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懸紅殺人趁火打劫
長安秦王府。
行軍府留守衙門。
雷瑾臉色陰晴不定,公案上擺著最新的秋獵戰報。
內記室呈報的〈軍情簡報〉〈諜情簡報〉,已經相當完整的勾勒出目前出塞秋獵的戰局形勢。
幾乎與突襲阿爾禿斯汗廷同時,狄黑兵進前套,駐防黃河沿岸,威懾土默特萬戶;魔高的蒼狼游騎軍團出居延海抄掠瓦剌四萬戶;早已經潛渡黃河隱蔽在寧夏的白虎游騎軍團在白玉虎率領下出寧夏石咀子,六大黑旗軍團出寧夏賀蘭山口,多路出擊,目標則是那些接到秘密調兵金牌增援汗廷的阿爾禿斯各部。這些韃靼屬部,由於部酋遠在汗廷,而又要抽調兵力加強汗廷,自身的防衛能力被大幅度削弱,相當的空虛,雖然他們按照吉囊事先的秘密安排,在抽調兵力增援汗廷之後,馬上進行遷徙轉場的準備,爭取盡快轉移,避免損失,然而從一開始,軍府的策劃就是『剪除羽翼,開疆拓土』為要,『直搗中樞』屬於輔助性質。
徹底將阿爾禿斯萬戶直接抹殺,在現有的勢力格局下,並不符合雷瑾的長遠利益,『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比誰都明白,養寇以自重,才能時刻提醒人們——他平虜侯存在的價值所在!
這對雷瑾來說,如同玩火,他要麼被火燒死,要麼成為掌控火勢的霸主。
『養寇以自重』,並不是那麼容易玩轉的,弄不好本來想『養寇』,結果變成了『養虎』,那就麻煩比天大,玩不死別人,反而玩死了自己。如果是盛年時期的吉囊,誰玩誰還不一定呢。但是雷瑾的優勢勝在年輕,還有大把本錢揮霍,輸得起;而病勢沉重的吉囊卻已是天不假年,時日無多,是只沒牙的老虎。彼消而此長,決定了雙方結局的不同,也決定了雙方選擇策略的不同。年輕的雷瑾面對暮年的吉囊,他自然可以做養寇之想,設若吉囊正當盛年,雷瑾的唯一選擇就是千方百計殺死吉囊,越快越好,刻不容緩,絕對不能養虎遺患,當年的遼東寧遠伯李氏家族就是不太明白這個道理,結果令女真的奴哈赤坐大,最後成為了帝國大患,養寇絕對不是這樣養的。
這一次長途迂迴,突襲阿爾禿斯汗廷的謀劃,是去年就已經大概想定。當雲南戰事激戰正酣之時,而雷瑾剛剛萌生息兵罷戰的想法,軍府針對阿爾禿斯萬戶的絕秘計劃就已經出籠,並在雷瑾首肯之後,緊鑼密鼓的悄然進行。除了秘諜部百靈堂、夜梟堂、青鳥堂的秘諜活動之外;雷瑾部署在哈密的暗棋,由出身於黑鷹軍團、黑蛇軍團的千騎都統雷天星、雷火仝、張詠、蕭寒四位統領的四部蒙古騎兵,早在去歲就已經受命北出哈密,秘密迂迴潛伏,準備在背後捅吉囊一刀;與此同時,雷瑾從未調動過的西域『獅鷲十旗』此番也受命從葉爾羌汗國調動北上,潛師遠征。畢竟突襲阿爾禿斯汗廷不是鬧著玩,稍有不慎就會全軍覆沒,光靠哈密的蒙古騎兵雷瑾實在不放心,只有加上『獅鷲十旗』的五萬人騎,才有較大把握,但是這麼龐大的兵力調動,只能採取『螞蟻搬家,化整為零』的方法,才能通過種種手段掩蔽他們的行蹤,這是需要很長時間部署的瘋狂想定,七八個月的秘密潛行,頂著重如泰山一般的巨大壓力,對誰都是無與倫比的煎熬和考驗,雷瑾熬過來了,哈密四部熬過來了,『獅鷲十旗』也熬過來了。
