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平虜侯令(2)
由翠玄涵秋送達峨眉派手中的『平虜侯令』,其實只是一卷名單,一卷內務安全署抄錄的名單,名單上的人,都是心懷叵測,欲不利於西北幕府的敵對者、叛逆者、投機者、陰謀者、野心者。
雷瑾的口信,也僅僅是要峨眉嚴密監視這些人,只要他們沒有大的動作就不必多管。
西北幕府各個秘諜衙門是高效率的,一切可疑人等的底細都已經調查核對得非常清楚,各種盯梢、監視、分化、暗殺、收買、離間、引誘手段的組合,因此諜報的準確無可置疑。
雷瑾的口信雖然如此,但峨眉畢竟不是西北幕府的直屬官署,他們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習慣,也有自己的線人,最重要的——峨眉派雖然已經與西北幕府榮辱與共,但峨眉的利益並不總是與西北幕府相一致,差異總是存在的。對於指令以及意圖,他們有著自己獨特的理解和領會——雷瑾了然這一點,或許在他發出這道指令的時候,已經預見到峨眉派會採取什麼樣的手段,選擇什麼樣的方法達成目標。
在仔細研判了所有的線報之後,峨眉派長老會認為,有必要預防性的清除掉其中的少數幾個威脅比較大的目標——在平虜侯東去江南的時候,慈悲不得,霹靂手段方顯菩薩心腸。峨眉已經與平虜侯榮辱相關,利害與共,豈能袖手哉?
別的地方,峨眉派或者還沒有那麼大的能力,但是在四川,在雲南,峨眉派的潛在影響力是無與倫比的。峨眉派迅速與公孫堡、西南李大禮一系的彌勒教取得共識,幾家又拉了其他數家絕對可靠的家族、門派,聯手『掃蕩』四川、雲南的『異己』,力保西南一片淨土掀不起大風大浪——
『浣花洗劍』就是他們最後商定的清洗方案!
一個接一個生命的殞滅,永遠的消逝於世間……
黃土隴頭,荒塚一堆,什麼脂濃粉香,什麼金銀滿箱,都是轉眼成空,化為一掊黃土下的朽枯白骨!
總攬全局的峨眉長老閒月子悠悠一歎——單個的人總是那麼微不足道,任你有萬夫不當之勇,張良陳平之智,也得殞滅在死局之中,精細的部署之下,殺機難當呵。
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這個萬紫千紅的暮春時節,卻是鮮血澆灌,屍骨滋養出了妖嬈的春景。
江流嗚咽水迢迢,惆悵欄前萬里橋。今夜雞鳴應有夢,曉風殘月白門潮。
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
落日庵長安下院設在終南山下,此處清幽靜謐,正是修道者忘卻塵世紛擾的好去處。
對於一心仕途求進的讀書人,這裡是終南捷徑;對一心修道之人而言,這裡卻是洞天福地。
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
寒漪七劍之一『弱水』寒香,倏然出劍,劍嘯如龍吟般充塞天地,黃鐘大呂之聲轟轟烈烈,劍氣森寒,著水成冰,千鋒化一,幻變斯須。
倏爾,長劍已經歸鞘,一溪潺潺桃花水,竟是頓失溫柔,斷流成冰。
搖了搖頭,不很滿意的寒香中止了凝神煉氣,這一次閉關靜修,『落日寒漪』心法進境緩慢,幾乎還是原地踏步,寒漪劍訣之『冰封』仍無練成的跡象。
南園桃李花落盡,春風寂寞搖空枝……
回望了身後閉關的『南園精舍』一眼,寒香悵惘而絕然地離開——她也接到了一道『秘令』,落日庵的『殺伐令』。
殺掉『魔教』的暗魔,還有錦衣府留在關中的三個潛伏得極深的暗樁——
