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塞北秋獵渡河初戰
雙手綁在身後,粗韌的繩索勒進了手腕,可以看到烏青的血淤和腫脹的肌膚。
黑布蒙著眼睛,跪在地上,跪在一灣小河旁邊,頭耷拉在兩肩之間。
他跪在粗礪堅硬的亂石地面,他在禱告,身子搖晃,鮮血浸透了蒙古皮袍。
天色已近黃昏,劊子手粗魯地拿掉蒙著他眼睛的黑布,他的眼中只有無盡空虛,劊子手退後一步,舉起刀。
黯淡的夕陽光輝照在鋼鐵長刀上,閃耀著死亡的璀璨冷芒。
「斬!」
殺戮的命令,終於從魔高陰冷的嘴唇中吐出。
刀嘯……
這些信教的豬玀!
魔高冷冷地注視著倒在地上的無頭死屍,這是瓦剌四萬戶中一個信仰基督上帝的蒙古部族的首領。
自出塞以來,他統率的蒼狼游騎軍團受領了牽制瓦剌四萬戶、破襲阿爾禿斯萬戶諸部的兩項軍令,深入草原,縱橫馳騁,所至擄掠一空,殺過的瓦剌人、韃靼人,有信薩滿的,有信密宗的,有信清真的,甚至有一個很小的部族居然信仰了全真道,據說還是長春真人西遊時傳道而留下的一個信仰道教的蒙古部落,而眼前這個被擄掠燒殺一空的瓦剌部族還是他遇到的第一個信仰基督上帝的部族。
暮色四合,入夜,天色漆黑如蟄伏的怪獸,沒人知道夜裡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魔高駐馬在高地上,傾聽著下方的瓦剌營地種種驚慌惶恐的喊叫騷動,一支支箭矢呼嘯隼集,一支支標槍投擲攢射,輕便的馬馱佛朗機彈丸迸射,虎蹲炮發出怒吼,尖利的鋒鏃或者堅硬的彈丸碎片在暗夜中劃過虛空,帶起或尖利或沉悶的死亡嘯音,如暴風般襲向敵營,慘叫、怒罵依稀可聞。
這樣的破襲戰簡直就是小兒科,營地中根本沒有夠水準的瓦剌高手坐鎮,魔高根本不屑於親自出手。
蒼狼游騎軍團現在的大小軍將們很多都是從雷瑾的護衛親軍和其他軍團中對調過來的,魔高有意讓他們撒著歡兒玩上一把。
魔高一手帶出來的蒼狼軍團嫡系軍將官佐,還在蒼狼軍團的已經不多,除了歷年戰死、退役的軍將官佐,剩下的大部分軍將已經被軍府對調到了其他軍團,只有魔高的親衛赤那營沒有動,這是平虜軍的規矩,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將,而主將的親衛營除非跟隨主將造反,軍府不會調動親衛營中任何一個將官或者銳士,當然主將同意的除外。
魔高現在只想著爭取更多的功勳爵秩和地權封賞以及財貨、女人,平虜軍嚴密的將官、銳士分置以及輪換對調等多項制度,使得領兵將領坐大的機會變得很小而風險變得極大,何況還有秘諜監視和秘密舉報,再則軍府大斷事官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在利益、權力的牽扯和制衡下,成家立業的魔高再也沒有當初的狂妄念想,江湖越老膽子越小,他現在也看清楚了自己的能力,安安心心做好他一軍主將之職任。
一部弓兵輕騎剛剛完成他們的任務。
對阿爾禿斯杭錦部發出又一波的攻擊之後,在白虎軍團一名千騎指揮調度下有條不紊的後退。
這是今天的第二十一次破襲騷擾了,雖然不可能傷到太多的敵人,但也算相當沉重的打擊,足以讓實力削弱的韃靼杭錦部心慌意亂,精疲力竭,戰鬥力不斷下降。
