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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卷 第二章 薦書(1) 文 / 金龍魚

    第二章薦書(1)

    一層秋雨一層涼。

    五里橋驛鎮昌盛客棧簷前掛著的燈籠,在秋風中晃晃悠悠,雨雖然停了,風力可還是不小。

    今兒生意比之往常,可謂慘淡,過路商客少了一半兒都不止,尤其是以往那些經常往返於會川戍城的銅器採辦行商,竟是只見到寥寥幾位老熟客落店。

    站在門首張望的店掌櫃,望了望陰鬱的天色,歎了口氣,這時候他聽見了車馬轔轔的聲音。

    抬頭望去,長街那頭,遠遠的來了輛油壁輕車,幾騎關中叫驢在車前車後跟隨扈從。

    這樣天氣,也有人出門在外麼?

    店掌櫃遙望著那一駕輕車,車轅前鑲嵌的白銅版上鐫刻髹漆,『麻城約』三個顏體字赫然在目,還有一個『四駟車馬』的戳記,自是川中車馬行『麻城約』的車駕了。雖然現如今,西北幕府的官吏出行代步,上上下下多是租賃各大車馬行的車馬轎船以及驢騾等坐騎,但並不是說其中就沒有等級——車馬行的車馬多半是差不多的劃一制式,只是新舊程度不同而已,但衙門官吏長期租用的車馬與一般商賈黎庶臨時租賃的車馬,還是有很多細微差別的,車、船、店、腳、衙之類的底層庶民,眼睛裡向來不揉砂子,很容易就能辨別出其中的細微差別——昌盛客棧的店掌櫃,這時候心裡亦是很容易地判斷,眼前這一行車馬,無庸置疑的便是官家人租賃的車馬了。

    來的是哪個衙門的官爺公差呢?會不會落店呢?

    客棧掌櫃並不敢特別奢望,畢竟現在還不是逆旅息肩望門投止的辰光,來人又不是辦貨的行商,十有**不會落店投宿。

    那一行車馬,果然如店掌櫃心裡猜測的那樣,不緊不慢地從店前經過,從容悠閒,並不著意加快進程。

    店掌櫃有點百無聊賴的一腳蜇進店堂裡去。

    長街盡頭,車馬往右拐,道路漸窄,道路兩旁有不少小作坊、小商舖,雖然是這樣的風雨天氣,還是有很多店舖開著門,討價還價,嫌丑嫌貴,夫妻拌嘴,小孩啼哭,諸般種種,彙集成了一路的熱鬧。

    車馬經過,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打量著這一行人。

    車馬在一家銅器作坊的門前停了下來。

    招牌旗旛是簡單的『劉家銅作』幾個大字,天長日久下來,都不太看得出旗旛原本的底色究竟是怎樣了,字只能算是工整,沒有歪歪扭扭讓人無法分辨。

    這家作坊的格局司空見慣,它的後面院落就是作坊,前面臨街的一進店堂即是鋪面,擺賣著大大小小的銅器:青銅的,黃銅的,紅銅的,紫銅的,各式銅製器皿,琳琅滿目,還有燦爛宛如白銀一般華美絕倫的白銅器,這是大戶人家才能用得起的昂貴銅器,店面雖小,其貨品的手工卻非常精湛,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常理而言,帶著店面的銅器作,東家的家底都不會太弱,店面一般也都不會太小,也很少會開在不當要路的市鎮上,畢竟四川地面不若江南人煙繁盛,江南怎麼說也是帝國千百年來的膏腴之地,蜀中象會川這樣的小地方,豈能與江南的市鎮媲美?不過,會川戍城因為地近羅羅夷聚族而居的大小涼山,本地白銅器皿製作精美聲名遠播,為天下之最,加上入滇商賈南下北上又多取道於此,所以在會川地面,官馬驛道沿途的一些市鎮,各種行當的商舖作坊也還是相當的興盛,雖然比不得會川戍城那樣的繁榮就是了。

    這一家銅器作不開在會川戍城附近的大墟市,卻開在驛鎮附近的路邊,想來不是東家很有點足以自傲的本事手段,便是銅器作的師傅在製作手藝上確有過人之處,否則沒有什麼客人光顧,那就連這個門面都別想長期支撐下去了。

    監察院巡訪使楊青掀開車簾子,從車裡出來,站在銅器作門首瞻望。

    店堂內看上去還算乾淨,沒有什麼臭味——身為監察院巡訪使的楊青,經常有機會四處巡訪民情,體察民意,那種充斥著男人體臭汗味,瀰漫著女人身上的廉價脂粉味以及劣酒酸味的喧鬧場所,他以往並不是沒有經歷過,見多不怪之下,也就毫不介意了,話說那些為著生計溫飽整日奔忙的庶民百姓,哪裡會講究太多呢?

