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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卷 第二章 諜中諜 文 / 金龍魚

    第二章諜中諜

    他是她過往記憶中最值得珍視的男子。

    他高大的身軀令她感覺安全……

    她就像新嫁娘一樣垂首坐在床沿,一臉的嬌羞,心兒砰砰,猶如鹿撞……

    她始終忘不了羅帳裡幽幽的水沉香薰,與他身上那濃烈的男人氣息,難以言說的味道……

    他的鬢髮濃密,腮上留著青森森的鬍子碴……

    他的眼睛寒如夜星,威嚴懾人……

    他望著她的目光,溫柔如水……

    他低沉的嗓音,如斯沉鬱……

    倏然醒來,官橫波迷惘地倚著軟緞靠枕,額上細細的一層微汗,兀自濕潤著夢裡來不及醒來的傷情愁緒。

    相同的夢境,相同的人,夜來幽夢,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雪天夢迴,小樓寂寂……

    多少淚珠何限恨,羅衾不耐五更寒!

    官橫波記得他的面容英武,錦衣鮮明,雄壯寬闊的雙肩,頂天立地,是她欲忘不能的愁思。

    然而,為什麼人鬼殊途這麼多年,他還會頻頻闖入她的深閨繡闈,重重的夢裡?這麼多年了,真的不能將他來忘懷?夢已醒,思念卻更深。

    她知道自己正在沉溺。

    官橫波將臉深埋在軟緞繡水鳥荷花錦被裡,聞著幽幽的水沉香薰,夢裡的氣息延伸到夢外。

    悠長的一聲歎息,官橫波掀開羅帳,夜色幽暗,能夠聽到呼嘯的北風掠過瓦面。

    北方的冬天,如此寂寞。

    被驚醒的暹羅貓閃電般跳上床,雪白的毛團,輕盈溫暖。小貓舔了舔她的手,蜷成一團,呼呼入睡。

    官橫波輕撫著貓的脊背。

    此刻,她是這樣的渴望,渴望向誰講述夢中之境,哪怕她可以訴說的對象,僅僅只是一隻貓。

    然而貓兒貪睡,喉管裡只發出滿足的呼嚕,蓬鬆的尾巴覆蓋著身體,憨態可掬,卻不理會主人的愁悶情懷。

    官橫波欲語還休,環顧著溫暖的繡房,感覺寒意一陣陣的透骨。

    度日如年,斯人憔悴。

    寫字、刺繡、吟詩、作畫、練功、舞劍,官橫波十幾年來一向如此,無論是來西北之前,還是來西北之後,平靜無波,甚至可算是死寂一般的生活,一直陪伴著她。

    心如古井水不波。

    每一個女子都是如此地度過,幽嫻貞靜,順理成章。

    但是她是諜探,一名閒置的『棋子』或『沉睡者』,也許到老,她也不會被幕後的主子使用幾次,運氣好的話,這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有可能隨她進入墳墓而埋藏。

    日子是如此蒼白無趣,令人瘋狂,她憎恨,這令人窒息的平淡。

    茫茫流年,一如邊塞邊城,是那般的荒涼無涯。

    不是黃天灰地,風砂藐視一切軟媚纏綿,就是風雪塞途,白茫茫大地風刀霜劍來相逼,一年裡有好幾個月寸草不生,乏味單調,想無病呻吟說些春愁,也無頭緒。

    碧草連天?落花成塚?這是絕然沒有的奢望。

    蟄伏在西北,漫長的年頭已經令她忘記了山青水秀的故鄉,繁華豐盈的四季。

    記憶便如同邊陲一樣索然。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唯有夢中的一襲錦衣,能夠依稀證實她的存在,雖然是虛幻的慰藉,她也報以最執著的熱情,即便她明白一切不過是妄想。

    為伊消得人憔悴,即便斯人已逝去多年!

    形影相吊,淒清如許!

    喃喃自語,凝眸之間,夢裡的男子彷彿就在眼前。

    輾轉難眠的官橫波忽然起身,點燃了燭台。

    九枝連盞,燈花搖曳。

    官橫波腳下是厚實的織花氈毯,銀香薰清煙裊娜。

    銅鏡中映出精緻,容顏嬌艷,肌膚似琉璃般乾淨,透著明亮的緋紅,隱流著幾分妖冶。

    她等的是永遠的虛幻。韶光流水,眉目之間,連憂傷也是如此鮮麗明艷。

    她的春天不會來,她看不到奼紫嫣紅開了遍。

    怔怔出神,無所事事,窗外風號,天籟是松濤。

    時光流過,寂靜流年,官橫波忽然好想逃離,不過那是妄想。

    丁氏一族也好,德興隆當鋪行也好,又或者那暗昧的存在,哪一方不是龐然大物?哪一方是她惹得起的存在?

