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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卷 第五章 無名氏 文 / 金龍魚

    第五章無名氏

    春天是欣欣向榮的時節,但也隱藏著無數危機。

    曦陽照耀。

    平虜堡『無梁銅殿』,整座宏偉殿堂全以銅製,真正的銅牆、銅瓦、銅磚地面,大巧若拙的榫接構裝,鐫刻浮雕著精美無比的漫天諸佛、菩薩、羅漢、天龍、揭諦、金剛、力士、飛天諸般森嚴寶相,雄渾古拙,氣象萬千,卻是可以明顯看出將中土佛門與佛陀密宗揉合一體的用心。

    站在巨大的銅佛龕前,令人感受到五金之英撲面而來的森然冷意,這是霸道的權力,肅殺的威勢,雖然這些都隱藏在和顏悅色普照眾生的大慈悲境界中。

    鑄造銅殿,是因為雷瑾要借金銅之力屏蔽內外,『寂滅禪定』之時,外界對他的干擾都會被放大無數倍,而他使用『正果舍利子念珠手串』時對外界的侵擾也會放大無數倍,那一串得自於李大禮秘府的『正果舍利子念珠手串』,一旦被激發,那種浩瀚無際的精神念力波動會對銅殿以外的人們造成極大的驚擾。

    再說,他一個便宜的佛陀密宗『活佛』和『大金輪法王』(隨著雷瑾對青海、烏斯藏地區控制的確立和鞏固,以及農牧領部的不斷編遣,僉兵和僧兵的不斷僉發備役,佛陀密宗諸位法王、活佛又聯合給雷瑾上了一個『法王』尊號),因此有一座金碧輝煌的駐錫銅殿也正常,這構成了他對青海安多、烏斯藏地方進行管制的權力象徵。同樣,這裡也成了雷瑾接見青海安多、烏斯藏地方密宗教派高層和世俗權貴的場所,同時也是雷瑾禪定靜思的處所。

    無梁銅殿中沒有燈,但光線的處理非常巧妙,竟然並不是太黑暗,益加凸現出肅穆深沉的氣氛。

    雷瑾默默定息,合眸心誦,秘結手印,溝通天地,難知如淵,不動如山,壓迫感十足。

    他並不是佛家居士,即便在令狐氏『花間聽禪』心法上已入大成之境,造詣極深,領會佛家精髓甚為通透,但他從未打算皈依佛法,知道是一回事,悟道是另外一回事,而皈依則更是遠而又遠的一回事,殊不相同。

    倏然,雷瑾睜開了雙眼。

    常人根本無法感知的腳步聲,自遠處的抄手遊廊傳來,似快似慢,忽輕忽重,節奏飄忽,令人難以準確估測他的落腳之處。

    越來越近,轉角,停下,直行。

    「你來了。」

    雷瑾低沉的聲音在黑暗的銅殿內響起,嗡嗡迴盪共鳴。

    來人身材頎長,一襲裁剪合身的箭袖,面孔白皙,極為年輕,氣質高貴,舉止優雅,不用說,其人出身不凡,極有可能是世裔子弟。

    「大般涅槃,淵深似海;大寂禪定,如日光明。阿彌陀佛——!」來人一字一語,聲聲如尖錐刺耳,甫一見面,先來一個劍拔弩張,「——看來,三爺的念力修行,又更進一層了啊。」

    對來人差不多如獅子吼一般誇張的恭維,恍如未聞,雷瑾轉過身來,淡淡回應道:「閣下你也不差啊,天風姤,高華深邃;婆娑變,靈動空明。修為大進,可喜可賀啊。」

    來人哈哈一笑,「不敢,不敢,難得三爺如此誇讚,某家受之有愧,卻之不恭,只好勉為其難,笑而納之了。笑納!笑納!謝過!謝過!」

    「他媽的,臉皮還是這麼厚啊。」雷瑾憤然作色,佯怒道。

    「彼此!彼此!」

    來人原本出身沒落的世裔之家,由於庶出的身份,不被他人重視,甚至沒有幾個人知曉他家,還有他這麼個混跡於底層的紈褲子弟。

    然而,又有誰知道,在這個人高貴優雅的面具後面,是一張多麼陰冷恐怖的面孔?

