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烈士(3)
從軍萬里西擊胡,功名只向馬上取!
好男兒自當效班定遠立功異域威服諸國之事,憑掌中吳鉤、胯下快馬,開疆拓土,立馬險峰,方不辜負了這大好的少年頭、青春血。
在這冰山雪峰夾峙的蒲犁隘口,稚嫩的少年雄心勃勃,壯懷激烈,心中發誓要在莫臥兒南方大海的沙灘上,用敵人的鮮血洗刷自己的戰靴。
不過,在完成這個誓言之前,無論何等英雄了得之人,也得先填飽自己的肚子,烹羊宰牛是免不了的。
聞著越發濃烈的肉香,雷何鼎也忍不住垂涎,要不是這冰川雪峰之上燉肉不容易熟,他早就連湯帶肉喝個精光了,此刻卻只能暫時克制著肚中饞焰,繼續等待。
在帝國內地,地少人稠,耕牛是重要的役畜,金貴的很,農耕比較發達地區都不能隨便的無故宰殺——耕牛都火烙了官府戳記,私自宰殺是要被官府問罪重罰的,而且鄉野習俗也崇尚不隨便殺牛,畢竟用牛耕作役使的收益一般都大於宰牛賣肉,自然也就沒什麼人隨便私自宰殺牛、馬了。平常時日要想殺牛吃肉,呵呵,就得以老殘或者病死的名義,報請官府允許才能宰殺,雖然其中難免弄虛作假欺上瞞下的事情,但殺牛吃肉之事,確實不太容易,一般人也吃不起牛肉。不過,在某些特定地方,殺牛吃肉倒也不用弄虛作假那麼麻煩,比如四川的富順鹽場(註:自貢一帶),鹽場需要役使大量牛只推動轉輪提升井下鹽鹵以燒鍋制鹽,勞役自然超強繁重,因此每年都有成千上萬頭役牛被自然淘汰下來,弄去屠宰賣肉。而類似的勞役沉重之所,在帝國四境之內卻也不少,鹽場、礦場、作坊、碾坊等等都或多或少的役使牛、驢等役畜,那些淘汰下來的役牛,自然也都成了人們餐桌上的食物,這樣的牛肉,肉質也說不上太好,大富人家的大小主子人是不大吃這種新鮮牛肉的,也就只有酒肆食店弄來做醬鹵熟肉之類,大戶人家的管家執事莊頭們買去給長短雇工的壯勞力加餐油葷,或者中小人家偶爾買回家去換換口味罷了;而且,不許無故殺牛的禁令對回回等族無效,尤其是回回,本朝太祖當年倡義起兵,江淮等地回回族人也有不少豪傑之士從龍征討,立下不小功勳,從龍開國的有功勳臣中有個把兩個回回,自然連帶著回回整族的地位也有所提升,回回人多多少少會享有一點特權,那回回人不吃豬肉眾所周知,因此回回族人聚居之地,類似殺牛這等事,官府也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向來就不會輕予干涉,畢竟『行事操切激起民變』的罪名,是沒有哪個地方父母官願意承擔的,所以許多人口稠密的城鎮,如果有回回人聚居,居民要想吃到牛肉,也不太難就是了;再比如西北乃至西域地方,畜牧發達,聚居的回回人、蒙古人、土人等各族之人也多,這殺牛吃肉的事兒,更是稀鬆平常的緊,就是這貧瘠苦寒的蒲犁高原上,平常宰上一頭兩頭牛來吃,也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在剛剛屠戮了一個部落之後,雷何鼎的部屬班底,手裡牛羊就更是不缺,此時此刻,整個隘口都瀰漫著肉香和部屬的歡聲笑語。
舉頭遙望,少年胸膺,未思故鄉,心頭只有可上九天攬月的豪情壯志和熊熊如火的殺伐戰意。
山風凜冽,心潮起伏,雷何鼎喃喃低吟:「長風破浪應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回音低鳴,群山應和,這天,這地,似乎也感受到了灼熱逼人的少年心事。
黃沙起,烈馬嘶。
謝仲伏在馬背上,一頭一臉的熱汗,心情如火般焦躁。
作為一個富於冒險精神的賞金客殺手,謝仲早在西北幕府兵發葉爾羌之前的一年多時間裡,就在葉爾羌、烏茲別柯、薩非伊朗等地活動了,除了接受賞金會館的『懸紅排單』委託之外,他自己也接了不少私活——整個葉爾羌,由於白山宗、黑山宗的敵對,『霍加』、『伯克』彼此暗殺,對於賞金客來說,葉爾羌黑道上也有許多匿名的暗殺委託可以接,而且酬金相當不錯;而烏茲別柯、薩非伊朗等西域強國,也不乏暗殺或諜報的委託,是殺手刺客的樂園——這邊的白銀產量大,價錢就比較賤,到如今謝仲手裡的銀子也是賺得不少了,身家相當豐厚,光是從土魯番的銀莊、錢莊匯回老家的銀子就有十幾萬兩,折合成西北的蟠龍銀圓也有二十幾萬塊,做個富家翁綽綽有餘。
這一次,他卻是意外得到一條絕密線報,薩非伊朗的教團糾集了一萬多狂信徒,外加兩萬多精銳的突厥騎兵,準備伏擊郭若弼麾下的一部平虜軍。
謝仲雖然是拿錢辦事的賞金客,但也心存家國,確認這個消息之後,二話不說,就中斷了原本在薩非伊朗進行當中的暗殺委託,飛馬東奔,意圖將他得到的諜報,送到平虜軍的西征大營。
他不知道在『薩非伊朗』權勢薰天的薩非教團為什麼要伏擊平虜軍,目前為止,平虜軍還在追擊葉爾羌的貴族殘餘,並未表現出對薩非伊朗的敵意,薩非教團為什麼會先下手為強?
