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兵要地誌策議蠶食(1)
夏末天氣半陰晴。
後半夜突降暴雨,風聲雨聲,一時俱至,簷前鐵馬,叮叮有聲。
暑熱被大雨一掃而空,成都的雨天變得涼爽,人也晚起。
「爺……」懷中的慵懶美人兒收緊了摟在雷瑾身上的兩條玉臂,嬌聲呢喃,不想讓他起身。
雷瑾與孫雨晴的暴力衝突,似乎也像這驟然而至的夏末暴雨,來得急驟,去得也快,一切仿如未曾發生過。
她清楚他的容忍底限,他了然她的乖戾大膽。彼此小心的再不越雷池一步,彼此妥協,彼此退讓,兩人都有意識地維持表面的和諧,情形還不至於惡化到無可挽救。
對於這對新婚燕爾的彆扭夫婦來說,還遠未觸及到諒解,乃至相知的境界。心結在心,未曾得解,他倆個還有漫長的路要走。
雖然有嗔怨,有不忿,但兩人還是握手言和,罷手息爭,明智的終結了衝突,即使這是暫時的。
這在雷瑾,有他自己的理由;在孫雨晴,則有她自己的道理。怨偶之間的相處,苦澀而少有甜蜜,磕碰乃見得真實。前因後果,此消彼長,機緣不至,難得解脫,彼此都得按捺住。
孫雨晴驕縱任性,膽大而不計後果,憑她謀害親夫未遂這一條,雷瑾立馬休了她,甚至殺了她,孫家也無話可說。但人雖然乖戾而不顧後果,她卻也清楚勢不可為。那些服軟示弱的迂迴策略,曲意奉迎的狐媚手段,千面玉狐可沒少教她,自是懂得不少。力不能敵時,就該適時軟語向人,尋求妥協退讓,以求將來。
狐媚偏能惑主,其中之幽致曲折,那些兒刻骨隱痛,又豈能是駱賓王之流的文人所能明瞭?
這一夜狂野的嚙咬、粗暴的撫慰,千變萬化,彼此傷害……
嬌喘不已,柔媚入骨,沉醉媚態,眼波撩人,粉腮玉頸,粉裡透紅,曲意奉人的孫雨晴媚惑無比……
雷瑾又能怎樣呢?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這人世間豈能事事如意?難道他還真能像水泊梁山的好漢們,像及時雨宋押司那樣,怒火填膺時,便一刀殺卻了閻婆惜不成?利害牽纏,難分難解,人情粘連,形格勢禁,抽刀斷水水更流的困局,豈容他痛下煞手?
再則,男人多半有點吃軟不吃硬,硬的來時,天也不怕,地也敢揭,唯獨這做小伏低好言相與的軟刀子,便是招架不住。孫雨晴使出服軟示弱曲意奉迎這一招來,雷瑾還真是沒轍可想,也只得輕輕揭過,反替孫雨晴遮掩真相,對誰也再不提起那檔子事來,臨了還得與孫雨晴表現得蜜裡調油,如膠似漆一般,鎮夜的恩愛纏綿一番,這事算是鬱悶透了,還不能吭聲。
身後溫香軟玉,黑甜沉睡中的孫雨晴雖然夜來合歡,身子酥軟無力,豐滿的嬌軀卻仍然緊緊貼著雷瑾,似乎也不想讓他起身。
