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酒宴
涇陽行館。
這行館是從平涼府的大姓豪紳手中過手而來,平虜侯府也沒有花太多銀子。畢竟天災**之後,平涼、慶陽一帶的大姓宗族勢力也衰敗了,這涇陽山區的夏莊別業全都低價轉售出手,而平虜侯府要買,還有誰敢不給面子?
眼下這山裡頭是冰雪世界,但有了溫泉,還有數萬人馬在此駐紮,熱火蒸騰,自然不會冷清幽寂。
只是原本作為避暑夏莊的縉紳別業,並沒有預備取暖之物,全都是平虜侯府接手之後翻修添置,地龍、暖閣、壁爐、銅爐、火盆、火炕,一應俱全。而對分佈在山區的夏莊別業統一進行重新大翻修,那都是請的西北的『土木大師』坐鎮指導,手段很是高明,將不少西域風格,奧斯曼、波斯、亞剌伯、拜占廷、蒙古、吐蕃、哈薩克、畏兀兒,不著半點痕跡的吸收運用,這是近年西北建築的一時風尚,潮流所在,就算大師級的民爵士也不能免俗。所以,那些別業看去都別有幾分怪異風味,卻偏又那麼和諧統一,尤其是雷瑾下榻的行館,美輪美奐,更是此中最為特出者,是土木大師的精心力作。
花廳暖閣之中,絲竹悅耳,酒宴正酣,地龍在地磚之下散發出融融暖意,四角的掐金絲琺琅紫銅火爐也將紅羅炭燒得旺旺,花木紛披,整個暖閣之中,宛如春天,令人沉醉。
平虜侯今晚專門設宴款待來賓,客人則是阿羅斯的秘密使節的幾大巨頭。
瑪麗雅公主、蘇倫大公、弗拉基米爾伯爵、鄧尼金侯爵,就這四位重要人物。
其中的弗拉基米爾伯爵,原本是庶出的皇族血脈,不能繼承家族爵位的阿羅斯下等貴族。他原是帝都摩斯柯的市政官員,也是妖宗外堂的實權人物之一,在葉蓮娜女皇登基前的摩斯柯事變中功勳卓著,因而在血洗月之後,被女皇封為伯爵,是葉蓮娜女皇頗為信任的近臣之一;
鄧尼金侯爵則是哥薩克騎兵的統領,本是為薩皇戍邊的『邊疆伯爵』,因為這在事實上要比一般伯爵的地位高,西北幕府的通譯將之通譯成與帝國爵位接近的『侯爵』也沒有錯,但實際上以雷瑾這位中土帝國的功封一等候爵而論,他治下的西北幕府所掌控的龐大權力和人口,就算是阿羅斯的皇室親王或者大公爵也遠遠比不上,甚至葉蓮娜女皇的權力也未必比雷瑾手握的權力更強大,何況現在的阿羅斯天災**局勢動盪,已經不是伊凡雷帝時期的強大可比。
雷瑾身邊,除了劉衛辰、蒙遜兩位長史以及典禮署都知事呂震、賓客署都知事雷天晗在座陪同之外,還有身為女主人的孫雨晴在座,雷瑾雖然一直不給孫雨晴好臉色,但這等場合卻也不能缺了禮數,他還是專門讓人請了孫雨晴過來作陪,而孫雨晴也表現出作低服軟的姿態,乖乖的聽從調遣。
而酒席上侍奉酒水的都是些美麗可愛的小丫頭,最大的不過十三四歲,小的才僅僅七八歲,一個個肌膚雪白,水靈細膩,眉目如畫,明艷動人,鍾靈毓秀,這實在是太過驚人。
這些女孩子一色的梳雙丫髻,鹿皮短靴,大翻領對襟短袍,掛赤金纓絡珍珠項圈,腰束革帶,蹀躞帶上掛著制式相同的匕首,秀媚可愛之中顯得英姿颯爽。她們在一干尊貴客人面前,形容舉止,落落大方,剛出場時,不但將阿羅斯的客人震住了,甚至連自己一方的人都給驚得一愣一愣,目瞪口呆,只曉得喃喃自語,他們此前也沒有見過這到陣仗呢。
這一手,實在太有氣勢,太有派頭了。
都見過美女,但真沒有見過這麼有氣勢的小美人兒,這麼一群小美人兒是絕對的眩目。
權勢富貴之家,酒宴上拉出來一兩百號美貌驚人的侍女和歌舞伎侍奉賓客酒水,這一點都不奇怪,但那些相對的都是年紀比較大一點的女孩子,多在十六七歲以上,很少會有誰一次性拉出數十位形容未足的稚年幼女。就算是大富之家,這種年幼的丫頭也還是雪藏不露的年紀,輕易不顯露人前的。
