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人質
雪原野火。
鐵騎奔流。
血花綻放,生命凋落。
瞬間的燦爛,猶如夏花之絢麗;暴力的極致,猶如冬雪之靜美。
所有的吶喊,所有的呼嘯,所有的轟鳴,在無喜無悲古井不波的目光注視中。
火光、硝煙、慘叫、鮮血……
人頭、屍骨、碎甲、斷箭……
此時如同地獄……
箭矢劃空而過,淒厲的箭嘯將生靈帶進地獄。
在瘋狂進攻的哥薩克人的前方,火舌肆虐,佛朗機炮聲聲怒吼,人仰馬翻;五眼火銃以及最新款的自生火近銃,猶如冰雹狂掃,雷轟電閃。
戰馬馱行的輕便佛朗機火炮和虎蹲炮,大發利市,齊射,連射,吊射,硝煙瀰漫,彈丸橫飛,不斷的打擊,炮火與己方騎兵的配合,讓敵騎沒有迫近中軍以集群衝擊陣形的機會。
無論是南谷子,還是曾經的彌勒教護法大天師們,都對平虜軍相當精準的炮術感到震驚。他們不是沒有見過兩軍對壘,火炮對轟的場景,南谷子是當年戚南塘大帥戚家軍前哨營精幹斥候,掃平倭寇的戰事多有參與,火銃、火炮見得多了;後來又隨戚帥北上鎮守薊鎮,所謂浙兵,以紀律和善戰震驚天下,破擊蒙古韃靼的犯境敵騎,這火炮、火銃更是慣常多見。至於彌勒教,多次舉兵造反,繳獲的官軍火藥銃炮也自是不少,這火炮轟城的威力也是曉得哉。
但是,銃炮怎麼會打得這麼準,不是只能攻城和轟擊營壘,只能轟擊笨重不動的物事嗎?這準頭怎的快要趕上弓箭了?
莫名驚詫的南谷子等人自是不清楚,為了準備這次出塞秋獵,平虜軍各主力軍團都抽調了專人進行戰前操炮集訓,而且對於火銃的操作和戰術配合也經過多次的實訓演練,銃炮的準頭以及騎兵與火炮互相配合的攻防戰術都有了相當大的提高,在實戰中的威力也通過這次秋獵中歷次大小戰鬥,一點點得到印證和改進。
戰爭是檢驗實戰能力的唯一標尺,經過數月的戰鬥,騎兵與火炮配合攻防的戰術已經提升到比較成熟的程度。
血水染紅大地,屍骸佈滿雪原。
哥薩克人的勇猛剽悍,擋不住彈丸、箭矢的射擊,更何況攻擊不僅僅來自前方,還來自背後,大片大片的哥薩克人倒在了雪地裡。
不過,哥薩克人的衝擊也頗為厲害,他們並不怕死,那些揮舞著馬刀的騎士頂著炮火和箭雨,策騎衝擊。
騎步異常靈活機變,躲開大量雨點般灑落的致命彈丸,哥薩克人還是有不少騎士從兩翼衝了上來。
平虜軍炮火強勁,殺力十足,防禦力也不是一般軍旅可比。哥薩克人的騎士,固然勇猛剽悍,但又怎能輕易衝亂平虜軍的攻擊陣形?就連韃靼鐵騎,也屢屢在平虜軍面前吃虧。
但哥薩克人的騎士,都是為戰鬥而生的群體,極為強悍,所以平虜軍的攻擊,在一時之間,也收拾不了這些形跡可疑的騎兵隊。
兩邊都以善戰著稱,你來我往打起來頗為慘烈,卻暫時看不到絲毫的戰果。
戰局暫時陷入僵持,殺招終於要擺上檯面。
混亂的戰場上,突然衝出一隊銀甲騎士,人不多,只有三百騎,然而攻勢極其凌厲,勢如狂風,陣如斧鑿,每一出手務求一擊必殺,他們也很會選擇目標,盯住的全都是防禦力比較薄弱的縫隙和空當,這一下迅猛衝擊,挾帶著穿山裂石之威,難以猝然阻截,立時令得平虜軍當面的陣形有了鬆動。
而在這些衝陣騎士的背後,哥薩克騎弓手不停地發射箭矢,還有投矛手則拚命地投擲標槍、斧頭,以作掩護。平覽軍的炮火猛烈,對於他們的威脅和傷害太過巨大,每一次的命中,都使得哥薩克騎士連同坐騎一起炸飛、摔倒,逼得哥薩克人不得不依賴『簡陋』的遠程攻擊武器盡量抵消敵方的炮火殺傷,然後憑著騎士的血肉之軀拚死衝鋒。
當然,平虜軍的炮火因為在實戰中的準頭和協同還遠遠不夠,又因害怕誤傷己方騎兵等原因,並不能決定戰局的最終勝負,雖然火炮能夠壓制敵騎的突進勢頭,但最終掌控戰局,還是必須依賴己方騎兵在兩翼的機動衝擊和正面的牽制糾纏。敵方正是看準了平虜軍這一點,才如此瘋狂的衝擊。
突然察覺到什麼,觀戰的雷瑾突然將目光投向一乾哥薩克騎士的背後。
「哈!」
一聲怒喝壓倒戰場上喧囂的殺戮之音,從雪原深處傳來。
幾乎在喝聲傳到的同時,五支黑色箭矢破空飛射,在夜色中無聲無息,來勢極其妖異,卻是瞞不過雷瑾的心鏡映照。
雷瑾在一瞬間,感覺自己彷彿處於狂風怒號的暴風雪正面吹襲,心中不由暗忖:怎麼有一點象『獅王谷』俄日特夫的『沙塵暴』呢?
