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戒律會
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應天府江寧,距離南京城不遠,其地重巒疊嶂,湖泊星列,如此青山綠水,若賃一葉扁舟,載酒泛於江湖,亦是個踏青悠遊的好去處——
水面風回,圓荷齊舉,碧波蕩漾,水天一色,划槳搖櫓,船尾垂釣,斜風細雨不須歸,豈非人間逍遙事?
值此春風徐來之季,湖中躍肥魚,肉鮮味且美,但將一鉤去,吊上幾尾回,一勺湖水清蒸了,配上兩三片紫蘇葉子,和以諸般作料,自是香氣撲鼻,齒唇留鮮,那叫一個意猶未盡。
江寧縣衙的刑名師爺古勉就很喜歡這種垂釣烹魚的樂趣,而且樂此不疲,以是經常帶了小廝稚奴、衙中捕役泛舟於山水之間,做個孤舟蓑笠翁。
隔夜恰巧下了一整晚的雨,曉來天空明淨如洗,空氣中水氣氤氳,柳色清新,煙鎖霧繞。
高牆深院中,粉牆黛瓦下,古勉又動了垂釣之興,吩咐一聲,廝僕稚奴、捕快衙役簇擁下,大隊便即開拔。
古勉雖然是個沒有品級的刑房師爺而已,排場卻不比縣太爺差,這麼幾十年穩坐刑房掌案的位置,穿州過府,總督、巡撫的幕也曾入過,這血乎乎黑兮兮白花花的油水也撈得忒足了,什麼世面沒有見過?著實是個厲害人物。
在現今在江寧一畝三分地上,倒是他老大,縣太爺老二了,官面上什麼律例刑案刑訟折獄的麻煩事情,都指著他古爺出面一一擺平,以免牽累東翁的仕途前程,竟是甲科出身的縣太爺求他的時候多些——
畢竟這南直隸,商賈如雲,市廛興盛,是帝國的精華之區,連帶的三教九流品類繁雜,作奸犯科的不法之徒多如牛毛。宵小惡賊不但比別處多,而且比別處更凶殘、更厲害、更詭邪,也比別處更狡猾。更不用說那些大家巨室勢大力雄,也不是一個小小的正七品縣令可以強項得罪的,江寧地面上出個什麼震驚江南的大刑案也絲毫不足為奇,沒有古勉這積年的刑房掌案坐鎮縣衙,縣太爺上吊的心怕是都有了。
嘿嘿,縣太爺要想三年考滿,撈足銀子之餘,還能考成敘優,以『稱職』陞遷,就絕對不能得罪了這位刑名幕賓,勢不由人啦,縣太爺的胳膊雖然粗,可也絕對擰不過大腿。
縣太爺不是初出茅廬的雛,他自然清楚古勉不是那強勢的『大腿』,卻是布衣傲公卿的猾吏,但是古勉這個師爺的經驗智慧卻足以令他縣太爺趨吉避凶,使得任何險惡的官場風浪都無礙其仕進之途。
做官容易嗎?得有個好參謀,得有個好幫手,得有個好智囊,最好還得有個好靠山啊!縣太爺自然不是沒有根基,沒有來頭的人物,否則他也不能延攬到古勉這麼一位名聲響亮的猾吏為他參贊了。
江寧城外,有一處佔地頗廣的湖泊,通於秦淮河,鄰近大江,湖邊就是大片的沼澤濕地和蘆葦蕩,雁、鳧、鶴、天鵝等各種水禽棲宿於此,狩獵、垂釣皆宜。每當風平浪靜時,浩瀚無邊的水面,舟行如蟻,帆影穿梭,自是令人心曠神怡;一旦湖上波浪兼天湧,巨浪滔天,或是狂風驟至,雷雨傾盆,其轟烈壯觀的情景,亦委實令人動魄驚心。
碧水漣漪,這裡就是古大師爺徜徉山水,時常流連忘返之所了。
一行人喧嚷叫鬧出城而來,漸至湖畔,這時卻從後邊道路轉過來一行人馬,遙遙綴在後尾,迤儷前行。
古勉手下的捕役也多有精幹細心的人,立時就將這個異常情況報給了古大師爺知曉。
聽得手下稟報,從車窗探出頭來往後略瞄了瞄,古勉心頭卻是格登一下,幸好二三十年混跡官場,已經練就的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讓他很好的掩飾了自己的不安。
後面遙綴而行的人馬,人馬並不多,比起他們這一撥人多勢眾的隊伍,實在太單薄了。
那一夥人,跨蹇驢而從油碧車,看去似乎象富貴人家踏青遊玩的隊伍。
跨驢而行的約莫有五六人,男女皆有,一個個丰姿灑落,氣宇不凡,鞍前鞍後,背上腰間有一些鼓鼓囊囊的青布卷,或長或短,看著就像是兵刃之類,這也是先前捕役不敢造次的原因,誰知道是不是南都的權勢人家遠足郊遊呢?
