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玉潤花嬌殺機鬼藏(3)
一夜之間,冷清多時的蜀王府門庭若市。
因為南下四川的平虜侯抵達成都,下榻於蜀王府。
先是『執政』獨孤岳捷足先登,單獨與雷瑾會談;接著是『執政同知』雷水平,又與平虜侯整整說了兩個時辰。
沒得休憩片刻,『提督四川行營』公孫龍、『成都游騎軍團節度』阿顧等又相繼前來密談,直到暮色降臨。
夜間,相繼抵達成都的一干雲南、貴州文武高官,陸續前來拜謁晉見平虜侯。雷瑾亦是來一撥應酬一撥,笑臉春風,人人滿意,他倒是絲毫不見疲態。
如是兩三日間,四川地方的大小官員、豪強大族、士紳、土官、土司以及西南各大門派、商社、會館等主事人,只要趕得上趟的,都已見縫插針絡繹求見,人人都要說一番仰慕崇敬之情。雷瑾倒也甚好耐心,對這些人一一接見,予以安撫,賞賜物事,留連酒宴,一時皆大歡喜。
與此同時,文武官僚、豪強大族主事人等的妻妾們,也是一茬接一茬的來了,自有侯爵夫人孫雨晴一干人應付。這些官宦豪族的女人們不談軍政之事,帶著各色禮物登門,帶著年少的兒女輩求見。有故誼舊情的,便敘舊說故,套些親情;無有故舊親情的,便訴說敬慕之心,熙熙攘攘而來,熱熱鬧鬧聚會,倒也人人皆大歡喜。
密談聚會,賓客滿堂,日日笙歌,夜夜宴會。
數日之間,雷瑾竟是沒有坐下來,與妻妾們說上一句完整話。
為人主上,下僚臣屬的優劣短長,不可不深省默察,用人任事之道,雖然存乎一心,端在自悟,卻也有一定不移之規。譬如才具宏大而秉性剛烈者,以之靖難平亂,以之治國理民,皆可勝任,但長期秉政,卻可能樹敵四面,怨聲載道;而志大才疏,機變有餘者,維繫事業、穩定一時局面可任之,然而不可托以柱石;也有那等無甚根基,小有才幹者,權衡折衝,調和眾口尚可,然不可寄以重望。如此等等,微妙之至,把握其中關竅,拿捏十分火候,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洞察幽微的眼力,明辨真偽的判斷,在在需要時日磨練,才能臻於成熟。
而這俗禮酬酢,雖然繁縟,卻正是默察下僚臣屬才幹,調諧文武官僚,平衡各方關係的重要場合之一。再則,俗禮酬酢,也是整個官僚機制正常運行的潤滑油,倘不如此,官僚間磕磕碰碰,齒不咬合的事情一多,蓄積一久,一旦爆發起來,那就是災難。此亦一時之風氣。
處在雷瑾的位置,有時卻也無由自主,不少重要的應酬往還,既推脫不了,也不能假手於人,必得親力親為,掌握大勢才行。
舉大事不可草率,雷瑾欲出兵塞外,征伐蒙古,即須確保後方不生變亂,安定內部穩定大局是出塞前的重中之重。雷瑾南下巡視四川,除了欲北而示形於南,以麻痺和迷惑塞外耳目這個目的之外,安內則是另一個主要目的。河隴、關中等地,西北幕府轄治已久,短期內問題不大。而四川、貴州、雲南地方則有一些不穩定因素,雷瑾早與幕僚們商量好了,準備藉著南巡,將這些不穩定因素,該清洗的,清洗之;該震懾的,震懾之;該安撫的,安撫之;該拉攏的,拉攏之,全都要作一了斷,而四川無疑又是其中最有必要加以整肅的地方。
