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哥薩克人
大雪後第四日。
日在中天,但不能給人以太多溫暖的感覺。
凜冽的寒風如刀,刮過茫茫原野,僅僅具備些微雛形的火鳳城甚至還沒有城牆,美好的設想大都停留在堪輿署繪製的《城池風水大觀圖》的紙面上,現在還只是一個圍著多重冰牆的野戰營壘而已。
不過所有的人都相信,這座城池一定能屹立於漠北草原之上。
因為平虜侯決定了的事情,好像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失敗的先例。
蹄聲如雷,飆舉電至,戰馬已經以襲步奔馳到雷瑾身前二十步。
佇立在冰牆上的雷瑾,一臉的陰沉,眼中寒芒幽深難測,身上只披掛著一札棕紅色兩當象皮護甲,外罩了一件白駱駝毛紡織的大氅,頭上戴著白熊皮風帽,更是將他襯得特別高大雄壯,沉雄冷酷,遠遠望去,如同萬年大雪山一般,高不可攀,寒意入骨,壓迫感十足。
附近,一干近衛三三兩兩的散落在雪地裡,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卻將雷瑾嚴密的護衛了起來。
這些從雪原上馳馬返來的騎士,都是些十三四歲的少年郎。當然就帝國法令而言,十三成丁,也已經是可以加派徭役,徵收丁稅的年紀了。只是西北不收丁稅(人頭稅)的常例,倒也頗有些年頭了。
數十名騎馬奔馳的少年郎,宛如雲合電發,飆騰波流,眾騎馳突所至,丘陵搖震,聲勢很是不凡。
除了雷何鼐、雷何鼎兩個假子之外,騎隊中還有十幾名膚色白皙瞳仁異色的異域少年,另外還有十幾名一看就知道是蒙古裔的少年郎,這些少年郎目中神光充足,騎術也相當精良,顯然個個身手不俗。
伯顏察兒在早幾年,曾經應雷瑾之請,專門從奴隸販子手裡精挑細選了一大批十歲左右的西域奴隸,而秘諜部也奉命從奴隸販子手裡買了一批十歲左右的蒙古裔奴隸,這些都是資質比較出眾的少年新血。
而雷瑾又親自從這些異族奴隸中,精心挑選了天賦資質最為優勝的少年達數十名之多,將之作為自己的記名弟子,種以『邪種』,予以深達心靈元神的無形控制,他們雖然沒有雷何鼐、雷何鼎等假子那樣超越常理匪夷所思的進境,但比起同齡的少年而言,修為進境仍相當駭人,幾乎與彌勒教那些經過洗髓築基、固本培元秘法改造過的少年新血相當,其潛力則更為深遠雄厚;
另有若干異域少年,雖然也被雷瑾收為記名弟子,卻是被雷瑾暗中以自煉的『邪蠱』控制起來,他們在無形中成了雷瑾的試驗品,生死操諸於雷瑾之手,因為雷瑾這參考了巫門煉蠱養蠱之術,揉和『邪種』精神法門而煉成的『邪蠱』,其中甚深奧秘連雷瑾自己都還尚未摸透,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邪氣,這些少年不是試驗品又是什麼呢?邪宗之邪,當然是超出常理之外的邪異駭人。
眼見這些小子馳馬回營,雷瑾也是高興,陰沉的臉色有稍稍融化的跡象,雖然他比這些小子也就大上幾歲而已,心境卻是已經差得太遠,完全是上位者居高臨下俯視眾生的心思。
眼見雷瑾臉色稍霽,週遭的近衛略略鬆得口氣,侍從在雷瑾身邊,那種深入靈神的無形壓力,那可不是非同一般的大,這時才算是消停了些。
策騎走馬的這些少年郎,尤其是蒙古裔的那些,據說三歲便從眾馳騁,四五歲已能挾四弓。稍長,已能馳馬疾如迅雷,挽轡控馬,左旋右折,輕靈若飛,長騎不疲。他們雖是年紀尚小,卻都是雷瑾爭霸天下的本錢之一。
事實上蒙古一般女子,也能如男子一般乘馬疾奔,身手敏捷。大隊人馬圍獵之時,更是來如激矢,去如絕弦,倏來忽往,雲屯霧散,那種狂放豪雄的氣勢,沒人可以小覷。
而眼前這些收為弟子的少年,他們的每一點成長,自然都值得雷瑾為之欣喜,不過眼下就仍需磨煉修行。
