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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卷 亂雲飛渡意從容 第三章 紅燭影回 世態炎涼(4) 文 / 金龍魚

    第三章紅燭影回世態炎涼(4)

    「好什麼?被人拿刀砍,很爽麼?」

    「命如草芥!」

    雷瑾不滿的嘟囔著。

    雷煌微笑,長長的馬臉上,浮現出來的笑容竟是有幾分猙獰怕人,他知道雷瑾這是在發洩不滿,畢竟死的人都是他西北幕府的精銳,說不痛心,那是假的。

    雷瑾憤憤不平,再次被動地成為各大強豪勢力大局較量的棋子,心中不忿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人生天地間,誰又不是棋子?但只有實力超絕的棋子,才有可能在某些時候超脫於宏大無倫的天地棋局之外。

    超塵脫俗,從世事萬象的棋局中超脫,並非說說那麼容易。與魔道六宗的恩怨情仇哪裡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與魔道六宗這種世仇大敵的爭鬥又豈是容易終止的?

    「侄孫啦,族叔祖這次來,奉了元老院的命令,有三件事要當面知會你知道。」

    雷煌不願意在這事上多作糾纏,他這位不速之客,直截了當的道出,此次蒞臨四川的主要目的。

    「這第一件,『族**財』五年分配一次的紅利,已經結算清訖,由於你在西北建功立業,已經遠超元老院的期望,元老院還決定按族規予以破格獎勵。族叔祖這次都順便給你帶來了。」雷煌說道,「吶,這是你該得的那份紅利,這是元老院給予你的獎勵之一。」

    墨家講『兼相愛,交相利』,用水泊梁山、綠林好漢們的話來解釋,大概就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稱分金銀,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甚至就是『均貧富,等貴賤』之類的意思,總而言之,就是大家都是兄弟,有錢大家分著花。

    因襲了某些墨家遺風的雷氏宗族,一直以來,各宗支都擁有著各自相當龐大的所謂『族產』——族田、祀田、族學等等,用於祭祀祖先、撰修族譜、資助子弟進學入仕、救濟族中鰥寡孤獨貧病之人、修橋補路等等,這在重視宗族血脈的儒家,也是提倡的,無可厚非。

    然而雷氏宗族另外還有隱形的所謂『家族共財』和『客卿共財』,其中的『家族共財』是不允許任何雷氏族人分割的雷氏宗族共有的財產,這分別掌握在元老院和大宗長主導的『總事堂』手上,所有族人一出生,都會自然分得相應的一份至數份『家族共財』,所有者擁有到期對帳結算以食利取息和從父祖輩那裡繼承『共財份額』的權利,但絕不允許族人分割轉讓,而且還有不少獎懲的族規,通過增加或者扣減個人所有的『共財份額』,以示獎懲。

    這筆隱形的家族共有財產,千百年積累下來,已經相當龐大,當然雷氏一族生齒日繁,每一份『共財』的利息雖然較為可觀,卻也不算十分豐厚,除非繼承所得的『共財份額』較多,或者因為立功而得到元老院的『共財份額』獎勵,則又另當別論。

    雷瑾作為雷氏宗族的成員,理所當然一出生就分得相應份額的『共財』,坐享利息。

    在雷瑾想來,以他個人所擁有的『共財份額』,能夠分得的紅利不會有多少,所以從來沒拿那個當一回事。

    不過,當雷煌變魔法一般拿出兩張會票,遞給雷瑾時,雷瑾也稍微有些驚訝:元老院這次也太慷慨了點吧?

