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帝京變亂的日子(3)
在這種戰場,面臨現下這種戰局,黑元龍當然知道只要有一支騎兵實施一次短促的突擊,就能殺退逼上來的禁衛軍,給對方造成較大殺傷。
不過,黑雲龍奉武寧侯之命,從遼東帶到京城的騎兵已經全數交由『宣武公』喬行簡節制指揮,黑雲龍手裡只有從遼東帶來的帶甲步卒一千,加上喬行簡『五軍營』的精兵五百、京城勳貴朝臣各家府上的家奴一千,全系步卒,騎兵只有他自己的心腹親兵數十騎而已,為保存實力起見,他自然是不肯輕易出動自己的心腹親兵了——從遼東帶來的遼兵步騎,雖然都相當精銳驍勇,卻並非武寧侯雷頊信任的邊軍嫡系,統兵官絕大多數都是原來遼東鎮的舊將,士兵也都是各統兵官的親兵和家兵。在雷頊藉機將節制遼東的最高權力奪取到手之時,這一批將官都是迫於當時遼東形勢,才暫時聽令於武寧侯府,他們非常明顯的傾向於皇室正統,也是京師朝臣策劃勤王靖難之事為之遊說最力的一批邊軍將官,亦因此緣故,武寧侯雷頊最終才會准許這些將官各帶麾下親兵進京襄助所謂的「勤王靖難」之事。黑雲龍作為武寧侯雷頊信任的心腹將領,當然很清楚武寧侯的目的,這些人既然心向皇室,願意犧牲,強留遼東也是無益,就遂他們的心意進京勤王好了,做炮灰,做卒子,那都是這些將官自己願意,怨不得別人將他們當作棋子來下——既然武寧侯別有用意,眼下要讓黑雲龍犧牲自己的手下去衝鋒突擊,那他是一萬個不幹的,所以一向以驍勇剽悍著稱遼東的『黑將軍』,在京師卻是一付最甘人後,絕不爭先的『庸將』做派了。
飛斧呼嘯閃掠,狠辣凌厲的斬擊,在早上的晨光裡留下一抹如虛似幻的光影,兩個猛衝過去的遼兵躲閃不及,直接被飛斧詭異的割斷咽喉,血花綻放的剎那,慘叫聲倏然中斷,小巧的精鋼斧頭忽焉消失不見。
在黑雲龍的眼中,那個橫穿街巷的男人,就像鬼魅一樣突兀出現在雙方混戰的戰場,在殺死兩名步卒之後,左手順勢猛然揮出,前臂上的套著的精鋼旁牌如同一面巨斧,狠狠劈進另外一個步卒的胸膛,斜掠而起,強勁的力量將那個士兵的半個頭顱連著半邊胸腔的內臟切削而去。
那個步卒還在頑強的晃動雙手,撫摸著破碎的天靈蓋時,已經被那男子一腳踹了出去,搖搖擺擺,在街巷的泥地上塗抹了一灘血腥和腦漿,紅的,白的,花的……
那個男人這時已經一刀將另外一個步卒斬成上下兩段,人卻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街巷當中。
「嘿,怎麼會是雷家的「鬼斧」?還有錦衣府秘不外傳的『蘭陵王迷蹤步』?這廝到底是雷家的人,還是錦衣府的皇家密探?莫非是西北那邊的諜探?看來得想辦法與西北接洽一下才行,可別大水沖了龍王廟。」
想起武寧侯臨行前的叮囑,黑雲龍心中暗忖,環顧四周,混戰中的士兵都無暇他顧,專注於戰鬥,根本沒有注意到有某個鬼魅一般的人驚鴻一現,並且殺死了好幾個士兵。
戰事一直僵持。
全副武裝,披甲躍馬的兵卒,奔馳市中,大聲吶喊,前後相隨,往來馳奔,激烈較量,戰至夕陽西下……
許多人在捨生忘死的惡戰,也有許多人在冷眼旁觀,而在血與火的帝國京城裡,還有許多神秘的人物在趁火打劫或者渾水摸魚。
「嗚嗚……嗚嗚……」
號角響起,伴隨著隆隆蹄聲,一支數百人的蒙面騎兵馬隊衝鋒、加速,如同鐵拳一般狠狠地搗入已經不到千人的步卒鴛鴦陣中,鑿穿步兵陣列,將擋在突進路上的敵人碾碎……
數百名騎兵突入敵陣,戰刀劈落……
眨眼間便撕開了突進的缺口,保持著完好的鋒矢隊形,呼嘯著衝過長街……
鋼鐵激流猛烈撞擊……
金鐵交鳴,哀號聲中混雜著淒厲的馬嘶,血肉橫飛……
勤王軍的步兵無法抵敵騎兵的衝擊,迅速潰逃……