今日恰是預定的會議之期,待他雷打不動的早課一完,用罷早點,雷瑾便得與文武官僚們會商軍政,處置公事,因此便不能賴床不起了也。
就算懷中的美妾萬枝兒明眸皓齒,艷光四射,也不能令他留連不起。
面對懷中佳人的癡纏,雷瑾伸手在佳人胸前的豐滿凸起上,作怪的揉了一把。
慵懶貪睡的**佳人,俏目圓睜,一臉佯怒,柔滑的小手卻滑到雷瑾腹下,在兩人肢體交纏處一番捋掐,那纖長的手指輕佻地捻動,迅速撩撥起雷瑾的火來,萬枝兒俏臉上的佯怒之色不見蹤影,已是轉怒為笑,翦水秋瞳,眼波嬌嗔,說不出的狐媚撩人。
嬌吟不斷,喘息微微……
好半響,雷瑾才脫出這勾魂的脂粉陣,起身而去。萬枝兒卻已癱軟如泥,再也無力。
夏末秋初的七月,七夕將近,中元不遠,都是帝國黎庶比較重視的節慶。
此時禾黍新登,秋蟹漸肥,蘋婆果熟,恰是七月流火,天氣漸要轉涼而未涼的時節,暑熱仍在。
議事廳內,主政雲南的雲南執政府執政閻處士、雲南提刑按察行署提刑按察使谷應泰,以及駐防雲南的一干平虜軍武將,如王金剛奴、孟化鯨、明石羽、陳好、韓太湖、唐雲峰、邵福幾位,還有駐防貴州的軍政官署特命長官羌巖都已經在座。
軍府行軍司馬張宸極、軍需司總提調藍廷瑞、出身彌勒教的蔡伯貫、郭菩薩也在座。
蔡伯貫、郭菩薩兩位,還兼著『參軍』的頭銜,統領著四川水軍,兼帶辦理軍府事務。
現在就是四川方面的文武官僚,如四川執政府的獨孤岳、雷水平兩位,駐成都騎兵軍團節度阿顧還未到。
當然,西北主宰平虜侯也還未到,離預定會議的時辰還差著好幾刻鐘。
廳裡已然擺了多盤鮮果,不外生鮮梨棗、石榴、山楂、蘋婆果等,又有糕點、茶水、亞剌伯咖啡、馬**酒等,供人食用品嚐。
這個時節,各色鮮棗子上市,纓絡棗、馬牙棗、山棗、酸棗、無核棗、合兒棗、甜瓜棗、羊棗盡有,又有秋梨、雪梨、波梨、密梨、棠梨、罐梨、紅綃梨、酸梨以及蘋婆果、紅子石榴、白子石榴、山楂果、檳子之類的生鮮果子,甘甜可口。
在座諸人,也不客氣,只管揀選梨棗佳果,以適口腹之慾。若是公費開銷,招待他們的定是只有紅茶一盞,現在這麼多的鮮果、糕點擺盤,擺明了就是平虜侯自家掏腰包,他們這些幕僚自是嘗鮮為上,擺出不吃白不吃的架勢,大快朵頤。
在座之人一邊品嚐鮮果的甘甜美味,一邊聊些見聞,閻處士這時正說到不久之後到來的中元大節,靴聲橐橐,雷瑾一行數人已經進了議事廳,走在他身後的便是獨孤岳、雷水平以及阿顧。
正坐著閒談的閻處士、谷應泰、張宸極等,見是雷瑾進來,慌忙起身作揖行禮,在座諸位將領則齊齊起身,雙臂交叉於胸前,躬身行軍禮。
雷瑾右手虛撫左胸,微微躬身,一頭走,一頭笑著說道:「雲南的中元大節也很熱鬧麼?
