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糧草(1)
戈壁荒原之上,中軍大纛上的「郭」,數里之外都看得很清楚。
這裡正是哈密,敦煌行營、西寧軍團(以西寧馬戶編成的回回馬家『新月飛鷹』騎兵軍團)、哈密近衛游騎軍團(雷天星、雷火仝、張詠、蕭寒各自統屬的四支狂風游騎編成)駐紮的大軍營地。
大軍連營,一眼望去,軍帳連天,旌旗招展,炊煙裊裊,人喊馬嘶,氣勢壯闊!
蹄聲如雷,馬隊奔馳,塵沙飛揚,如同蔽天烏雲。
敦煌行營和西寧軍團的一千重甲騎士當先開道,大旗下五十多名雪獒騎士,腰懸雁翎,鞍掛皮盾,身背硬弓長箭,緊隨其後。
疾馳的馬隊,到營門前,才緩緩停下。
節制西路軍馬的主帥郭若弼和副帥馬啟智,已經帶著一干將官在營門前迎候。
來者是長史劉衛辰,能勞動西路諸將全體出營迎候,劉衛辰在西北幕府一眾文官武將中數一數二的身份地位只是一方面,但更主要的是長史府在軍糧軍馬軍械上擔著極大干係,沒有長史府的糧秣庫藏,沒有長史府居中協調四方轉運,西北幕府的各路軍馬哪裡有可能征戰四方,驍勇殺敵呢?兵爭殺伐,向以國力為基石,沒有人口財貨之實力支撐,雖有忠勇善戰之兵,征伐必不能持久,甚至動輒有敗亡之禍。軍方將領想要在西北幕府當中擁有更高更大的影響,攬括更多的權力,唯一的辦法就是發動戰爭。西征在即,掌握民政和錢谷稅賦的兩位長史便是軍方極其關注的人物。有求於人的一眾西路武將,又豈有不以大禮迎候劉衛辰之理?
何況,劉衛辰此行,是奉平虜侯之命巡視,總攬督導賞罰西路一應軍備民政諸事之大權,宛如代天巡狩的欽差一般,以郭若弼、馬啟智為首的西路諸將領又哪裡敢在劉衛辰面前顯露他們身為武將的跋扈?
若非軍務實在繁忙,加上顧慮饞言猜疑,郭若弼、馬啟智親自遠迎於十里百里之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當然,這樣就是逾越了為官本分,對上對下都是不好交待了——所以,西路諸將領也便在大營之前排班迎候了。
為著籌備西征之事,西北幕府在「吞併」沒有幾年的哈密和土魯番兩地,積數年之功,積蓄糧秣,大興農牧,勵行馬政,劉衛辰此行便是奉命巡查哈密、土魯番軍備民政的詳細情形,以其實地查察的第一手見聞,提供給雷瑾一個比較確切實際的判斷——以哈密、土魯番如今之積蓄庫藏,能否支撐大軍對西域的征伐?尤其是在最壞的情勢局面下,平虜軍在蔥嶺以東,天山南北的廣大地域遂行征戰,哈密、土魯番現有糧秣馬匹軍械的供給和損耗能否滿足和保障?這是雷瑾,也是長史府的官僚們所關心的重中之重。
一身官服的劉衛辰一抖馬韁,緩轡走馬,在雪獒騎士的簇擁下嗒嗒前行,在營門坐前百餘步下馬,將馬韁交給隨行官吏,捨馬步行。
對面,郭若弼、馬啟智已經大步迎上前來。
天蒼蒼,野茫茫。
『提督西寧行營巡撫延綏關中塞北地方軍務』狄黑輕馳走馬,躍上黃土梁,駐馬向著遠方眺望,身後是駐防『前套』和『後套』的「白虎游騎軍團」節度白玉虎以及兩人的親衛營騎兵。
近期以來,長史劉衛辰奉命巡視西路,前往敦煌、哈密、土魯番等地巡查軍備民政,察糾不法;而長史蒙遜則南下四川雲貴巡視;獨孤岳也奉命巡邊,視察塞北二十四城軍備民政;狄黑雖然坐鎮關中,也奉命在延綏關中各處巡查,一應駐防軍備以及相關民政事務皆在查察糾劾之列。可以說西北幕府的文武大員在近期都有上命差遣,巡按地方。
狄黑自長安啟程,東巡潼關、武關等關隘險要,西至固原,再一路北上,巡視延安、綏德、榆林駐軍防務,最後出邊牆,巡視河套軍民府。
如今的河套軍民府,其實包含了黃河以南的前套和黃河以北的後套兩個農牧區,因為堪輿署、農牧水利署以及河套軍民府的努力,很是疏竣修築了不少引黃灌渠。得水利之便,河套軍民府除了農耕有所起色之外,畜牧也日漸興盛起來,比起邊牆以南的延綏牧獵區來講,糧食產量相對要多得多,已經能夠在西北產糧的農耕區中佔據一席之地了。
白虎游騎軍團一直駐防河套,身為軍團節度長官的白玉虎,在狄黑巡視河套之際,自然也是全程陪同。