捕役們誰又是不知輕重的人呢?都懂得明哲保身,因此也不撩撥生事,只管報上去了事。得罪了南都那些勢豪,麻煩太多,說不定被那些權門豪奴一刀砍殺,連申冤的地兒都沒有,那才叫自作自受呢!
雖然那些男女,都不曾戴上帷帽、面衣,但江南風俗奢靡放浪,就是大戶人家現在也多不拿那些禮教禮法當一個事,家中女眷出遊,一定要用面衣之類遮蔽容色的也不多了,比之帝國北方和內陸市鎮,大是不同。
在江寧,那些捕役閒漢就是些揀軟柿子捏的人物,對付升斗小民自然如狼似虎,但卻不敢對權勢大族耍橫。這事兒,就看古大師爺如何定奪了。
古勉縮回車廂,略略愣怔了一下,吩咐下去:「不要招惹他們,照舊去湖邊。」
一幫捕役馬上知道後面那一隊人,不是他們惹得起的人物了,立馬老實了許多,叫嚷的聲音也小了些。
蹄聲得得,車聲轔轔,油碧車和那幾騎驢騾,漸漸趕了上來,然後超乘而過。
斜倚在車窗旁的古勉,這時注意到那隊伍中幾名跨騎驢騾的乘者,作為男人當然是先注意到隊伍中的女人,尤其是漂亮美麗的女人,再及其他了,就算古大師爺如今已經是五十多歲的老男人也是如此。
隨在油碧車旁的是一名頭挽丫髻的女孩,頂多十七、八歲,嬌俏的面孔還掛著幾分調皮的神態,卻是小家碧玉,溫婉可人模樣。不過仔細看的話,當可注意到,這名女孩給人一種虛無縹緲,朦朧搖曳的感覺,給人莫名的壓力。
而稍稍墮後幾步,則是一名魅惑驚人的少婦,梳著一窩絲杭州纘的她,當然不會是待字閨中之身,約莫二十幾歲,肌膚勝雪,杏眼秀眉,紅唇微微張翕,貝齒晶瑩,像是隨時都在吐露曖昧消息。正是蜜桃成熟時的大好年華,渾身都散發著驚人的誘惑媚力。
這少婦身量頎長,惹火身材,玲瓏透凸,雙眼中更是流溢出毫不掩飾的野性熱力,充滿引人征服的魅惑,然而在古大師爺眼中,這名少婦卻是給人帶來災禍的紅顏禍水,因為他那飽經世事的老眼,在那一雙野性的美麗眸子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陰冷無情,相信惹到她的男人一定會後悔。
而另外一個女人,年歲要大得多,她的身上有著一種恍若隔世的神秘氣質,或者說,她即使面帶微笑,你也覺得與她咫尺天涯,彷彿她是在另外一個世界。遺世而獨立,彷彿就是她全部美的存在意義,這種美因為有了遙不可及的距離,彷彿不會給人帶來危險,卻有一種脫離凡俗的不世高貴。
高貴之美容易令旁觀之人產生謙卑或自慚,這是一種壓力。它要你來承受,就這麼簡單。在這個高貴的女人面前,即使一瞥眼神,甚至也能令人窘迫、失態,譬如古大師爺一貫的鎮靜自若,轉眼卻變成了拘謹、張惶。談吐之間一貫氣定神閒目光炯炯的古大師爺,在那一剎那,忽然覺得手足無措。這種感覺,令古勉很受傷。
但是,想到對方的可怕,他又釋然了——畢竟,那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傳說,惹不起啊惹不起。
至於那幾個男人,古勉已經來不及仔細觀察,因為那一隊車馬,早已經在踏踏蹄聲中趕到了前面,現在只能看到背影了。
