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大雪弓刀截殺於途(4)
喀!
角弓折斷。
這張蒙古強弓,弓力強絕,超過六石,已經是硬弩的標準,是雷瑾的一名近衛從一位韃靼的巴圖魯勇士手中奪取而來,適合步戰遠射,本不適於馬戰騎射。
奈何雷瑾攜帶的三張弓,一張五石強弓,在前兩天因為耐不住超負荷的拉力而報廢,另外兩張三石騎弓雖然可用,卻是不能超越極限射程及遠取敵。事實上,在眾多近衛扈從之下,在多數時候,雷瑾『只能』加入到神射手的行列,以弓箭逐個射殺感知範圍內的韃靼高手,在重重護衛中以凌厲精準到讓人做噩夢的箭矢,持續壓制敵方射手、支援護衛們的強勢衝殺,這雖然有以強凌弱之嫌,他卻是絕不在乎這個。
因之,這張無與倫比的步戰強弓,被雷瑾當作獵殺韃靼高手的遠程騎射用弓。在這世上,大概也沒有多少人能在有效射程內逃過雷瑾的精準獵殺,除外他的『雷霆鎖魂』箭術非常精湛、確有真傳秘技在身之外,雷瑾已臻天道層次的武技修為,強橫雄厚的真元內息和凝煉至深的精神念力,也是支持他頻繁以弓箭獵殺敵方硬手的資本。
韃靼方面,在慘遭雷瑾為首的射手群以精湛箭術來回蹂躪之後,他們的射手也不得不屢屢還擊,給平虜軍的騎士們製造了相當的麻煩,而且還取得了不錯的戰績。
在絕對強悍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是蒼白的,同樣高明的射手集群陷入互相消耗的境地,誰也別想佔據絕對上風。
為了壓制韃靼射鵰手的還擊,超級射手們必須經常性的進行遠程射殺。這種超越極限的做法,其後果就是強弓壽命的縮短再縮短,甚至在兵凶戰危的時刻折斷。
然而,這張六石弓力的超級蒙古強弓,還是在雷瑾手中折斷。
繃斷的弓弦,在彈飛出去的瞬間,猶如靈蛇般勒上一個韃靼騎士的脖子,真元到處,生生將猝不及防的騎士絞殺。弓弦宛如鋒利的鋼刀切過,人頭滾落,鮮血噴灑。
兩截折斷的弓臂挾帶著雷瑾的憤怒和煩躁,猶如鏢槍一般挾帶著尖銳破風之聲,驚雷疾電一般從人馬刀叢中穿過,「噗!奪!」兩聲悶響,射倒兩個韃靼騎士。
這種殺戮對雷瑾來說,完全的了無新意,眼前這些韃靼騎士雖然勇武,卻是不可能對他雷瑾造成什麼威脅的,那麼那種好無來由,極度危險的感覺又是怎麼來的呢?
未知的危險才是最可怕的,心頭無法遏止的煩躁代表了前所未有的危險。
是天災?
是**?
疑雲重重。
敵騎四面來,橫刀向天笑!
箭矢破風的尖銳鳴響,密集箭雨如蝗暴射。
也只有雷瑾的近衛還擁有相當數量的箭矢,戰事已經不受敵我雙方的操控,唯有盡力想辦法結束戰鬥。
一道虛幻暗芒閃爍。
一支雙頭標槍從對面斜斜投擲過來,那是一個被利箭穿胸的韃靼騎士臨死的最後一搏!