    他修的並不是家傳武技,而是無意中得來的名為『天風姤』的技法。

    所謂『姤』,即相遇,邂逅。天風之來,吹過山川大地,是柔遇剛也。《周易》中有「像曰:『天下有風,姤;後以施命誥四方。』」的說法。

    天底下到處都有風,風無處不到,無所不遇,這就是『天風姤』這門取法於《易》的武技心法,其最厲害之處。

    這人以世家子弟之身,混跡於江南黑道,一手拉起了先後四個並不怎麼出名的黑道幫派:

    最早是『鐵槍會』,因為那時,他使得最好的是一桿沉重的渾鐵槍,渾鐵長槍一丈八,巧匠打造的鐵槍從形制到重量都契合完美,三稜折鐵槍頭,寒光流轉,可以輕易洞穿步人鐵甲七札。一次次生死邊緣的徘徊,他在血腥廝殺中創立了鐵槍會。然而,初創不久的鐵槍會,很快與另外一個較大幫會在地盤爭奪中針尖對麥芒,連戰數場因之元氣大傷,之後鐵槍會很快煙消雲散,徹底泯滅於江湖。

    緊接著,他又先後拉起人馬,前後創立了兩個名頭並不響亮的地方小幫會,真可謂是屢敗屢戰百折不撓了。

    但是這只是徒勞,因為江南富庶,強悍的大幫會不少,又有各大姓家族、勳戚世家攪和在裡頭,強中更有強中手,沒有哪一個黑幫,哪一個門派可以不依靠某一家強豪勢力的支持而輕易站穩腳跟的——

    剛剛萌生的新芽要想長成參天大樹,就得依附於人,找好靠山庇佑自己。只有善於保存有用之身,才能積蓄實力,逐漸成長起來。

    白手起家?在黑道上,一個小幫會能最終成長為名動天下的大幫會是極其罕見的事情,往往旋起旋滅,尤其是在動盪之時,群雄紛起之際,小幫會要想在夾縫中生存是極不容易的。不要說地方諸侯掌握的官方力量有意無意的強力掃蕩,光是黑道上時時而至的狂風驟雨就可以折斷所有的新芽,酷烈險惡的烈日炙陽可以烤焦所有的嫩枝,也許還沒有捱到成長為大樹的那一天,稚嫩的樹芽早已經枯死幾千次了,這就是殘酷的生存法則——弱肉強食。

    潮起潮落,他的不懈努力只是虛妄的幻夢。

    最後一次,他手創了『雨社』,雖然行事低調,不再引人注意,卻不幸遇上了剛剛闖十關而出的雷瑾,一幫唯恐天下不亂的雷家壞小子起哄要黑吃黑,『雨社』被雷瑾帶著一幫雷家子弟巧取豪奪,又打又壓,硬吃了下來,吸納了『雨社』中一多半的人手,成為雷三少爺隱秘涉足江南黑道最早的一塊墊腳石。

    爭奪的失敗者隻身逃走,這就跟雷家結上了仇,記在了雷家三少爺的頭上。

    不甘心又怎麼樣?他的武技實力,雖然遠比當時的雷瑾強得多,但那又怎麼樣?黑幫爭奪,並不是一個當家人的武力就可以決定的事情。

    在此之後,作為敵對者的他,先後五次挑戰,暗殺、下毒、偷襲、買兇,無所不為,然而每一次都栽倒在一幫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手裡,在秦夫子、王夫子等人的計謀佈置之下,在威遠公府的強勢面前,他無力與抗。

    再後來,已經心灰意冷的他終於接受了雷瑾的招攬,降服於雷瑾,奉雷瑾為主,在苛刻的契約條件下為雷瑾做事,從事那些黑暗中的勾當,雷瑾不方便出面的勾當大都由他經手,或者說,他就是雷瑾暗中授權的隱秘代理人,當然雷瑾也從不吝於信賞必罰,除了權力和金錢,其他比如一些有助於提升實力的武技心法,雷瑾也親筆抄錄了不少所謂的『手抄秘本』,交給他參詳修練,『婆娑變』心法僅是其一爾。

    從原本的敵對者轉化為似敵非敵,似友非友的同盟軍,他顯示而且爆發出了極強的能力,在雷瑾拉起青銅王大旗的過程中居功至偉。畢竟同是世家出身,又已經在黑道上摸爬滾打多年,有過成功的滿足,也品嚐過失敗的苦澀。一路苦痛掙扎過來的人,經驗教訓是其最可寶貴的財富,對當時同樣出身世家大族的雷瑾而言,他之所以成功和之所以失敗的經驗,都有很重要的參考借鑒價值,而他的能力也並不因為他的屢屢失敗而被輕視,他因而得以在雷瑾手下證明了自己。

