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天崩地裂(1)
天下間真正強大的力量,不是權勢,也不是武力,更不是金錢,而是人的貪婪、**和野心。
所謂飲食男女,人有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有大惡存焉!
人有傲骨,可以不屈於威武;人有操守,可以不淫於富貴;人有氣節,可以不移於貧賤;但人要是有了**、貪婪和野心,那等闖龍潭、入虎穴、赴湯蹈火、捨生忘死、視死如歸、熱血犧牲之舉;或者悖逆人倫、令人髮指、惡貫滿盈、匪夷所思、膽大包天、驚心駭目之行,諸般種種,在這人世間天底下,都是有可能在下一刻發生的。
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聖人們有自己的**;
淡泊寧靜、守雌無為的道士們有自己的**;
皈依佛陀、修心禪定的和尚們有自己的**;
帝王將相,士卒黎庶亦都有各自的**;
潘雲也有自己的**,他的**源於仇恨——潘雲只是低品秩的中書舍人,整個帝京沒有人會刻意去注意這麼一個低品秩的年青官員,當然更不會有人知道此『潘雲』非彼『潘雲』,被現在這個『潘雲』所頂替的那個『潘雲』早已屍骨朽敗不在人世,現在這位任職中書舍人的潘雲,實際上卻是一個彌勒教信徒,其親族一門,男女七百餘口,因是彌勒教徒,被官軍捕獲之後,當年親征流寇的皇太子,如今的皇帝陛下以『叛逆通匪』的罪名下令全部予以斬決。此仇此恨,僥倖偷生的潘雲一日未曾或忘,甚至處心積慮的找到一個同名同姓的秀才,將其殺死,冒名參加科考,並說動了北方彌勒教的一個香主支持他。北方彌勒教其實也不知道潘雲的真實意圖,但是有機會在朝廷中樞中安插自己的眼線,對北方彌勒教而言並不是壞事,所以暗中出了不少力氣,這讓潘雲在很短時間爬到「中書舍人」這個雖然品秩低,卻能接觸許多不為人知的朝廷樞密的官職。在這一次的『勤王靖難』,潘雲早早就存了別樣心思,想趁此機會復仇,暗中刺殺當今皇帝,而彌勒教在京城活動多年,與權貴勳臣多有交往,亦曾知悉不少京城隱秘,譬如一些權貴府邸秘密開闢的密室、暗櫥、地窖等急難藏身之所,就被彌勒教的耳目所暗中掌握。『勤王靖難』群臣為皇帝選擇的臨時「行在」,正好就有這一類被北方彌勒教知悉的暗櫥、密室存在,而且出於某些目的,北方彌勒教通過秘密信使透露給了潘雲,本意是想讓潘雲借助那些個暗櫥、密室,能夠更深入地打探一些內幕消息和朝廷機密。北方彌勒教此舉,對於一心復仇的潘雲來說,卻是瞌睡時送枕頭,正中下懷。
帝京變亂一起,潘雲廁身於一心『勤王』的外朝群臣當中,便一直在偷偷窺伺合適的刺殺機會,腦袋中再也容不下別的念頭,心中只有復仇執念!
復仇!
京城中的惡戰,來回拉鋸,彼此爭奪,非常激烈,因之在皇帝臨時落腳的「行在」,許多參與其事的朝臣都在忙亂當中,『中書舍人』潘雲卻一直在找尋他的機會。初五日午後,整個京城的惡戰爭奪,越發激烈,潘雲在未正一刻時分,趁著所有人都被京城戰事吸引之際,悄然摸進給皇帝準備的臨時寢宮,偷偷的潛伏在暗櫥當中。
直到五月初六的凌晨,在大臣和近侍的再三請求下,皇帝才勉強就寢,提前潛藏在寢宮臥室之中的潘雲,也終於等到了絕好的刺殺良機。
一縷迷香,從暗櫥中一點點瀰散到整個臥室。
恐懼早無蹤影,狂熱的復仇念頭在血脈中沸騰,潘雲很清楚地知道,這種狂熱,其實源自他本身被壓抑許久的復仇野性。
從暗櫥中偷偷閃出,壓低身子,潘雲心中沸騰著憎恨與殺意的**,眼睛死死盯著帳幕低垂的金絲楠木大床,身體繃緊得就像一張拉開到了極致,眼看就快要折斷的弓。
雖然帳幕裡的皇帝,應該是沒有什麼反抗能力了,室中也沒有侍從就近守侯,但潘雲卻不禁生出一種生死決鬥的感覺。
帷幕掀開。
錦衾中,皇帝沉睡如死!
迷香果然有效——嗯?
不對!
應該是皇帝——已死!
皇帝竟然在這個時候崩殂?
這不是說笑吧?
潘雲死死盯著皇帝那詭異蒼青的臉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症狀,好似『紅丸』、『金丹』所致……
皇帝竟然在不知不覺間一命歸西!