心念一閃間,黑矢怒射,已在眼前。
雷瑾都能感覺到黑矢上蘊藏著極其詭異而強大的氣機,散逸出來的氣息,透著一種威壓天下的凜然冷厲。
足以撕裂虛空的強大氣機,終於爆發,尖銳的氣刃轟然爆破激射。
袍服陡然鼓漲,雷瑾凝念一卷,盜版的彌勒教李氏家族不傳心法『六如訣』驟然隨念發動,凝聚於黑矢前方,這便彷彿有如千山萬水般的遙遠,快如閃電般的黑矢,落在六如訣的域中,卻給人宛如凝滯一般的錯覺,彷彿是緩慢如蝸牛一般的爬行,但那黑矢又明明快如閃電流光,氣機還封死並鎖定了雷瑾的位置,如此怪異而矛盾的感覺簡直會令人吐血。
如夢亦如幻,這是李氏『六如訣』的最上境界,雷瑾催動此訣,只是模仿到五六成的樣子,底子卻是主要依賴於領悟的令狐家『花間聽禪』神通修為——夢幻空花,他並不想洩漏自己真正的武技修為,除非生死關頭。
劇烈震動,一波接一波,一圈接一圈,虛幻如夢的無形彼岸花奼紫嫣紅,開謝無常,剎那芳華,流光不再,兩股強大力量的碰撞,逆流渦旋,重重疊加,詭異的氣流尖嘯貫耳,夜色的天空劇烈的扭曲,猶如萬千厲鬼哀號。
滄桑無極……
箭矢一寸一寸的化為劫灰,正是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聲勢驚人的一輪快箭不過是徒勞,除了吸引雷瑾的注意,沒有再多的作用。
崩碎成灰的箭矢在空中爆發出奇異的銳嘯,整個殺戮戰場似乎都承受不起這種驚心動魄的怪嘯!
戰事驟然停頓。
這幾支箭,固然非常的有殺傷力,可惜任何一支箭都構不成對雷瑾的威脅,這更像是來勢洶洶虛有其表的幻夢。
無怪乎,雷瑾要以『夢幻空花』接這『幻夢之箭』。
然後,雷瑾看到了遠處雪原盡頭,心神動盪。
在那裡,逃家在外的孫雨晴,還有夜合、阮玲瓏、萬枝兒、香裊都在那裡,氣色有些萎靡,神情卻是氣憤。
人質?
她們怎麼會出現在塞外?又怎麼會落在哥薩克人的手上?
有點意外的雷瑾,目光剎那間變得更為無比森寒,他討厭被人威脅,也不接受威脅,波動的心神倏而平靜,如冰如雪般晶瑩透亮。
「擊鼓!殺!」
冷酷的命令。
戰鼓隆隆,沉悶的牛皮鼓聲震動天地,令人心裡一陣陣的發緊,戰鬥繼續,血花四濺,吶喊聲直上雲霄。
長嘯一聲。
雷瑾身後的百餘名近衛同聲大喝,同時握緊手中的刀弓槍矛,宛如一人,他們以雷瑾為尖鋒,組成了一個三角鑿穿鋒矢衝擊的戰鬥陣形。
霎時間,他們的坐騎居然匪夷所思的提升到驚人的速度,轟轟隆隆,蹄聲雷動,猶如奔雷閃電,帶出一線虛影。
漫天煙塵中,百餘騎戰馬載著騎士勇往直前,向前猛衝,其勢猶如黃河之水天上來,奔騰入海不復回。
前方擋路的哥薩克人只來得及大吼一聲,已經被雷瑾手中的長矛橫挑起來,遠遠拋了出去,巨大的衝力,在瞬間砸倒了五六騎。
沒有人能想到護衛親軍的近衛,居然有瞬間提升戰馬速度的秘密法門。高速衝刺的騎兵,就算是什麼都不做,那種野性衝撞,誰挨上一下也是不死即殘,從側翼衝鋒陷陣的騎兵輕易擊潰幾倍於己的步兵那是常理。
當面的哥薩克人駭然欲絕,因為敵騎已在面前,猶如山嶽傾倒一般,壓了上來。
「殺!」
暴喝如雷,聲震四野,濺起一片血花!