此次意料之外的成都謀刺事件,更是給了雷瑾一個清洗、整飭四川軍政諜諸衙門官署的最好借口,得來全不費功夫。而官員、豪族、士紳、商賈人等,又有哪一個不是精刁、老辣、油滑、敏銳的人精?對情勢懵懂無知的並不多。很多人早早的嗅出了味道,使出了渾身解數,各顯神通,或是打聽消息,或是上下關說,誰也不願意成為雷瑾清洗、整肅的對象,因之雷瑾這幾日的俗禮酬酢也就不可避免的相應增多。
蜀王府摩訶池邊,是雷瑾的下榻之處——水精殿。
這裡本是歷代蜀藩國主避暑遊玩之所,畫棟雕樑,飛甍碧瓦,復道暗廊,千門萬戶,紋窗珠簾,繡幕錦幃,極一時園林之盛。
摩訶池,據說最早是故隋皇朝的蜀王擴建成都時,因大量取土形成凹地,遂依地形,造山、築園、蓄湖而成。時有胡僧見之曰:「摩訶宮毗羅」,『摩訶』意為『大宮』,『毗羅』意為『龍』,即此池廣大,可容龍藏的意思。後即名之為『摩訶池』。
到了數百年前,相繼在四川割據稱雄的前蜀、後蜀王朝,摩訶池變成了王室禁囿,先後稱為龍躍池、宣華苑,屢經擴建,湖面廣大,約有千餘畝,繁華鼎盛。
後迭經兵火戰亂,池苑荒蕪,到國朝初年太祖遣人營建蜀王藩邸時,大半個摩訶池被填平了,但仍然有數百畝之廣闊。
據說在後蜀王朝時,摩訶池中還另外鑿有九曲龍池,婉蜒曲折,有數里之長,通入摩訶池內。而最奇妙的,是池內安著四架巧妙的激水巧器,機括一開,四面池水,激射天空,高至數丈,聚於水殿之頂,從四面分瀉入池。清流直下,如瀑布奔騰,又如匹練當空,聲似琴瑟,清脆非凡。池中水珠激盪,飛舞縱橫,如碎玉撒空,卻無一點濺射入殿。如此則無論什麼炎熱天氣,有這四面清流,飛騰上下,那暑熱之氣早已掃蕩淨盡,水殿之中便似秋日一般清涼適意了。
自然,這等窮極奢巧的奇器,早已毀於兵火戰禍,不得存留,今人亦只能在前人典籍中尋覓、幻想了。
營建蜀王府時,雖然不能恢復舊觀,卻在摩訶池畔建築了水精殿,以作炎夏避暑之用。
雷瑾從何府秘密轉移到蜀王府時,便與孫雨晴等一干妻妾下榻於此處。
時交二更,雷瑾轉回水精殿。
月光如水,踏月而歸,池中的荷花都開了,嫩荷花裡前頭,一陣香風逐水。
日間在池上飛翔的沙鷗,盤旋的鶴鷺,漫步淺灘的鴛鴦,宛轉枝頭的黃鶯、畫眉,點水池中的蜻蜓這時都已悄然安眠,唯有蛙鳴蟲蛩之聲伴著荷花香,隨風而散。
涼風吹起,岸畔柳絲花影,映水動盪,忽而橫斜,忽而搖曳。
一些妾婢三三兩兩,並肩坐在殿前納涼,薄如蟬翼的羅衫,團扇輕搖。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一點明月窺人來,欹枕釵橫鬢亂,人未寢。
入得水精殿,殿中桌椅、几榻、屏架、碗盞、綃帳、冰簟、羅衾,無一不精緻清貴。
早有夜合、阮玲瓏幾個侍妾美婢盈盈上前迎奉,更衣換鞋,拭面淨手,又托著剔黃漆盤,將備下的冰李、雪藕、菱角等冰鎮鮮果取來進奉,鮮甜涼脆,其中爽快也不消多說。
雷瑾想起來,問起孫雨晴時,妾婢們皆回道:「夫人刻下正在卸妝。」
雷瑾默然片刻,遣走侍奉的妾婢,慢慢行至水精殿寢宮。
寶器一泓銀漢水,錦鱗才動即先知。窗幾間放置著兩個晶瑩明徹的亞剌伯玻璃瓶,錦鱗小魚悠然浮游其中,在燈光下,頗有意趣。