「軍馬固然可以飼喂豆粟,但草料也不可或缺。河套的軍需草料,其中一半是從各大牧場採辦。」白玉虎指著前方牛羊成群的牧場,向狄黑介紹河套方面的軍備情況,「河套也像延綏一樣,以畜牧狩獵為主,每年採辦包買新鮮和青貯的紫花苜蓿、沙打旺以及檸條、楊柴等作為馬糧草料之用。有一點與延綏不同,河套這邊的軍民牧場是一半放牧,一半捨飼圈養的。」
狄黑頷首微笑,「西北現今對羊毛需求旺盛,用量極大。邊牆以南,整個延綏凡是水肥可以保障的熟地,種苜蓿的已經超過種糧食。要不是農牧水利署和堪輿署以嚴刑峻法限制,那些種糧食的農莊說不定都要轉行變成牧場了。天下之事,有一利必有一弊,總是難以兩全其美啊。」
「是啊。」白玉虎隨口贊同。
「走,近前去看看。」
狄黑馬鞭輕揮,從黃土樑上馳馬而下。白玉虎靴跟一磕馬腹,緊緊跟上,身後蹄聲隆隆,親衛營騎兵猶如雁群一般兩翼伸張,在後跟進……
牧場的圈養營地佔地很廣,牧工和牧奴都正忙著在青貯料堆上堆糞密封,糞臭和草葉汁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牧場特有的氣味,蚊蚋漫天飛舞,牧羊犬吠叫不已,一片忙碌。
「狄帥,那是牧場自己的青貯草料,所以還是用牛羊糞密封發酵,這種青貯料比乾草要強一點,不算太好。」白玉虎策馬緩行,手中的小牛皮馬鞭指著那些在草堆上爬上爬下,塗抹牛馬糞便然後不停踩壓的牧奴,向狄黑介紹著,「更好一點的青貯飼料一次投入的本錢比較大,小牧場都沒有自己的青貯壕、青貯溝或青貯窖,多是就近向較大的牧場採買;又或者是相鄰的幾家牧場合夥,一起出本錢做青貯壕溝地窖以及牲口圈捨,這樣比較省錢。」
久在邊塞,常年的軍伍生涯,像狄黑這樣的行伍宿將,對牛羊馬匹的捨飼圈養也是有很多心得體會的。他知道,如果製作青貯料的時候,水分過高、密封不嚴、踩壓不實等,青貯料就有可能腐爛、發霉,而且也不能完全使用青貯飼料,青貯料需要與其他飼料搭配,若是胡亂圈養捨飼,把牲口喂死、掉膘、不出奶、滯食不消化,都是很有可能的,所以牧場製作青貯料有很多講究,需要豐富的圈養捨飼經驗。
在草原牧區,牲口所需要的青綠草料雖然鮮嫩多汁,但再是風調雨順,一年當中也只有幾個月可以得到充足的青草嫩葉,因此就算是到處遊牧的草原部落,也會以糞堆的方式貯藏一些青貯飼料,並與乾草搭配,在冬春枯草時節用以飼餵牛羊,度過難關,不過這種做法通常都只是牧區應急的手段,應用不廣,草原上的遊牧部落更習慣靠天吃飯,不斷遷徙流動,不同季節使用不同的草場,因為使用糞堆青貯的草料,保存時間不長,品質也不特別好,若是用壕溝、地窖,一來沒有經驗,二來本錢也太高了點,對於遊牧部落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吸引力。
但對於定居的半遊牧部落,捨飼圈養的份量比較重,青貯飼料的吸引力也就相應的大得多了。青貯能夠保存一些水分,相對於乾草,牲畜更愛吃適口的青貯料,也比乾草更容易上膘一些;青貯活計如果做得好,青貯料可以長期保存,兩三年甚至更長時間都可以,而且青貯有殺蟲去卵的效果,牲口不容易生病掉膘;青貯飼料的來源也很廣泛,各種青綠飼料、青綠作物秸稈、瓜籐菜秧、未經晾曬的穀物、糟渣等,均可用於青貯;而且青貯不像乾草那樣受到季節、天氣的影響,豆蔓菜秧、玉黍蜀、稻禾、蕃薯秧、野草等都可以在一年中的不同季節進行青貯;青貯製作相對簡單,需要的勞力人工也不算多,最重要的是草場大面積播種苜蓿,受限於人力天侯以及財力上的諸多限制,很難將刈割下來的青草在短時間內全部調製成乾草保存,青貯則是解決這個難題的一個方向,光是靠遊牧放養或者是一般的捨飼圈養,哪裡能有那麼多的草料供給,畜養足夠多的牛羊馬駝?出產足夠多的羊毛、牛皮、牛角、筋、膠呢?
狄黑從白玉虎的話中,很是聽出了一些與眾不同的意味,青貯壕?青貯溝?青貯窖?本錢大?合夥?這些做法,雖然都不算新鮮,但若是綜合到一起,並已經推廣開來,卻又有了些不同於以往的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