這支騎兵馬隊並沒有對勤王軍的潰兵進行追擊,而是悄然消失在西城街坊之間,在不久之後包圍了一處佔地廣大的大宅院,這是宮內一個太監私底下購置的一處外宅。
藉著馬匹衝勢,催馬衝在最前方的『飛霹靂』張子墨,黑色的流星錘在空中旋轉斜飛,挾帶著沉鬱驚心的破空呼嘯,勢若奔雷,狠狠地砸在了緊閉的朱門之上,陽勁猝收,陰力潮湧,堅固的朱門倏然出現千萬道蜘蛛網一般的明顯裂紋,隨後轟然碎裂,化作齏粉——張子墨雖然體格瘦小,其本身卻是天生蠻力,力大無比,慣使的兵器是一對沉重的流星錘,一對錘頭雖然不算很大,卻是在精鋼中摻入烏金、風磨銅、白鉛等打造而成,比一般的精鋼流星錘的份量要重得多,加上出神入化的運錘手法,貫注『流金焱火』真氣,一錘子揮擊而出,開山裂石根本不在話下。
雖然以江湖大派『祝融門』的一派掌門之尊恃強凌弱,委實不算好漢,但是這一次的京師大變亂,正如雷瑾在給他的秘信中所言,完全不是江湖人之間的紛爭搏鬥,而是廟堂權力的血腥之爭。眼下的變亂京城,是徹徹底底的獵食場,是**裸的殺戮場,以強凌弱、弱肉強食才是如今這京畿叢林的唯一法則,什麼天理,什麼道德,什麼義氣,什麼忠誠,在刀槍銃炮之下都是不管用的,兵強馬壯才是在變亂京城生存的唯一憑依,實力才是唯一的法則。
變亂的京城,兩強相鬥之際,正是兩強之外的各方有力者遊走其間,掠食飽餐,趁火打劫的好機會。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這處太監外宅雖然擁有不少護院和士兵,但是在數百名蒙面大汗的兇猛衝擊下卻是脆弱無比,轉眼間就被全數制伏生擒。
這支蒙面騎兵馬隊迅速從宅院中撤走,轉向下一處宅院府第撲去。
騎兵馬隊甫一離開,另外一批蒙面人便一湧而入——這是事先經過縝密謀劃,有組織有預謀的趁火打劫。殺人越貨的程式,既有分工合作,又環環相扣銜接緊密。緊隨馬隊之後湧入這處太監外宅的蒙面人,其中有擅長使用**藥物或**異術套問口供的奇人異士,有刑訊攻心的行家裡手,有江湖飛賊行當裡夜盜千家的高手翹楚,有當鋪裡的資深朝奉,有古董行裡的古董鑒定師傅,還有擅長宮室營造的土木匠師,人雖然不多,就只有那麼幾個,但宅子裡還有什麼秘藏的金珠寶貝、窖藏金銀能夠瞞過他們這些人?還有什麼密室、暗櫥、地窖又或者更秘密的金銀埋藏地點能夠瞞過他們?有這些人在,這處太監外宅中的值錢財貨,基本上會被搜括一空,難有什麼遺漏的了。
當然,這些人只管找出所有的金珠財貨,餘下的搜括、發掘、轉運、隱藏、變賣等事項,又是另外一批人負責的事情了。
從窗欞縫隙之間遠遠向外望去,空寂的街巷越發變得清冷。昏黃的月光也彷彿帶著血色,街邊倒臥著幾具屍體,昏暗的夜色下,不時有冷箭挾帶著迷離的虛影,如流星劃空掠過,不知射向誰邊。
前內閣大學士、前首輔韓德藻臉色很難看,他不是在任官吏,用不著每天天不亮就早早上朝,在京城變亂驟然而起之時,固然免去了被交鋒雙方的士兵,猝然殺死在早朝路上的下場,但也反應慢了半拍,他沒有想到一部分魯莽急噪的朝臣急於救駕,竟然自亂陣腳,提前衝進西苑。此舉雖然是將皇帝搶了出來,讓他們這邊佔據了『大義』上的正統名分,卻因皇城諸門斯時都未到時間開啟,這讓內廷後黨及時得到變亂之訊之後,得以迅速下令鎖閉皇城和京城諸門,扼守畿輔所有的咽喉要害以負隅『頑抗』。外朝臣黨一部分人搶先『救駕』之舉,實在是『一步錯棋』,也導致其後『著著下錯』,外朝臣工既然無法按預先謀劃,趁著早朝時皇城各門剛剛開啟之際,猝然而起攻入皇城,那麼這勤王靖難能否最終成事就只是五五之數了,這就未免讓韓德藻又氣又急了,心中怒恨,那幫年青臣工,少不更事,熱血有餘,老練不足,處事驕躁,不夠沉穩持重,實在難堪大任啊!
