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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卷 第六章 官身不自由 文 / 金龍魚

    第六章官身不自由

    多摩川。

    天空中鉛雲欲墜,雖然還沒有下雪,卻顯得非常沉悶壓抑,天昏地暗。

    積雪反光,人跡罕睹,朔風呼嘯,偶爾有些松枝枯葉,在風中發出『啪啪』異響。

    在這樣冰冷酷寒的辰光,即便是在人煙稠密的城市中,一般人也早早窩在家中,或者泡在酒館,暖上一壺清酒,圍坐於火爐邊上,誰還願意呆在寒風刺骨的野外荒原?

    即便是奉行所的番士們,也都不願意冒著風寒在外巡邏,早已經斂跡不見,大概也躲到什麼地方口喝清酒,吃魚生飯團去了。

    海岸邊的小漁村中也是家家閉戶,無人在外行走。

    一夥裝束奇怪的武士在夜幕中躡行如飛,迅速靠近漁村。

    夜鳥寒啼聲中,幽光冉冉而滅。

    幾十個剽悍的武士在刺骨寒風之中,在黑夜的掩護下,衝進了漁村。

    一個時辰後,被捆縛的村民全部被驅趕上路,有如豬羊……

    江戶城。

    最近一段時間,從海上而來的掠奴隊,極其猖獗,這是對德川幕府權威的嚴重挑釁。

    但是江戶幕府的密探莊司甚內和鳶澤甚內,這兩個風魔一族的遺存者,在幕府的旗本催逼下,統領各自手下的眼線,打探到了一些有關掠奴隊的消息。

    掠奴隊主要在沿海掠取倭人作奴隸,且不分男女老幼,連人帶值錢的東西一總掠光,但是一般不燒房毀屋,也因此很晚才被奉行所發現異常。

    在德川家得到消息的時候,日本沿海許多村鎮遭到洗劫,人財一空,而內陸的許多地方,也有若干人口被人販子或騙或搶,不知流落何處。

    經過密探們的細細訪查,也僅僅知道這掠奴隊身著奇怪服裝,後腦盤著辮子,腦門剃得光光,就像老鼠尾巴一般。

    這種裝束,一般倭人或者不知道,但德川家的江戶幕府又怎會不知道?他們在多年前侵入帝國朝鮮藩領時,亦曾與女真人打過交道,女真人那種腦後拖著條辮子的蠻夷裝束,自居上國的倭國自然有所瞭解。

    問題是,那些女真韃子,為什麼要跨海而來,掠取日本奴隸?

    這令幕府將軍德川家光極其憤怒而又疑惑——

    被掠奴隊掠去的人口,都被賣到什麼地方去了?

    伏案疾書,雷瑾在書房裡忙碌地處置著年前該辦公務,很快就是新的一年,新春元旦已近在眼前。

    當他處理完手頭上一件公文,抬起頭時,剛好看到左右扈從引領入來的老石頭。

    前太行山山賊頭子老石頭恭謹地候在一旁,等著平虜侯的召問答對。

    作為塞外『青牛墾牧商會』的第一任大當家,老石頭還身兼漠北冬獵城的『議事會』理事,冬獵城守備軍團下轄的僉兵團帥之一。因此上,他便有一定資格,在確有重要事項、緊急求援或者申訴不公時直接求見上層高官,而雷瑾又因他是塞外墾牧團體中的一位當家主事人,又格外要優容些,便親自的召見他,以作榜樣,也讓西北所有人都知道,平虜侯現在相當重視塞外墾牧方面的有關事務。這些自然都是權術上的簡單運用,也不消多說。

    在老石頭的眼裡,平虜侯雖然年輕,卻是凜然有威,冷酷威嚴的氣息猶如水銀瀉地,轉瞬之間從四面八方籠罩了老石頭,不留一點空隙,這令他心中凜凜。

    雷瑾身居高位,已經自然形成凌人威勢,一般人面對著他,很難在那種深沉厚重森寒冷酷的威嚴之前久久堅持,何況他的武技心法本就極為講究『勢』,造勢、借勢、用勢,恰是此中行家,稍稍顯露一二,以之震懾外臣,不過是牛刀小試爾。

    老石頭也算是習武有成之人,在沙場殺戮中養成的嗜血殺氣相當凝煉而穩固,在雷瑾的強勢威嚴下卻也不會輕易的鬆動退縮,在強自頂住壓迫感的煎熬之後,終於有機會向雷瑾申訴他的不滿。