    她背後的東家,哪一方的勢力都可以令她粉身碎骨,欲逃無路!

    誰讓她這麼倒霉,受了德興隆錢大掌櫃那裡的接濟和指派,暗中打入丁氏,偏又被丁氏派到西北邊陲,然後那暗昧存在和京師的錦衣府又看中了她,將她發展成備用的暗棋,這一來與四個恐怖存在都扯上了關係,這卻是壓力倍增,簡直會令人發瘋!

    而西北平虜侯又是個嗜血強橫的主,平虜侯手下的鋤奸營校尉都不是吃素的,有多少精幹諜探在鋤奸營手裡翻船。

    瓦罐難免井上破,將軍不免陣上亡,官橫波不知道自己將來的命運歸於何處,是何結局。

    也許有可能是五馬分屍吧?

    難以入眠的官橫波在白狐貂裘之外,圍上了雪狐臥兔兒,披上白駱駝毛的昭君套斗篷,不可遏止地踏出房門,如風一般,轉瞬融入黎明前的深沉黑暗。

    寒風襲面,雪光照眼,一身上下全是白色的官橫波,在雪地中如蝶般翩然而行,寒風嗚咽似乎能減輕她心中的愁悶。

    混沌的雪色中,官橫波仿如夢遊一般,與雪融為一體,又如蝴蝶流連花叢,忽焉隱入花叢,頓失所在,不知所往,不知所駐,一路香花處處開,陌上紅紫繽紛落,亂花已是迷人眼,誰識個中藏蝴蝶?

    踽踽而行,卻是無人能發現她在雪地中的蹤跡。雖然她想藉著寒冷發洩心頭的愁悶,但行動之間,仍然本能的小心謹慎。這時候,積雪掩蓋下的山林應該不會有人活動才對。

    她行進間踏著奇怪而輕盈迅疾的步法,這是錦衣府秘傳的『花間蝴蝶步』,與『蘭陵王迷蹤步』、『十步一殺』合稱錦衣府三大秘傳步法,其心法口訣也是錦衣府得以招攬官橫波的條件之一,這一種步法本是鷹揚左衛在神宗年間援朝滅倭之役時,無意中得自異邦的步法,後來落到錦衣府手中,並在錦衣府上上任的府督馮寶太監手中不斷改進而得以大放異彩,詭變之中殺機暗伏,威力莫測,竟是後來居上的凌駕於開國之初便得以流傳的『蘭陵王迷蹤步』、『十步一殺』兩種奇妙步法之上。

    對於官橫波來說,這種步法倒是很適合她這樣潛蹤匿行的諜探。無論是隱蔽行事,還是逃亡,在面對強敵時也能多一點生存的把握。

    官橫波聽命於各家勢力潛匿的若幹好處,除了充裕的銀錢支持和保得家人的平安以外,她學到的各種技能和殺人暗器也算是待遇條件之一。

    官橫波是通過落日庵一個沙門護法的關係,輾轉從江南遷徙到關中投親落籍的。她現在的身份是平涼府郭姓地主家的外甥女,因為郭家在流民暴亂中基本上流散死絕了,官橫波趁機得到了名義上的舅舅『贈予』她的一些田產、房產以及散佈在西北各地的商舖,實際上田產和房產是丁家轉手給她作掩護的,而那些商舖則是德興隆當鋪將一些死當產業與西北一些宗族和商人手裡置換而來,暗中再轉到了官橫波名下,至於錦衣府則是無意中拿住了她是丁家諜探的把柄,除了一次性給了她一筆五千兩銀子的費用之外,也就是惠而不費的傳授了一些武技心法,並且給了她幾具梅花神弩罷了,至於那個暗昧存在,官橫波能得到的好處並不多,但很實用。

    在五大勢力暗戰交鋒的夾縫裡周旋,這對任何一個諜探都是嚴酷的考驗,官橫波也知道,各方只是將她作為閒棋來下子,她的任務主要還是潛伏待機,她自己在諜探中也很隱秘小心,而且她多半並不親自出面,所以並沒有引起鋤奸營注意,又或者是她運氣好,還沒有碰到西北鋤奸營的偵伺高手,暫時沒有露餡。

    官橫波所有的這處莊子,在涇陽山區的邊緣,靠近北面的官方狩獵區,這裡並不屬於西北幕府劃定的戒嚴區,雖然也有軍府的游擊巡哨出沒,但不算頻繁,相對的秘密活動還是安全的。