中元大節,帝國各處皆重,但京師最盛,中元祭掃,更勝清明。前次上京,京師的庵觀寺院,俱設盂蘭大會,都傳此日為目蓮佛救母之日。街頭巷尾,搭苫高台、鬼王棚座,看演經文,施放焰火,以濟孤魂野鬼。還有以錦紙紮糊法船,最長者達到七八十尺,臨池焚化。又點燃河燈,順水飄流,說是可以慈航普渡,消災解難。而且還要請出都城隍神像出巡繞城,祭祀厲鬼,勿令作惡。」
谷應泰接口笑道:「學生早就聽說,京師每年中元,都建盂蘭道場,又連日放河燈祈福。內廷的小宦官,還持荷葉而燃燭其上,羅列兩岸,數以千計。聽侯爺如此說,果然如此了。」
「是啊,還有用琉璃作荷花燈的,數以千盞,隨波上下。」閻處士有些黯然,「盂蘭盆會,京師黎庶駕龍舟,奏梵樂,作禪誦,總須繞城一周而回。斯時河漢微涼,秋蟾正潔,至今猶為勝事。又有小孩兒燃燭於荷葉之內,或以青蒿縛香,點燃玩耍,稱為星星燈。結伴呼群,遨遊街市,更盡乃歸。雲南府是日雖也極熱鬧,終究不如京師之盛。」
升座坐定,雷瑾環顧左右,呵呵笑道:「眼看中元大節將近,本侯剛剛也在和獨孤先生說這個事情,今年的英烈祭拜中元大典,西北幕府上下官署要作表率,既要辦得隆重,還不要過於奢華,現在沒有那多的銀子錢花使,但必須焚香參拜,盡心虔敬。」
自從鳳翔府臘八祭之後,西北幕府除了設立官方保險、創辦半官方的慈善福利會,倡導舉辦福利同善會、義倉、社倉、常平倉等官方、民間救濟會社等多方面的舉措之外,還已經規定每年的清明、中元、臘八之節,都是官方的英烈祭拜大典之期,相關人等官民黎庶都要在各府縣的英烈祀廟和賢良祀廟,舉行各種盛大的祭祀參拜禮儀。四時八節,傳統禮俗,西北幕府已經逐漸在其中注入了新的內容,這實際上還是因為節慶禮俗,具有發洩情緒,狂歡喜樂,調諧平衡,凝聚人心,有益於教化施治等效用,是乃文伐武懾,春風化雨的為政王道。在秦夫子、王夫子等人的教導下,雷瑾深知此中之理,素來重視這等潤物細無聲,惠而不費的教化引導手段,而且從來不肯放過任何可能的機緣。在雷瑾看來,節慶禮俗也是需要適當引導和規範的,但只能採取潛移默化的手段,任何官方的粗暴舉措都只能僨事。
由於這等事,只是西北幕府各級官署的日常公務,所以並非今日議事的項目,只因聊到這個話題,雷瑾便與臣僚們多說上幾句。
「最近本侯重讀老莊,道德經、南華真經又讀了一遍,又悟得一層道理。」雷瑾隨口道來,「我們一直宣稱以黃老無為之道治民理政,其中優劣自見。藏富於民沒有錯,富國強兵也沒錯,錯就錯在為官之人非此即彼,以致陰陽不諧。
本侯一直疑惑,不過最近想通了一點,那就是官府把自己該管的管好了,該做的事做好了,比什麼都強。官府不該想著一手遮天,包辦一切,手也別伸得太長,要有所為而有所不為。官府若是什麼都想管,那就什麼都管不好,什麼都是一團糟。
你們儒家科舉出身的官員,受儒學薰習,總是想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想著立德立言立功,想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總是想著有所作為。
照本侯說,要是那些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儒生學子這樣想,也沒有什麼不好,位卑未敢忘憂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嘛,有此襟懷、器識和宏願,儒之所以為儒也,亦是天下之大幸。
但各位在其位謀其政,就不能總是時時想著要有所為,而是要把那十分想著有所為的心思減去七分,留著這七分心思,去想著怎麼有所不為才是正理。什麼是該管的,什麼是不該管的,爾等入仕為官得多想想。