現下被困在了自家宅院,外面都是亂兵,他韓中堂又哪裡能出門一步?但真正讓韓德藻臉色難看的是——他錯過了最佳的救駕勤王時機,雖然未來論功行賞,絕少不了他韓中堂的一份,但是沒有在皇帝面前露一臉,終究是遜色多多呀!而且,眼下京師變亂,雙方往來攻伐,僵持不下,卻又如何是好?前中堂大人,既憂廟堂社稷之興衰,又憂自己的功名富貴前程難測,斯時斯地,又怎麼不讓他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轟!
嘩!
幾聲怪異的聲響入耳,韓德藻心中一驚,正要吩咐親隨去查看動靜之時,忽然間渾身一麻,昏倒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縷甜香入鼻,昏睡著的韓德藻夢中神思迷離,似醒似夢,似乎遙遠的天宇之外,有人微語相詢,問了很多問題,迷夢之中的韓德藻下意識的喃喃自語,渾身不知回答了什麼,良久之後,不再有人低語詢問,韓中堂陷入了最深沉的睡夢當中。
而在此時的韓中堂府上,卻有許多灰衣人穿堂過戶,掘地三尺,來來去去的搬運著大大小小的箱籠。
「呸,一個致仕在家的內閣前首輔,也藏有十萬兩黃金,真他娘的有錢有勢。」
一個黑影站在夜色暗影中一邊低聲嘀咕,一邊警惕的持刀戒備。
另外一個模糊的黑影在暗處低聲答話:「得,俺們抄過的嘉定伯周家,現銀不就有一百二十三萬兩,雜器匹緞車載無數,田契房契若幹麼?聽說,從內閣大學士陳府抄出來的,現銀不也抄出十三萬,黃金一千三百六十兩,各莊開出的會票若幹麼;吏部尚書李府,現銀八萬兩,會票、匹緞、地契、房契不計其數;戶部主事於府,現銀十三萬;司禮監太監王之心,現銀十五萬餘,金銀什器緞匹無算;韓德藻好歹也是前中堂、前首輔,不要侮蔑俺們的前帝國首輔好不好?好歹也是做過一年又三個月首輔的,十萬兩黃金也不是多大個事吧?別少見多怪,呵呵——」
「說的也是!朝廷九卿,家裡誰沒個五萬十萬的現銀子呢,中丞、監司之類,家藏兩萬三萬現銀子都算是廉潔奉公的了,中堂十萬八萬,部院京堂錦衣家裡藏個七八萬兩的現銀子,科道吏部翰林有五萬三萬銀子,看樣子都不算個什麼事。這位韓中堂,十萬兩黃金算不得什麼,光是那些抄出來的珠寶細軟、古董字畫都值百十萬兩銀子了。可惜,皇城內庫不能進去抄一抄,可惜啊——」持刀者搖頭說著,意甚可惜,然而他說的話,若是聽在某些人耳中,卻委實悖逆無比了,公然說想到皇城內庫去抄掠其中的金珠寶貝,這個實在不是當今一般人敢想、敢說的。
暗處答話的黑影,嗤之以鼻,壓低聲音,嘲諷道:「你以為皇城內庫有很多銀子嗎?別想得美了,沒看上面交下來的內線秘報嗎?皇庫內帑,若要比銀子多寡,絕對沒有這些宗室、勳貴、太監、大臣的家產多,內庫現在就像孔夫子說的,窮廝濫矣!內廷這次如果能夠最終取勝,恐怕會抄家抄到手軟,內庫這回不知道可以聚斂多少銀子了。還是俺們上頭想得遠,搶先一步抄他們家的,與其便宜別人,不如便宜自己。」
