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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卷 狂風落盡深紅色 第六章 亂世圖存(1) 文 / 金龍魚

    第六章亂世圖存(1)

    船身一震,微微晃蕩中,艙中諸人知道畫舫已經起碇開航。

    太平興國錢莊少東王蕹這次忝為東道,早就精心準備了上好茶點奉客。

    滿桌的果子點心自是精緻無比,不用多說;單說那茶水亦是依足各人獨特癖好,在各人面前的景德鎮官窯青花細瓷茶盞中,以好水沖泡而成的清碧香醇茶湯,都是各人平時所嗜好的名品新茶,『永昌盛』王周鼎面前是一盞兒『上用錢塘龍井』,『德興隆』錢謙品啜的是『黃山雲霧』,『天寶』白天勰則是『新安松蘿』一盞端在手,『義同興』秦彝細品『君山銀針』,王蕹作為東道則為自己準備了『嚇煞人香洞庭春』。五人五樣,無一相同,每一盞茶都是歷來進貢皇室官家的帝國極品名茶,此時此地當得上是『窮奢極侈』四字了,但在座的五位並無太多閒情逸致品味茶趣。

    似乎在暗中比較誰更沉著穩重誰更能忍耐,在落座以後相當長的時間裡,艙室裡沒有一個人主動開口引出此行的主要話題。

    艙室中的每個人當然清楚此番密會的緣由,但是忌憚於形勢時局的混沌未明,都想後發制人,未肯先自出頭。這樣一來,便形成了彼此互耗之局,且照此情形下去,顯然會持續相當時間。

    不過,『義同興典押』大掌櫃秦彝並沒有興趣繼續乾耗下去。因為他知道,在帝國目前的混沌紛亂形勢下,別的商家勢力或可觀望形勢以待時變,但是作為商界巨擘,雄據業內五強的五大錢莊卻必須未雨綢繆預先部署,先人一步爭取主動,才能在真正的大變亂到來之時,應付裕如,才能使數百年基業不致於遭受滅頂之災而毀於一旦。五大錢莊雖然家大業大,現時面臨的形勢卻完全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要想在目前紛亂混沌的時勢中立定腳跟,屹立不倒,要想在將來險惡艱難的亂世中生存壯大,成就偉業,各大錢莊必須同舟共濟,各錢莊的當家人就得攜起手來締結一個相互間互惠互利的共同盟約,這絕對需要主事者具備大智大勇。

    眼中隱隱掠過一抹嘲諷的光芒,秦彝終於採取主動之勢,放下了手中的精美茶盞,沉聲問道:

    「白衣軍已經離開西江地面,進入南直隸,諸位有什麼看法?」

    白天勰拍案大笑,說道:「哈哈,還是秦掌櫃秉性剛猛,一舉打破悶局,痛快!在下愚見,南渡的白衣軍已在西江盤桓有日,未嘗敗績,士氣正當勁悍,糧食軍械抄掠已足,這一旦離開了西江,向東竄入黃山山區,徽州府城恐將不保。未來數月,若有消息傳出白衣軍攻掠大江沿岸的池州府、太平府地方,在下不會有絲毫的驚詫。」

    老家就在徽州府的錢謙臉色如常,彷彿白天勰說的事與他完全無關,只是不再品啜香醇甘冽的『黃山雲霧』,不緊不慢地插話說道:「徽州府城即使被流賊所破,也不足為慮。若白衣軍流竄池州、太平,白掌櫃倒是要警惕了,老夫估計流賊必走寧國府,流竄入浙。白掌櫃還是擔心一下浙江地面的天寶分號,及早為計的好。」

    「呵呵,」王蕹笑道,「錢總管事此言大有深意,可有說道乎?」

    王周鼎微微一笑,「大江沿岸,命脈所繫,尤其太平府蕪湖米市,地近南都,南直隸西江總督豈容流賊染指?流賊是否入浙,端看顧軍門麾下兵將能否在池州府、太平府擊退流賊;賊若敗退,必尋去路,原路西返必然於賊不利,賊眾當以東向流竄的可能為大。錢總管事想必是聽說了顧軍門調兵遣將的消息,所以才如此肯定。以錢總管事的謹慎,下此判斷,定有所本,諸位最好信之勿疑,及早為計!」