戰馬長嘶,少年騎士們勒韁止步,在坐騎減速的同時,齊齊拔刀斜指天空,瞬間回鞘,這是拔刀禮,表達著對尊長的真摯敬意,軍中騎士最隆重的禮節之一。
「父親大人,孩兒回來了。」雷何鼐滾鞍下馬,疾步走到雷瑾身前,長揖再拜,退在一側,被種下『邪種』的他,絕不敢在雷瑾面前有一絲一毫的放肆,這是靈神深處的本能敬畏。
雷何鼐的『旱魃赤陽訣』,在戰場上突破瓶頸,得以小成之後,這幾日越發邪異了,那種狂猛熾烈的外放氣勢,擴散籠罩到了整個火鳳城,殺勢如燎原烈火,雖然漠北已經是冰封萬里,他散逸的狂猛熾烈氣息卻是愈加予人以炙熱如焚的感覺。
幸虧火鳳城內外,不是久經沙場的士兵,就是閱歷深廣的老江湖,能夠到漠北之地行商的也無一不是本身有兩把刷子的商人,心裡藏得住事,也經得住風浪,見怪而不驚,否則非把他當作非人的妖怪不可。
雷瑾皺了皺眉頭,凝目注視著雷何鼐,淡淡說道:「被力量所控制的強者,不過是可憐蟲。
一切力量的真諦,都是人在駕馭力量,而不是力量在駕馭人,明白嗎?
力量從來都是一把雙刃劍,你在利用力量滿足自身**,縱橫無礙的同時,也可能被強大力量蒙蔽自己的心智,聚九州之鐵鑄成大錯,傷人傷己而己心不悟,直到錯恨難返之際,雖然心裡痛悔無及,卻再也無法挽回。
記住,在你自己的規則下,你可以控制並承擔的力量,才是你最可信賴的力量!
捨此之外的其他一切力量,都是誘惑你心靈元神的邪祟心魔。
對力量的約束,對力量的恐懼,會幫助你領會對力量的掌控;對力量的期盼,會幫助你超脫於力量的誘惑;你只有超脫於力量,而不忘力量,臻於不離不即,若離若即之境,方算你真正領會了力量真諦的入門之徑,找到你自己的本來面目。
否則,你若迷失於力量的強大,遺失本來,將永遠不能進窺天道的層次。
唯心唯識,精微雌伏,玄妙神通,照見本來!記住了!」
雷何鼐聞言冷汗涔涔而下,雷瑾的當頭棒喝,令沉迷於力量增長的他猛然警醒,再不作邪妄之想,心裡一陣後怕,若無雷瑾一言點醒,險些已誤入片面追求力量的歧途。
由於雷瑾並沒有刻意收斂壓低聲音,周圍所有聽到這番話的人都若有所思,若有所得。
冰冷的目光流轉,從這些少年身上掠過,每一個少年都覺得雷瑾的目光彷彿注視了自己千萬年,又彷彿只有一剎那,那種感覺玄之又玄,卻令他們在內心中滋生隱隱的敬畏之心,對雷瑾的敬畏。
雷瑾倒不是有意針對這些少年,這些年來隨著他修為日深,已經能夠隨心所欲的收斂渾身上下所有的懾人威勢和冷厲氣息。
只是前兩日的飛鴿傳書令他鬧心,因為失蹤半個多月的孫雨晴,至今仍然沒有找到,心神不守,這陰冷懾人的氣息自不免絲絲散逸,迫向附近的各色人等,令人由然而生畏懼之感。
遠在成都的孫雨晴,在半個多月前,至青城山拜神許願、燒香祈福,卻是在青城山中再一次的神秘失蹤,同時失蹤的還有夜合、阮玲瓏、萬枝兒、香裊四人。
這個消息,遠在漠北征戰的雷瑾在雪停後第二天便已經知悉。
這一次的失蹤,可能是孫雨晴逃家歷史中最成功的一次,成都方面是在好幾天後才確認侯爵夫人失蹤,這個問題已經在四川鬧翻了天,而且內務安全署動用了不少力量也未找到孫雨晴的去向,想起平虜侯的怒火,所有臣僚都不免心中惴惴。
雷瑾早就防著孫雨晴這正室夫人隨軍出塞,但仍然沒想到,這女子的脾氣是這麼倔拗,終究還是讓她成功的瞞過眾多耳目,再次逃家,心裡那是一個好氣又好笑,雖然一腔怒火也沒處發作就是了,丟臉。
想想還有夜合等四位跟隨在身邊,一般的高手強者威脅不到她們,危險倒是不大。雷瑾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在這時候,雷瑾倒是沒有太多的秘諜力量去追查孫雨晴的蹤跡,畢竟在這塞外開疆拓土,將數十萬韃靼人納入西北幕府的管治,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秘諜的打探,那裡有太多的閒工夫顧著自家的老婆孩子?