如同咆哮的嗜血猛獸,狂暴的衝入哥薩克人騎隊。
虎入羊群,哥薩克人在近衛騎兵的衝擊下,彷彿紙糊也似,只是眨眼之間,紛紛落馬,慘叫哀號之聲響成一片,間中夾雜著戰馬悲嘶。
殺氣如虹,一道暗芒挾帶著雷霆萬鈞般的殺勢破入刀叢,殺意如冰,殺勢如潮,無數絞碎的血肉屍骨在霹靂雷霆般剛猛凌厲的氣勁中紛飛激射,四下濺落。
雷瑾率領的一曲近衛,那種雷霆萬鈞般的迅猛衝刺來得實在太快,哥薩克人騎士剛剛反應過來,刀矛箭矢已到身前。
風雷狂嘯,鐵矛直擊,當先阻截雷瑾的哥薩克人騎士,在破空嘯音中心神失守,剎那間只覺頭痛欲裂,五內俱焚,竟已是七竅流血。
左近的哥薩克騎士心知必死,臉現剽悍之色,齊齊暴喝,對狂攻及身的兵器看也不看,奮起一腔拚命之心,揮起彎刀狠狠劈向來襲者。
雷瑾的近衛騎兵也同聲大吼,攻向敵騎,刀光縱橫,意圖迫使敵方全力防守。
哥薩克騎士未曾料到,雷瑾的衝鋒居然如此迅猛無匹,連變招格擋都做不到,已經被他在人叢殺開一條血路。
雷瑾勢在必得的衝殺,濃烈的殺意橫掃,瞬間斃殺多人,刀起矛落,血光交織。
這時箭嘯破空。
平虜近衛射出的三稜利箭放倒了數十騎之後,尖利刺耳的破空嘯音這才在雪原上迴響。
被射倒了戰馬的哥薩克騎士已經沒有辦法再起身,鐵蹄起落,力道千鈞,瞬間在鐵蹄踐踏下化為肉泥。
一個哥薩克騎士顯然承受不住沿刀逆襲的巨大衝力,手中彎刀再也握捏不住,高高飛起,口中噴血四濺之時,栽下馬來。
其左側的哥薩克騎士一刀揮出,突覺渾身一寒,標槍虛影挾帶著森寒殺氣已到胸前,胸甲如同紙糊一般,瞬間被標槍貫穿,身形一滯,心膽俱寒之際,旁邊刀光斬落,寒冷徹骨的刀氣輕易的破開鎖子甲護頸,狠狠斬下他的頭顱,鮮血尚未噴濺,刀光已經詭異的一扭,長刀側滑斜劈,已經連人帶馬將數步之外的另外一名哥薩克斬成兩片。
一名哥薩克大吼一聲,口中吐血,終於破掉射向他的兩箭,狼狽退卻時,坐騎一個踉蹌,身體搖晃了一下,一把小斧頭已經割開了他的喉嚨,斗篷掉落,露出滄桑的面孔,然後鐵蹄落下,一匹側滑過來的戰馬踏破了他的頭面,不過他已經不知道痛苦了。
如同九天之上的雷霆滾動,霹靂橫飛,劃過長空。
夜色幽明,火光中率軍衝鋒的雷瑾威猛不可一世!
長矛突刺,悶雷般的隆隆巨響震動四野,一矛擊出,全無花巧,卻讓人避無可避,整個人就是一桿無堅不摧的鐵矛!
轟隆!
這一刻,哥薩克騎士跌跌撞撞,紛紛後退,暗紅血跡,沿途處處,如雪地紅梅。
血路殺伐!
淒厲狂嘯!
夜色迷離!