最少的兵力達到最佳的戰果,久經戰事的白玉虎如今用兵的精細詭詐不可小覷,威震河套之名不是說假的。
遠方狼嗥不斷,又到了草原狼群開飯的時候。
戰爭殘酷而慘烈,人命如同草芥,被鐮刀不斷收割,卻難以反抗。心不夠硬的一方,通常會死在前頭。
蹄聲得得,紅旗招展,黑龍軍團旗迎風翻捲,獵獵有聲。
黑龍軍團這次的伏擊做得相當漂亮,剛剛全殲了一支兩千多人的韃靼游騎馬隊,得到了五千多匹優良的蒙古戰馬,還有不少兵器和財物,俘虜數百,戰利品還算豐厚,但比起破襲韃靼營地的收穫那是少多了。
黑龍軍團節度雷天雲的坐騎是一匹高大的青海驄,打了勝仗,自然志得意滿,頗為高興,高踞大馬之上,更顯得豪情萬丈,顧盼自雄,一派氣傲天蒼的架勢。他迭經戰事,從小在刀箭裡打滾的人物,縱橫沙場已有足夠的實力,而後又得過雷瑾傳授的幾種武技,在護衛親軍廝混過一陣,在武官學院、斥候學院中受過多次短訓,開放的『月舞蒼穹』武學體系更是大幅度提升他的武技水準,已經能夠將武當旁支真武觀的心法和『月舞蒼穹』的法門揉和在雷氏一脈相傳的『九天殷雷訣』中,演化出最適合他自己的修行之路,進窺武技之道。這對征戰沙場的將領而言,比金銀爵秩還要重要,畢竟只有保住性命,才能享受榮華富貴,而強橫的個人武技除了可以藉以搏取功勳富貴之外,就是沙場征戰的最後保命憑仗了。
閱歷的增長,見識的開拓,智慧的積澱,實力的提升,使得雷天雲隱隱然成為西北雷門中年青一代的翹楚人物。以往雷瑾東征西討,因為要以六大黑旗軍團鎮守自家的中樞腹地,輕易不動這支雷氏子弟兵的,可把西北雷氏旁支的這些人馬憋壞了,幸好還能時不時對調到其他軍團作戰。這一次出塞哪還有不可著勁禍害的道理?完全的放手攻伐,殺神開戒,一開打就很難留活口,這還是雷瑾事先告誡他們盡量少殺,不要跟自己的財產過不去,否則怕是一律的雞犬不留了。只是他們高興了,韃靼諸部可就倒了血霉,因此招致的仇恨可也不少,畢竟韃靼人、瓦剌人當中,武技驚人之輩也頗為不少,戰陣之上找不到太多便宜,這暗殺就是最有可能的選擇之一。
前面草叢竄出一隻沙狐,沙狐皮可是上好的裘革皮毛,烏雲豹或者天馬皮裘就是以沙狐皮的精華製作,雷天雲見獵心喜,加速催馬,正要張弓挽箭,前方倏地出現一道人影,卓然而立。
此人身材魁梧,頭戴熊皮風帽,全身裹在藍色蒙古長袍當中,手提一桿狼牙棒,淵亭嶽峙,氣勢逼人,一望便知是高手截路。
雷天雲冷笑一聲,馬速沒有絲毫減慢,毫不停留,宛如狂風,借助不斷提速的戰馬,挾帶著雷霆萬鈞般的威勢和衝力猛壓過去。
體內的血氣沸騰,雷天雲也算是見多識廣,見過不少能人異士,眼力不俗,只望了一眼截路之人,便知棘手,這人不好對付,是有資格幹掉他的對手。
戰意澎湃,蔓延全身,心神則如冰雪一般,眼下這種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遭遇,恰是一種極限的修行磨練。
距離拉近。
兩人同時動作。
雷天雲拔刀出鞘,刀化虛影,以妙至毫顛的角度疾劈而下,雷音烈烈,直摧心神,這一刀已經暗含音波攻擊和念力攻擊的手段。
對方的狼牙棒已迎面直搗而來,精準無誤的封殺雷天雲刀路,用勁之巧妙,速度之迅快,精妙絕倫,教人無從變招,只能硬拚。
「彭!」
對方全身一震,顯然沒有想到雷天雲這一刀力量如此驚人。
刀棒相交!