    對扈從的長隨點了點頭,楊青隨即舉步走進店內。

    西北幕府治下的監察院,名義上是與長史府、軍府、審理院平級,且互不統轄,直接向平虜侯負責的「衙門官署」,但是真要論起來,不過是平虜侯府安撫、安置西北各地失意儒生的清水衙門。由於西北數年以來肆意革新官制,上至長史府,下至各地府縣衙門,都沒有遵循科舉取士委官分職的帝國成法。任何人想要在西北幕府治下謀一份官府的差事,哪怕是『進士出身』『舉人出身』的儒林士子,也得參加西北幕府主持的『春秋官試』,考入西北幕府在各地開設的文官、武官、吏士、銳士、工商、畜牧等等之類的學校就讀,哪怕是在『天馬園大學園』、『春秋學宮』這樣的新設學宮、大學園裡混上一年兩年也好,總之要想在官府謀職,就得入『學』,並在最終學業期滿時,得到了學校「祭酒」「教授」「博士」聯署出具的『薦書』,才能從西北幕府的『禮曹』得到一張『試官吏』文憑,在西北治下的某個官署任職,這很少有例外。『試官吏』們一般都要從打雜開始做起,進入仕途。就這,還不能算完,「試官吏」並不是西北幕府的正式官吏,糧餉低微,要想拿掉「官吏」前頭那個「試」字,「試官吏」們在任職一年後,須得參加「職官正試」,若是在發榜時榜上有名,不曾名落孫山,這才算是西北幕府治下如假包換的官吏了,否則就得另謀高就或者繼續在那糧餉低微的「試官吏」職位上慢慢地磨資歷;到這一步,也都不是一勞永逸,這也許是不從科舉出仕的平虜侯本人對「科舉」充滿偏見,又或者是長史府的兩位長史都不是正經科舉出身的緣故,所以西北幕府規定,對那些通過了「職官正試」的官吏,在任職期間除了每年的例行考評以外,還有不定期的考察、抽察和六年一次的『大察』等(其實便是帝國『京察』的翻版,只不過西北幕府開府建幕的年頭還太短,目前為止,『大察』還僅僅是停留在紙面上的章程),而『職官正試』每年都有兩次開考,且並不限於『試官吏』們參加,正式的「職官」也要輪流參加——反正,西北幕府的「春秋官試」和「職官正試」,比起「帝國科舉」來,似乎更加的折磨人,雖然「春秋官試」和『職官正試』提供的機會,遠比三年一次的帝國科舉的「春闈」(京師會試)「秋闈」(各省鄉試),要多得多,但是真的很能折磨人的啊。

    如此一來,那些從科舉正途出身的『進士』、『舉人』、『秀才』、『監生』、『貢生』,從縣學、府學讀四書五經出道的儒生士子們當然很是不滿,很是怨氣滿腹的了,平虜侯不得已之下,弄出這麼個「監察院」來安撫、安置那些科舉出身且數量相當龐大的儒生士子們,甚至還弄出個「議政會議」讓那一部分儒生士子有機會發洩他們的滿腔不滿——議政嘛,漢景帝不是說了嗎?「狂夫之言,明主擇之」,儒生士子們的主張聽不聽,還不是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間麼?

    監察院手中的權力,可以說非常可憐的小,但也可以說非常的大,一切均視乎平虜侯的意向而定,監察院實際上就是平虜侯制衡長史府的一處官署和耳目,他們雖然沒有懲處官吏的權力,但經常便衣微服巡訪各地民情查察官聲治績並隨時秘密上陳於平虜侯府,這對於西北各府縣的官吏來說,主要由儒生和民爵士組成的監察院可是絕對不容小覷,行差踏錯可是很容易砸掉自家飯碗,搞臭名聲的。要知道,欺天騙地、瞞天過海的手段再怎麼高明的官吏,又怎麼敵得過那些一肚皮怨念嫉恨,雞蛋裡頭都想要挑出骨頭來的儒生士子、鄉宦糧紳們藉著監察院和『議政會議』發狠出氣呢?