一股陰寒至極的感覺,從背後蔓延開來。
臥室中陰森森的氣氛,讓潘雲感受到濃郁至極的陰謀味道,還有冰冷驚心的血腥!
潘雲麻著膽子,強自鎮定,伸手試了試皇帝的鼻息,又摸了摸脖項,顯然皇帝已經氣絕,但錦衾猶溫——無疑的,皇帝死了並沒多長時間。
潘雲想不通的是——從皇帝進入臥室到他從暗櫥中出來,時間過去並不是很久,皇帝竟然就是在他的耳邊,在他尋丈之遙的地方,在他不知道的某一刻,詭異的崩殂了,無聲無息的崩殂了!
家仇似乎算是已經報了,這個時候,潘雲只能拚命為自己想條脫身之計,尋條活路了——誰他媽知道,皇帝是怎麼死的呢?但是,潛藏在寢宮臥室當中的他,自然是最大的兇嫌了!
誰能比現在的潘雲更冤枉呢?黑鍋,可是他自己個上趕著背上的!
皇帝崩殂,竟然在這個要命的時候崩殂!
所有知情的內侍和朝臣都灰著臉,死人一般地靠在牆上、柱子上,癱在地上,滿臉的絕望之色。
皇帝崩殂的消息已然被楊鶴、黃飛熊等人徹底封鎖,免得動搖軍心,一哄而散。
發現皇帝崩殂,已是曙色微露的時候,楊閣老、黃御史等有限的幾個人只在寢宮看了一圈,就再也沒有勇氣尋思其中的鬼蜮陰森——反正,他們的勤王靖難之舉,成事的希望已經渺茫了,王都沒了,還勤的什麼王?靖的什麼難?
寢宮中的朝臣、內侍,或是心中憤憤,或是眼神慌張、漂移不定。每個人都彷彿感覺到有無數張陰狠污穢的面孔,有無數噬人的目光似乎要將他們生吞活剝,只要稍稍想像一下自己的悲慘下場,下身就隱隱然的一陣濕熱。
號角金鼓響徹京城,隆隆迴盪,不斷衝撞著寢宮朝臣、內侍的心神,心驚肉跳著,哆嗦著……
楊閣老、黃御史等有限的幾個人還能穩得住,只是一個個面色鐵青……
其實也有一些個朝臣面白如紙,身若風中枯葉,簌簌戰慄,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們這個時候是船到江心補漏遲了。
京城很多地方火光沖天,熊熊烈焰燃紅了半個天穹。
無數人的吼叫狂喊,乃至無意識的發洩嚎叫,夾雜著悲戧的恫哭、哀號,隨著早上的涼風,呼嘯著,扭曲著,宛如鬼魅慟嚎,極盡淒厲駭人之勢。
沖天的赤焰紅光,淒厲的喧囂鬧騰,但是略略知曉些世事的,自然都明白那是滿城的兵卒,正在攻伐惡戰、燒殺搶掠。
殘垣斷壁中,裊裊黑煙直上九霄。
此時,此刻,宛如天地末日。
這時候,雷瑾正守侯在京郊的一處宅子,上千名剽悍精銳的護衛已經整裝待發,準備接應京城裡打家劫舍的勾當的各路人馬,並防範可能的意外。
這些護衛,一部分是平虜侯府『護衛親軍』編列的精銳「近衛」和軍府轄下的「強襲隊」、「秘諜小隊」;另外一部分則是從西北秘密抽調的「銳士」,包括獨立近衛軍團、火鳳軍團、幾個黑旗軍團、白虎、蒼狼兩大游騎軍團以及西寧行營中抽調出來的「虎賁銳士」以上階級的精銳「銳士」;還有一部分人的來歷,則更為神秘,除了雷瑾,沒人知道這部分行蹤詭秘的男男女女是什麼來歷身份。
在帝京變亂的關頭,插手其中,必須集中強大的實力以應付各種意外之變。雷瑾深知,在帝京之亂中趁火打劫,乃是火中取栗,風險極大之舉,沒有絕對強大的武力倚為後盾,魯莽行事很可能會遭遇難以想像的挫敗,事態惡化勢必難以收拾。而這,是雷瑾所無法容忍的。為謹慎起見,雷瑾不僅作出了相當大的利益犧牲,借用五大錢莊和其他家族的人力人脈,還陸續從西北另行抽調了大量精幹人手秘密抵京,可以說是全力以赴,凡是能夠抽調、借用的力量都利用上了。
唯一有點特殊的人物是女皇阿羅斯的瑪麗雅公主,這位『女皇阿羅斯』國的質子,來自西域極北之地的妖宗高手,竟然也隨隊而來,這不免讓雷瑾有些頭痛,但京城之事已經到了緊要關頭,他卻也無暇過多的去關注這位美貌妖異的異域公主。
晨光映照在長長短短的兵刃刀槍上,散發著冰霜一般的水光寒意。
雷瑾的眼神也像刀刃一樣的冷森酷烈,神態卻又是那麼安詳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