    「敝人並不懷疑錢總管事此說,只是——」王蕹呵呵一笑,「事關錢莊生存,不得不詳問著實爾!」

    戰事蔓延,道路阻滯,商旅蕭條,錢莊、銀號、當鋪、典押、印局、帳局這等與銀錢流通周轉借貸匯兌相關的商號店舖難免大受影響,生計唯艱,一旦歇業倒閉更使商賈鋪戶軍民人等無處通融,商賈買賣困於流通,軍民日用匱乏難以周轉,亦是生計攸關。再者錢莊、銀號、典當有大宗銀錢往來出入,向來最怕搶掠偷盜,錢莊銀號亂世生存的頭等大敵之一便是兵匪之禍,若是被潰散不受軍紀約束的官軍或土匪流賊搶掠了銀錢,導致虧賠倒帳破產倒閉等情事,卻是沒處說理,只有自認倒霉。

    王蕹雖是年輕,對此卻已有深徹體會,深知錢莊銀號生存於亂世何等不易,必須時時密切關注時勢動向,妥當運籌,小心經營,所謂危牆不立其下,危邦不入其國,凡是戰事可能波及的地方,錢莊分號是暫時歇業還是繼續營業,都是需要及早為計早作打算的,以便將可能的人員、銀錢和產業損失降到最低,這才是錢莊長期生存壯大的根本之道。

    如此這般,皆事關錢莊生死存亡,王蕹不得不慎重起見。

    何況放眼帝國境內,白蓮、彌勒等邪教紛紛趁勢倡亂意欲改朝換代;各地流民造反、戍守士兵暴動亦此起彼伏;中原之地橫天軍薛紅旗漸成氣候;白衣軍鐵騎縱橫於中原江淮之間所向披靡,今春又有白衣軍偏師十萬南渡就食,擾亂江南,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中央朝廷威權削弱,對地方的控制心有餘而力不足,已顯出力不從心的頹勢,日趨軟弱,尤其在四境邊遠之地,朝廷政令更是鞭長莫及,地方割據自雄的傾向日趨明顯,帝國分崩離析之勢不斷加劇。

    帝國內憂如此深重之際,邊牆之外又有酋夷不臣,塞北蒙古韃靼諸部屢屢叩關南犯,更有遼東偽金叛虜叛逆朝廷屠戮遼東士民黎庶一心與帝國朝廷為敵,遼東邊事之急迫,雖村俗匹夫亦知也。

    當此帝國內憂外患分崩離亂之世,救亡圖存迫在眉睫,每個人都得在這翻覆亂世中沉浮掙扎,以求佔得一席容身之地。對於經營錢莊銀號的商人們來說,雖然財勢雄厚,也同樣要為自身的亂世生存而奮力拚搏,故而白天勰、秦彝、王周鼎對王蕹『事關生存』之言均是心有慼慼焉,頷首贊同,連『德興隆』的總管事錢謙也有同感,歎息道:「聖人云,定於一,不是沒有道理啊。天下離析,為商不易,信然也!」

    秦彝大笑,接口說道:「孟嘗君門下彈鋏要魚吃的馮驩有『狡兔三窟』計,我等為商不易,故此也須商量個亂世立身的妥當之策才行,虎狼當道,狡兔三窟,亦是不得不爾!」

    「正是,正是!」白天勰一向掛著笑容的胖臉顯得非常嚴肅,「力不能勝當用智!咱們還是閒話少說,直入正題吧。」

    「嘩啦!」王周鼎自袍袖中取出一柄描金香折扇,輕輕扇動,「此次我等五家商議,早已定下商榷事項,就是針對信局聯盟、銀鈔紙幣、金銀鑄幣這三大項會晤商議,其他需要商議確定的瑣碎事項亦有二十餘項,鄙人就不一一列舉了。鄙人意見,我等先確定當此亂世之秋,這三大事項還可行不可行?如屬可行,則我們五家再來商議如何分工配合協力推動;乃至每一事項的詳細章程注意事宜等如何擬訂修正。這樣一來,方能綱舉目張,有條不紊的商議出實效成案。」

    「王大掌櫃此言甚是。」太平興國錢莊的少東王蕹點頭,「愚見以為,信局聯盟當下已是刻不容緩,我等早一天商定聯盟的章程細則,就早一天受益,這就列為商議第一項吧。」

    王蕹這話一說,其他幾人都沒有反對,如此便首先商議起「信局聯盟」的相關事宜。

    帝國官方的郵驛歷來不向一般平民開放,只有官府中人和鄉宦、舉子、進士等一類人才有一些機會,可以半公開的公器私用,趁便利用帝國官方郵驛,附帶的郵遞其私人的信件,人多稱之為『附遞書信』,這雖然已不是什麼秘密事體,卻也不能大模大樣公開的郵寄私人信件和物品。若干世代以來,平民私人要想向遠方親屬寄遞家書信件,大都只能想辦法托人捎帶或遣家裡僕從專人送達,詩聖杜甫所謂『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正是這等情形的寫照。千年前的勢豪之家也曾設有「私傳」、「私郵」和「私邸」等,為過往商旅提供食宿、辦理貨物存放之餘,也兼而捎帶平民私人信件,但亦不過是大海浪花一朵,延續不了多長時間便會消逝得無有蹤影,但凡國家一統天下太平,因割據分裂而興的私郵想不消失都是不可能的。