    事情並不複雜,老石頭率領其太行山寨的一干嘍囉部眾和寨中老弱婦孺病殘從山西秘密遷徙到河套府,不久即趕上了西北幕府的塞外秋獵。

    老石頭的山寨,老弱婦孺病殘很是不少,自然不能帶他們一起到苦寒的漠北打拼,只能在相對溫暖的河套買上一塊土地,安置山寨的老弱病殘。

    這樁買賣不小,經過牙人的居中撮合,買賣雙方得以達成契約。由於當時出塞急迫,老石頭這一方也未對契約細加斟酌,直到秋獵基本結束,有不少商社中人返回河套探親休沐,這時才發現契約中有若干坑人的貓膩。

    牙人在契約上讓買家的一方吃了點小虧,當然這是在律例允可的範圍,牙人還是掌握得非常非常的精妙,基本上難以在契約上抓住牙人的把柄。買家一方在當時未有異議,事後倒也不好在這上面作多少文章,老石頭這幫太行山賊的啞巴虧吃定了。

    這還不算什麼,唯一讓太行山賊們十分不忿的事情,是他們得知,在西北的牙人行當,甘露元年這一年中,有著幾條對買家優惠的不成文條件,即是西北牙人在撮合成一樁較大契約時,都會附送奴隸若干名,而當時撮合那樁合約的牙人卻因為某種原因而隻字未提此事。

    在塞外廝殺回來的山賊們,知道了此事,心中的不忿和不甘,自是難以按捺,雖然牙人送出手的奴隸肯定不值幾個錢,但訛人甚至隱瞞就不對了。

    老石頭雖然是當家首領,但面對群情洶洶的前山賊們,就是想把事情壓下來以求息事寧人也做不到,只能向上申訴,要對此事討個說法。

    雷瑾溫言撫慰幾句,見老石頭怨氣稍平,便道:「這事兒——你先找找牙行的行會,要求他們調停仲裁,如果那牙人願意道歉、賠償,你們是不是可以同意就此了結,到此為止?」

    停頓了一下,雷瑾見老石頭同意了這個調停仲裁的法子,又道:「如果牙行行會的調處仲裁還是不能令你滿意,你即可去審理院申告。如果其間確實有不合法例不符人情的地方,審理院自會依照律例與你一個說法。你看,可好?嗯,這樣吧,前一陣子本侯得了一批只會種地和下海捕魚的倭奴,另外還有一批崑崙奴,是奴隸行會新加入的理事成員進獻的儀禮。本侯得無大用,不若你帶人去挑選兩百口精壯再加上婦孺,耕作牧養之外,灑掃庭院,亦堪役用。你看,就這樣罷?」

    老石頭能得到這個結果,也算出其意料,自然滿意,他也知雷瑾公務繁忙,既是已經如願,便連忙行禮告退,其他亦不消說得。

    老石頭出得門來,走在平虜堡的大街上,他已經想好了,這找牙行行會調停仲裁的事情,就委派商會的年輕執事去交涉和辦理,如果能成功達到目的,那當然好,如果談不成,只當是磨煉年輕後輩,商會可不能只有他一個人支撐,年輕人不經歷一番處事為人,怎麼能在將來當得起商會這個家?帶著商會不斷走向強大?還有挑選奴隸的事情,也讓商會的年輕執事去交割辦理。年輕人嘛,就是欠磨煉,不經歷風雨,又怎能成為翱翔天空的雄鷹?

    一會兒功夫,老石頭身邊便只剩下一個隨從。

    在平虜堡信步而走,正好聽到有一人在喊:「老張頭,快走啊,水利署的水務仲裁大會已經開始了,快去旁聽。」

    老石頭心中一動,輕鬆隨意地跟著人流向前而去。

    西北幕府每年到年尾的時候,都由水利署派專員主持水務仲裁大會,將一年的水利營建修繕的情形簡要說明,並居中調解和仲裁各方來年的用水分配和水稅交納等事,大會也允許堪輿署、監察院、民爵士和其他地方商紳士民旁聽評議,仲裁結果要張榜公佈,而且審理院接受對仲裁結果的申告,若有人對仲裁大會的結果不滿,可以一紙訴狀遞進審理院,由審理院作最後裁決。