為國為民,這話無可厚非,當然是不錯的,但做官的人自以為是,總是時時想著為國為民,要有所為,這好心未必就能辦好事,而且國也好,民也罷,未必就領你們的情。我以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爾等不要自作多情。做好自己該管、該做的事,才是爾等本分。
諸位,緊記『我無為而民自化』的先哲教誨,想想治民理政怎麼才能做到『我無為而民自化』,足夠你們受用。」
雷瑾這話意有所指,在座的文武官僚都若有所思,細細玩味其中隱藏的意思,一時四座皆靜,只有書記筆錄的吏員揮毫直書,將雷瑾的話一字一句記錄在案。
見議事廳的氣氛一下變得凝重,雷瑾呵呵一笑,「過幾天就是七夕了,本侯還有些私事要忙。閒話就不多說了,言歸正傳吧。」
聽雷瑾說起七夕,廳中文武官僚無不微微竊笑。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七夕鵲橋一會,牛郎織女的傳說經久不衰,代代延續,婦女拜月乞子乞巧,陳列巧果、蓮蓬、白藕、紅菱等物,也是一個不小的節慶。
自七月初一起,人們紛紛買賣辦置乞巧之物,乞巧市上車水馬龍、人流如潮,至七夕前三日,街市上車馬難行,相次壅遏,不復得出,至夜方散。
顯然,雷瑾的私事,想來多半與侯府女眷置辦乞巧之物有關。
「這第一件,獨孤先生本侯已另有任用,現免去其四川執政府執政差使,著執政同知雷水平署理執政府事。其他出缺官職由長史府簡選擢升,替補缺額,這裡就不一一例舉了。」
謀刺一案,在座之人都已聽聞,獨孤岳職任有虧而被此案連累,降職、降爵、奪銜、罰俸,他們都不意外,但雷瑾宣佈免去其執政的差使,還是令文武官僚覺得有一點兒出人意料。不過,看獨孤岳、雷水平都若無其事的樣子,顯然事先都知悉了此事,也就沒人多言。
獨孤岳拱手作揖,口道慚愧,也不多言。
「這第二件,下發的兵要秘檔、策議圖籍大家都已通讀,有什麼看法,各位不妨各抒己見。」雷瑾微笑。
這才進人了正題,雷瑾雖早就有秘密指示,令雲南、貴州的文武高官整軍備戰,儲糧修路,擺明是要在合適的時候大動干戈,但到底如何,又向何處用兵,等等軍政事宜,畢竟不怎麼清晰明確。
因此主政雲南的閻處士、谷應泰,東、西兩行營、苗疆聯軍、曲靖追剿軍團、雲南水軍等雲南駐軍的掌兵將官也無法針對具體的對手制訂明確的兵略,預作明確準備,一切都只能大而化之,籠統模糊。這次,雷瑾下發的兵要秘檔、策議圖籍,將來的作戰方向其實已經很明確,王金剛奴、明石羽等將官基本上已經明瞭雷瑾未來的作戰意圖,現在的會議商討,便是最終確認具體的作戰意圖和作戰方略,並敲定近期備戰施行的程式、責任人等,迅速完成前期的備戰。
張宸極作為軍府行軍司馬,這時主動切入話題:「此次侯爺命人下發的兵要秘檔、策議圖籍,起因於幕府參軍參政堪輿署提領司馬翰大人在雲南的勘察。司馬大人向侯爺建言,以雲南為樞紐,逐步向南蠶食,取道緬邦甸,打通通往南洋諸藩的南下通道。他還指出,在永昌軍民府,除了陸路,還有瀾滄水路通海,若能清除沿江礁石,放船直下,可抵南洋,自古就有茶馬古道貿易相通。另外,從雲南西往,至吐蕃,還有通往莫臥兒帝國的商路,可至大海,可至極西國度。司馬大人建議侯爺逐步南征,開闢窮荒,取得海路貿易之利。
其中,司馬大人以從京師弄到的意大利亞耶酥會傳教士利瑪竇〈坤輿萬國全圖〉以及其他的〈山海輿地全圖〉、〈輿地全圖〉為證,說明由雲南取道南下,可達大海之濱。而且,自古以來,華夏商隊就屢屢通過茶馬古道,南抵身毒,貿易往來。足證司馬大人的建言,不是憑空而來。
侯爺的意圖,是以蠶食的策略,逐步打通直抵大海的南洋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