    說起來,偌大一個帝國,京師朝廷的科道言官,六科給事中和都察院的都御史、十三道監察御史們,加在一起,總共能有多少人呢?西北幕府這種怪胎一般的「監察院」存在,不僅僅是監察官吏的人手比較充裕不虞匱乏,那裡頭藏著的玄機實在是又「狠」又「毒」,由不得官吏們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他們可不希望被監察院的「青牛」們、「牛角」們、「牛毛」們、「牛蹄子」們、「牛尾巴」們,隨便揪到自己什麼犯錯犯事的把柄,一個不好便被平虜侯的刀子洗了自家脖子,那可是要付出血的代價的,自己的身家性命怎麼都是重要的啊。

    楊青這位監察院的巡訪使,本身就是成都府金堂縣的大戶人家,並不在監察院拿那一份微薄的俸祿——不是雷瑾和長史府不願意給他們豐厚的俸祿,實在是『清流』士人佔據著監察院的半壁江山,標榜『清流』的他們,明面上對「俸祿」實在是「不屑一顧」得狠的。俸祿給『高』了,他們還不願意進「監察院」任職了。他們看重的是「監察院」所代表的品階、榮耀、地位和名聲,儒生士子好「名」甚於好「色」,一心維繫他們的「清流」形象,一點都不奇怪。雖然,監察院的監察使、巡訪使們,巡察各地民情民意、官聲治績的所有花費,從車馬飲食、官服衣袍到宿住打尖等一應廩給開銷,概由西北幕府核銷,其中花費一點都不會小。不過,既然「清流」們喜歡那些虛頭巴腦的虛榮和尊崇,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花費大一點怕什麼呢,雷瑾倒不怕他們花費銀錢,只怕他們不入彀啊!

    這一次,身為監察院巡訪使的楊青,本身是去雲南布政司公幹,恰好在他動身之前,楊家一個遠房親戚求到他的面前,想拜託他寫一紙「薦書」,讓其遠在會川一個銅器作坊做學徒的小兒子,有機會在綿州縣衙謀上一份公家差事,「試官吏」雖然說起來還不是正式官吏,但怎麼說也是官家人,關的是公門餉,在現在的西北也是比較有面子的事情。

    這其中一個緣故,便是西北幕府最新修訂了《試官吏條例》,除了監察院之外,無論什麼人想在西北治下的其他衙門官署中謀職,都已不必再像以前那樣完全依靠嚴格的「春秋官試」和「職官正試」考取。現在只要有人願意作保並具書舉薦,無論是官吏、士紳或者軍功爵士、民爵士的擔保舉薦,也無論被舉薦者是什麼人,不管是凡人平民還是卑下賤民,也不管是漢人還是蒙、回等異族人,只要身家來歷清白,不是奴隸之身,都可以憑一紙『薦書』,申請在其自認為可以一展才能的某個衙門官署中試用十天(期間只發給口糧,不發銀餉),並由西北幕府「吏曹」「禮曹」等相關曹署統一安排試用考核,若在十天試用當中,考核合格,並得到該官署相關官長的認可,試用考察可向後順延至三個月(若官府確有需要,最長可試用考察一年,當然這是有正式糧餉發給的試用考察期);只要該人確屬可用之才,試用期滿之後即可正式任命差遣,但仍需延後補考『春秋官試』和「職官正試」合格。這其中,只有情形特殊的監察院不需經由「職官正試」考取職官或者經他人舉薦而入仕,而是由各方聯名推舉,再由平虜侯發狀委任,是西北幕府官僚體系中的唯一例外。不過監察院這個特殊衙署,匯聚了西北各地儒士名賢和形形色色的「爵士」,地位固然尊崇榮耀,俸祿卻最為微薄,暫時也沒有什麼人想通過「職官正試」謀取監察院的官職。

    現在無論是長史府、軍府、審理院等直轄的官署,還是名義上仍是帝國治下府縣的衙門官署,都擁有數量相當龐大的試官吏,即便是那些落選的『試官吏』,也不愁沒地方去——各大商社、塞北諸城,到處都缺識文斷字的人手,落選的『試官吏』也是有人搶的——誰讓西北苦寒呢?好逸惡勞是人的天性,願意在四川等處討生活的人,總是多過願意去塞外苦寒之地冒險闖天下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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