    帝國向來就有民不藏金的規例,平民不許收藏黃金,歷代皇朝對黃金以及金飾器皿的收藏使用都有特殊規限。但這樣的規例並不能阻擋民間藏金和用金的**,黃金實在太容易讓人心動了。尤其是近世以來,世風日奢,民間藏金用金的熱潮不減,黃金器物,是炫耀富貴的必備之物。但是,這也非常危險,足以招致殺身滅門之禍。奢侈豪華,「僭越逾制」,「不遜」之至,則是大逆之罪,一個不好就是要被綁赴菜市口,喝上一碗斷頭酒的。但金光耀眼,世人誰管那許多?帝國的各大錢莊對外開具金會票,早已經成為公開的事實,雖然這有違皇朝的「祖製成法」,但那又如何?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從朝廷到地方,從官吏到平民,早已經習以為常。黃金誰不愛?沒有誰肯真正在乎那什麼「僭越逾制」了。

    呈現在雷瑾面前的,就是兩張足額兌現的金會票,一張是義同興典押開出,一張是太平興國錢莊出具。帝國五大錢莊開具的金會票,信譽保證,提現即兌,而給雷瑾的這兩張金會票,還是九七五足赤的黃金,成色已經極高,通常不過是九三五足金而已,且已經預付了錢莊匯兌的一成火耗,足見元老院在這上面,一點都沒打折扣。

    一直以來,雷門世家的『家族共財』,其實是一個獎勵強者,鼓勵建功立業的規例,比私藏黃金更犯朝廷的忌諱,然而『家族共財』的施行,雖然在歷代皇朝的壓力下時斷時續,卻仍然沿續下來,仍然頑強無比的隱秘存在著,成為維繫雷氏宗族向心力和凝聚力的重要一環。

    從魔道中分裂出來自立門戶的雷氏宗族,因襲著某些墨家的遺風,並很好的將之隱藏附著在儒家的外殼之下,譬如這『家族共財』即是其一。雷氏宗族的昌盛,得『家族共財』之力不小,畢竟雄厚財力的支持是一個家族得以昌盛的重要條件之一。

    金會票上的數額顯示,雷瑾自己名下的份額紅利比他想像中的要多了許多,顯然是因為元老院給他的獎勵中,就包括了增加他個人名下所擁有的『共財份額』這一項。而單獨獎勵給雷瑾的黃金,不算很豐厚,但在元老院而言,這兩項獎勵只不過是意思一下而已,黃金雖然耀人眼,雖然動人心,但在敢於向各大錢莊舉債至數千萬兩白銀的雷瑾這裡,不具有多大的激勵的效果。

    真正的獎勵並不是這個,雷瑾也明白這一點。

    雷煌又不動聲色的遞過一卷線裝名冊,雷瑾展開細細一看,這才真正動容。

    這份蠅頭小字手抄的名冊是一份名單,詳細開列了元老院從各地抽調出來,調撥給雷瑾的各方面人才的名單,其中一批是各行各業的工匠,都是西北眼下所急需的。

    還有一批經過狼窩熬煉,剛剛闖關合格的外姓家臣家僕,這批『雷氏利刃』,雖然實戰經驗不算豐富,但無一不是年輕精銳,衝勁十足,且又紀律嚴明,正是西北急需的一類人才。

    另外還有若干雷氏族人和雷氏客卿,這一部分人則是經驗豐富,久經考驗,與那批『雷氏利刃』相比,則是另外一種類型。

    這批人,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來之能用,可以說元老院調撥這批人給雷瑾,是雷瑾最為滿意的獎勵了,尤其是在當下損失了相當多精銳人手的時候,將這批人,馬上頂上去,可以簡單地解決很多實際問題。後備人才的作育、培養和接續,絕對不是一蹴可就的事情,用人捉襟見肘的難處,雷瑾早有感觸。

    雷氏元老院的主要著力點並不在貧瘠而重要的邊陲西北。經營南洋,海外貿易的利源巨大無倫,民間海商出海貿易,雖然多為朝廷和諸多儒流所不容,目之為海匪巨寇,但利之所在,是乃雷氏家族昌盛、基業恆固的關鍵,事雖萬難,也得不計毀譽,豁出去咬牙硬幹。在朝廷已然鬆弛海禁的當下,在帝國民間海商已呈現百舸爭流,揚帆七海的情形下,雷氏宗族作為敢為天下先,執海外貿易牛耳的沿海大族之一,更需快馬加鞭,為家族謀萬世之業;至於經營遼東,則是華夏子民義不容辭之事,堂堂中華,豈能容許蕞爾奴主反逆僭王,屠戮華夏?真欺華夏無人耶?