    平虜侯從塞外班師,就一直窩在這山溝裡泡溫泉,官橫波對此不太相信,她一直有些奇怪的直覺,認為平虜侯肯定在山裡有些不可告人的名堂,她想看看能否撿漏探聽到一些秘密,本著就近窺探的原則,她一直守侯在這處莊子。

    官橫波雖然本身武技並不很強,但敏捷靈巧,擅長偽裝潛行和藏匿,再配合暗器和藥物偷襲,一般的武技好手要在她手裡吃大虧。

    踏雪而行,不知不覺間,官橫波縱躍飛奔的勢頭越來越快,宛如輕風,如同鬼魅,連她自己都有點吃驚,德興隆當鋪當初不知道是從哪裡弄來的「焰火寸心」法門,最重修行的悟性,卻是最能鍛煉耳目六識,並能令得習之者縱躍之間特別的輕靈迅疾,這倒最為契合她的情況。

    已經奔行了很遠,天邊微微露出一抹極淡的曙色,天就快要亮了。

    官橫波這時變得清醒起來,很小心的沒有進入封鎖戒嚴區,這時侯沒有必要去引起無謂的懷疑,她小心地深入北面的狩獵區山林,繞行返回。

    雖然她一個女人在清晨時分,在雪地裡獨自踏雪而進,也會招人懷疑,但進入封鎖戒嚴區更容易引來巡哨的盤問,繞行返回通常並不是壞事。

    已經完全清醒的她,現在甚至在後悔,自己為什麼沉不住氣,為什麼要到這荒山雪嶺裡瘋跑?

    官橫波自己對自己解釋,她快瘋了,外來的強大壓力,對曾經深愛之人的回憶,內外煎熬,不是什麼人都能熬過來的。她不由自主地需要某種瘋狂的發洩,以資排遣。

    向前奔行,雪上不留行跡。

    猛然間,寒風從上風處迎面刮了過來,捲起雪花無數,風中一種奇怪的香味送入官橫波的鼻端。

    奇怪,怎麼會是加了龍涎香的高級薰香?這荒郊野外的怎麼會有這等薰香?官橫波暗忖,好奇心大起。

    這只有權勢富豪之家的婦女才會使用的薰香,彷彿有了莫名的魔力,官橫波不由自主的尋香而去。

    在一個背風的窪地,十幾頂帳篷形成一個小營地,散落在雪地裡,帳外緲無人跡,似乎並無警戒。

    官橫波靜靜臥在冰冷的雪地裡,居高臨下觀察,仔細凝神諦聽了一會兒那營地中的動靜,似乎連馬匹都在帳篷裡,但還有一種奇怪的聲音,隱隱約約,時斷時續,官橫波聽了好一陣兒,忽然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暗啐一口,官橫波緩緩移動,打算退走。

    後退二十幾步,官橫波正要沿著來時的路徑繞個小彎,她不想被人察覺。

    咳!

    踏雪聲響。

    尋聲望去,一個女人突兀出現。

    女人披著灰鼠披風,內裡一重是秋板羊羔對襟皮襖,蜀錦緞面上沒有任何裝飾。

    之所以,官橫波認為這是一個女人,只因為注視自己的是一雙秋水一般澄淨的眼睛,還有那種軟媚裊娜的氣韻和隱隱隨風撲面而來的薰香,都讓她肯定,阻住自己去路的是一個女人,而且應該是一位相當美麗的女人。

    這個女人絕不是身嬌肉貴的夫人小姐,柔弱無骨似乎與面前的女人無緣,但臃腫的冬衣包裹之中,面前女人完美勻稱宛如野獸般爆發力的嬌小身子,仍然充滿力量的壓迫,那是一種山嶽般龐大而猛烈的力量。

    然而,僅用力量這個詞仍不足以形容面前這個女人。事實上,她給官橫波的感覺非常奇妙,彷彿非常剛猛,卻又非常柔弱,既像一口銳利無匹的劍,鋒芒逼人;又像山嶽大地一般巍然不動;更像江海一樣浩淼無際……

    但若試圖仔細審視,卻又發現所有的感覺都是那麼縹緲虛無……

    官橫波瞳孔猛縮,這個女人太可怕!

    因為,她根本就看不透這個女人!

    官橫波疾退,她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也不是心軟的人!