    他現在是雷瑾親領的軍府秘諜執司之一,沒有任何名字,甚至沒有編號,他不是一號、二號或者七號,而是根本沒有號,在軍府的秘密檔案中沒有關於他的任何只言片語。

    他以前的一切都埋藏在了過去,現在的他是無名氏,只接受雷瑾個人的秘密指派。

    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各自忙於事務,已經有年頭沒有碰面的兩人,這時忽然發現彼此都已經變了。

    恍然無言!

    西北幕府已經結束了與女皇阿羅斯方面的談判,雷瑾的主要精力已經轉到剛剛發生不久的擄掠事件上。

    朱粉樓在西北是地位很奇特的秘密諜報衙門,說白了就是專門實施美人計的秘諜衙門,打探機密、搜集消息,僅僅是朱粉樓的職司之一,收買、離間、消磨士氣、激發怨恨、散佈謠言等也是朱粉樓的重要任務,偏門和極端是這個絕密衙門的特徵,與一般的秘諜有些差異。

    所謂「兵強者,攻其將;將智者,伐其情。將弱兵頹,其勢自萎。利用禦寇,順相保也」,文伐之計在於『養其亂臣以迷之,進美女淫聲以惑之。』,所以朱粉樓的秘諜在隱秘的文伐策略當中,佔據相當重要的地位,是不可以隨意捨棄的,她們知曉的機密太多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最低要求。

    現在朱粉樓的重要秘諜卻被『狼騎團』擄掠而去,這必須要盡快找到被擄秘諜的下落,並盡最大可能防止洩密。

    朱粉樓的秘諜絕大部分不會武技,但她們卻有很多自保之術,暗器和藥物就是她們的自衛武器,但最厲害的進攻手段則是她們經過嚴格訓練的頭腦和美色。雷瑾相信在短時間內,被擄掠而去的秘諜不會洩露機密,就算已經洩露了一些,對方也要查證確實,這中間的時間就大有文章可做。

    這是雷瑾要把這個秘不示人的手下召來的原因,他需要這個秘諜頭子給自己一些意見,畢竟有些不能見光的事,不能讓內記室的綠痕、紫綃以及秘諜部的馬錦太過深入。

    「那個突圍的男人,是誰?」

    『他』在來之前,已經翻閱過相關的機密檔案。因此,首先『他』就想要明確那個在土匪突襲村落之時,落荒而去的男人是誰。

    事情已經發生,而那個男人與秘諜同時在這個村落出現,說他與那個秘諜沒有一點關係,這是說不通的。

    但是,若說那個男人與那秘諜,就一定有關係,則不管是純粹的『尋歡作樂』,還是什麼其他原因,那麼那個男人很沒有男人氣概的突圍而去,又是為的什麼?貪生怕死?請求援軍?還是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原因?

    從檔案上看,那個男人的武技似乎極為高明,這是朱粉樓方面的人在事後勘察現場得出的一些結論,並記載在檔案上。當然『他』不認為事情就這麼簡單。『朱粉樓』方面的人,並沒有出現在秘檔記載中,但沒有記載,也並不代表他們沒有出現在那個村落。『他』很難想像,一個重要的秘諜暗中沒有人跟著。秘檔成文,每一個字都必定有著一些含義。

    『他』需要明確這個。

    雷瑾與他之間,曾經合作過多次,當然明白他的秉性,因此說道:「這人實際上是武當一脈,浙東四明派的三甲高手,『神荼』王若冰,現在是南直隸總督衙門的總兵鎮撫使。事實上,王若冰是陪著那位女諜『返鄉探親』,這本來是我們事先安排好的事情,他們的關係也還沒有到難以割捨的地步,所以需要一些謀劃來推動。牛家村只是他們一行『探親』,途經的一個荒僻村落。所以,這件事情很有些古怪,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不多,為什麼在牛家村會有土匪,會有『狼騎團』出現,我們現在也無法知曉真正的原因。」

    「這樣的話,需要從內外兩途追查。一是查有否內奸或者無意中的洩密,一是繼續追查目前掌握的線索。三爺不會是打算讓在下接手這事吧?」

    雷瑾眉尖一揚,道:「怎麼可能?西北這裡,還要你幫襯著。你就是想去,也不可能。」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雷瑾,說道:「三爺那是在考慮漢武皇帝的推恩令嗎?」