孫雨晴遙望著如同魔王一般衝殺過來,勢如破竹一般殺出一條血路的男子。
他是那樣的威猛,似乎蒼天之下沒有什麼可以阻攔他的步伐,這一剎那孫雨晴心情激盪,驚訝地睜大眼睛,流露出些微的溫柔。
天,他竟然百騎衝陣,強行貫穿敵陣!
兇猛的衝刺,雷瑾所率領的近衛鐵騎根本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就那麼餓狼一般猛撲,完全無視孫雨晴、夜合、阮玲瓏、萬枝兒、香裊就擋在騎隊的正前方,那種猛惡架勢,誰見了都明白,這就是見佛殺佛,見神弒神,見魔滅魔,見仙誅仙,誰擋在騎隊前方都要縱馬衝擊,絕無半點遲疑。就算孫雨天擋在馬前,在這一刻,雷瑾也絕對不會遲疑!
森寒凜冽的殺意在二十步外撲面而來,百騎戰馬瘋狂一般咆哮衝來,鐵蹄擊地,雪原止不住的震顫。
孫雨晴站在最前邊,臉色蒼白,眼神中驚恐之色流轉,但也充滿堅持、倔強甚至是執拗的光芒,她雖然恐懼死亡,卻並不畏懼退縮。
花容慘淡,萎靡憔悴,以雷霆之勢衝奔而來的騎隊,也不能令她害怕後退。
一個人影,突兀地現身於雷瑾馬前。
嘶——!
一點幽暗光芒從人影手中飛出,發出銳利而妖異的尖嘯,初起時尚不可聞,但轉瞬之間,嘯音有如龍吟,天地為之震撼,神魂為之昏亂,這聲音是宇宙間的大秘之音之一,宏大神秘,震搖人心氣脈,直撼靈神,尋常之輩,聞之即亂神**,血不歸經,氣不歸脈,氣息散亂乃至斷絕。
幽暗光芒,忽然柔弱如春風揚柳萬千條,蕩漾起無數優美弧線,直取雷瑾胸前十處要害,大有流花落水春去也的意境。
黑眚絲!
居然,居然以黑眚絲做武器?
雷瑾雖然多識多聞,這剎那間也都感覺有些妖異。黑眚絲他不是沒有見過,江湖上兩三丈長的黑眚絲也不算太稀罕,但這足有四丈長度,而且輕如鴻毛的黑眚絲居然使出來如同長矛一般穿山裂石的威勢,還未曾見過。
那種妖異十足的嘯音看似凶厲,其實卻是頗能激發人體內殘虐淫邪的獸**望。這招太陰損了,若被這妖異之音激發起人們出自獸性本能的**,就是宗師也棘手萬分,若是碰到這樣對手,最好是趕快有多遠走多遠,稍有不慎,便得栽在這**陷阱裡。
眼前這人,絕非普通泛泛之輩。
雷瑾暗忖。
來人頭戴垂紗帷帽,全身裹在寬大的衣袍內,氣勢強盛,殺氣陰冷。
這一剎那,雷瑾找不到對方任何破綻。這是沒法解釋的靈識直覺,來自於殺伐戰陣對生死的的靈機妙應。
這個對手與以往任何一個對手都不同,雷瑾感覺得到她的妖異。
熱血沸騰,心境冰寒。
雷瑾的靈識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而眼中亦無所見,只有兩道冰冷的目光,精芒流轉,媚意天成,卻又隱隱含著攝人心魄的妖異。
雙目交擊。
目光接觸。
剎那間,黑眚絲破空尖嘯,彷彿風雨大作一般的怪嘯驀然加劇,貫滿耳鼓。
眨眼間,呼呼風雨之聲,轉為尖厲,似有萬千厲鬼幽魂,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好似千萬年,好似一剎那。
那人雙目中眼神愈趨妖異,氣勁如山,四面合圍。
雷瑾無驚無喜,好似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心如磐石,厚重不動。
天地突變。
昏暗深淵,茫無去路。
雷瑾完全無視變異,一把飛斧脫手急旋,精神念力凝聚在飛斧之上,不受外相迷惑。
鬼斧戰技的高階法門,是雷瑾最拿手的陰手之一,在他手上,飛斧就如同他的耳目,神意馭斧,氣吞萬里,幽冷陰詭變幻如鬼的殺勢,不是誰都可以硬接的。
「噗!」
微僅可察的聲音入耳,飛斧不知劈到了什麼物事,但顯然只起到攻敵所必救,圍魏救趙的效果。
「叮!」
黑眚絲『蝕』掉了鐵矛矛頭的三分之一,而雷瑾手裡的鐵矛竟然在這時片片崩碎。
雷瑾內裡的衣衫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