那道幽冷的虛影暗芒從側面飛來,擊向雷瑾的腹部,猛烈的穿透力道即將迸發……
瀕死的韃靼騎士距離雷瑾實在是太近,這一槍擲出,在雷瑾反應之前到達要害。
寒氣入骨的雙頭標槍觸到下腹肌膚,雷瑾的眼中閃過一絲詭異之色,但隨即消失無蹤。
鋒利的槍頭正在侵入,能夠感覺到它冰冷的鋼鐵質感,肌膚陷入,不帶一絲疼痛。
時間彷彿放慢了步伐,在這一刻,標槍的侵入是那麼的緩慢,一點一點,從雷瑾腹部鎖子甲的縫隙中穿進。
「要是再進一點點就完蛋了!」
雷瑾想到,那支標槍的槍頭已經有一半進入了他的身體之中,似乎那名韃靼騎士的臨死偷襲成功了。
所有的韃靼騎士和近衛們都注意到這一幕,在剎那間,整個戰場似乎都靜止了下來。
只要一點點,那支『可愛『的標槍槍尖再進一寸,那誘人的至高榮譽就將是自己所屬部落的囊中之物了。就在某些韃靼騎士興奮異常之時,殘酷現實摧毀了美妙意淫。
雷瑾的左手握住了那支雙頭標槍,往外一拉,隨手而擲,風起雷霆,呼嘯震耳,一個韃靼騎士從奔馳的坐騎上倒摔下馬,腦袋在與大地的親熱碰撞中盛開血花,腦漿迸裂,大羅金仙下凡塵也救不了他的命。
那個韃靼騎士其實反應極快,在雷瑾的目光盯上他時,就本能的付下身子策馬側移,然而已經來不及閃避那支雙頭標槍,而這也不過是前後差了一剎那時間罷了,生死頃刻。
刀交左手,雷瑾反手橫劃,刀勢詭異刁鑽,極其彆扭,這是北直隸真定府『反手刀』傅家的『逆水式』,在坐騎奔馳當中,輕鬆將另外一名衝上來的韃靼騎士斬於馬下,還順勢挑開一桿狼牙棒,這一式反手刀的火候完全可以媲美傅家的高手。
兔起鶻落,這時才有人發現,雷瑾的小腹上居然沒有留下血口,好似剛才那一支雙頭標槍的偷襲根本不存在一般。
一般情況,雷瑾該是一手撫著自己的腹部,血水會從手指縫裡不可抑制的流出,沾染在鎧甲上。雷瑾還該是低頭看著自己的傷口,若是再深上一點,生命就會走到盡頭的深邃傷口。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這太過詭異了。
詭異無比超出常理的情形,會有無比恐怖的震懾效果。
護衛親軍的近衛們倒是知道,他們的平虜侯爺一身的奇術怪學層出不窮,想必又是弄了什麼古怪花巧,讓所有的人以為他受了重傷,其實卻是騙人上當的殺人陷阱,這不就有鑽進了陷阱的兩個韃靼騎士在轉瞬間成了新鬼。
步伐閃亂,一匹蒙古馬騰踏了幾下,馬身平衡在幾個平虜軍騎士的進逼之下,已經無法掌控,劇烈踉蹌了幾下,轟然摔倒,一個韃靼騎士一條腿被馬壓在身下,這下想不死都不行了,馬刀斜劈而下,幽暗的寒光一閃,人頭滾出去老遠,便宜了最後下刀的那個護衛。
雷瑾環顧四周,除了自己人之外,已經找不到其他站著的韃靼人了,但遠處仍然有很多韃靼騎士逼進。
但是危險的感覺,怎麼還是這麼濃烈?
在痛苦中醒轉。
王文仲不會感謝老天有眼,留了他一條殘命,這一切都完全歸因於他在護衛親軍裡面所學到的玄陰殭屍功。
殭屍功是一門詭異的功法絕技,脫胎演化於沙門『苦行大寂滅術』和巫門『殭屍煉形術』。在護衛親軍裡面,由『勇士』進階為『猛士』軍功爵的銳士,除了糧餉、撫恤、保險賠付、軍人紅利、身份地位等利益的增加之外,就是還可以在指定的三種特殊武技中選擇兼修其中一種。由於本身的武技底子很是粗淺,所以王文仲在權衡利弊之後,三者選其一,挑了最為笨拙簡單,但也最適合他修練的玄陰殭屍功。
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憑借這門『玄陰殭屍功』保命,從閻王殿上逃回陽世。再次逃過一場死劫,他可真是蟑螂命,硬得無可再硬了。
他一個判了絞監侯的死囚,發配軍前效命,硬是憑著軍功,一點點進階,從最普通的苦役兵做到軍士,再從軍士進階為軍功銳士,現在更是升到了軍功爵『猛士』階,但是這次連他自己都以為死定了,然而那個韃靼騎士所發出的那種陰寒氣勁,雖然侵入他的體內,卻並未真正讓他致命,因了玄陰殭屍功的特性,反而使他在昏死之後,一緩過氣來,便又回氣還陽了。
其實就算已經死去,王文仲也不會覺得遺憾,只覺得那是賺回來的。本該死而未死,多活一天都是賺到的!