「都是些什麼人啦?」直到那群人消失在去往湖畔的方向,才有人不自覺的問道,剛才那群人經過的時候,他們這一群橫行於城鄉的捕役閒漢,都懾服於詭異莫名的氣氛中,這時方纔如夢初醒。
「是你和我絕對惹不起的人。——不該問的不要問。」古大師爺大不耐煩了。
奇怪,華嚴宗和牛頭禪門下的俗家門人怎麼都到江寧來了,而且走在一路?其他男女又都是誰家門下?
古勉若有所思,他前幾年還在山東巡撫幕中,一次因刑名公務在浙江巡撫衙門中,曾經碰巧見過華嚴宗、天台宗、牛頭禪等宗派門下的幾個中土佛宗俗家傳人,其中就有那個看似魅惑無比實則無情冷酷的花信少婦和那個氣質離塵高貴的女人。他現在已經知道,那個魅惑少婦是『牛頭禪』一脈傳人——『心月狐』封七娘,行事手段最是無情冷厲;而那個令他拘謹張惶、手足無措的高貴女人則是華嚴宗的一代俗家女英『廣寒天鳳』伊十一娘,據說早已經是戒律會『伏魔金剛』『天龍羅漢』中的佼佼者之一,而且還是佛道戒律會十三峰的候補人選之一,別看她在氣質神韻上離塵高貴,比之魅惑的封七娘迥然有異,其實她動起手來怕是更加凶厲、更加陰狠,且不留任何餘地。想必與這兩位女煞星同行之人,也都不是善茬。
戒律會中入選『伏魔金剛』、『天龍羅漢』、『誅邪真君』、『真武神將』之列的人,都是佛道兩門中的護法菁英,哪一個都不是尋常人物,在古勉看來,這些人所到之處,必定帶來血腥災禍——皆因事有前例,古勉在公門中做事,可沒少給戒律會善後擦屁股。戒律會的人物,可以對那些邪教中人一殺了之,拍拍屁股走路,至於那諸般善後遮掩事宜,也就只能苦了他們這些在官府中跑腿賣命的小人物,百般賣力周全,才不致驚世駭俗。
然而,有什麼辦法呢,至少對於古大師爺而言,戒律會是惹不起,動不得的存在。
唉——
古大師爺忽然覺得,湖上垂釣是那麼的索然無味了。
「等到六月天,風和日麗。水田里稻穗低頭時候,湖裡魚更肥嘍,漁船裡滿艙都是肥美魚鮮。花上幾文錢,就可以買到一條兩三斤重的鯉魚……」
在江寧縣衙的刑房掌案古勉大為頭痛的時候,被他一眼認了出來的封七娘、伊十一娘等人早已經上了船,光景是要過湖。
乘船來迎接他們的是以武當派出身的戒律會『真武神將』——『虎鷹』王仙湖為首的一群人,彼此級別相當,又是素識,也都不用客套什麼,至於與『虎鷹』王仙湖同來的『永昌盛大錢莊』大掌櫃王周鼎,伊十一娘、封七娘等人只知道他是王仙湖的本家親戚,也是武當一脈的俗家弟子,輩分不低,其他並不瞭解,他們也不願意與商人有太多的交往。
對於這些佛道戒律會的上層人物,吃穿花用一應用度都自有戒律會供給,根本不用發愁,他們也很少會去想戒律會那些白花花的銀子是怎麼來的,在他們潛意識中,或許會認為那些銀子都是募捐化緣而來的吧。
不過,王周鼎畢竟是大錢莊的大掌櫃,長年手握錢莊大權,氣度也自磨煉而出,兼之口舌便給,倒也不招人厭,反而令四座之人都對他的介紹頗有興趣的樣子——當然,這次戒律會落腳的地方就是王周鼎專門騰出來的王氏別莊,作客嘛,總要給主人幾分面子的。