梳妝台前,紅絲、拂兒正在替孫雨晴卸妝。簪釵頭面已經卸下,精心盤好的髮髻已經解開,一頭黑亮的秀髮微微凌亂。雷瑾繞過六扇屏風時,紅絲兒正取下孫雨晴耳上垂掛的一粒珠耳墜,巨大昂貴的水銀玻璃鏡子銀光璀璨,映照著主婢三個,還有孫雨晴頸上一掛星光般奢靡璀璨的白金盤螭晶鑽珍珠瓔珞圈,鏡裡鏡外,美人相照,在珠寶的光彩離合燦爛輝映中,充滿媚惑。
孫雨晴披著一襲淡青色蟬翼紗,銀燈高照,鏡光映射,愈覺冰肌玉骨,粉面櫻唇,分外嬌艷嫵媚。
這樣的嫵媚明艷,如野獸般凶殘,不留餘地。她的身體彷彿琢磨瑩潤的雪石玉凍,沉凝出驚心動魄的誘惑。如雪皓腕上套著的翠玉鐲子瑩潤生輝,襯著裸露如玉般嫩白嬌潤的肌膚,隱隱的令人窒息。白皙無瑕的身體,流轉著奇異的華光,宛如新釀的冰雪醪醴,沉鬱清醇。
她抬起頭,盯著水銀鏡子裡出現的雷瑾,目光灼熱而凶狠,像受傷的雌獸。
石榴紅睡裙掉在地上,沒有聲響,屏風後面的萬枝兒只邁了小小的一步,腳趾踩到柔軟光滑的綺羅衫子,微微一顫,咬著嘴唇,向雷瑾和孫雨晴偷覷了一眼。
雷瑾已經從後面把孫雨晴伸手抱了起來。
簾幕四垂。
浴室中三丈湯池已經注滿溫熱的熱水,氤氳霧氣騰騰。
雷瑾抱著孫雨晴進了浴室。
池水溫煦,乳白光潤的漢白玉鋪砌,浮雕著渾然諧和的龍、鳳圖案,在銀燈霧氣中栩栩如生。
香裊腳步輕盈,捧著一個晶瑩透徹的淺藍色細頸磨花大食國玻璃瓶進來。
玻璃瓶子西國來,顏色紺碧量容桮。這玻璃瓶中盛裝的是來自亞剌伯的薔薇水,最是馨香酷烈,歷久不散。所謂『月轉花枝清影疏,露花濃處滴真珠』,即是沙門釋典中所稱的『閼伽水』,即香花之水。華夏原以之供佛,因花氣馨烈非常,著人衣袂,經十數日不歇,『滴在羅衣到死香』,亦為世間所愛,更是女子妝奩尤物。華夏亦有香水,然花種有別,目前所制香水,不如亞剌伯薔薇水香烈持久。
蜀王府沐浴香湯,以往多用香料或薔薇水加於水中,沐浴之後,體留余馨,又自不同,香裊捧瓶而來,即是滴水化香之意。
看見香裊閃入帷幕之後,雷瑾眼中精光一閃,突然將懷裡抱著的孫雨晴拋進浴池。
水聲轟隆,孫雨晴在氤氳水霧中深深地沉沒下去。
雷瑾一點也不擔心,冷冷的注視著湯池中的孫雨晴。
蟬翼紗在水中慢慢解褪,徐徐展開,彷彿一顆新鮮荔枝漿果,剝開甘芳的外殼,揭露嬌嫩的真容。
薔薇盛開,花瓣甜美。
柔軟修長的身子,隨波輕動。
黑亮的長髮,輕柔的羅衣,在水中散開,迷霧般靈動的托起她的身體,整個人如甜美的睡蓮,隨波逐流。
風動簾子,帷幕外鮮花如血,花瓣如雨,席捲而入。
輕軟的花瓣落到水面,與孫雨晴一起飄蕩沉浮在溫香淨水中,說不出的美艷魅惑,說不出哪些是絢美的真實,哪些是綺麗的幻境。
只是這樣絢爛的奇光麗彩,早已沒有了溫度。
剎那間,雷瑾週身寒潮狂湧,如**漣漪,一現倏隱,再無蹤跡,但已足夠。
水中的孫雨晴終於有了動作。
清爽細長的睫毛,在瞬間分張,雷瑾看到那雙秋水明眸,寂滅猶如深淵,在水波流蕩中映射出凌厲幽昧的精光。雷瑾微笑起來,孫雨晴家傳的『天碧羅衣』玄門真氣與傳自千面玉狐的邪門『摧心勁』,不知在什麼時候,居然已經完全融和,異變成另外一種詭異霸道的真氣。
白皙嬌媚的面孔在鮮艷如血的花瓣中浮現,雷瑾看到一雙美麗而凶狠的眼睛。
亂花漸欲迷人眼!
