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雲南人選
五月十四。
大婚後第五日,雷瑾與孫雨晴在護衛簇擁下,遠去別莊,與孫雨晴娘家人家宴同歡。
民間有三朝回門,新婚夫婦要在婚後三日返回女方娘家。但雷瑾身份不同,爵高位尊,權大勢重,就沒有這三朝回門的**了。
雷瑾陪著孫雨晴返『娘家』,給足了孫若虛天大面子。
孫若虛這岳父大人,豈不知道這是大棒之後的甜棗兒,他卻不得不領這個情。
孫氏這邊的家宴,雷瑾輕鬆了很多,孫氏族人卻都有些拘謹;相對的,在雷家的家宴上,雷瑾小心翼翼的時候,要多得多。雷氏家宴上幾乎都是長輩,雷瑾輕鬆不起來。
孫若虛特別向雷瑾引薦了孫氏的七個優秀子弟,不用多說,雷瑾就明白,這幾個都是肯定要留在西北的人了。
「呵呵,都不錯。若能磨練一番,他日必成大器。岳父大人是想他們從軍呢,從政呢,還是從商?」
雷瑾笑道。
「這要看他們各自的造化了。」孫若虛淡然道,「賢婿以為,這幾個孫氏子弟,何者可從軍?何者可從政?何者可從商?」
「岳父大人有命,小婿就勉為其難點評一二罷。」雷瑾一笑,「七人之中,有一人雖然身材矮壯,血性卻最烈,此人宜從軍;另有兩人,為人靈活而不失穩健,心性上有忍耐繁瑣細碎的潛力,目光深遠,當是不局限於一域一事的人,此亂世從政之資,自可開闢屬於他們自己的一片天地,此二人恰好都立於最左,左者為尊,吉兆也,預示他日從政有成;除了這三人,其餘四人宜從商。看來孫氏一族,還是從商的人才比較多啊。」
雷瑾點評,將七人中最矮壯的一位,立於最左邊的兩位點了出來,其他自然都一目瞭然了。
孫若虛也有些駭然,僅僅是匆匆一眼,就將七個人的虛實,大致覷得一清二楚,這是什麼洞察力?
不過,雷瑾這番點評也決定了這七個人今後各自的路向。
輕鬆的在『女方娘家』吃完晚上的家宴,雷瑾與孫雨晴夫婦,回車侯府。
北書房。
燈火通明,軍府、內記室的值房,所有當值官吏都小心翼翼。
因為長史府的兩位長史:劉衛辰、蒙遜,聯袂而來,坐等候爺,雖然長史是管不到軍府、內記室的官吏,但畢竟是侯爺面前的重要幕僚,他們哪敢驚擾?
靴聲橐橐,雷瑾一身銀紅蟒袍,進了西花廳。
轉瞬,整個西花廳,就被嚴密的警戒護衛層層包圍起來,如同銅牆鐵壁一般。
正坐在下首閒談的劉衛辰、蒙遜,側頭見是雷瑾進來花廳,慌忙起身作揖行禮,雷瑾拱手回了一禮,這是尊重兩位長史之意。
「兩位長史聯袂而來,為著何事?」雷瑾在上首坐下。
劉衛辰、蒙遜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顯然是由劉衛辰來說了。
劉衛辰清了清嗓子,說道:「侯爺,雲南大局已定,即使尚有土司頭人不服,也不過是跳樑小丑一時猖狂而已。如今,雖然平虜軍新遭挫敗,也無損大局。
陸續選派到雲南的官吏,到現在為止,數量上已經相當不少,眼下正在緊鑼密鼓地籌組雲南執政府。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主政雲南的官員,無法確定下來。我們選派的『外來』的官吏,從雲南的一些府縣的流言飛語看來,雲南『本地』的某些人是覺得『太多』了。這種輿情我們是要予以注意的。因此,主政雲南的最高長官,必須是較能被雲南大部分民眾接受的這麼一位長官。最好不是軍方的將領,免得雲南的某些人疑心生暗鬼。
訖今,雲南的農牧工商貿沒有多大起色,這跟我們在雲南的各個衙署、以及雲南各府縣衙門都未能高效辦理公事有很大關係。
只有雲南執政府正式開府,治民理政,這才能推動雲南農牧工商貿的蓬勃興盛。
這個事情,已經不能再拖了。主政雲南的人選,下官和蒙長史也擬定了三個人的名單,雖然這三人都有很強的能力,但實在都非最佳人選,只能請侯爺定奪此事了。」
雷瑾緩緩道:「你們擬的名單,本侯先不看了。本侯倒是想到了兩個人,這兩個人,論才能,論能被雲南各界所接受,應該是最佳人選。
只是不知道,他們現在還是不是仍然地那麼頑固不化?」
劉衛辰、蒙遜互視一眼,知道雷瑾說的是黔國公門滄海的兩位心腹謀士:閻處士、谷應泰。
這兩位抵達武威之後,當著典禮署的官員,向天起誓:今生不為西北獻一謀!