王周鼎忝為東道,給貴客們捎帶介紹一下王氏別莊附近的風土人情,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與封七娘、伊十一娘同行的小丫頭,是禪宗旁支『空明寺』一脈的嫡系傳人楊可兒,身份卻是不低,只是眼下還沒有出師,這番僅是跟著伊十一娘等人出來歷練而已。小丫頭沒有什麼經驗閱歷,讓王周鼎三句兩句就不著痕跡地套出了家鄉籍貫,卻是與王周鼎的祖籍相同,王大掌櫃打蛇隨棍上,很自來熟地與楊可兒攀認了同鄉。於是,王周鼎又藉著這層關係,道是看在同鄉份上,許諾要捐給楊可兒的師門『空明寺』三千刀皮紙、五千刀麻紙以及綾、絹之物若干用於印製佛經典籍時,一干客人聽在耳裡,也不禁對他刮目相看,誰說商賈都掉在錢眼裡來著?這一筆銀錢,數目不算大,可也不小了也。
待到王周鼎又說他的別莊就有一座紙坊,用麻料和竹料製造一種質料不錯的官堆紙。應天府的書商刊印發行百家姓、千字文、增廣賢文、歷書醫籍、四書五經、佛經道藏等等,用紙的十分之一就是他家這座紙坊供貨。一干客人更是驚歎不已。
饒是這些豪傑、巾幗見多識廣,也要咋舌了——應天府是什麼地方?帝國兩京之一,城裡就有百萬居民,郊縣又是數百萬口,紙張半由官方紙坊所出,私商能在其中占一成之數,那是什麼概念?私人紙坊都能佔這麼大的份額,難怪是他掌理偌大的永昌盛大錢莊啊,果然是當代大賈啊。
楊可兒畢竟是女孩兒家,這新認的同鄉在眾同道面前為她出手如此大方,無形中既抬高了她的身份,而且等於她為師門『勸募』了一批價格不菲的紙張綾絹,也在無形增加了她將來在師門說話的份量,自是倍覺有面子,說話間便與王周鼎親近了許多。
這時,王周鼎便說道:「聽說伊師姐和楊師妹都愛吃魚羹,已經吩咐下人,每天從魚牙子手裡,拿三五十斤少見魚鮮,讓廚下整備齊整。封師姐愛吃炙鴨掌,莊上每日準備殺上四五十隻取鴨掌。王師兄,喜歡紹興花彫,莊上也預備得多的,至少二十年陳……」
眾人聽王周鼎隨口道來,居然面面俱到,將每個人的嗜好都打聽得清清楚楚,都已駭然。
這手筆,事先要下的工夫可太大了。
楊可兒嬌憨的問道:「可是,可是,你怎麼知道伊師姐愛吃魚羹?小妹都不知道伊師姐她愛吃魚羹噯——」
「這是不顛大師吃醉酒的時候說的呀——」
王周鼎這話一出,四座一震。『憨和尚』釋不顛,平生不戒酒肉,卻是華嚴宗一脈有數高手,浙江『普德寺』住持,又是近十年來戒律會的當值長老之一,知道『廣寒天鳳』伊十一娘這同門的小嗜好也不算奇怪,但王周鼎這武當門人能夠與『憨和尚』攀上交情,在座之人就不能再當他只是一個商人了——無論如何,牽扯到戒律會中身份很高的長老『憨和尚』,就不會簡單了。
說話間,船已經靠岸,眾人在王周鼎引領下,步入王氏別莊。
這卻是一處殿閣連蔓,窮極弘麗的所在,甚至還有一處鳩工庀料,土木大作,正在修繕房舍。
入目是荒庭半畝皆花畦,數椽之外無曠土,蓓蕾在畦,罔不佳妙,盆列甚繁,款朵佳勝,雖然是鄉間別莊,卻幾乎有不輸王侯的氣派。
