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審計(3)
雷瑾來回踱了幾步,重新坐回到太師椅上,對在座的幾個幕僚說道,「茲事體大,本侯已經思慮再三,此等事仍不可操之過急。」
不僅是楊羅、司馬翰兩位了然新官署的設置意味著什麼,就是監察院的『大咨政』們也都明白雷瑾為什麼說「不可操之過急」,原有利益格局的調整,又有哪一次是簡單或者容易的一回事?時機和方式不對,火候和分寸不對,好心都只會辦壞事,這當然需要慎重其事。
雷瑾頓了頓,接著往下說道:
「本侯是這樣考慮的,職掌審計勾考的官署確實應該單獨設置,統一事權。
首先,西北各官署內部,尤其是長史府轄下曹司原有的審計勾考的職司,全部劃歸到一個衙署專責掌理。各曹、司、署衙門各自設立審察使,各府州縣下設審察官。審察使、審察官由本侯提名,經『文武大議』會商討論定案後再予以任命,負責主持各衙門官署本身錢糧出納帳目簿記的審察,職位應相當於各官署的副長官階級,官位低了,權威不夠是不好放手做事的。審察使審計勾考的結果,將會同該官署正印堂官向本侯及『文武大議』呈報。但各官署的正印堂官不得改變審察使、審察官簽發的審計結果,若正印官有其他意見,可另行呈文向本侯分辨說明。審察使之下,需要的話,可以設置審察副使和審察屬員若干,以協助審察使審計勾考。審察副使和其他審察屬員的招募和解聘均須經審察使批准,審察使可以終身任職,除非經『文武大議』彈劾並半數以上通過,任何人無權罷免其職務,本侯或者長史也不行。
第二,在現有各官署之外,另設審計院,置於本侯的監察之下,職掌所有錢糧收支的審計勾考,對本侯直接負責。都審計官的任命,嗯,也要通過『文武大議』和監察院的質詢,細節上的東西,再商量吧。都審計官任期十年或者二十年,除非因為觸犯刑律由『文武大議』公議革職外,一般不得罷黜,都審計官以下的副貳佐官、參贊之類,例由都審計官提名,報本侯批准任命。審計院承擔的重大審計事項,其呈報公文除了呈送內記室,抄送監察院之外,還必須在其直屬衙署張貼公示榜文,並在〈邸報〉〈政務簡報〉以及其他得到允准的民間抄報上予以公示通告。監察院可以對審計院的審計勾考事項提出質詢,若未能得到滿意答覆,還可以提請文武大議質詢自辨。
這個事,眼下還在徵詢各方意見,本侯已經與長史府兩位長史探討過利弊得失,只是不確定的事情還有很多,真要設置審計院的話,也不是一年兩年就能成的,今兒在座的各位都要記得守密,不許洩露。」
皇甫信笑著接話道:「既然侯爺已經在考慮這些,倒是臣下多慮了。這『審計院』就是沿用故宋『審計司』和『審計院』的名稱吧?」
「呵呵,沒錯,前身就是宋室南渡以前的『諸司諸軍專勾司』,南渡之後始設『審計司』和『審計院』,職掌上比較接近。」雷瑾笑答,「擬議中的『審計院』,還需要徵詢更多的建言獻策,各位都可以多用些心思。比如本侯在〈宋史〉的『食貨志』上看到,『元豐鉤考隱漏官錢,督及一分,賞三厘』。審計官查出帳目問題,可以得到查實錢糧數額的十分之三作為獎勵。這個就不錯嘛。」
「其實,審察使也好,都審計官也好,其屬員不一定完全固定,不要設官過多。」皇甫信笑道,「比如查帳,需要時可以從外面臨時僱傭帳房先生,這樣免得養太多閒人。」
「這樣也不錯,帳房先生信得過的話,完全可以考慮。」楊羅笑道,「其實監察院如果得到舉報,或者對審計院或者某位審察使公佈的審計勾考事項有問題,可以僱傭帳房先生查帳覆核;還可以隨時抽查或者指定抽查某些審計事項。」
幾位『大咨政』都有些驚訝,都判官大人今兒倒是為他們監察院說了不少好話,這是很不多見的。
「咳咳—」一直保持緘默的堪輿提領大使司馬翰,說道;「侯爺明睿天縱,比如都審計官、審察使由侯爺親自任命,不能隨意罷黜,使其久任其事諸條,都非常好;大咨政、都判官的建議,也都值得採納。老朽再錦上添花補充幾條,這一呢,就是都審計官薪酬糧餉以及廩給津貼等待遇一定要高,都審計官和審察使應享受高於一般曹司署正印堂官的薪餉待遇,都審計官可以比照長史的薪餉待遇,致仕以後仍拿全薪;二,審計勾考的錢糧經費應該單獨進行預估算,並專門撥付,最好是分列獨立的專門帳目,不從長史府、軍府的帳目上撥付;三,由都審計官、審察使自行決定其門下副貳官佐一應衙官、屬官、幕友、僕役的招募,不受其他衙署和個人的干預。」