    發展到現在,水利署管轄之下已經形成了好幾個大的水務仲裁區,包括河西墾牧區、寧夏府墾牧區、青海墾牧區、關中灌區、延綏墾牧區、河套墾牧區、四川西灌區、四川東灌區、雲南墾牧區、貴州墾殖區、漠南東墾殖區、漠南西墾殖區等,對下一年度的市鎮用水、春耕用水、夏秋用水、冬季儲水以及水稅、勞役、工料的攤派、徵收、撥付、度支作統一的安排調度,調停紛爭,仲裁爭端,並以法令形式頒布,那是非常隆重的事情,尤其是人煙繁盛,用水較多的府縣,這是攸關上下各方利益的大事情。

    平虜堡的水務仲裁大會只是隸屬於河西墾牧區的次一級別水務仲裁大會,多半只能涉及武威本地的用水規劃而已。

    這種水務仲裁大會之所以重要,就在於農耕牧作,除了那些軍政衙門、大農莊、大牧場、大工場等用水大戶之外,還有小門小戶的許多零散自耕農戶、工商市民,這些人耕作畜牧、工商販負同樣也需要水,若採用竟投撲買方式解決,這顯然對那些沒有多少財力的人,非常的不公平,而這會最終影響到整個西北的穩定。

    在西北、西南這樣一個諸族雜居,蠻夷眾多的地方,要想獲得長足的發展進步和繁榮富庶,相對牢固的穩定形勢是必需的條件。各族之間,衝突也好,矛盾也好,仇恨也好,都必需在相對的穩定形勢下,互相競爭,互相交流,互通有無,互為影響,全方位的互相同化、互相融化,盡最大可能保留元氣和活力,否則什麼發展進步都是空談。

    有衝突不可怕,有矛盾不可怕,有怨言不可怕,有仇恨不可怕,只要時機、條件適合,就好比『將兩個一齊來打破,用水調和,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化他為我,化我為他,很快就會融合在一起,同化為一族,所以相對穩定的形勢是必需的基礎。

    調解仲裁,緩和爭端的機制,譬如這水務仲裁大會,即是獲得穩定形勢的重要一環,必不可少。而各行會對爭端的調解仲裁則又是另外一種。當然如果爭端雙方不滿仲裁或者不想通過調解仲裁來解決爭端,大可以直接向刑法曹或者審理署申告訴訟,以求裁決。

    老石頭對這些並不清楚,但水務仲裁大會他還是知道的。事實上在冬獵城,對水務仲裁大會的監督質詢、旁聽評議,老石頭作為『議事會』理事,是他必需參與的事務,城鎮用水分配以及水稅的徵收繳納,關係切身利益,他又怎麼會不知道?

    至於塞外各城的『議事會』,則是遷就蒙古草原古老的聚眾議事『忽勒台』傳統,並參酌了西方傳教士所宣揚的『議會』,以及中原傳統的『廷議』習慣和中土宗族習慣上的『祠堂議事』等,而專門設立的『議事會』公署,這屬於特例,邊牆以內是沒有設立『議事會』的。

    隨著人流,老石頭走到水務仲裁大會的現場——陝西商會會館時,這裡人還不少,雖然是要過年了,各家都有許多事情要忙,但會館中還是裡裡外外都站了不少旁聽的人。

    在相對缺水地區,農耕牧作仰賴灌溉,灌溉河渠的修建、管理非常重要,而水磨、水車往往與灌溉用水或漕運用水發生衝突、糾紛,徵收的水稅雖然是補助財政之用,為水利灌渠維修的專門款項,但牽涉到各方利益,因而水利署的統籌管理、協調用水,包括水務仲裁大會的存在都是相當重要的,息紛解訟,防患於未然,尤其不可缺少。

    此時會館內已經有人爭得面紅耳赤,平衡農莊、富戶、貧者、孤獨之家對灌溉用水的不同需求,自然不是很簡單的事情,這每年都要作相應調整,以保障次第取水而用,對違反者,還要給予合適的處罰等等。

    老石頭夾在人堆裡,卻是想看看別人是怎麼樣的為自己爭取利益,又是怎麼仲裁調解,好作為他參與冬獵城水務仲裁大會的借鑒,畢竟在老石頭以往的歲月,完全沒有經歷過類似的事情,心裡面可沒有多少底氣。