這等非同尋常的氣勢,將幾個遠道而來的阿羅斯貴族的氣勢給死死的壓下去了一截。他們倒未必知道,這些女孩子中有好幾個雷瑾所收的假女,就是何健的那幾個冰雪可愛的女兒。
金髮碧眼,肌膚細膩,冷冽如雪,明艷如冰的瑪麗雅公主眼中閃過一抹抹的異色,最終深深地瞥了一眼之後,與蘇倫瞬間交換了一個眼色,略略點頭不語。
出於對等,雷瑾也趁著酒宴的機會,也擺出這麼一個陣勢,小小的震一下阿羅斯的新進貴族們,當作回敬。
四位來自阿羅斯的上賓,那都是妖宗倚為干城的近臣大將,眼力不差,如何看不出這些在席間穿梭,猶如美麗蝴蝶一般的小女孩子,個個修為不俗。因此可以推測,平虜侯的手段是多麼的不凡,阿羅斯貴族們雖然心中自負,此時也是心中凜凜,加倍的小心了,平虜侯手上有這樣一批天賦資質優秀才色雙全的女孩子,阿羅斯送出的『禮物』就不免稍稍有些失色。
因為這不是正式的大型招待酒宴,雖然沿襲了許多中土帝國傳統,但是並未男女分席,卻又不像印書館印的那些西域書籍上所描述的那種西域酒會,又是歌舞,又是集會,又是酒食,男男女女湊在一起的狂歡、折騰、喧囂,仍然保持了中土帝國的豪門夜宴的含蓄風格,所以平虜侯府的家班女樂只是在兩側奏樂,歌舞伎輪番獻舞、唱曲而已。
這番酒宴,菜式以炙烤為主,卻不類中土的宴會常規——
炙烤的有牧豬肉、野豬肉、牧雞翅、油山雞腿、鹿肉、羊肉、牛肉、兔肉、湟魚、犛牛肉、駝峰、驢肉,隨人所好;配土豆、蘿蔔、白菜、萵筍、芫荽等蔬菜,生切或翻炒,有生有熟,滿足不同口味;調料有青油、秋油(醬油)、胡椒、茴香、肉桂、辣子油(食茱萸)、姜、蒜、醋等;生鮮乾果有凍梨、冬桃、葡萄、寧夏西瓜等;另外還備了少許新鮮出爐的囊餅、餡餅、麵包、奶油、蜂蜜、土豆濃湯、加糖紅茶、甜品以及冰激凌。
炙烤好的肉,都是由小丫頭們手執銀匕、銀刀,在眾人之前,細細分割,然後配上蔬果和調料,盛以華貴絕倫的波斯銀盤,端給眾人品嚐,小腰兒婀娜,玉頸兒纖秀,纖長雪白的玉手翻飛,凌波微步,舉動若神,的確,嗯,的確是賞心悅目,令人食慾大開,十足十的將秀色可餐的另類涵義闡釋在眾人之前。
酒水,配了雷氏大酒莊的張掖美人血、驪珠、琥珀、珍珠四種葡萄酒,還有一種純淨無比的『番炭』露酒,一種以蕃薯、土豆混合釀造蒸餾之後,以純淨木炭和乾酪包布多次過濾,再反覆蒸餾的烈性露酒。
總而言之,酒宴上的炙烤菜餚和分割而食的方式,像西域菜式更多過象中土菜品,這實在是西北一帶從西域過來的外族人越來越多,許多西域商人更是將異域那一套富麗而野性、追求外觀多於追求口味的餐飲習慣帶進了西北,成為西北幕府轄地上的風尚,平虜侯府的府菜也大膽引入了許多異域的烹調菜式,加以改造,並遵循美食配美器的原則,配以精選的美器,舉凡陶器、瓷器、木器、竹器、金器、銀器、銅器、錫器,無不盡心搜求至美之器與美食相配,不同的美食搭配不同的器皿,這其中有著相當繁瑣細緻的講究。
所以,就算是這與西域菜式極為近似的菜品,也令得瑪麗雅公主、蘇倫大公、弗拉基米爾伯爵、鄧尼金『邊疆伯爵』大為驚歎,因為味道實在比西域更美味,好似平虜侯府的才是『正宗』貨色,而他們在阿羅斯吃的那些由宮廷大廚烹調的食物全是冒牌假貨,看上去外觀差不多的菜品,怎麼味道就差那麼多呢,想不通啊想不通。
一邊吃著美食,喝著美酒,看著美人,還能聽到美妙的音樂,這還是人過的日子嗎?就是上帝也要嫉妒吧?