聽著戰鼓隆隆,吶喊不絕,刀槍撞擊,箭矢呼嘯,王文仲知道戰事仍然激烈,鏖戰未休。
既然沒有失去性命,那麼接下來就該是殺敵取命的時候了。
檢討了一下先前戰鬥的得失,一團詭異的青黑之氣,漫過冰冷發青的肌膚,貫注到各處傷口,微微動彈,感覺渾身的傷口不會再次破裂,再次蓄積內元灌溉乾涸的經脈,忽然感覺修得小成以後,一直難有進境的玄陰殭屍功竟然突破了瓶頸,陰冷的內元成倍數地壯大起來,匯聚成滔滔大河流轉四肢百骸,不但令他不再感覺寒冷,而且似有龐大的力量貫注全身。
王文仲感覺身體的痛苦在減輕,其實在活著的人們眼中,他看上去十足就是一具死透的屍體,無論敵我,都忙於戰鬥,根本不會有人在意一個死人。
沒人注意的『死屍』王文仲重新抓起一桿折斷的長槍,轉著偷襲哪一個韃靼騎士才比較好的念頭,潛忍待機!
十步,九步……
三步……
在『死屍』的眼中,一隊韃靼騎士呼嘯而過。
就是最後這個!
王文仲身體僵硬而笨拙的一滾,陡然魚躍而起,半截長槍刺出,對方拖在隊尾的騎士成為他的目標。
被『殭屍』看中的倒霉鬼還沒醒過神來,已經被挑下馬來。
王文仲雙腿夾緊馬腹,夾手奪刀,左右劈斬,已是趁人不備又連殺兩人,然後策馬轉向,逃之夭夭。
戰士首先要學會生存,保存實力是為了更好的消滅敵人。久經戰陣磨礪的王文仲早已經明白,只有袍澤兄弟集合在一起,齊心協力配合作戰的軍伍才是有戰鬥力的。單人匹馬玩命的事,萬不得已的情形下或可為之,現在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的好。
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一門心思以軍功贖罪並且翼望得到高爵厚祿的銳士,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會選擇以敵人的死亡來慶祝自己的未死……
漫天的箭雨追射,密密麻麻如同蝗群,但是王文仲的騎術已經操練得非常的不錯,一個突然轉向,再一個驟然加速變向,便甩掉了大部分箭矢,剩下的箭矢已經失卻了準頭,又怎能奈何得了他?
被敵方傷兵暴起偷襲,戰場上並不少見,平虜軍無論是計領戰功或者清掃戰場都以斬首為準,就是這個道理,這種看似殘酷的軍規可以盡可能的減少無謂傷亡。戰陣之上,對敵人慈悲就是對自己殘忍,血的教訓並不是每個人都會銘記在心,只有嚴苛的軍規和紀律,才能盡可能的降低己方傷亡。
滿地的鮮血、屍體,還有淒厲慘嚎。
戰事仍然膠著,傷亡仍在增加……
在經過最初的遭遇亂戰,交戰雙方都逐漸收攏了己方的騎隊,編伍、指揮都順暢了許多,隨之而來的戰事也就越發的血腥和殘酷了。
這幾乎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惡戰,如果沒有奇跡般的變數出現的話。
所有見證和參與了這場惡戰的西北幕府少年營『入選士』都被戰爭所震撼,戰爭的殘酷令他們更為迅速的成長。
之前,他們多半只是近距離的旁觀、體驗和印證交戰爭鋒的種種滋味,雖然這也能夠令他們獲益,但是以往歷次戰鬥的所有收穫加起來,也比不上他們自己親身參戰的經驗來得更深刻。
這些從少年營遴選的『入選士』,被分到各大軍團觀摩實戰,本來是不用投入戰鬥的,只是這次的遭遇戰,確實激烈,在護衛親軍顧不過來的情況下,他們這些躍躍欲試的『入選士』的『幫忙』也被雷瑾默認了,跟在護衛親軍的大隊人馬身邊撿撿漏,還是可以讓雷瑾稍稍騰出一點兵力以作機動。