戰勝攻取,不修其功者,凶!
兵聖的這句話,雷瑾是時時刻刻記在心裡,一直奉為圭臬。
出兵塞外,若僅僅是為著抄掠財貨,震懾敵人,則一擊而中,遠揚千里,自然無須顧慮什麼;但若是想開疆拓土,這沙場之上的戰勝攻取,便不過是如同菜上頭幾道,酒水一巡席而已,後面跟上的水陸大菜若不見功力,前面的上席菜再做得好,便也是歸於白搭。想當初,國朝用兵南藩安南,有太宗皇帝面授機宜,又有那行伍宿將坐鎮指揮,何嘗不是橫掃千軍如卷席,但後續用人不當,民政不修,最終導致交趾布政司不保,只能允許安南成為冊封的朝貢藩國,帝國前後數十百年征戰,費了數十萬將士的鮮血屍骸,不過是得著一個臣服名分而已,真是何苦來哉。
所以,這次蓄謀已久的出塞秋獵,戰勝攻取之後的施政,才是秋獵的重頭戲,因此賞賜軍功,駐軍設防,築城冠名,糧食籌措,設官分職,置驛通郵,收買軍心民心,遣使通好,等等諸般政務,雖然都有獨孤岳率領一幫兒文官吏員裡外操持,卻也需要雷瑾總裁其事,督責官吏,雷瑾自己絲毫不敢懈怠,他明白這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到勝利完全在握的時候,越是不能疏忽大意。雷瑾深知,韃靼各部都不是甘於打落了門牙往肚裡吞的窩囊角色,他們絕對不會輕易服氣,絕不會善罷干休。這次在西北幕府手裡吃了大虧,韃靼人絕對會想著法子找補回來,至少象吉囊的幾個兒子,如吉能、切今黃等人,絕非甘心雌伏之輩。他們的動靜,必需嚴密打探,這時候,雷瑾也顧不了孫雨晴太多了,能下令追查就不錯了。
隆冬寒甚,甘露元年十一月初五,漠北軍政事務逐漸走上正軌,大風雪後半月,雷瑾收到了軍府秘諜的緊急秘報——火鳳城正西偏北方向一千里,白虎北城正北偏東方向七百里,一個瓦剌小部族的冬季草場,潛伏著大約一萬騎來歷神秘的騎隊。
這個秘報之所以引起雷瑾的高度重視,在於發現這個騎隊的秘諜和斥候騎隊,都懷疑這一萬騎就是在平虜軍突襲阿爾禿斯汗廷大營之夜,神秘出現在血火戰場,爾後又神秘的從戰場消失的那支騎隊。
最重要的是,平虜軍的斥候騎隊,還有軍府秘諜小隊,都無法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深入那個隱秘的冬季草場,因為在那處草場,隱藏著來歷不明,數量不明的強橫武者和異術高手。諜報稱那處草場鄰近沼澤,一向少有草原部族將之作為主要冬季草場,而這一萬騎都是兵甲精良的騎兵,其用心自是叵測了。
臥榻之側,絕不容許他人鼾睡。雖然這支騎隊目前並不在平虜軍實際控制的疆土之內,然而他們離西北幕府現在的邊城太近,而目前的邊城城壘僅是草創,防衛力量都相對弱小,平虜軍的軍力也因為分散駐防的緣故,無形中削弱了許多。這支隱藏潛伏的騎隊如果在這時發動一次突襲,雖然現在的冰天雪地大大限制了他們的軍事行動,也仍然是平虜軍的潛在威脅和隱患。
在與手下幕僚官佐和謀士們細細商量之後,雷瑾決計先發制人,派遣人馬對這支來路不明的騎隊予以打擊。
命令已頒,剛剛休整過的軍伍猶如出柙猛虎,卷旗疾進。