花廳之中,酒酣耳熱,正說著天南地北奇聞逸事,眾人談笑風生,這時上來一個天使一般的金髮小男孩開腔吟唱,吟唱的是一首波斯的傳統歌曲。
波斯帝國雖然早已經被亞剌伯人征服,但是其音樂卻流傳了下來,旋律婉轉曲折、柔美抒情,歌曲中充滿詩情畫意,富有浪漫色彩,在西域的名氣可不小。
這個金髮小天使男孩的吟唱,歌聲富有異國情調,真聲、假腔混合唱來,高音、花腔、裝飾滑音的技巧發揮得酣暢淋漓,十分輕靈,大有繞樑三日的效果,令人難以想像這小男孩居然也有這麼一手絕活,幾個阿羅斯的貴族面面相覷,他們當然知道現在的歐羅巴各國貴族的喜好,甚至於阿羅斯宮廷和大貴族的酒會、舞會等聚會中也有類似的這種小男孩,因為這種男孩是經過後天閹割,專門培養的吟唱歌手,一般都是要選那種相貌清秀柔和皮膚細膩的小男孩來閹割,看上去還絕對是有那麼點天使的味道。這種閹割歌手,在歐羅巴很受貴族的寵愛,幾個阿羅斯貴族只是沒有想到,中土帝國的平虜侯竟然也有這種閹割過的男孩,而且還是相當優秀的歌手,心中自然不免有些猜測,看向雷瑾的神色也頗顯怪異。
其實,這一切均出自於手眼通天的奴隸販子,他們的觸角真是無遠弗屆,不但為西北弄來了形形色色的女奴,填補了西北風月行緊缺的妓女,也弄來了許多墮落淫邪的玩意,甚至於閹割過的優秀歌手也弄到了不少。
今天這個閹童歌手,本是『夜未央』還在雪藏的新鮮貨色,打譜是到時候一鳴驚人,大賺其錢的,這番肯借出來一展歌喉,絕對是忍痛割愛了。
又是一個震撼,幾個阿羅斯貴族,包括蘇倫在內,都不免要借喝酒、吃肉來掩飾自己的表情。他們知道,這平虜侯是在暗示他們,對西域,西北不比他們瞭解得少,別以為我們一無所知,這商談結盟還是不要玩虛頭巴腦的東西為好,這麼著才能你好我也好。
你想啊,連歐羅巴各國大貴族才能擁有的閹割歌手,離著歐羅巴總有幾萬里那麼遠的平虜侯,卻有辦法將之弄到中土,這還有什麼能瞞過他去?
蘇倫雖然與雷瑾有過一段時間的交往,但也沒有想到西北幕府的觸角已經伸到了歐羅巴各國,很顯然,她們的結盟談判策略,又得修訂了,真是可怕啊。
這一頓酒宴,固然是讓阿羅斯的貴族們吃得回味無窮,但是無形的交鋒又令得他們又是歡喜又是憂。患得忽患失的情緒令他們有點吃不消,不知道與西北幕府結盟的決定是不是真的正確,畢竟長史府、典禮署、賓客署與他們接洽的官員,都是精通邦交事務,擅長辭令的傢伙,一點虧都不肯吃、專門佔便宜的傢伙,你說這能讓他們省心嗎?酒宴上雖然不談正事,暗裡的對陣卻也令人大費心力。
事務性的商談已經結束,接下來,關鍵性的結盟談判這時才真正進入正題,算算時間,怎麼的也得明年春天才能結束談判,起程返回阿羅斯,眼下卻是需要斟酌怎麼樣去為阿羅斯爭取最有利的條件,締結同盟關係了。
夜闌更深,酒宴終了。
典禮署呂震和賓客署雷天晗負責將阿羅斯的秘密使節們送回迎賓館,劉衛辰、蒙遜卻讓雷瑾留了下來,他想與自己這兩位心腹幕僚在書房商量一些事情。
「自從十月朔,展皇后意圖通過冊封皇后和祭告太廟兩事,以正其皇后名位的企圖,果然如侯爺出塞前所預計的那樣,宣告徹底落空了。」劉衛辰等奉茶的小婢一退出書房,便搶先說道:「現在冊封一事可謂是半途中輟,冊封展皇后為皇后的儀式雖然早早詔告了天下,但是內廷一派的圖謀,卻是遭到了外朝臣黨的一致抵制和阻撓。這皇后冊封的寶冊和印璽做好了,卻未有機會一見天日。目下,京師裡風起雲湧,爭鬥慘烈,據雪隼堂趙小七五日前發回的諜報,外朝臣黨中,又有人在圖謀剷除內廷羽翼,侯爺勢必再次成為他們首選的打擊目標,須得早做打算為好。」
雷瑾點點頭,喃喃說道:「冊封無果而終?那倒是正合我意。」
劉衛辰、蒙遜一聽大是奇怪,他兩人都是精明過人之輩,立時從雷瑾無心說出的一句話琢磨出不少內情,心道忖思:難道展皇后冊封一事被外朝臣黨阻撓而不行,竟然是侯爺從中做了手腳不成?