    這兩處才是雷氏宗族最為緊要之事,人力、物力、財力向這兩處傾斜也是雷瑾意料中事,雖然如此,但眼下元老院能夠主動抽調這一批精銳人手支援西北,實在是對雷瑾在西北建功立業的變相承認,這比什麼都強。

    世態炎涼的真義,就是在於隨著利害態勢的變動不定而相應變動,雷瑾現在是得勢的時候,即便是強勢的雷氏元老院也不得不予以必要的關注。

    對這些,雷瑾自然只能是笑納,他還能說什麼呢?他不可能拒絕這些的,至少目前不行。

    不過,雷瑾很清楚,元老院帶給他的不可能都是甜頭,那麼接下來,跟在甜頭後面的會是些什麼呢?

    雷煌這時便說道:「這一批人已經在路上,不日即可抵達西北,你命人前去接洽,將他們適當安插下去就是了。這第二件,就是生死智慧書的『地階』極限淬煉。」

    雷煌說得輕鬆,雷瑾卻是聞之臉色一變。

    所謂的「生死智慧書」,並不是書,而是雷氏宗族千百年傳承下來,玄秘莫測的悟道心印。

    雷門世家的元老院本身是由雷氏族人、外姓客卿、外姓家臣家僕組成,不問尊卑貴賤,不論出身,只要是成就卓越的雷門世家成員,都可以獲得元老院某位元老或總事堂某位總事的推薦,當然大宗長推介或者自薦也行,在履行一定手續,最終取得元老院半數以上元老的認可之後,便可以晉身於雷門元老院的元老之列。

    在這些元老中,以武悟道者,又佔了相當多數,畢竟,強大的武力是保障宗族延續的關鍵之一。

    歷代躋身於元老院的雷門元老,無一不是智慧過人、驚天動地之輩。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雷門元老在成道入滅之前,開始選擇進入雷門秘府閉關修行,以參修天道究極之秘,突破天人限隔。先輩的雷氏元老一旦解脫而去,無論生死成敗,都會在身後留下一些物事,以寄托他們的『悟道心印』,強大的精神念力將他們歷劫度厄悟通天人究竟的成敗經驗,以玄通微妙的方式,『烙印』於他們的遺物之上,留贈有緣頓悟。

    這些烙印了『悟道心印』的遺物,在雷門世家代代傳承,先後烙印其上的自然不止一位元老,如是乎,參修這些『悟道心印』便漸漸有了絕大的危險,持著先輩遺物以參悟無上大道,生死機緣各半,或存或亡,或成或敗,亦在頃刻之間,莫可測度。不過,後來的修行者,若能從生死一線的危機劫難中挺過來,的確可以大大開闢智慧,縮短突破天人限隔所需的時限。因之,這些前代遺物,便被雷門元老院稱為『生死智慧書』,並逐漸依照參修領悟的可能危險程度,摸索著分為天地人三階,其實天階未必強於人階,人階或可強於地階,都是不確定的,主要還是看參修悟道者的機緣、運氣和根器而定,生死成敗各安天命,旁人就是想幫,也多半無從援手。

    雷門世家元老院對後輩子弟的通十關考核,其中一關就是要悟通人階的『生死智慧書』。

    雷瑾當年雖則僥倖的通十關成功,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生死智慧書』令他有點聞名而色變,心驚肉跳。那一番,他可是為此吃盡苦頭,才勉強領悟到了一個人階『生死智慧書』的奧妙,闖關成功,苦盡甘來,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有點往事不堪回首的味道。

    雷煌見雷瑾臉上的神色一變,似驚若懼,閃電般一掠而過。他將之看在眼裡,不由呵呵大笑,道:「不就是『生死智慧書』嘛?侄孫你已然修入天道,何懼之尤?」

    「哼哼,」雷瑾一臉不滿,「叔祖爺,你們元老院就是草菅人命,侄孫我還沒有在這俗世紅塵過夠呢,又來這個勞什子的地階『生死智慧書』,這不是變著法子折騰人嘛?人階的『生死智慧書』,侄孫應付起來都夠戧了,這又來一個地階『生死智慧書』極限淬煉,侄孫我還要命不要了?」