乾嚥了一口唾沫,持刀戒備的黑影在夜色中透出幾分艷羨的口氣:「奶奶的,趙堂主抄家,連那些漂亮女人都順手牽羊抄了個七七八八,財色兼收,下手夠狠的。難道是在京裡熬得太久,憋不住自己的小皇上了?上頭的命令可沒讓這麼著抄家吧?要是被他們主上知道了,會不會——給他卡嚓這麼一下?」
「呵呵,這才是名副其實的抄家嘛,值錢的,用的上的,看上了都是自己的。」另外那個黑影隨口回答,語氣不甚肯定,「以他們主上的性子,大概是不會管這些事的吧?不過,別人家的事,也實在難說啊。」
持刀者頓了頓,有些疑惑,說道:「嗯,那些女人——這兵荒馬亂的,趙堂主有什麼辦法將她們轉移出京?現在畿輔內外,可都已經道路戒嚴了。」
「上頭的命令,不是讓俺們協助趙堂主轉移掩護一部分京裡的重要人物出京麼?反正這一個也是送,兩個也是轉,不在乎多幾個、少幾人,如果事先策劃得好,滿城的兵荒馬亂,反而是最好的掩護,順手牽羊抄掠幾個女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既然趙堂主他敢在抄家的同時,連女人都一起擄掠拐走,就一定有辦法送出城去。說不定,趙堂主這都還算是行善積德呢!」
「呃,這——怎麼說呢?」持刀者望望了匆匆忙忙的人們,這韓府上的箱籠還有不少沒有搬運轉移乾淨,還得多等候些時,便順著同伴的話問道。
「這還用問麼?」他的同伴在暗影中呵呵低笑,低聲說道:「等到京師變亂平息,最終掌握京畿權勢的一方,少不得就要秋後算帳,那時抄家問罪之家,絕對少不了。那些罪官的妻孥家眷,能有什麼好日子過?賞賜給有功之臣,或是允其家納銀自贖,再不就是官賣為奴婢,那都算是罪官家眷的家山有福,老天保佑了;打入教坊司充作官妓,也都算是額外施恩,頂頂仁慈;最慘的可能是充當營妓。不過,比起被戮滅九族,比起被滿門抄斬,比起被官兵虐殺來說,這些又都算不得什麼了。」
想想自古就有的官妓、營妓,那些堂而皇之由朝廷史官記錄在案,載於歷代歷朝《起居注》、《實錄》等皇史之上的春秋史筆,還有國朝肇造以來,許多眾所周知的事實,以前那些以『謀逆』『大逆』等論罪的罪官,他們的妻孥家眷,大抵都是如此這般的下場罷?雖然他的同伴在某些問題上含糊其辭,比如說,京畿大勢眼下尚在僵持之中,根本沒到大局底定的時刻,誰是奸佞罪官,誰能當權上台,此時並不曾水落石出,也並不是他們這些人可以認定的。這掠人妻孥之舉,實質就是恃強凌弱強搶霸佔而已,又何來「行善積德」之說呢?但持刀者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同伴在某些事情上確實是一語中的:「那倒也是啊。罪官妻孥,被趙堂主的人掠走,總好過被官府隨意發落。呵呵,趕明兒,咱也跟趙堂主討兩個女人暖被臥。」
「呵呵——你個狗日的,趕情是你自個憋不住小皇上了,想沾趙堂主的光,白佔便宜啊。」
對同伴的低聲笑罵,持刀者不以為意,反問道:「怎麼?不行啊?」
「行!怎麼不行?太行了!」隱蔽在夜幕陰影中的同伴,狠狠說道:「他媽的,有便宜不佔王八蛋,老子們與趙堂主,現在也都是盟友嘛。你小子就是心思活啊。」
「哪裡,哪裡——」
夜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