    水利署的一個衙官等眾人爭論評議告一段落,這時便出示了一份官方文書——《甘露元年武威府申西北幕府牒,為差人夫歲修堤堰事》。這是為歲修武威府境內所轄四十五處堤堰,在十月時向西北幕府呈報的文件,無外乎是「………堤堰每歲差人夫修繕。今既時至,請准往例處分者……」等,還有長史府的批復:「准狀……料用人工如前者。……」常例是西北公庫撥款的水利歲修、灌溉工程,每年開工項目一體造冊備案,完工後稽核、估銷。工料銀預估算超過限額的歲修和搶修工程,要逐級上報批復,另派專員督修。工料銀錢的勾問審計,分為內部和外部兩種,工曹負責內部監察,內記室、監察院則針對工價料錢諸般款項的預估算、撥發、開支等是否合於律例加以審查稽核。諸般歲修及搶修經費的預估和工款核銷都有時限,譬如水利歲修,一般本年十月前預估,次年四月前核銷。逾限不核銷者,相關各官賠償工價料銀;臨時搶修,須將決潰詳情及動用錢糧一併上報,工完之日,匯冊核銷,遲至次年不核銷者,如前賠償。而故意加大工價料錢預估算以侵吞工款者,超出部分即作貪污論,若已收入私囊者則按監守自盜從重論處。

    水利署是水利工程營建修繕的執行衙署,因此對工價銀錢預估算以及事後核銷的審查稽核,這種內部勾問審計的權力則歸屬於工曹。但水利署卻必須在水務仲裁大會上將相關的情況扼要說明。

    歲修灌渠,有的規模較大,公庫撥付大筆錢糧,動員人工上萬。有的較小則由用水戶出工出料合力協作完成。等這衙官將所有情況一一扼要說明之後,已經耗時相當多。

    等到水利署的官吏宣佈,說是已經將當年各項歲修、搶修的經費預估算情況,水利修繕工程已完工情況,以及甘露元年年度內用水分配,水稅繳納等情況一一張榜公告,任得眾人評議。

    已經聽得有點昏昏欲睡的老石頭這時突地恍然大悟,這等水務仲裁大會不可能一天就結束,自己在這傻等,豈非笨瓜哉?像這等事情,邸報和各處的新聞小報都應該有相關情況登載,還有說書場也該有專門說這些事的人,何必在這裡枯站,喝西北風耶?

    想到這裡,老石頭也無心枯等,轉身出了陝西會館。

    這年怕是得在平虜堡過了,趕不回冬獵城,也回不了河套府。真是官身不自由啊!

    老石頭暗自思忖和感慨,悠閒地轉回下處去。

    武威弘文館。

    一年一度的弘文館酒會正是酒酣耳熱時,文士騷客們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酒不停杯,文思如潮,大有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的勁頭,恰是相逢意氣為君飲,鬥酒未盡詩百篇。

    美婢健僕來來去去,添酒研墨,以助詩興酒興。

    西北文壇的風流俊彥,齊集一堂。

    劉昺、索敞、宋繇、張湛、趙柔、宗欽、陰仲達、段承根……

    都是西北一帶響噹噹的名字。

    已經半醉的趙柔完全不顧形象地箕坐在氈毯上,連頭上的網巾都有點歪斜了。

    「你知道嗎?……呃,……幾社的陳子龍,他編輯成書的《經世文編》你看了嗎?煌煌巨著啊。」

    歪倒在椅子上的宗欽笑道:「他整理的《文定公農政全書》,你看了?」

    「那架勢好像是要與我們弘文館打擂台。」一旁的段承根插口道:「《通雅》、《物理小識》、《〈小取〉新探》、《幾何原本續》、《邏輯窮理》,聽南方客商說,現今江南,復社、幾社、東林黨刊行了很多書籍。」

    趙柔呵呵大笑,「我們弘文館、通譯館、印書館、博物館印的書也不比他們少啊,過了年,軍府的〈敗北紀〉也要印發刊行了。」

    「知道是你校勘的啦。你都說過很多次了。你煩不煩啦?」宗欽大搖其頭,「〈敗北紀〉,不就是和〈幾何原本〉、〈算法統宗〉這些書,一起列為武官學院的書目了嘛,也不用天天掛在嘴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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