    「得了。」雷煌從容笑道,「又不是讓你馬上通過地階『生死智慧書』的極限淬煉,你有的是時間準備,著急個什麼?何況叔祖爺在此護持,還能讓你有多大危險不成?參修天階的『生死智慧書』,叔祖爺不好說一定就沒事,但這地階的『生死智慧書』,叔祖爺我包你沒事就是。叔祖爺是過來之人,沒經過淬煉之前,總會有些忐忑不安的,但經過之後,你就會知道,其實也就那麼回事。只是此事玄妙,叔祖爺也無法用言語給你說清其中的奧妙,你明白就是明白,你若不明白時,叔祖爺就是說得天花亂墜,你也不會真個明白。大道盡在自悟,就是這個道理。別人再怎麼開示,你不曾有悟於心,一切仍是無用。師傅只能引領你入門,其他都在自修自得。」

    「哈哈,有叔祖爺這句話,侄孫我就放心多了。」雷瑾心想,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還能怎麼樣,也只能如此罷了。

    雷瑾其實等的就是雷煌這句話,事已至此,不容迴避,他也就只能盡量多給自己爭取一點實際利益。

    要說那地階『生死智慧書』的極限淬煉,雷瑾他有一點心驚肉跳很正常。臨事而懼,自然而然就會周詳慮事悉心準備,才不會有暴虎馮河,魯莽粗疏之弊。若是他滿不在乎,漫不經心,考慮不周,到時若有不意變故就可能手足無措,倒有可能出大問題,那麼連雷煌都要開始替他擔心了,現在雷煌卻不須他過分擔心。

    實際上,雷瑾心裡雖然有些忐忑,倒未必真的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樣且驚且懼,驚懼的臉色其實倒有一大半是給雷煌看的。

    畢竟這地階『生死智慧書』就是一個橋樑,一個可以勾通前人與後人的修行橋樑。後人藉著『生死智慧書』,可以較方便的分享先輩高人悟道的經驗,前人的成敗經驗彌足珍貴,可以令後人少走彎路,免除自行摸索的許多時間,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自然可以看得更遠。

    而雷瑾早已有幾次類似的經驗,最早的人階『生死智慧書』是一次,後來因緣際會得以分享落日聽梵的天道修行經驗則是另外一次,他其實並無必要再經歷一次地階『生死智慧書』的衝擊淬煉,但這卻是雷瑾獨得之秘,自然不能公開出來,所以地階的『生死智慧書』,他是怎麼都要經歷一番的。

    「好了,叔祖爺還得在西北呆上一陣子,這地階『生死智慧書』淬煉,你不用擔什麼心。」雷煌接著說道,「這第三件,元老院已經指定了專人過來安胎固本,即將西來,具體什麼時候動身啟程,什麼時候抵達,叔祖爺我也不甚清楚。估摸著孫家那丫頭該已有孕在身了吧?你可別告訴叔祖爺我,孫家那丫頭腹內猶虛。」

    雷瑾差點額頭上青筋暴跳,火氣上竄,什麼跟什麼嘛?孫雨晴肚裡的一塊血肉,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這倒好,馬上就讓元老院惦記上了。

    這往好了說,那是對宗族血脈的關懷;但要說元老院就沒有一點藉此以挾制雷瑾的意圖,雷瑾那是一萬個不相信的。

    只不過,元老院這樣的做法,也是族規之一。從安胎固本的事情抓起,也是雷門世家得以在整體上保持整個宗族長久昌盛不衰的重要一環。舊例是在醫師確認已經懷孕之後,元老院才會有連續的動作跟進。這次似乎也太早了一點,這才讓雷瑾大為不滿。

    雷煌反正事不關己,話帶到了就算完事了。當下,話鋒一轉,與雷瑾聊起別的事情來,他雖然輩分高,但也清楚哪壺不開提哪壺,是最遭人忌恨的,少說些省得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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