    袖口射出兩點晶亮的寒光。

    寒光之後跟著一點淡淡的虛影,不引人注意。

    寒光是兩枚特製的梅花神弩的弩矢,箭矢中空,裝了一種可怕的麻痺藥粉,不能碰,不能接,一點點就能麻倒兩頭蠻牛。

    而那點虛影,則是一枚牛毛毒針,這是錦衣府特製的梅花神弩,可以同時以機括、簧片發射兩種暗器,快如閃電,而且一實一虛,當面之人如果被前面兩支顯眼的弩矢吸引,就難免被難以發現的牛毛毒針射中。若是眼力好,注意到了毒針,而輕視兩支弩矢的話,後果也是非常糟糕。而梅花神弩在很近距離的迅猛發射,幾乎沒有人能閃避這種近距離的突襲。

    嗆!

    對面的女人緩緩出劍!

    在官橫波的眼中,那個女人確實是『緩緩』的出手,然而她突然覺得脖子上一痛,暈了過去。

    在暈過去之前,官橫波意識到背後出現了一個人,這個人趁她全神貫注對付前面那個女人的時候,無聲無息地偷襲了她,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是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官橫波在一片黑暗中醒了過來。

    隨即發現,她的雙手是被繩索反綁在了身後,事實上是渾身大綁,全部被繩索緊緊捆住,眼睛也被一張汗巾子蒙住,嘴裡也塞著一塊棉布一類的東西。

    繩索是牛筋索,雖然沒有浸水,也難掙脫。官橫波立刻判定了這一點。

    下一刻,她判斷自己身上已經沒有衣物,一絲不掛地被繩索捆綁著,但不怎麼疼痛感。

    顯然抓住她的人,非常有經驗,像她這樣的女人只有在經過鉅細無遺的徹底搜身以後,才能確定是否真正無害。

    她身上的零碎暗器和毒藥都已經被仔細地清理了。

    落在了某個實力強大的人手裡,他的手下應該有若干女人,這從蒙著眼睛的絲綾汗巾子可以推斷,那上面有股特別的薰香,帶著龍涎香的味兒,而且與她對陣的女人身上散發的薰香並不是這個味,有少許差別,那麼說明現場至少有兩個女人。

    蒙著眼睛的汗巾子被拿了下來,在官橫波面前站著一位陌生的年輕男人,但似乎又有一點面熟,這讓官橫波有些疑惑。

    「你——你想幹什麼?」

    男人不說話,一隻手撫上了裸露身子,指尖輕柔地划動著。

    男人手指滑過的地方一點點的顫慄。

    「你要幹什麼?」

    官橫波的身體緊張起來,聲音顫抖,甚至有著一絲欲哭的意味,楚楚可憐,惹人憐惜,這是一種搏得男人好感的偽裝,這種軟弱無依的樣子,能夠令許多鐵石心腸的男人心軟。

    「別害怕——,不會傷害你的。」

    男人似乎有了些心軟的跡象。

    男人在得寸進尺……

    盡情肆意……

    酣暢淋漓……

    到得花枝亂顫時節,俱都癡醉,便是通體皆酥了也。

    「壞蛋,這麼個人,怎麼處置呢?」

    棲雲凝清望著白花花耀眼的被捆綁者。

    「這個女人,嗯,也是個有事兒的。敵可用,我亦可用。」雷瑾微微笑道,「因其敵間而用之,亦孫子兵法之正道。先留著吧!由軍府秘諜直接掌控好了。」

    「這階梯太陡,下來可得小心點。」

    雷瑾的聲音,在地下酒窖裡遠遠傳了上來。

    蘇倫和瑪麗雅貓著腰,手扶著牆,一步步沿著逼仄的階梯往下挪。

    幾個回轉之後,兩人已經下到了一個堆滿酒罈子的地窖秘境:洞壁的開鑿痕跡新鮮而細膩,不難看出是新近開鑿而成,插在牆上孔洞裡的燈籠,昏黃的燈光將四周照得影影幢幢,還沒有砌上磚牆的洞壁,隨處可見散放的雕花青磚、石塊和接近完工的石佛,酒窖裡的物事罩上一層黃暈暈的燈光,顯得非常神秘。

    幾十罈酒,靜靜地躺在木製的酒架上,還有些銀製的精美酒壺,散發出怪異的魅力。

    四周靜得有點怕人。

    「你可真是大閒人啊,」蘇倫隨口諷刺道,「這麼大的酒窖!」

    這個酒窖是雷瑾命人在差不多十天的時間裡開鑿出來,原本只是行館裡面一個小小的地窖。

    在雷瑾暫時對打獵失去興趣之後,居然動了心思要將這個地窖開鑿擴大,專門用來藏酒。而談判談得頭昏腦脹的公主和大公,也難得借此機會鬆弛一下,便找上了正在酒窖裡忙碌的雷瑾。

    「有閒不就是福氣嗎?」雷瑾攤開雙手,得意地說。

    這話得意地換來了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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