此後,無論是典禮署的官員、劉衛辰、蒙遜都說不動這兩位,雷瑾當時本欲與這兩位見上一面,被兩位長史一起勸阻了,都說對吃了秤砣鐵了心的這兩位,還是涼上一陣子再看,或許有點轉機也不一定。
閻處士、谷應泰就被半軟禁了起來,他們倆可以在武威府城鄉四處走訪,甚至可以去張掖府四處走訪,事實上這兩位,利用這點小小的權利,確實走遍了武威、張掖,四方城鄉都走到了。
「侯爺,這兩位固然是最佳人選,但因門滄海之死,對我西北幕府銜恨甚深,怨毒在心。侯爺覺得,他倆肯為我們做事麼?」蒙遜疑問道。
「過幾天,你們安排一個時間,本侯見這兩位一面。行與不行,皆在此舉。」雷瑾淡淡一笑。
「如若侯爺仍然不能說服他倆為我們做事,這雲南主政人選還請侯爺及早定奪。」劉衛辰很是憂慮。
「這個自然。」雷瑾微微一笑,「這兩位若再不識時務,本侯也不會再養著這兩個閒人了。」
雷瑾這話的弦外之音,那可是殺機暗伏,劉衛辰、蒙遜一聽就明,也不說話。
「好了,雲南主政人選就在這幾天見分曉,兩位長史就不要憂心了。」雷瑾道,「還有什麼別的事麼?一起兒說了罷,省得麻煩。」
「沒什麼事了。東邊的蝗蟲已經開始起了,今兒先知會侯爺知道。侯爺的蝗蟲生意和牧雞生意很快就可以開張了。」劉衛辰開玩笑道。
「呵呵,劉先生也是入了股的嘛。再說,這些商貿庶務,本侯一向是不管的,家下人也經營得還好。」雷瑾淡淡說道,「這旱災還沒完,蝗災又快來了,長史府不可鬆懈。本侯自然是長史府的靠山,真要到了緊急危難的時候,本侯還是得出面,力撐兩位先生一把。」
事已說罷,雷瑾、劉衛辰、蒙遜倒是沒有拖泥帶水的習慣,只互相開了幾句玩笑,便各自東西。
劉衛辰也許是對雲南民政財賦的混亂不整的狀況,憂心太甚,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十五,他就一手安排好了雷瑾與閻處士、谷應泰見面。
這讓雷瑾哭笑不得,也就倉促上了陣,幸好從五月十五開始,雷瑾已經沒有應酬、宴會要參加了。
在一座幽靜的獨院,閻處士、谷應泰兩人正在下圍棋,雷瑾悄然在一側坐下,觀看這兩位行棋落子,黑白爭鋒。
這兩位棋力相當,爭奪良久,計算下來卻是閻處士小勝谷應泰。
閻處士呵呵一笑,拱拱手就算行了禮,「慢怠侯爺,恕罪,恕罪。侯爺,你什麼都不用多說了,我們倆已經發誓不為西北獻一謀,是不會為西北做事的。」
「是嗎?」雷瑾冷然說道,「不願為西北做事,也不願為雲南做事嗎?」
閻處士一愣,「雲南!」
「侯爺,你這是什麼意思?」谷應泰道。
「雲南執政府即將開府,本侯有意讓你二人主政雲南,治民理政,興盛農牧工商,使雲南太平富庶,民眾安居樂業。」雷瑾冷冷道來,「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二人好好想想。西北謀士如雲,亦不需你二人獻謀。倒是雲南很需要你二人的治理才能。
本侯給你們倆三天時間考慮。
本侯希望你們倆是真正的聰明人。」
雷瑾說罷,悠然而去。
幽靜的小院。
「平虜侯說希望我們倆是真正的聰明人,他這是什麼意思?」
谷應泰捏著兩枚棋子,若有所思。
閻處士思忖了好一會兒,投子入罐,悚然說道:「平虜侯已經動了殺機,谷兄。這次是我們倆的生死抉擇。」
「殺機?平虜侯要殺我們倆?」谷應泰驚訝,按一般常理來說,雷瑾應該會一直軟禁他倆,顯示他平虜侯的大度寬容。現在殺機暗伏,豈不驚訝?