    這話說得有技巧,也很隱晦,雷瑾微微頷首,雙手負後。

    「漢景用晁錯削藩,逼得天下有力者皆急於反叛,其實誰也不想走到這一步啊。」雷瑾悠然道來,「做事情就怕鑽牛角尖不是?本朝不也因削藩之事,而釀靖難之變嗎?世上的事情,有時候就這麼奇怪,你越想去阻止什麼事情發生,越是竭盡全力去阻止,那種不想它發生的事情,就越是更快的來到,更快的變成現實。呵呵!明白的。」

    兩人的話,就像是打啞謎,其實卻是應景之論。

    『他』幼讀經史,通曉古今,又掌握著軍府一部分諜報力量,自然明瞭雷瑾最為擔憂的就是叛亂。而舉『推恩令』為例,卻是點到為止。

    雖然他與雷瑾之間的關係,因為那些不得不說的故事而變得詭異,但同船而渡,誰也不想船在風浪中翻覆沉掉不是?作為西北幕府這艘大船上的乘客,正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緣份如此,他很明白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的道理,提醒一下掌舵人還是必要的。當然,如果雷瑾聽不入耳,他也不會再三勸諫,他又不想作死諫的忠臣,他也絕對不是忠臣,自然雷瑾也不會拿他當忠臣。

    雷瑾的回答,則是很明白的表示,他了然『有效的分權,即是有效的集權』之理,『推恩令』這幾個字所蘊含的豐富意味,對雷瑾這樣的人來說,是不需要贅言解釋的。

    正所謂流水不腐,戶樞不蠹。衙門官署保持一定的穩定是很有必要的,但適時的調整、分割職掌和權力則是制衡的需要,也是長久之計。

    人心多變而善變,一旦手中掌握了權力,而且不受相應的制約和監督,人的心靈就會越來越狂妄,自利本性也就越來越瘋狂,以至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以至鑄成大錯。

    權力越大越瘋狂,誰都一樣,沒人可以例外。這也是自古以來,君王與宰相,中樞與地方爭鬥不休的原因,都是因為權力。

    然而分權說著容易,怎麼分卻是大有講究。中土帝國數千年間反反覆覆,聰明人搞出的名堂也不老少,然而真正奏效的並不多,或者說即便一時見些效果,也是後患無窮,就是因為這事絕不好辦。

    這事情,擱誰手裡都是要命的事情。

    『他』自然不是建議雷瑾去照抄漢武皇帝時的所謂『推恩令』。現在的西北,即沒那個必要,也沒那個條件,他只是在提醒雷瑾——集權並不只有暴力解決一途,而是可以有另一種辦法,譬如說分權!

    而雷瑾也『明確』的告訴『他』,需要他盯著西北的動靜。

    西北有內務安全署,有對外的秘諜總部,還有稅務巡檢等各種暴力官署,但還需要他出面,這只說明,雷瑾這位平虜侯還覺得有分權的必要。

    『他』並不想過多的介入西北內部爭鬥,因此轉入正題:「夜航船的『烏鴉』、『黑牛』,還有『見我生財』雷長庚等,似不宜急於把他們馬上轉移到西北。眼下正是風頭火勢之際,蕩寇盟到處活動,戒律會也虎視眈眈,一動不如一靜。我們沒有必要為這些事情冒險,不值得為這浪費了人才,人才難得啊。三爺你去江南的可能,眼近看來似乎越來越大,他們這些人熟悉江南人事,留在江南,恰好給三爺使喚,打個下手也儘夠了。」

    雷瑾苦笑:「可不是說嗎?怕什麼來什麼!銀子啊,銀子!」

    「所以,這西北得有人看家啊!」

    『他』說道,唇角掛著一絲隱約的嘲諷,這看家的自然不會只有他一個人。要是『真的』只有他一個人撐場面,就算是雷瑾嘴上表示『很放心』,他也不會放心了——搞不好就是雷瑾給他設的圈套。真跳進去,怎麼死的都不一定知道,那可不就是『自殺』了嘛?他可是不想死,要好好活啦!

    「你明白,我就放心了。」

    雷瑾笑了笑,不再多說,響鼓從來不須重捶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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