命令不複雜,但是怎麼著手襲殺,怎麼使這件事牽連不到『落日庵』頭上,這是寒香需要動腦筋解決的問題。畢竟,『民不與官斗』,落日庵本院和下院廣佈於帝國多處,若是讓帝國皇家密探中的『錦衣府』惦記上了,總不是個好事情,即使皇家密探已經勢衰,即使落日庵的潛勢力雄厚,能夠避免的麻煩自然還是避免的好。
每年的暮春,庭院之前的滿樹花枝都會在一夜之間凋零。
那是殘花驚艷的死亡舞蹈,雪白的花瓣緩緩墜落,滿地鋪砌如雪如冰,白茫茫一片素裹銀妝……
風中混合著令人窒息的花香。
花瓣掉進池塘,田襄子看著它們浮浮沉沉,隨波逐流,直至沒頂。
平虜侯的特使到了江南……
平虜侯也將到江南……
平虜侯已經從四川動身,秘密東來……
源源不斷的消息,令山海閣的首座大子也有些意動。
如果平虜侯呆在他的老巢不動窩,以山海閣現在糾纏於多方爭鬥難以脫身的狀況,是很難對平虜侯造成什麼實質傷害的。但時,他若動身東來,山海閣卻有機會制其死命,雖然雷氏在江南的勢力極其深厚,然而山海閣還是有這個信心——
龍游淺水之時,連蝦米都可戲弄;虎落平陽之日,連土狗都可欺侮。離了根基的平虜侯,就如同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是沒了爪牙的老虎,並不足為懼。
田襄子只是想不通,他山海閣的無上**『山海訣』,雷瑾又是怎麼窺去了其中秘奧?
他準備著給志得意滿的平虜侯一個大大的「驚喜」……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朝辭白帝彩雲間,快船東下,其疾如風,乘著暮春桃花水漲,隱蔽東行的雷瑾一行在一日之間,已經遠出夔門,將至荊州。
這裡是湖廣巡撫劉國能的大本營,七省通衢的要津,盤查相當嚴密,但對事先打通關節,手握官方執照的大小商隊而言,通行還是沒有什麼問題——西北幕府與湖廣方面有不成文的諒解,彼此不禁正當的商貿往來。
此前派遣到江南的特使,不能說沒有一點用處,至少帝國各方原本打算針對麻尼剌、日本的行動已經暫緩,而為著得到更多的銀子,往返日本、呂宋走私亦更為激烈,然而這矛盾只是暫時被抑制而已,被推遲的衝突最終爆發時將比任何時候都更激烈。
對雷瑾來說,他必須出面做些事,以便為西北幕府爭取更多的時間,為西北『鈔券』的發行爭取更多的緩衝時間,但卻未必非要選擇親自往江南走一趟的法子。
而朱粉樓秘諜被擄掠事件、『水雲樓』謝家外孫女被擄掠事件都與雷瑾相關,這些事情,也都未必能讓雷瑾動念東行,卻絕對能讓雷瑾有『借口』放舟東行。
尤其是江南止止觀,筱雲霓轉托他人帶來了十萬火急的秘信:筱雲霓的道侶——水柔,還有筱雲霓的神秘養女筱玉兒,突然被人一齊神秘擄走,不知下落。
水柔其實不關雷瑾什麼事,雖然以最苛刻的眼光衡量,她都確確實實是一位大美人,而且是揚州水家排行二十一,號稱『明珠』的富家小姐,嬌滴滴的江南美人。但是,水家小姐與雷家三少爺之間並沒有故事。
但是當她與筱雲霓有了密切關係之時,這就牽扯到了雷瑾的身上。
筱雲霓生性厭惡男人,然而造化弄人,憎惡男人的她,卻與雷瑾有著一夕之歡,這是兩人之間擺脫不了的孽緣。除此之外,她那個神秘養女筱玉兒,實際上是雷瑾寄養在她那裡的,雖然並不是雷瑾的親生骨肉,卻也關係甚巨——因為筱玉兒的親生父母是雷瑾以前的親隨手下,為著救雷瑾的命,死於刺客暗殺,雷瑾欠了天大的恩情,曾經在筱玉兒親生父母臨死之時對天盟誓,對其有過鄭重的承諾:一定會照顧好他們身後唯一的骨血。在這種意義上,筱玉兒與雷瑾的親生骨肉並無二異。
當所有的事情都在這個春天發生,雷瑾也就有了足夠多的借口,前往江南也就順理成章了,關鍵的是雷瑾自己想去江南走上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