「早聽說平虜侯常常不按牌理出牌,果然。不重虛名,務求實效,難怪他能橫掃西北、西南群豪。
谷兄,若是我倆不應承平虜侯主政雲南,這項上人頭,三天之後就要落地。
還有三天,你我都該好好想想,是生是死,總要做一抉擇了。」閻處士搖搖頭,暗忖:千古艱難唯一死,尤其是在有充足時間考慮抉擇的時候,選擇死亡,那需要莫大勇氣。功業與忠義,磨人啦。真得好好想想了!
自五月十五起,平虜侯大婚期一結束,河隴地區,包括寧夏諸府便沸騰起來,關中、延綏一帶元氣未復,就冷清許多。
各種『花兒會』,賽馬大會、箭術錦標、騎術錦標、打馬球、角力、摔跤、徒搏等賽會紛紛而起,熱火朝天。
這是因為長史府已經通告出來:蝗災期間,一切婚喪、賽會、酒會、詩會、美食會等一律禁止,任何人不得違犯。
所以,所有的賽會都想搶在蝗災到來之前,達成各自目的。
賽會之外,不少賭博坐莊的大商人則不斷開出輸贏賠率,這些公然坐莊的大商人是在向長史府『競投撲買』,交納了一筆巨額的『莊費』後,才被允許坐莊賭博的,而且長史府轄下的稅課提舉司徵收稅務的官吏,每天當門坐收賭博稅,一分一厘都別想少。就是這樣,這些大商人通常也仍會賺入巨額的銀子,頂除『莊費』等大小支出,最後仍是大賺無虧。要不是今年情形有些特殊,『夜未央』那些什麼『彩券』『彩票』都會大行其道。
這些賽會,有不少是西北幕府大力支持的,譬如賽馬大會、騎術錦標、箭術錦標等,尤其馬球大會,西北幕府總有高階官員出席,許多名流士紳、富商大賈、婦女兒童都會到場。激烈的馬球賽,最是激動人心,最後取勝的馬球隊,還能得到豐厚獎金和馬匹。
今年,有傳說,平虜侯會出席賽馬大會和馬球大會,許多人對此都將信將疑。平虜侯很少「親民」之舉,也難怪很多人不太相信這個『傳說』了。
對於雷瑾的不『親民』,以前甚至連不少幕僚都是有意見的。
結果,雷瑾說道:「本侯『親民』,充其量惠及百十民眾,暫時解除其一時之困而已。本侯的權力很大,也很小。
如果西北幕府的官吏、各府(州)縣的官吏都能依律例法令辦事,不損民害民,又何用本侯親民?