「不要奇怪。」雷瑾笑道:「展氏欲名正言順地登上皇后之位,不是想著那麼容易的。既然正式冊封的條件尚未成熟,勉力強求也難有什麼好結果。還不如再忍耐些時日。本侯估摸著,這事將來怕是要見點血,否則不會有塵埃落定的時候。哼,若是令展氏順利登上皇后之位,我等存在的重要性,豈非大大削弱?飛鳥盡,良弓藏啊!這種事情,萬萬不可以。」
頓了頓,雷瑾說道:「內廷展皇后一派固然是我們西北一邊,但是內廷有內廷的想法,我們有我們的利益。」
雷瑾雖然沒有明說,話裡話外其實也在無形中承認了,他肯定在背地裡做了一點手腳。展皇后一派的圖謀被外朝臣黨聯手阻撓,沒有結果,雷瑾這個平虜侯顯然在其中與有力焉。
「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蒙遜一笑,表示毫不在意,轉頭見劉衛辰也點頭同意自己的看法,又接著往下說道:「這事不說也罷了。至於說朝廷要鉗制我們西北,怕也沒有多少好辦法。反正朝廷給我們西北的軍餉,現在一年才一萬兩銀子,靠朝廷我們早就餓死了不知道多少回。現在展皇后還需要我們外藩聲援,也不怕外朝臣黨找茬來彈劾侯爺,再是什麼事,內廷也會壓下來。若外朝臣黨意欲不利侯爺,讓秘諜部的獵殺隊掃除一下就可以了。暫時,只要注意警衛,他們就沒有任何辦法。呵呵。」
雷瑾笑了笑,進入正題,道出今天留下兩位長史議事的原因,「南下的白衣軍是我們的機會。所以本侯與顧爵爺商量了一個計劃,利用顧家的『畫眉』,還有我們的秘諜衙門,向白衣軍提供一些諜報,讓他們鬧得更凶一點。福建,是該讓白衣軍狠狠攪和一下才行。摸魚就要先攪渾水,除了向白衣軍提供秘密諜報,本侯還打算向他們提供部分軍械、馬匹、糧食、藥品,但是這些東西還不能牽扯到西北幕府和本侯身上。所以西北幕府這邊,要做出一些行動來配合這個計劃,這購買軍械、馬匹、糧食、藥品的銀子,需要兩位長史商量一下,看能拿出多少。」
通過秘密渠道向朝廷叛逆白衣軍提供違禁品,自然不能用那些明顯就能追查到西北幕府身上的軍械、馬匹、糧食、藥品,而需要安排一下特殊的軍械軍需,這樣的資金安排顯然必須兩位長史配合才行得通。
「應該能夠湊出一筆銀子來。」劉衛辰思索道,「不是很難。」
雷瑾笑道:「不僅僅是白衣軍的問題。我們現在雖然與阿羅斯談結盟,但本侯思量這事,還得多準備兩手。阿羅斯國內的農奴暴動,聽他們的口氣,好像有一支農奴暴軍,參與的農奴人數很是不少,大概有十多萬的樣子。我們要暗地裡幫幫他們,要與他們的首領建立秘密聯繫,必要時可以支援一下他們的活動。
嗯,這樣,少年營的西域入選士選幾個出來,要與阿羅斯、斯拉夫、高加索、韃靼人相貌接近的,要他們滲透進去,加入農奴暴軍也好,自己拉起一幫人馬作土匪馬賊也好,搞黑幫也行,進入阿羅斯的官府、朝廷也行,總之要在阿羅斯站住腳,要拖住阿羅斯的腳。現在阿羅斯外敵入侵,地方小貴族搞起民軍來,也不是不可以啊。
這些也需要銀子,所以本侯先跟兩位先生通通氣。具體的,等下面的方案呈報上來再說。總之,我們要向阿羅斯派人,要花銀子。」
「呵呵,侯爺想要辦的事情,卑職們盡最大可能去辦。」蒙遜笑道,「不就是銀子嗎?其他地方擠一擠,總會有些銀子可以省出來。」
「這就好!」雷瑾笑著,繼續與兩位長史大人商量有關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