力道抵銷,凝定不動,詭異之極。
雙方膂力驚人,不相上下,蘊含的真元力量也非同小可,故而出現這等詭異形勢。
那人悶哼一聲,抽開狼牙棒。
雷天雲回馬騰空,如怒鷹騰擊,從高擊下。
他所學的武當絕技『鷹蛇十三式』苦練多年,雖然缺少了後面三式,威力仍然不可小覷,如鷹擊之凌厲,如蛇撲之刁毒,狂攻猛擊。
那人處變不驚,絲毫不亂,沉重的狼牙棒大開大闔,頂住雷天雲狂風驟雨般的兇猛刀勢。
雷天雲一口氣攻出十七刀,每一刀都勁道十足,風雷俱作,路數刁鑽,無隙不入,對方卻一聲不吭,在剎那間連擋他十七刀,不但守得穩如鐵桶,潑水難進,還帶著凌厲的反擊之勢。如此厲害強橫的對手,雷天雲尚是首次遇上,只覺痛快淋漓至極。
刀吟如雷,寒光如練,猝然匯聚,勢若雷霆。
刀山君臨,浩蕩席捲。
虛影倏動,人棒一體,狼牙棒咆哮如虎,楔入刀山,幻電飛虹,合而後張,霍霍刀光,流瀉而出。
下一剎那,那人一個側翻,就地一伏,雷天雲一刀劈出,人影刀光閃動,那攔路之人已從他視野的死角掠過消失。
雷天雲正要窮追,驀地眼前一黑,駭然急退,這才看清楚對方已經金蟬脫殼,那人外罩的蒙古皮袍罩頭蓋腦,阻住了他的視線。
皮袍落地,攔路偷襲者早已迅速遠去。
身後數支追襲的利箭落空。
親衛挽弓放箭,弓弦崩響的聲音這時方才入耳,破空嘯音,撼動心神,他們的箭術精妙,卻離精微玄通的無上境界還有相當遙遠的距離,在時機的把握上還差著很遠的火候。
雷天雲微微一歎,這樣子是不能對那人有多少威脅的。
應該是韃靼人吧!難得的高手啊,精神攻擊似乎是密宗手段。
他暗自思忖,方纔那眼前一黑的感覺,絕非金蟬脫殼的皮袍完全導致,而是其中蘊含了詭妙莫測的精神衝擊手段,因此才能撼動他的心神於剎那之間,若是普通人早被這一記精神衝擊斃殺當場了。
明月半彎,銀光黯淡。
雷瑾赤腳佇立,抬頭仰望星辰遍佈的夜空。
蛩蛩秋蟲,自鳴得意,涼風拂過樹梢。
大地寒涼。
又回來了。
站在這片曾經讓他狼狽逃竄的大地上,雷瑾突然間覺得自己已經與這片古老的土地血脈相連。
這讓他有些吃驚,在黯淡的月光下,腳下的草原似乎發出了低沉的響聲,那是大地的心跳。
朝西望去,峰巒起伏。
明天,就要渡河,血光再起,煞神歸位,一切都將不同。
浮橋橫跨,長虹臥波。
護衛親軍開始渡江。
南岸,黃金龍旗、雷字大纛、金刀牡丹、霹靂薔薇、火鳳黑旗等軍旗飛揚,陣勢嚴整,這是堂堂之陣,殺氣騰騰。
英姿颯爽的阿蠻站在雷瑾身邊,秀眉微皺,有些擔心敵人半渡而擊。
黃河上五架急造浮橋,經過數天於黎明時分最終完成,其實先遣部隊早已陸續渡河警戒,近衛騎兵軍團和護衛親軍第二軍團也已有近半兵力抵達北岸,騎兵牽馬渡河,人馬總量很多,不是一時三刻就能渡河完畢的。
就在雷瑾渡江,戰旗移動的那一刻,戰鼓和號角在北岸轟響,喊殺聲、矢石破空聲震天動地。
從南岸浮橋北望,對岸煙塵騰空,人影綽綽,千軍萬馬殺來,黑纛白旗,是土默特萬戶俺答汗麾下的人馬!
雷瑾神色不動,俺答汗沒反應那才叫奇怪了——從河套渡河北上之地,恰好是阿爾禿斯萬戶與土默特萬戶的交界,這裡的廣大草原也是蒙古黃金大汗白宮八帳所在,是蒙古人的祭祀朝覲聖地,『八白室』大達爾扈特部護衛的衣冠塚,漢人從這裡取道北伐,俺答汗不能不作些表示。
俺答現在明顯就是要與平虜軍硬碰,選在這個時機來一下狠的,完全不玩花活。不過雷瑾早就想稱稱俺答汗的實力了,選擇從這裡渡河也是有意為之。
「砰」!