他只是無名小卒,但是在這緊要關頭,他沒有裝出什麼都不知道都不瞭解的樣子,也沒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渾若無事,而是選擇了放棄其他事情,飛騎傳遞緊急軍情。
烈日下策馬狂馳,對一個人的體力和精神來說,是巨大的考驗,是極大的耗損,即便謝仲是一個合格的騎手。
胯下的坐騎也有些累了,謝仲甚至在想,要不要給馬匹放點血。
人生如戲,悲也好,喜也罷,終將有謝幕的那一刻。
謝仲沒有想太多,他只是本能的覺得應該將那個緊急的軍情送達平虜軍西征大營。
真想好好睡一覺啊。
馬兒長嘶,載著疲累的謝仲衝進一個山谷。
嗚——
鳴鏑劃空。
謝仲勒住坐騎,漫山遍谷閃出無數的『紅頭』兵,已經將他圍堵在山谷中——薩非伊朗,軍隊主要由頭纏紅巾的『紅頭』突厥塞爾柱人把持,官僚和教團則主要是波斯人把持,軍隊只有步兵中有波斯人。
可惡,竟然有伏兵!
謝仲沒有絲毫恐懼,也許對殺手來說,生命已是多餘。
大嗓門紅頭兵在高處喊話:「投降不投降?」
對方先用的蒙古語,再用波斯語和亞拉伯語各說一遍,謝仲其實都能聽懂,但他卻故意裝作聽不懂,為的是稍微拖延一點時間。
「投降不投降?最後一次機會!」
哈哈狂笑聲中,謝仲驟然策馬奔馳,決死衝擊:「豈有華夏烈士,受辱番邦?我心昭昭,天日可鑒!」
笑聲震盪山谷。
三稜鋼鏢拖著紅色鏢衣,如同一縷紅色閃電破空而去,瞬間追魂奪命,前方兩個『紅頭』翻身栽倒。
謝仲揮動彎刀斬開一個『紅頭』兵頭顱的時候,亂箭呼嘯橫飛,眨眼間已將謝仲射成了刺蝟一般。
血線湧流的那一刻,一頭信鴿已被謝仲使個隱蔽手法,高高的扔向了天空,裝著鴿子的特製透氣小荷包在天空中飄蕩,霎時間隨風捲去,不知落到哪裡。
在那一刻,謝仲中箭倒下的那一刻,信鴿在半空展開了翅膀,倏然直飛而上,穿入雲中,就是有神箭手也無可奈何了。
謝仲不知道信鴿能不能最終回到巢穴,那是賞金會館通報賞金客最後死亡的『死亡信鴿』,也許運氣足夠好,鴿子是能夠回巢的吧?那信鴿身上有著諜報軍情的副本,原本他只是出於殺手的謹慎而預留的一手,誰知道還有用上它的時候呢?
至於,平虜軍西征大營能不能及時拿到這個緊急軍情,已經不是他一個無名小卒可以左右的了!
謝仲輕輕地笑著,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事,他也沒有多少遺憾了!
血性也好,烈士也好,驕傲也好,都已經與他沒有什麼關係了!
在黑暗徹底吞沒己身之前,謝仲拼盡全力將袖底的弩筒機括扣死,在他倒下的時候,強勁的弩矢一支接一支從袖底飛射而出,就像扇面打開一樣……
他最後聽到的是一個紅頭兵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