如果事情落到經常要本侯『親民』才行,肯定是你們這些幕僚官吏裡面,失職、瀆職、無能、昏庸、尸位素餐的人太多了,弄得民怨沸騰!那時,本侯就要一聲令下,快刀殺人,軍法侍侯了。」
平虜侯這番話,傳到外間,名流士紳一片嘩然,好一陣子才平息下去。
許多消息靈通人士,這時都已然知道平虜侯要移駐長安,很快就要啟程了,所以對這個『傳說』也是不太信的。
然而,在賽馬大會開始之日,五月十六,雷瑾頭戴黑紗帕頭,一身鵝黃箭袖便服,悄然出現在賽馬的大草場,孫雨晴也跟隨著到了賽馬大會,儼然富家公子攜家眷游春的模樣,雖然這已經是西北短暫春天的尾巴,五月一過,夏天就要到了,但游春此時還是正當其時。
雷瑾甚至還下注買了兩寶,賽馬賭輸贏,以雷瑾相馬的眼光,這兩寶押注都贏了,除去抽頭,淨進九十兩銀子。
自然,孫雨晴也要下注,還拿了兩百兩私房銀子,叫人連買了四寶,奇跡的是完全不懂相馬優劣的孫雨晴,四寶亂押全中,而且賠率三賠一,立時賺進六百兩銀子,除去一成抽頭,連本帶利,兩百兩銀子變成了七百四十兩。
便服的雷瑾夫婦在這裡小賭賽馬,賽馬觀禮台上坐著的一些大牧場主、高階文官卻是已經認出了雷瑾,他們暗想:看來「傳說」還是有點兒真的,只是侯爺不是出席賽馬大會,而是微服察看民情。
其實雷瑾就是出來游春玩玩而已,可沒有察看民情的想法。
雷瑾覺得下注賽馬,完全沒有刺激,不再下注。孫雨晴卻興致勃勃的又連押幾注,結果或輸或贏,算下來,仍然是贏的時候多一點,但除去莊家每次的抽頭,最後只贏了二十兩銀子落袋。
孫雨晴瞥見雷瑾憋著笑意,知道自己莽撞,她開始亂押的那四寶可以說是天賜,後面押注還能贏走二十兩,那是運氣,再不收手,作本錢的銀子也就該逐漸改成「莊家」的姓氏了。
「爺,這賽馬下注,一定有什麼訣竅吧?」孫雨晴問道。
「其實沒有什麼大訣竅,就是相馬的眼力准不准,這是最基本的。不過,西北的牧場裡,相馬高手很多,這也不足為憑。賭博若能押十中五,這人要不是神仙,就是玩了江湖手法了。」雷瑾微微一笑,道:「但是以爺的經驗而言,賽馬大會上的賽馬,多數不大適合做軍用戰馬,只是各大牧場、各家馬社用來展示實力的工具而已。」
「那適合做軍用戰馬的良馬,又是怎麼樣的?」孫雨晴的好奇心還真不是一星半點。
「初生馬駒,牧場就要設法加以選拔其中良駒。一二齒的馬,即開始長達數年的調教訓練,現在則要按軍府對戰馬的要求,完成一系列調教,走騎、奔馳、騰躍、橫移、偃臥、浮渡、不懼聲音震耳,不懼炮火硝煙等訓練,這樣軍府在買入各大牧場的良馬之後,各軍團、行營只需要不長時間的調教,就可以順利補充,直接上戰場。軍用戰馬中,所謂的良馬就是無論馬匹是肥是瘦,或是不肥不瘦,都能疾馳如飛,奔馳耐久。」雷瑾淡淡說來。
「哦,是這樣。唉,不好玩了,去別的地方吧?」孫雨晴道。
「好啊,走。」
雷瑾夫婦帶著一幫便服護衛,連帶五月十七兩日,悄然看了好幾場『花兒會』,還有騎術錦標的爭奪,箭術錦標的爭奪等,場外的賭博賠率,都還有不少令人覺得刺激好玩的地方。
五月十八,雷瑾夫婦仍然是『帶』著一幫兒便裝護衛,游春玩樂,看馬球,下注賭博。
雷瑾夫婦沒有上貴賓台和貴賓的『包廂』,而是混在平常人中,大呼小叫,下注押寶,這看馬球賭博可是打進了幾個球,以幾個球贏了對手都可以押注的,更加刺激些。
蒙遜從人叢裡擠到雷瑾身邊,前後跟著他的幾個護衛滿頭大汗。
「蒙先生,這麼閒?也來看馬球。」雷瑾彷彿是在問老朋友一般。
「大爺,成了!」蒙遜壓低聲音道。
「嗯?」
「閻、谷二人點頭,肯回雲南去了。」
「這樣的話,他們回雲南之前,本人再見他們一面。」雷瑾一笑,「來,來,來。蒙先生也來下幾注,押上幾寶。」