而蒼狼軍團、白虎軍團這兩個已經暴露在吉囊眼中的由馬賊組成的游騎軍團,雷瑾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用他們作突襲的主力,最多是作為吸引吉囊注意力的煙幕罷了。
如果不是確信吉囊病重,精力不濟的話,雷瑾絕對不願如此弄險突襲,突襲對精力旺盛的吉囊大抵是無效的,心計深沉的吉囊若是精力充沛,一定能夠經常性地看破他的詐術並且有能力粉碎他的偷襲企圖,突襲與反突襲,諜報與反諜報,誰都不比誰差,雙方不經過漫長的對峙相持,敵方真正的弱點是不會那麼容易窺探到的,也不容易把握稍縱即逝的戰機予敵以致命一擊。
『獅鷲十旗』的調動,甚至驚動了遠在西域『薩非伊朗』的伯顏察兒,畢竟『獅鷲十旗』是在名義上掛靠投獻在雷瑾西北幕府麾下的秘密建制,實際上西北幕府只負責練兵等事務,兵器、糧餉都是作為合夥人的伯顏察兒家族投資,伯顏察兒也有權力調遣指揮這支偽裝成馬賊、沙盜的騎兵軍團。
伯顏察兒離開薩非伊朗,千里迢迢與雷瑾秘密會面,其中很大一個原因就是關心他的長遠投資,看看有什麼地方他可以與雷瑾互相配合。
這一次擊潰阿爾禿斯汗廷,『獅鷲十旗』就是由伯顏察兒統領,但是真正節制諸軍的幕後指揮卻是單獨抽身出來的馬啟智,他有相當豐富的實戰指揮經驗,是目前雷瑾比較信得過的人選,突襲阿爾禿斯汗廷這麼有難度的事情,當然不能隨便托付一個人。其實軍府司馬張宸極、『大曹將軍』曹文詔,甚至蔡伯貫、郭菩薩的能力,雷瑾都還是信得過的,但權衡利弊,雷瑾還是選擇以馬啟智來統領諸軍,授予臨機決斷之權。
下棋看五步,作為撒手鑭,哈密四部、獅鷲十旗的迂迴潛行,馬啟智的指揮若定都沒有讓雷瑾失望,很好的貫徹了雷瑾的意圖——擊潰而不是殲滅阿爾禿斯萬戶汗廷。
畢竟,這是出塞秋獵,而不是滅國大戰。餘下的事情,就是趁著阿爾禿斯萬戶諸部兵力分散的空當,各個擊破。
眼下的事情,雷瑾很頭疼,他拿不準是應該想辦法幹掉吉囊的長子吉能呢,還是應該幹掉吉囊的幼子切今黃,總而言之,寇是要養的,虎卻必須打掉。
而令雷瑾陰晴不定的事情,是內記室、間諜學院、斥候學院、武官學院那一幫幕僚官佐根據戰報推測出來的一個結論——在那一夜,就是偷襲阿爾禿斯汗廷的那一夜,還有另外一支不在掌握當中的神秘騎兵殺進了汗廷,然而又趁亂消失。
而雷瑾也確實從戰報當中,看出了少許端倪,兩相印證,自是無誤。
那麼這支神秘騎兵是什麼來頭?
想到頭疼也想不出來的雷瑾,搖頭一歎,暗忖:樹敵太多就是這麼麻煩,有點不對勁就得琢磨半天,呵呵,吉囊雖然不行了,但畢竟這破船都還有三斤釘,阿爾禿斯萬戶的實力經此一遭七折八損,損失慘重,其殘餘勢力怕也不是輕易收拾得了的。
雷瑾臉容一冷,該是護衛親軍出塞征伐的時候了!
「發公文給懸紅會館,在會館發佈兩個官方的秘密賞金任務,目標:吉能、切今黃,賞金:一個首級,嗯,官給五萬兩白銀。本侯私人再另加五萬兩,一個人頭十萬兩,應該算是重賞了吧?」雷瑾想了想,又隨口吩咐左右道:「魔道六宗的人,若能取得這二人首級,賞金也相同。另外,其他王公台吉和諸部酋領,千夫長以上一律列入獵殺賞金名單,一顆人頭賞金三千兩白銀,部酋五萬兩。命令行軍府今日整備,明日拔營起行,前移榆林塞,護衛親軍隨行。」
左右幕僚應諾一聲,趕忙草擬公文,通傳雷瑾的命令。
陰冷的殺氣,慢慢瀰漫開來。
秦王掃**,虎視何雄哉!