號炮連聲,旗花火箭在北岸上空爆出絢麗火花。
騎兵如狂飆一般殺往敵陣。
火光沖天,烈焰燎原,甫一接戰,便已伏屍處處,殺伐卻是剛剛開始。
渡河上岸的雷瑾二話不說,身先士卒,率領護衛殺向敵陣,難得有親自動手殺敵的機會,馬上將冒險好戰之性表露得淋漓盡致,這種衝鋒陷陣式的對陣,調度並不需要雷瑾居中掌控。
嗖嗖,尚未接敵,雷瑾兩箭倏發,射倒兩名攔截的韃靼騎士時,戰馬已經衝入敵陣,鐵矛在雷瑾手中幻化出虛影千條,凌厲無匹的殺著,千鋒如一,所向披靡,敵騎連人帶馬拋飛翻倒,逐一倒斃,無人能擋。
不過俺答調動的韃靼騎兵人數眾多,遠超雷瑾預計,而多年刀頭舐血沙場征戰的日子,又使得這些韃靼騎士非常的凶悍善戰。
兩強相鬥,天翻地覆。
敵騎鋪天蓋地,雷瑾眼前儘是黑壓壓的人馬,閃耀的刀槍。
殺得性起,雷瑾手中的鐵矛蕩起烏光虛影萬千條,殷雷滾滾,聲勢懾人,當路的韃靼騎兵連人帶馬橫拋翻滾,死者無算,甚至冰冷的氣機已可令敵騎七竅流血。
嗡——!
鐵矛怒嘯,怪音震耳,閃電般破入一騎的中宮空隙,瞬間格殺,然而只是這一剎那,身邊左右的護衛承受了敵騎猛烈無比的攻勢,已經有七、八人傷亡,戰況極之慘烈。
鐵矛翻飛,貫滿氣勁,一路猛殺,大顯神威,只要進入雷瑾矛勢籠罩的範圍,敵騎必定濺血倒斃,無一倖免。而雷瑾左右無一不是凶悍強橫的高手,所過之處,如快刀切豆腐,那叫一個波分浪裂,伏屍塞途。
雷瑾率領的千騎馬隊是平虜軍精銳中的精銳,很快穿透敵陣的薄弱部位,為全軍分割突擊製造出最有利的形勢,箭矢如雨,怒馬如風,所過之處不斷增添橫七豎八的屍體,草原上的狼群家山有福了,這是何等豐足的血肉盛宴呵。
渡河的平虜軍,截擊的俺答軍,彼此策騎衝殺,箭如鴉集,遮天蔽日,無情地射殺對方的騎兵,慘烈的廝殺似無休止。
雷瑾和他的護衛親兵所到處若如摧枯拉朽,來回穿鑿,留下滿地屍骸,殘肢、鮮血觸目驚心,但仍有無數的敵騎前仆後繼,簡直殺之不盡,惡戰不休。
這雖然是一次彼此的火力試探,卻絕對沒有哪一方敢敷衍了事,是要見真章的,輸人可不能輸陣。
俺答調來的韃靼騎兵,確也強悍,但只是土默特萬戶三十萬精騎的部分實力,就算全滅,俺答汗也承受得起,他才是目前塞外草原的最強者,遼東的偽金女真還沒放在俺答眼中。
血火流瀉,萬馬奔騰。
攢矢如雨,人仰馬翻。
宛如噬血的鯊魚,自如的巡遊,搜獵一切美味的獵物,飛旋的斧頭,飛擲的鏢槍在空中來回飛舞,寒光閃爍。
寒冷的風吹過髮梢……
斧頭飛旋而下;鏢槍呼嘯而至;箭矢劃空鬼嘯;五眼火銃噴射著致命的彈丸,硝煙瀰漫;乾坤圈如流星劃過蒼穹,拖著閃亮的尾跡……
散落傾瀉,紛紛而墜……
煞神開戒,血沃光華……
雷瑾率領的護衛騎隊如同雷霆一般幾進幾出,他用的是長矛,然而比雷電更可怖,直殺得敵騎慘叫連天,將韃靼騎兵截斷分割,穩佔上風。
心中一片平靜,精神專注於長矛揮舞的每一個微妙的細節上,合乎難以解釋說明的妙理,雷瑾出手毫無差錯,好似與長矛血肉相連,每一擊都是無可抗拒,元神卻無與倫比的滿足。
俺答率領的大軍像一片烏雲般殺過來,與被平虜軍衝亂的騎兵會師,且戰且退。
果然是與吉囊齊名的梟雄人物,面臨宣大山西總督王鑒川、大同巡撫方行之以及宣鎮數萬京軍對其後路的強大壓力,仍然能夠抽調相當兵力『歡迎』平虜軍渡河,這一手就不是隨便什麼人都玩得起的。
雷瑾並不想迫俺答的韃靼騎兵作困獸之鬥,也就順勢收兵,結成陣勢,擺出對峙的格局。
這一戰,只不過是遊戲而已。
決戰並不在戰場!
夜幕又低垂,擺在雷瑾面前的大問題不是俺答汗的騎兵,而是他怎麼處置黃金大汗的白宮八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