具道契闊,備極寒暄等事不必細表,眾人從金陵一路過來,時候這會兒卻是不早,莊上已是洗塵宴設,設筵招賓,花廳中開列數十筵,鋪張炫目之極。
諸客人少頃更衣畢,紛至沓來,入席列坐,其中美姝十餘輩,伊十一娘、封七娘、楊可兒等亦在其中,異香濃射,姍姍擁出,光艷明媚,有若芙蕖之映朝日,目不暇接矣。
俄而奴僕婢女紛獻佳餚,烹飪自無不精。酒既行,珍餚雜錯,入口甘芳,並異常饈,主賓縱飲甚歡,相得恨晚,盛會空前,絲竹之聲,響徹雲漢。其中一樂伎,琴箏技藝尤為精絕,琴音嘹亮數倍於常琴,烈適足以開胸,柔適可以蕩魄,半支香的時間裡,合廳寂然,無有咳者。琴操既闋,鏗爾一聲,如擊清磬,鶴唳龍吟,不能媲美。眾皆點首讚歎:「絕技!絕技!」
酒終宴散人不寐,王周鼎與『憨和尚』不顛上人門下首座弟子『紋龍和尚』釋智宗走在一起,這是要去拜會戒律會長老閣的當值長老和戒律會十三峰的某幾位,商談緊要會務,協調各派步驟,部署接下來的具體行動要領。
帝國許多人都知道帝國五大錢莊的後台靠山很硬,有不少勢力廣大的大財東參股。許多人也相信,五大錢莊的財東甚至包括了內廷二十四衙門的太監少監、錦衣府府督、內閣首輔次輔大學士、六部尚書、五軍都督府都督,還有上親軍二十二衛、鷹揚左衛、鷹揚右衛、京軍五軍營、神機營、神樞營的大小將官,都察院左都御史副都御史、地方督撫大員和布政使、帝國勳戚大族等顯赫人物、當朝權要,甚至有人猜測皇帝是不是也在五大錢莊中的某一家參了股。卻很少人知道,佛道戒律會以及一干佛道宗派就是五大錢莊眾多財東中最大的一個財東群體和最早創始人之一,即便是雷、顧、風、丁四大家族,單獨一個家族在五大錢莊所佔銀股也遠不及戒律會以及其他佛道宗派的總和多,除非一干世家大族全部聯手則又另當別論。這是一個鮮為人知的機密,僅有部分傳承久遠的大宗族和大門派的當家主事人才知曉的絕密。
王周鼎的家族本身就是『永昌盛』的財東之一,自其祖父以來,父子相傳,以大掌櫃身份執掌『永昌盛』將近百年,自然是有些過人手段,才能夠維持家族地位和聲望不墮,在虎狼叢中立身,自己必是虎狼,否則早被虎狼吞噬乾淨了。王周鼎在武當一派中並不是平輩中的強勢人物,然而他『永昌盛』大掌櫃的身份卻也足以與戒律會的當值長老分庭抗禮,並不低下多少。
戒律會這次調集人手,一則是因應時局動盪的形勢,要有所作為。白衣軍的一支渡江南下,所向披靡,彌勒教、白蓮教、魔教等邪門異教因而聞風響應蠢蠢欲動,魔道、黑道、綠林中人也屢屢活動,攪得一派烏煙瘴氣,各派當值長老一致認為應該予以邪教以沉重打擊,壓制邪教的囂張氣焰。
再則,在呂宋的麻尼剌,日斯巴尼亞的總督府對華夏僑民的壓搾欺凌更為殘酷,華夏僑民與日斯巴尼亞人的衝突日益加劇,戰火一觸即發;而且戒律會自己的諜報渠道,也探聽到遼東武寧侯對日本化裝襲擾越發頻繁,這已經影響到東南沿海的對日走私,而與英吉利、和蘭、波圖加的貿易也大受影響。但問題還不在這,五大錢莊真正的問題,是他們已經敏感的意識到銀路斷絕的嚴重性。銀路斷絕,通貨緊縮,這對小家小戶的商賈打擊更為致命,進而還會波及工匠作坊和農戶,對目前贏弱動盪的帝國,這是很不利的消息。