六王畢,四海一,故秦始皇帝為驅逐匈奴調運兵力方便起見,命大將蒙恬修築南北直道,自咸陽以北,經過前套,過黃河,至陰山以南的九原郡(後世稱懷朔鎮、中受降城等)。這條直道,雖然歷經了千百年的風雨,仍然有相當多的路段走向,為後世修築的官方驛道所沿用,尤其是用紅砂岩土填築夯實的一些路段,極為寬廣耐用,千年不隳。
自從白虎游騎軍團駐牧河套,西北幕府設置河套府以來,原先邊牆以內的驛道逐一加固翻修完好,而邊牆塞外荒廢數百年的驛道也重新修繕一新,以便兵馬調動、商旅往來,從這條官馬驛道,可以渡過黃河,抵達陰山南麓草原,現在為土默特萬戶屬部的遊牧地,以往未有戰事的時候,蒙商也多由此渡黃河南下關中。
近來,因為塞外突然爆發的戰事,這條驛道上越發的繁忙起來,車水馬龍,日夜不息。
西北各大牧場和大商社早就與軍府達成秘密瓜分協議,除了軍府事先圈定要建立要塞或者據點的草場,由駐防軍實行軍牧之外,其他所有草場都由西北各大牧場自行招募牧工和收容牧民,在西北僅有的五名『畜牧大師』民爵士指導下實現半圈養式遊牧,所得收益軍府、長史府各佔份額,並在駐防軍的監督和支持下,自備兵刃,自組守備僉兵、勇卒和民壯,團結自衛,守望相助。這塞外戰事一爆發,各大牧場、大商社都立即按預先部署,安排人手,火速跟進;
除此之外,取得西北幕府官方發給的『墾牧公憑』的一些『老兵互助會』『流民互助社』,也相繼北上,他們也要在夾縫中憑著自己的力量打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因為五年之內,官方承諾比照給予各大牧場大商社的優惠條件,對這些得到『墾牧公憑』的社團,在最初五年內只徵收象徵性的抽分稅賦,而且在五年之後的十年之內,官方按應徵稅賦額減半徵收,若其社團中傷殘老兵超過三成,還可在稅賦減半的基礎上再減一半徵收,並且西北幕府還承諾在墾牧的最初五年,由『元亨利貞銀莊』以月利三厘的優惠條件借款放貸,這樣的條件當然也是比較吸引人的;
而半官方的懸紅會館,最近開放的巨額殺人賞金,也吸引了眾多自命不凡的江湖人士、強盜、土匪、逃犯、逃兵蜂擁取道北上,出塞獵取賞金人頭;
廣成道、西南彌勒教、西北西南各大門派、佛道戒律會等,黑白兩道,正邪各方,都紛紛派遣精幹人員,出塞尋找發展勢力、獲取利益的機會;
有人的地方,肯定需要各種南北商貨,茶、鹽、皮毛、藥材、絲綢、棉布、馬匹、兵器、打手、妓女等等,商機無限,許多商社亦是蜂擁而至,而得到官方認可的幾大車馬行,比如四川的『麻城約車馬行』、關中的『白馬盟』,河西的『河西會』,除了承運各種商貨北上,還因為還收取了定金,大量承運各大商社供給出塞軍團的軍需糧秣,可以想像是多麼的繁忙。
現在的塞北後套,已經混亂到了極點,大戰小戰,殺人放火,都已經稀鬆平常的緊,就和吃飯喝水差不太多。
膽子稍稍大一點的都在往塞外趕,就怕遲了趕不上趟,彷彿塞外遍地都是黃金,其實真正的幸運兒能有多少呢?運氣、膽量、機緣、實力、血汗、眼淚,會缺少哪一樣呢?很多人立足都很困難,要想盤滿缽滿,絕非那麼容易的一回事。
不過,民智未開,多一半帝國人還是有極其濃重的安土重遷小富即安觀念,西北幕府能鼓動起這麼多的人到塞外撈世界,也算是太有影響力了,究其實,還是與帝國境內動亂不止的形勢有很大關係,要是太平盛世,誰願意到塞北這種地方吃苦受累?
凶悍的韃靼騎兵,凶殘的馬賊、沙盜,冰天雪地,狼群出沒,不是什麼人都能生存下來的。
夕陽餘輝,營帳連綿。
秋老風寒,霜冷草衰,旌旗在秋風中翻捲飛揚,獵獵有聲;篝火熊熊,圍坐著一群群韃靼騎士,;戰馬專注地嚼吃草料,偶爾噴個響鼻,刨刨蹄子。
原野一望無垠,一隊騎兵從遠處奔來,掀起滾滾煙塵,蹄聲隆隆,如悶雷滾動,刀甲鏗鏘,長矛寒光湧動。
肆虐的北風捲起衰枯的草葉,堅甲銳騎鐵流奔瀉。
切今黃翻身下馬,將一頭死狼扔在地下,兩頭兇猛碩大的牧羊犬無聲地竄上前,將死狼撕成了碎肉,喉嚨深處嗚嗚有聲。
嗚——嗚——,野狼在黑沉沉的原野上嗥叫。
自打從汗廷大營突圍出來,繼承了吉囊怯薛軍的切今黃趕上他的同胞兄弟們之後,就一直遭到不明人物的前堵後追,死死糾纏,一路轉戰一路血光,屍山血海闖過來,損失慘重,元氣大傷。
而更煩人的是,一群群的草原野狼吃死人屍體吃上了癮頭,也是一路跟隨,死盯不放,不斷騷擾,簡直把堂堂的阿爾禿斯汗廷的韃靼騎兵當作了不要錢的肉食倉庫,那怎一個血肉豐足了,啃吃起來那叫一個爽啊,哪裡還肯飽食遠揚?