花瓣飛捲,呼嘯旋斬。
嘩啦水響,她已經向雷瑾撲了上來,餓豹般迅捷靈敏,兇猛絕倫,動作學極了雷瑾的神韻氣勢,迅如雷電。
自作自受!
雷瑾喟歎。
那是他幫助孫雨晴突破修行瓶頸後獲得的全新力量,彙集了道門葛仙一脈的無上度劫道法和千面玉狐嫡傳『摧心勁』的力量,玄奧宏大而又凌厲邪異,只是沒有想到孫雨晴竟然融和得如此之快,而且第一個攻擊對象就是他,可不就是自作自受?
孫雨晴疾撲,眸子裡閃爍著明媚詭譎的異光。憤怒、仇視的濃烈情緒,如山呼海嘯;勁銳無匹,凌厲邪異的氣機鋪天蓋地。
殺氣嚴霜!
風飆氣轉!
可惜她面對的是雷瑾,一次次被雷瑾擊倒,再一次次猛躍而起,發動暴風驟雨般的狂攻,每一拳,每一掌,每一腳的力量,都足以開山裂石,致人死命,但是對雷瑾無效。
雷瑾毫無憐香惜玉的念頭,一拳打在孫雨晴的臉上,不輕不重,迫使她斜跌出去,摔入湯池,轟然巨響聲中,慢慢滑入池底。
雷瑾俯下身去注視著池底的孫雨晴,這一池深深的溫熱香湯,不能障礙他的目光,他知道孫雨晴修行的孫氏一族『天碧羅衣』心法有特別奇妙的卸力化勁法門,如今突破修行瓶頸的她,並不容易在一般的重手法下受傷,他這一拳很有分寸。
「以後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對我下手,明白嗎?」
聲如雷霆,宣洩著雷瑾的憤怒,水面水花炸開。
孫雨晴水底翻身,游魚般輕盈地從水中滑過,破水而出。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嬌花帶露的面孔浮出香湯。
微微皺了下鼻頭,孫雨晴躍上湯池,一臉滿不在乎的神情:「想不到你這麼快就猜到是我。」
「這有什麼難猜?」雷瑾幽幽冷冷的說道:「那種令人懵然不覺的魔道毒引,最遠也就能上溯到大婚前後,而在這期間能有下毒機會的,只能是我身邊的人。而我南下的行期和行程,雖然你和綠痕、紫綃都不甚清楚,但是以你的聰慧,只要將我的真身不在南下本隊當中的消息洩露出去,就已經足夠了。」
「以魔道六宗的手段,這個消息已經足夠你栽一個大跟斗了。」孫雨晴恨恨說道:「就算你是我的丈夫,也不能那樣對我。」
「你就那麼想我死嗎?」
「如果你是那麼容易被打倒的話,死了倒好,赤條條了無牽掛。」孫雨晴冷笑,「可惜好人總是不長命,禍害總是遺千年。」
「好,好,好。」雷瑾不怒反笑,「魔道六宗什麼時候與你勾上的?是不是到西北之前?」
「這也被你猜到?」孫雨晴慢慢地偎依到雷瑾身邊,手兒輕撫,修長的手指在雷瑾身上慢慢遊走,熟練的指尖,貪婪而猶豫地滑動,曖昧地撫摸和探索著雷瑾肌膚上的傷痕。
雷瑾微笑起來。
她點燃了他。
她誘惑了他。
這是千面玉狐『狐媚之魘』的蠱惑手法,她甚至沒有絲毫自省的自覺。
「爺——」
從『你你我我』突然轉換成『爺』,對孫雨晴而言,似乎就像呼吸般自然。
可惡!
雷瑾詛咒著,卻抱緊了孫雨晴,讓她攀附在自己身上,低頭熱吻。
這一次,太深。
唇齒交纏。
孫雨晴毫不猶豫地迎合著雷瑾的狂暴。
奴要!
灼熱瞬息,狂野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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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以至凌虐。
孫雨晴難以自控地顫抖,嬌艷的顏色在熾烈**中漸漸褪去素來的驕狂。
再冶艷,也不過是柔弱花枝,風中搖曳。
渴望著,依然是那晴空烈日,縱情愛撫。
孫雨晴在雷瑾懷中無法遏止地顫抖。
眼神迷亂。
交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