鑒於諜報中稱這支騎隊擁有眾多的強者和異術高手,雷瑾本著謹慎的原則,在獵殺隊和強襲隊之外,再次徵調了若干高手隨軍進擊,並且親自領軍奔襲。
十一月初十。
經過數日雪地進軍,準備奔襲神秘騎隊的護衛親軍第二軍團、突騎軍團先鋒部隊,已經迂迴到側後待機,準備包抄敵營後路。雷瑾率領護衛親軍第一軍團、獨立近衛軍團、火兒赤的青海蒙古部騎兵進抵臨時突進營地。
短暫休整,並重新比對斥候和獵殺隊搜集到的諜報,準備發動強力突襲。
雪野空曠,寒風呼號。
當雷瑾率軍趁著夜暗,悄然進入攻擊發起位置時,距離神秘騎兵潛伏的草場只有二十里,不過中軍只繼續行進了不到五里,前哨強襲隊的秘密滲透,就被對方的巡哨斥候發現。
這無疑代表了對方也是久經戰陣的百戰之師,而且擁有不弱於強襲隊的強者。
幽暗雪原,對方的騎兵舉著閃亮的馬刀,呼嘯著衝了過來,鐵蹄錚錚,長刀揮舞,就像大海的波濤撞上礁石。
那些騎兵的戰馬有一些有裝備輕便馬鎧,馬上騎士則是半身甲,騎術、刀術極為精湛,與平虜軍的騎兵差別不大。
跨馬橫刀,衝鋒陷陣,剽悍勇猛的神秘騎兵視漫天呼嘯的飛箭怒矢如無物,閒庭信步一般的灑脫和豪氣,竟是不比平虜軍的精銳差。
隨雷瑾進軍的高手無不駭然,這是從那裡鑽出來的狠角色?
突進……
衝擊……
這一次雷瑾沒有身先士卒,與『廣成道』南谷道堅等人緩緩策馬而進,在護衛扈從之下,勝似閒庭信步。
「奇怪啊,這些騎兵如此剽悍,卻是什麼來歷?」見多識廣的峨眉長老懶雲子道姑大是奇怪,「不像是韃靼人和瓦剌人,他們的盔甲似非中土或韃靼之物,戰馬也比蒙古良馬稍為高大。」
雷瑾其實已經觀察了一會,見這些神秘騎兵果然與斥候、秘諜所說無少差訛,盔甲、弓刀形制很是少見,充滿濃郁的異域風格,而且騎士的身材相比於韃靼人或者中土漢人而言,普遍比較高大魁梧。
記起當年蘇倫高娃對自己說過的西域風土,雷瑾猛然意識到與自己對陣的是什麼人了。
「這是西域極北的哥薩克人。」雷瑾以相當肯定的口氣說道,「他們怎麼會萬里迢迢,跑到這裡隱匿起來?而且還躲過了蒙古人的耳目?」
「哥薩克人?」
南谷子、懶雲子等未曾聽過,都覺新鮮。
「據說這『哥薩克』原本是古突厥語,指逃亡在黑海附近的遊牧人,出逃的農民、家奴、貧民都可能是其中之一。以前,他們為西域北方的摩斯柯公國以及後來的薩皇阿羅斯鎮守邊疆,他們可以免除勞役、賦稅,獲得俸祿和土地,也免交田賦。他們自己推選統領、百夫長和大尉。
阿羅斯的薩皇對哥薩克人的勢力鞭長莫及,便以向哥薩克人提供軍械、給養和軍餉為條件,換取哥薩克人對自己的效力。聽說戰利品和俸祿是哥薩克人極其重要的生活來源,所以他們作戰極為剽悍勇猛。哥薩克人的首領,他們稱作『阿達曼』,他們只為戰鬥而生,常在關鍵戰事中贏得勝利。聽說薩皇都曾賜予哥薩克人擔任御林軍的榮譽。
只是不知道,這些哥薩克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雷瑾遙望激烈的戰鬥,緩緩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