儘管一路射殺了不少野狼,但偶爾被飢餓的狼群拖走一兩匹馬還是有的。
嗚——,狼嗥淒厲,令人毛骨悚然,馬匹有些不安,兇猛的牧羊犬吠叫幾聲,馬匹們終於安生了下來。
切今黃疲憊不堪地跌坐在地上,接過手下親衛遞過的牛皮水囊喝了一口潤潤口,定定神,就一口炒米、一口乾酪,狼吞虎嚥的大口吃了起來,他實在是餓極了,斷後的活兒不是那麼好幹的。
不遠處,有韃靼士兵在小聲喧鬧,拔開塞子的酒囊隱隱透著露酒的醇烈香味。
狼肉架在篝火上燒烤,野菜牛肉乾煮湯的香味悠悠飄蕩,十幾個不當值的蒙古士兵在喝酒,粗野的笑罵此起彼伏。
被人銜尾追擊,整日裡行軍打仗,艱辛無以言表,也就苦中作樂,尋點樂子開心罷。
切今黃暗自思忖,一手接過親衛剛烤好的狼肉大啃,雖然狼肉味道不怎麼好,但總是肉,連番戰鬥必需要靠吃肉保持體力。
雖然從汗廷突圍出來,又會合了從各部抽調來的騎兵,兵力還是不弱,但是許多部落的留守營地都遭到了平虜軍的攻擊和洗劫,就切今黃新得到的消息,各個屬部的人口、奴隸、牛羊、馬匹、財貨,凡是值幾個錢的人或者物,幾乎都被蝗蟲過境一般的平虜軍擄掠一空,而且還有好幾支被調兵金牌調往汗廷的騎兵馬隊遭到伏擊而重創,甚至有全軍覆滅的馬隊。這逼得吉能、卜失圖、狼台吉等同胞兄弟在被強敵追殺的時候,還要帶兵去接應那些騎兵馬隊,畢竟就剩下這麼點本錢了,能少損失一點就少損失一點。他切今黃雖然貴為台吉,兵敗之時也不得不擔當起誘餌的作用,引開敵軍的追殺。
想到吉囊的病情,切今黃滿心憂愁,吉囊的病情本就拖不了幾天了,再遭上這麼一難,狼狽奔逃,病骨支離的吉囊還怎會有多少生機?
就在切今黃滿腹心事,食不知味的當口,一條矯健如電的身影,倏然從黑沉沉的夜色衝出,兔起鶻落,轉眼就已經衝到切今黃的面前。
切今黃武技極高,反應極快,這時卻被這人欺到身前,心中驚怒交加,一聲狂吼,長刀出鞘,本能的彈身而起,左腳跨前一步,腰身微彎,渾身猶如彈弓,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揮刀斜斬!
刀光如圓月!
刀鋒楔入血肉,筋骨迎刃斷裂。
鮮血飛濺,血花綻開。
這一刀慘烈無比,如狼撲攫。
營火忽明忽暗中,切今黃已經斬殺了暗襲者。
切今黃暴喝一聲,順腳踢開屍首,大喝道:「戒備!披甲!備馬!滅掉所有明火!」
所有韃靼騎士各尋兵器和戰馬,一片忙亂,火堆倏然而滅,絲絲著響的煙氣四下瀰散。
猛犬發出低沉的咆哮,他們再次被追兵迫近了!
該死的賞金人!
切今黃心中咒罵,只要他們被平虜侯的追兵迫近,就肯定會有趁火打劫的賞金人出現。這些貪圖西北幕府賞金的人,就像蛆蟲一樣,殺不盡,趕不絕,而且還有相當殺傷力,切今黃遇到的迫近身畔的刺殺已經達到十幾次以上,而他手下的千夫長,已經有五六個喪命在賞金人的偷襲之下,不過賞金人的出現也好像是個警報,令得吉能、切今黃能夠從容遁走,避免被追兵打擊。
而且,西北幕府的賞金額度也給得非常的惡毒,只有吉能和切今黃的賞金是十萬兩白銀,是最高的;而狼台吉、卜失圖等人則只到吉能和切今黃賞金額的一半,這種賞金額度的巨大差距,很容易挑撥同胞兄弟間的關係,嫉妒和憤恨,絕對會讓人失去理智。
嗚嗚——號角鳴響,新的血腥戰鬥來臨!
蹄聲如雷,追騎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