「賦予很大權力的同時,必須給予獨立於長史府之外的很高待遇,審計院、審察使的審計勾考才能不受干擾、牽制。司馬大人一針見血啊。」楊羅擊掌讚歎。
雷瑾微微一笑,不理幾個幕僚之間的微妙暗流,默然沉思。
雷瑾生性比較厭煩一些枯燥乏味繁瑣麻煩的政務,一向都是能避則避,能放權給幕僚的就一定放權,不太願意直接過問那些繁瑣麻煩的政務。
類似審計院、審察使這類枯燥乏味繁瑣麻煩,且又吃力不討好極容易得罪人的差使,任事之人如果沒有做孤臣的覺悟,勢必難以勝任其位。
而身為主上的雷瑾,若是直接插手親自過問審計勾考之事,一則是他自己並非內行,也肯定不願意幹那些枯燥煩瑣的政務;二則主上若與臣僚部屬之間無一緩衝轉圜之餘地,周旋騰挪將極是為難,若一旦有事,便是劍拔弩張難以緩和之勢,不要說他人的緩頰勸解,就是雷瑾自己想睜隻眼閉只眼的大事化小,可能都很難了;這在權術和謀勢上都是相當不利的,諳熟此道的雷瑾自是瞭然。
但是審計院、審察使經手的全都是錢糧出納會計帳目,事涉錢糧財政,關乎全局,不惟是整個軍政衙署良好運轉的必要基礎,同時也是他知己知彼掌握全盤大勢的必要耳目之一,又是他絕對不能放任自流不聞不問的重要政務,一旦托付非人,政局靡壞,難於收拾,也不是不可能的。
審計勾考之事權,如果仍然照舊直接掌握在內記室的手中,一則隨著西北幕府的持續擴張,事務繁重,頭緒繁多,內記室也難以事事兼顧周全,總有不甚方便之處,難免掛一漏萬;二則從權術的角度,內記室的職掌太大和權力過重,也會滋生不少弊端;三則,隨著軍政公務日趨繁重,也迫切需要將某些政務整飭劃一之後,全盤轉交給內行之人執掌查察監管之權,譬如審計勾考就是如此;
因而,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審計勾考一應事權,從內記室以及其他相關衙署剝離分拆出來,全部劃歸到一個衙署執掌,爾後賦予內記室監督制約之權,置於審計院、審察使之上,督察監視審計院、審察使的審計勾考有否枉法瀆職、隱匿失職等情事,內記室雖然不再直接經手審計勾考,但間接的監管還是相宜的。如此,審計院、審察使的設官置署也就有了充分的理由,缺少的僅僅是因利乘便的時機和情勢而已——當然,審計院、審察使的銓選、舉薦、提名、審核、屬員招募、俸祿待遇、監督制約的全套章程,在雷瑾的初步設想當中,甚至於是自己給自己套上了諸多限制,這倒不是雷瑾真的想實踐什麼內聖外王之道,而是設想通過官僚體系本身的分權制衡對審計院、審計使加以制約,其實就是師法本朝太祖之故伎,根本的原因還是雷瑾自己想偷懶,不願意被堆山似海的軍政事務完全淹沒罷了。話說類似本朝太祖、太宗那樣精力過人明睿天聰的『明君』,事無鉅細皆裁斷自為的『聖主』,億萬人中也只一二,兩三百年間不過屈指數人而已,餘子碌碌,才具不足,裁決軍國大政都差強人意,哪裡還能指望後代的平庸君主能夠將枯燥繁難的審計勾考之事處置得井井有條?也只能寄望於祖制大憲,成法慣例了。
從目前的情勢來看,設置審計院、審察使的時機已經趨於成熟,可以加些力氣推動其事了。
呵呵一笑,取過水晶杯,雷瑾笑道:「審計勾考的那些事情就不多說了,各位還有什麼建言,回去後還可以寫折子呈上來。現在,不如來飲酒,唔,雷氏大酒莊自釀的燒酒,還是不錯的,各位要多給些意見,相信酒莊以後能釀出更好的美酒。」
帝國近世以來,奢靡之風遍流天下,『朱門酒肉臭』與『路有凍死骨』的兩極寫照正是帝疆之內的人生常態,文人士大夫所熱衷的詩文酒會幾乎無日無之,美酒美食幾乎是朝野士庶的共同喜好。無論貴賤貧富,鮮有不好飲酒之人。雷瑾主持的酒會,不談詩文詞賦,也無風花雪月,儘是政務時事,自然也就全無受用美酒美食那種該有的悠閒意味,未免令人緊張疲憊了些。對於雷瑾飲酒的提議,在座之人現在可謂是深有同感,於我心有慼慼焉,一時紛紛舉杯——雷氏大酒莊的美酒,有銀子也不一定買得到的啊,何況是專供平虜侯試飲的自釀『西洋酒』呢?
此時大好的機會,不盡情暢飲,過後可沒處買後悔藥去!
什麼官廳會計,什麼審計勾考,都且放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