    自國朝肇造,工商貿易逐漸興盛發達,超過前代,不少大商巨賈迫切需要一種方便快捷的法子,加強業務間的聯絡,加快消息的交流。譬如各地聯營的錢莊銀號以及大商號的分支聯號間,必須相互傳送本行號的業務文牘(兼而捎帶私人信件)。更重要的是貨物集散和資金匯兌,都急需一種聯合營業的郵遞組織承擔起遞送信件物品、經辦匯兌函件、聯絡交流業務等職任。

    於是大商家多有模仿帝國官方郵驛而自設的信局,以因應商家業務勃興之情形者,初起之時僅有錢莊、商行兼營信局。後來較大的車馬轎行因有行業優勢,在載運旅客、貨物的同時也多兼營民間私人信件收寄遞轉,雖不稱信局之名,而有信局之實。

    時至今日,帝國之內,獨資、合夥、兼營、專營、聯營的信局均有,星羅棋布,幾乎無城不有,天南地北邊關塞外莫不遍設。在信局發達之區,郵遞路線獲利較多,眾多單幫信客、車馬行都一窩蜂的加入這一行業,致使彼此競爭非常激烈,終至許多信局無利可圖或入不敷出的地步。有的信局甚至不顧國法,大肆走私,敗露之時,常以暴力抗拒官府查緝,顯露十足的黑道幫伙本色。

    訖今為止,帝國各地信局間雖有聯營協作,但多是小本分散經營,尚未有大型信局脫穎而出。

    五大錢莊原本各自都兼營自辦信局,但鑒於時勢紛亂,為節省人力物力財力、降低營商成本、規避和分散風險起見,早在數年前就在醞釀將各家信局剝離出來,合夥共辦一家大型專營信局,除了為五大錢莊及關係商家遞送信件包裹、匯兌函件之外,也對外收寄民間私人的信件物品。但醞釀至今,因為利益的牽扯,五家一直無法達成最終的妥協,直到這次才因為形勢的緊迫而真正提上五大錢莊聚會商榷的議事日程,而且商定此次必須妥協定案。

    事實上五家聯手出資創辦「信局聯盟」,還有以錢莊銀號的雄厚資金作後盾,在競爭中擠垮兼併其他大小信局,壟斷民間郵遞的一層用意。即使「信局聯盟」因為一些原因最後不能達成完全壟斷的意圖,那麼「信局聯盟」確立下來的秩序、準則和行規,也必定迫使其他信局不得不也遵循這些規則經營,從而使「信局聯盟」高高在上,處於絕對優勢的經營地位。這就是商界爭霸先發制人的大謀略。

    「信局聯盟」的大框架在王周鼎、錢謙、白天勰、秦彝、王蕹五人反反覆覆地爭論商榷中逐漸完成,當然還有很多瑣碎需要一定時間來完善,但那已是後話,畢竟最重要的綱要部分已經達成妥協,餘下的事項都可以暫時放開不管。

    不知不覺間,畫舫已經轉到炮山河上,時已深夜,桌上茶點也漸漸空了,王蕹命僕人端上糯滑香甜的冰糖銀耳蓮子羹消夜時,今夜的商榷議事這便暫停了,待得明日,這幾位要議的重大事項還多著呢。

    炮山河十里水程風光,清澄縹碧,只是這時透過艙窗望去,大都隱沒在了沉沉夜色當中,悠悠往來的花船畫舫此時恰是熱鬧光景,船上燈光將沿河兩岸照得分明可見,花木扶疏,樓榭亭台,青山隱隱水迢迢,一程接一程連綿而來,如此夜色,亦大有可觀也。

    歡盡三更短夢休,一宵才得半風流,誰個人兒開簾去,暗觸玎玲碧玉鉤?

    寂寂深閨,銀燈高照,晨光已透茜窗紗,房中金鴨兒兀自裊裊生煙,香霧空濛,縷縷清風勾繞著幽幽的香氣直撲入芙蓉輕綃帳中。

    輕綃帳裡,春光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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