套索、、乾坤圈、飛爪、火銃、小號佛朗機等兵器軍械,他們的馬匹都是精挑細選的戰馬,不但負重力大,耐久戰驅馳,而且短程衝刺的爆發力也相對較好,因此主要就是在前鋒輕騎以多撥密集箭雨打亂敵方防守陣形之後,適時發起陷陣衝鋒,趁熱打鐵撕開敵方的密集防線,突破敵方部署的防禦陣形,攪亂敵方陣腳,使己方軍隊得以跟進,迅速擴大戰果,從而達到最終分割擊破敵軍,戰而勝之的目的。

    重騎兵的武器長大沉重,用來衝撞敵陣最合適不過。

    恐怖的標槍、投斧,被衝鋒重騎借助馬匹衝鋒之勢,擲入部落營地當中,風雷狂嘯,急如冰雹,部落中相繼有人慘號著倒地不起。

    衝鋒重騎隨後趁勢衝擊營地,揮刀舞槍,迅猛進擊,鮮血飛濺之間,慘號與吼叫聲此起彼伏。

    這完完全全是一面倒的大屠殺,如宰豬羊一般,勝券已然在握。

    在平虜軍西征大營主力奔襲烏茲別柯汗廷,尋敵決戰的同時,西北幕府轄下各路偏師也在七河地區展開了大規模的報復性清剿掃蕩、長途掠襲,比如對這個邊境部落的奔襲,只是大規模掃蕩掠襲中再平常不過的一幕罷了。

    對七河地區的清剿、掠襲戰事,其中又以伯顏察爾家族名下的『獅鷲十旗』軍團、顧始汗名下的青海蒙古部騎兵的掃蕩襲擊最為犀利、血腥和殘暴。

    『獅鷲十旗』軍團在葉爾羌戰事基本結束之後,即將駐防任務交割予西北的步兵軍團,全數調往蔥嶺以西地區征戰,這一次便是與青海蒙古部聯手對七河地區的邊境部落進行掃蕩掠襲,不管是薩非伊朗的邊境部落,還是烏茲別柯汗國的邊境部落,凡是不望風請降者,一律予以掃蕩滅殺。

    而青海蒙古部中的瓦剌騎兵,對掃蕩烏茲別柯部落最是下力氣,畢竟他們一直夢想著重返被烏茲別柯汗國佔據的草原故鄉。

    大大小小的礦場主、牧場主、農莊主、工場主、作坊主們,從內地出嘉峪關,萬里迢迢跑到西域開牧場、辦農莊、建工場、設商號,都是為了發財,但一直苦惱於奴隸做工人手的不足——大量的葉爾羌精壯人口被西北幕府編遣為奴隸軍團,雖然也時不時向外發賣一些桀驁不馴的奴隸,但這並不能讓各家財東們滿足和滿意。他們需要的是溫馴而不那麼桀驁難馴的傢伙,比如奴隸商人從印度販賣來的奴僕——現在戰端一啟,他們可是樂壞了,這下做苦工的奴隸都有著落了。

    礦場主、牧場主、農莊主、工場、作坊、商社、商團紛紛向賞金會館開出一張又一張的捕奴大單,甚至直接向奴隸商人開出了定金若干,搶先訂下奴隸若干;甚至還有膽子大,自忖武力不弱的東家,自己組織牧工、農工、護院,追隨在軍隊後面,就地收買軍人們俘虜的奴隸或者搜捕部落中逃出來的零星壯丁。

    為了豐厚的賞金,除了奴隸商人的捕奴隊到處出沒之外,許多『標行』也耐不住真金白銀的誘惑紛紛而動,甚至幾家標行聯手起來,以『隨軍清剿,從征不臣』為名,趁著戰端開啟,形勢紛亂之機,大肆擄掠部落奴隸;那些平常喜歡跑單幫的賞金客,這時也紛紛臨時聯手,成群結隊,四下搶掠奴隸和財物。

    整個西域,一時血腥紛亂,人命賤如雞狗,對於當位者而言,在兵荒馬亂的大勢下,有很多倫理道德根本顧不上理會,一切苦痛哀傷和血淚屈辱都在勝利與榮耀的名義下被人忽略、忽視,乃至淡忘,直至不復存在!

    在時代的浩蕩洪流之下,許許多多的小人物,許許多多無名無姓的小人物,就像那木炭一樣,在時代的洪爐中燃燒,爆發出燦爛耀眼的光和熱,但是那光和熱所照亮的,所溫暖的,卻多半不是小人物自己。

    天下風雲多變幻,小人物的自身,或遲或早都會成為時代的灰燼,最後被人徹底的遺忘!

    誰還會記得一粒塵埃呢?小人物的吶喊,小人物的願望,總是那麼微不足道!

    能夠被人在青史之上記上一筆兩筆的,多半不會是芸芸眾生當中的某一位平常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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