箭矢、標槍、彈丸的消耗都很快,在很多時候,只能依賴近距離的交鋒來殺傷敵騎,人員的傷亡消耗想想都令人頭大。
嗯,電光石火的瞬間,一刀斃敵,作為修練過華山『五龍蟄』的入選士來說,充分的發揮了自身的特長『快』和『猛』,不愧是入選士中的佼佼者。
雷瑾向遠處瞥了一眼,將那年輕入選士的相貌記在心裡,暗自轉念,他雖然策馬輕馳挽弓疾射,周圍的動靜卻是點點滴滴在心頭,全然在他的念識觀照之下,纖毫不隱,那些入選士只要在他附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中心底。
經過生死智慧書的多次衝擊,靈台清明一塵不染的狀態,雷瑾已經完全穩固下來,即便是在危機四伏的戰場也能時刻保持心如冰雪般的心境,而此時那種莫名的煩躁感覺時隱時現,提醒他有強大的敵人隱伏在側,伺機而動,更是加倍的提高警惕,注意四周的點滴變化,做足防範。
隱伏未出的敵人,非常強大,這是雷瑾唯一掌握的訊息。
只是怎樣才能引出隱伏的敵人?這才是雷瑾頭疼的問題。
左邊那個小子出手太急了一點,久點火候啊。舉槍帶馬衝鋒,變向,橫跨十步,都把握得不錯,就是氣勁吐出的一剎那,時機不對,修練的是『黑水焱』,應該稍稍遲一息再吐勁,這樣可與戰馬的衝力合而為一,他就還有餘力再回槍刺倒他左側使刀的韃靼人了。現在就只能刺倒一人,必須回槍擋格從後殺上來的韃靼人,這一記長矛突刺不得不防,浪費啊,浪費。
一道詭異的氣勁向前奔湧,沿著矛身傳導,矛身騰起水霧,一圈圈肉眼可見的螺旋氣流閃電般湧上矛尖,閃出隱約的藍芒。
毒蛇吐信一般,鐵矛標射,矛影橫空,風雷乍起,雪花如刀,破空疾射。
「轟」的一聲悶響,突然衝過近衛攔截的一名韃靼騎士連人帶馬做了雷瑾矛下之鬼,當那韃靼騎士的長槍掉到地上之時,他那匹被雷瑾槍勢帶動的如刀般鋒利的飛旋雪片所擊斃的戰馬,瞬間橫臥在地,做了另外一個韃靼騎士的『絆腳石』,戰馬翻倒的瞬間,這名韃靼騎士恰好做了雷何鼐的刀下鬼,彷彿是伸出脖子讓雷何鼐砍一般。
人頭滾落,頸血噴濺,雷何鼐徹底被雷瑾的精確計算震驚了。
這樣血淋淋的殺人計算,需要怎樣堅強冷酷的心靈元神才能做到這般的絲絲入扣,分毫不差,敵我盡在掌握?
這種感覺是如此強烈,深入骨髓,深入元神,再也難以忘卻。
雷何鼐就在這一剎那間有點走神,眼角餘光瞥見雷瑾手中突兀的出現一枚鐵膽,並且挾帶著風雷狂嘯向他面門飛來。
心中一寒,腦海一片空白。
雷何鼐等到的並不是被鐵膽擊破腦袋的痛楚,而是一道炙熱的氣勁掠過頭皮。
腦袋上方好像被刀刮掉了一層,後側突然一聲悶響,那是鋼甲破碎發出的聲音,雷何鼐出塞以來也聽慣了的聲音之一。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不是骨頭碎裂?
雷何鼐瞬間知道自己沒有死在雷瑾的鐵膽之下,而是一個意圖以弓箭偷襲他的韃靼騎士,被雷瑾脫手飛出的鐵膽擊破前胸甲葉,貫入胸腔,瞬間斃命。
耳邊呼喊聲大作,戰鬥沒有完結,雷何鼐有些羞愧的跟上衝鋒的騎隊,前方是敵騎。
雷何鼐胸中湧起一股熊熊火焰般的熱流,有點揪心的痛楚,更多的是滔天殺意,赤地千里的剛猛,焦枯天下的熾烈,如赤陽烈火般熔金化石的殺勢凝如實質,罩向敵騎。
他,如一頭遠古猛獸。
不,應該是遠古的凶煞鬼魅,旱魃可不就是?雷何鼐的『旱魃赤陽訣』竟然在這刻突破瓶頸,得以小成。
眼前的敵騎是那麼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