從情理上說,五大錢莊並不反對教訓教訓日斯巴尼亞和日本——日本江戶幕府的鎖國令,使得帝國對日直接貿易以及波圖加的轉手貿易都在減少,銀、銅輸入非走私已經不能得,戰爭似乎也可以作為選擇之一。
但是,所有搜集的諜報,都表明目前並非打擊日本的最好時機,尤其是在華夏僑民與日斯巴尼亞的衝突猶如**之際,任何武力衝突都難以掌控其走勢,惡劣的後果,巨大的損失,也許是所有人都無法接受的。
五大錢莊和戒律會其實都希望,在帝國各地農產大歉收的艱難年份,這兩地的衝突最好能錯開,避免同時爆發。
只是,在五大錢莊與戒律會之間,也不是鐵板一塊,兩方面的分歧還是很大,這就需要兩方面話事的人坐下來商榷一二了。
從帝國各地召集這許多菁英,豈是為著遊山玩水而來?五大錢莊與戒律會以及佛道各派之間的明爭暗鬥、合縱連橫也是非常激烈的,所有人都想在未來的亂局中尋求到自己的先手和優勢。
王周鼎攀認楊可兒為同鄉,自有其用意在。戒律會各派都在爭奪、結納同盟軍,五大錢莊又豈甘人後哉?
煙水迷離。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輕舟競渡,攪動一湖春水,鷗鷺驚飛,北巡寧夏府的雷瑾與堪輿署提領司馬翰泛舟於寧夏城外西套連湖,將近暮色四合時這才轉回,大大過了一把垂釣癮頭的司馬翰不禁詩興大發,隨口而吟,大發思古之幽情: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
輕舟載酒泛春水,一襟晚照煙雨遙,一盤魚膾一壺酒,直是樂逍遙!
已是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放浪形骸的雷瑾一手抓著白錫酒壺,一手拈著魚膾往嘴來送,一邊口齒不清的說道:「一楫春風一葉舟,一綸絲縷一輕鉤。司馬先生垂釣有術,小子卻是極口福之樂了。」
船上廚娘片得極薄極薄的生鮮魚片與蘿蔔絲、紫蘇葉、姜絲、生菜、胡菜涼拌,澆以芥辣、醋。另一小碟中放了秋油,配芥辣末、白蘿蔔末、紫蘇花等佐料,生鮮魚片蘸著佐料吃,爽口去腥,有種特別的清爽,加上蜀芥的辛辣,別有清神醒腦的滋味。
這寧夏塞上江南的魚鮮,倒也不比江南差呢。
「爺,爺——」雲雁在岸邊輕喚,顯然是看到了雷瑾乘的船,凝聲成雷,聲音雖然隔得遠,卻仍然能聽出幾分焦灼之意,「江南止止觀出事了。」
止止觀筱雲霓?卻是何事,如此焦灼?
雷瑾眼中閃過一縷精芒。
當時那日,少年英發,綺羅絃管,享盡榮華,往事卻總是欲說還休,一言難盡,種種的喜怒哀樂糾纏在內心,又被約束克制了。
與這筱雲霓之間,卻有一段孽緣,不容雷瑾迴避,只是孫雨晴等妻妾臨產在即,卻是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